好像很多年以前,自己一直惧怕着的,就是从眼前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这句话。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脏。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你怎么配。

——好像一直以来自己就做好着墨熄会对自己说这些话的准备,尽管记忆被褫夺了,那种心理本能的防御,以及防御带来的刺痛却还在。

墨熄深吸了口气,松开捏着他的手,低声道:“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帛带被扯了下来,额头还留着可笑的勒红。顾茫动了动嘴唇,努力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红着眼眶默默看了墨熄一眼,狼狈不堪、疲惫不堪地爬上了池边。

是,他从来都争不过他的……从来都争不过任何人。

难得想要一件事物,遭来的却是这样的对待。

离开汤泉别苑前,顾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握着蓝金帛带的墨熄,他低声道:“对不……起。但是……”

但是我真的觉得这件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真的……

墨熄未曾回头,声音沙哑道:“滚出去。”

“……”顾茫知道再也无可多言,他咬了咬仍沾着血的嘴唇,低下头,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李微看到顾茫出现在明堂里的时候,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怪李管家没见识,他实在不知道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顾茫穿着祭祀服,浑身湿透,在长夜寒冬里慢慢地走着。

像一缕游魂。

像一只残存于世的野鬼。

“顾茫……喂,顾茫!”

他唤他,可顾茫听了他的声音,却只是顿了一下脚步,然后又继续低头往自己蜷身的小窝走去。

李微忙过去拉住他:“你搞什么?你怎么穿着主上的祭祀袍?你知不知道这袍子有多要紧?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顾茫终于开口了,他脑子不好了,一伤心,就说不出连贯的句子,也完全词不达意,不成章法,他那么尽力地去表达自己,却只能从牙根间挫出断续生硬的话语,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蠢笨。

“…我能……懂。我努力……懂……”

冬夜太冷了,他浸着水的衣裳贴在身上,风一吹砭骨的寒意,他也不知道赤着脚慢吞吞地走了多久,只是抬脸看着李微的时候,嘴唇都是青白哆嗦的。

“我……也想懂…我也想回忆起来…”顾茫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头,“可我做不到啊……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错了……一直错……一直错……所以你们……才会这样对我……”

李微惊呆了。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脸上刺目红印,唇齿间都是血,还这样说话……

李微一个激灵,失声道:“叫你洗澡,你不会是跑去后面的汤泉池洗了吧?!”

顾茫没吭声,嘴唇抿得紧紧的。

“你疯啦?!那是主上沐浴的地方,他有洁癖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知道你自己有多——”

顾茫却像是害怕极了再从别人嘴里那个字似的,猛地打了个寒噤,他一把抓住李微的手,打断了李微。顾茫颤抖着,他努力绷着自己的脸,像是要在一败涂地的血腥里挽回尊严的头狼。

可是他的蓝眼睛眨了眨,里面却有水光碎了。

顾茫颤抖道:“是……我知道。我脏。以后,不再会。可是……”他眼神犹豫着,睫毛簌簌着,忽然就哽咽了。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过。

他蓦地蹲下来,蜷成狼狈佝偻的小小一团,那多年了,成过,败过,忠过,叛过,却仍改不去卑贱入骨,除了一身伤疤和满世罪名他依旧是一无所得。他还是连碰一碰那一抹象征着英烈之血的帛带,都会遭来最痛的侮折。

他把自己埋在尘埃里,颈柱低得那么深,好像被什么自己也已经遗忘掉的东西压垮了。

顾茫哽咽道:“你们都不懂,都不懂……我应该有的……我应该有的……”

李微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他虽然三八了点,嘴欠了点,但心肠一直是热络的,他跟顾茫也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恨。所以看着这个凄惶不堪的男人蜷在自己面前忽然哭了的时候,他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手脚难安了好半天,他忍不住去问顾茫:“什么你应该有的?”

可顾茫也道不清啊。

那道帛带,意味着什么,象征着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他也清楚那样东西是墨熄的所有物,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竟会有这样的剧痛。

“到底什么是你的?”李微无奈道,“羲和府的一草一木都是主上的,就连我,就连你自己,咱们都是主上的。你我能有什么啊?”

他叹气着拍了拍顾茫的肩:“起来吧,你赶紧地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你居然穿着一品重臣的祭祀服,羲和府恐怕都要跟着你一块儿倒霉。”

顾茫回了自己用破褥子旧桌椅捣腾出的那个“窝”。他对身上这冷飕飕的衣服倒是没有任何执念,他进去把衣服都脱了,换回了自己仅有的一件皱巴巴的棉袍,将祭祀服还给了李微。

李微拿了衣服,原本想再跟他说几句话,可是看他这样,又觉得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边走边叨咕道:“幸好这祭祀服有两套……不然闯祸了……”

顾茫在昏暗的小屋里坐下,饭兜醒了,大黑狗凑上来,像是闻出了他的伤心似的,拿温热的脑袋拱他,呜呜叫着,去舔他的脸颊。

顾茫抱住它,低声道:“你是不嫌我脏的。对不对?”

