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雪喃喃:“就是这座岛……”

“是啊。”顾茫说,“燎国的异闻录上记载,那小修士到了妖岛,本以为万事休矣,却不料岛上的妖物并没有直接将他吃掉,而是押送他去见了这座蝙蝠岛的女王。”

“雾燕?”

“应当就是她了。”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的内容便是众说纷纭,有的书上说,雾