饭兜摇着尾巴,把爪子搭在他的腿上。

顾茫在暗夜里睁着眼睛,这是他有意识以来,第一感到“不甘”,感到“疼痛”。但他不知道这两种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它们让他很不舒服,像是病了,一种胜过鞭杖罚挞的痛苦。

顾茫闭上眼睛,摸了摸饭兜的头,小声地:“饭兜,我也不嫌弃你脏。”

“呜呜呜!”

“我们哥俩,在这里。有饭吃的。”顾茫蹭蹭它微凉湿润的小鼻子,“所以一点点疼。我可以忍。没事的。”

“呜汪!”

顾茫把手摁在胸口,哽咽道:“没事的,这一点点疼,我都可以忍的……我可以忍的……”

习惯了,就不痛了。

忍一忍,就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墨熄从卧房里推门出来。

他已经换上了祭祀华袍,每一年府上的人都盼这天,觉得羲和君穿正袍的样子特别的英俊精神。

但今年,当他来到厅堂内的时候,候在那里的佣人见了他都是微怔。

羲和君明显一晚没睡,神色非常难看,眼底甚至还透着些微的青韵。他坐到桌前,李微已经把菜布好了,照例是不兴铺张,只两笼三鲜小笼包,一品砂锅鱼片粥,一盘糖醋酥鱼,醋腌萝卜,麻油凉拌蕨菜,水晶豆腐,还有一碟子花色点心。

墨熄在桌前坐了一会儿,没有动筷。

李微试探着:“主上?”

墨熄看了一眼自己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抬手舀了一碗粥,沉默地吃了起来。

一旁条案上摆着的水漏滴滴答答淌着,墨熄吃了一些,便胃口不太好似的,不再动了。他抬眼对李微道:“差不多了,要去东城门准备出发。你把……”他顿了顿,生硬道,“你把他叫出来,让他跟着羲和府的仪队过去。我先走了。”

李微应了,心却道,看来昨天顾茫定是有什么举动触怒了主上,且触怒得厉害。按主上原来的意思,是要把贴身近卫的位置腾给顾茫,好时刻紧盯对方异举。

但现在,墨熄像是无所谓了,也不那么想瞧见顾茫,随意丢在仪仗卫队里,只要不在他鼻子下闯祸就好。

只是进了个温泉,就能惹得那么生气么?

李微心里有些打鼓,但他不敢细猜。他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有些东西,知道了会比不知道痛苦的多。

好奇心并不是这世上最教人无法忍耐的东西。

守秘才是。

李微就这样抱着甘愿做个傻子的心态,把这些莫名的遐思都抛诸脑后,照令去了后院,把顾茫从他的“窝”里叫了出来。

顾茫听了他的安排,倒也没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反应,心智不全也有心智不全的好处,一夜过去,他已然平静了很多。听李微让他跟着仪仗卫队走,他也就毫无意见地去了。

不过李微并不放心,将他领去卫队后,和卫队的队长吩咐了几句,又把汤剂壶囊交给了对方,叮嘱道:“这是姜药师开的宁心药,我估摸着主上会盯着他喝,但也不一定,反正你管着,如果顾茫不喝,你就硬灌。这东西不是开玩笑的。”

卫队长应了,接过壶囊。

一行人这便上路了。

第57章 抱着你

王师祭队姿容庄严, 棨戟遥临,从帝都一路向东, 浩浩汤汤往唤魂渊方向而去。

这一路大约需要走上三日,第一日傍晚,他们到了凫水边。仆役们开始负责安营扎寨,给主上们收拾居处, 而贵胄们则被唤到了王帐中用膳。

墨熄进去的时候, 大部分贵族都已经到了,法术撑出的偌大营帐里布了百余席, 侍女引他去了他的位置,他看了一眼对面,慕容怜与他隔道相望。和所有参拜的世家子弟一样,慕容怜也是一身祭衣打扮, 繁冗复杂的宝蓝色祭祀袍上绣着蝙蝠纹图腾,端端正正束着蓝金一字巾,衬得他脸庞愈发病态苍白。

望舒府和墨家, 那都是英杰辈出的名门望族, 慕容怜祖上福荫,他有资格佩戴一字巾也无可厚非,只是在座众人心里都有一把标尺,谁家后嗣如今配得上英烈荣光, 谁家传人又糟践了先人碧血, 每个人都门清。

等人陆续来齐了,君上开腔了:“赶了一天的路, 你们也都累了。传菜吧。”

宫娥端着盘盏飘然而入,姿态纤盈地跪在对应的贵族跟前,开始斟酒布菜。他们是行路途中,食脍虽不多,四冷四热一主食,却都料理得很精致。

四冷碟是水晶肴肉,拌脆三丝,丹桂甜藕,霜天鱼脍。四热菜是葱油四鳃肥鲈,虾爆鳝,醋蘸蒸蟹,荷塘小炒。至于主食则是御厨拿手的蟹粉小笼包。

墨熄昨天和顾茫吵了一架,心情很差,根本吃不进什么东西,倒是比平日里多喝了几盏酒。

其实重华每一年的这场尾祭,与其说是祭拜,不如说是对逝者的一个交代——今年又打了几场胜仗,得了怎样的法器,是否国泰民安。

若是过去的这一年过得并不顺遂,那么尾祭的气氛就会很沉重,而若是重华国运昌盛,则更像是告慰英烈在天之灵,酒宴间众人也尽皆酣畅。

“今年熄战养病,虽有波折,但也算是个好年头。”

“哈哈,是啊,东境之前还收复了一块失地,喜事啊。”

岳辰晴则在不远处缠着他小舅窸窸窣窣:“四舅四舅,这个甜藕,你最喜欢吃了。不够的话,我这里的也给你!”

他父亲岳钧天已于不久前回城,这次尾祭,他自然也来了。见到儿子又缠着慕容楚衣讨好,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咳了两声,警告地瞪了岳辰晴一眼。

墨熄瞥见了此情景,不免想起了顾茫第一次参加这种祭祀的旧事。那时候顾茫刚被老君上敕封,意气风发,甚至还破例允他参加这原本只有亲贵才能同行的祭典。

当年顾茫为了这份殊荣开心坏了,他的席位就在墨熄身边,他忍不住兴奋,一直不停地和墨熄说话。那时候他也和岳辰晴一样,兴高采烈地说:“这个鱼生真好吃,我听说是御厨从凫水里捞出来的鲜鲤片成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墨熄闭了闭眼睛,烈酒入喉。

直到宴终,桌上的霜天鱼脍,他也一口没动。

回到自己的营帐区,墨熄正准备歇息睡觉,却见带来的卫队长正紧张地立在风里来回走动,一见到他,立刻迎将过去,惶然道:“主上!”

墨熄抬眼道:“怎么了?”

“我……李总管命我看着顾茫,给他服药。但是我刚刚去他的帐篷找他,找不见他的人,他连晚饭都没和我们一起吃,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墨熄倒没有太紧张,锁奴环佩在顾茫身上,他能感知到顾茫就在这片驻地。他叹了口气,说道:“药壶给我,你去休息吧。”

“可、可您……”

您难道要亲自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么?

墨熄不想多说,只又重复一遍:“去吧。”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卫队长纵是觉得不妥,也不会再多言。他恭恭敬敬地把药壶递给了墨熄,依令离去。

夜晚的凫水边,风很湍急,墨熄原地站了一会儿,醒了醒酒精的残韵,然后在这属于自己的这片驻地走了一圈。

顾茫果然还在这里,他靠坐在一棵水杉树后,蜷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墨熄垂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地矮下身去,半跪在他面前。昨晚的余怒未尽数消退,两人之前的气氛十分尴尬,墨熄沉默良久,才道:“……醒来了。回帐篷里睡。”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有个营帐,搭都已经搭好,可顾茫却要跑到树底下以天为盖地为席。

“醒来。”

唤了几遍,顾茫都没有动静。墨熄不禁有些心烦,抬手推了推他。

可谁料就这一推,顾茫就像稻草人似的径直侧倒在了地上。月光透过杉树林错落的针叶照着顾茫的脸——

那张脸已经完全弥蒙上了病态的潮红,原本苍白的皮肤就像在暖雾中蒸过了一样,他的双眸紧闭着,长睫毛簌簌发抖,湿润的嘴唇因为透不过气来而微张着喘息,眉头也下意识地痛皱着。

墨熄一惊:“顾茫?”

他抬手去探他的额头,竟是烫得惊人。

他忙把烧热昏迷中的顾茫扶起来,一路架着他去了属于顾茫的那个小帐篷。所幸羲和府的驻地位置偏,带来的人也都歇下了,这一幕并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墨熄掀开帐帘,把顾茫往床上放。

顾茫恢复了一些知觉,他睁开惺忪迷离的眼,几近朦胧地望了墨熄一眼。

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起身,要翻身下床。墨熄单手抵住他,一面压着心里的焦急,一面咬牙低声道:“躺好。闹什么?”

顾茫咬了咬自己濡湿的下唇,眼睛里的蓝色好像都要化成水汽溢出来了。墨熄被他这样看着,心跳陡然加快,不由得捏紧了手指,直起身子,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可顾茫还是这样怔忡地看着他,或许又不是看他,顾茫眼睛里的光泽更多地聚在墨熄佩着的帛带上。

病中的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真等开口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于是又重新咬住了嘴唇,过了须臾,忽然又要起来。

墨熄一把将他按住:“你干什么?”

顾茫整个人已经烧迷糊了,他揪着墨熄的衣摆,那么固执地要往下爬,想往地上去。

墨熄厉声道:“顾茫!”

自己的名字似乎唤回了他的一点意识,顾茫瑟缩一下,身形更佝偻,甚至可以称之为猥琐了。他几乎像是一团烂泥,扒着床沿从上面滚落。

可他被墨熄制住了,他被墨熄拦了去路。

他原处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喃喃道:“你放我下去吧……求求你,放我,下去……”

“你发烧了。躺好。”

“放我下去,我不要……我不要在这里……”

墨熄心口又疼又恨,又烦又烫,他重新把顾茫扶正了试图让这人躺下,可顾茫不听,顾茫这次竟直接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烫热的额头抵在墨熄腰腹。

“我不要睡在这里……”

那从来不愿真正低落的颈椎,如今看来就像随时随刻都会断去一般。

顾茫趴在他身上,意识已经烧模糊了,他想推开墨熄,但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抱住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像是漂泊在冰河里的人,忽然拥住了浮木。他推着,最后却成了无助地抱着。

顾茫抱着墨熄的腰,脸贴在墨熄腰际,沙哑地低喃:“你的床……太干净了……”

墨熄怔了一下:“什么?”

顾茫蓦地哽咽了:“我是……脏的……”

墨熄只觉得胸腔像被什么钝器狠狠撞了似的,痛得那样厉害。

可这个抱着自己的人还在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地哆嗦着,不知是因为烧热的痛苦,还是因为在惧怕别的什么,他抱着他,嗓音近乎是残破地呜咽着。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睡……才不会……弄脏……所以……”

“让我走吧……放我……走……”

墨熄轻声道:“你要去哪里……”

顾茫像被这个问题问到了,像被打击到了,他茫茫然睁大眼睛,喉咙里的声音近乎呜咽:“我,我也不知道……”

墨熄喉头就像噎了一枚苦榄,他低头看着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已经脏了,满身污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啊……

墨熄心腔抽痛,低头看着顾茫,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瞧见顾茫半侧的脸颊,隐约还有昨天自己掴下的浮红——那一耳光他真的一点力道都没有留。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脏!”

声犹在耳。

后悔么?

不……不。他的心早已固若磐石。他不后悔。

只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蹿升出一张明灿的笑脸,是某一年,他们还都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并没有发展出什么柔软的爱恋。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同袍战友。

他中了埋伏,受困敌腹,苦熬增援。

等了很久,等到近有死念,最后天地猩红,是他的顾师兄银铠朝日,甲光映天,一骑扈尘向他驰来。

顾茫下了马,将受伤的师弟紧紧抱在怀里。墨熄浑身都是燎国恶兽喷溅的毒液,枯干的嘴唇开合着,哑声道:“松开……”

“师弟!”

墨熄喘息道:“别碰我,我身上……很脏…都是毒血…”

很脏,会把你也染脏的。

会连累你也生病。

我与你,只是共战一场,非亲非故,你又何必……与我同伤。

可顾茫那时候对他说的是什么?

这尘封的,久远的,他一直不愿意回顾的记忆,像疯了般翻沸溢出。

顾茫说:“不怕。师兄陪你。”

总有一个人得不畏生死,把你从毒血污血里捞出来。

没关系的,我不怕。我既然选了这条路,我既然走上疆场,我就没打算康健无损地回来。无论是贵族,是奴隶,是庶民,你我同袍,这一劫,我便与你生死与共。

我顾茫是奴籍之身,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剖证自己,我不怕死,我只想让重华看到,让君上看到,让你们明白……就算是卑贱入骨的奴隶,也是和你们一样的。

一样有热血丹心,讲生死义气。

我对得起你们喊我一声师哥,叫我一声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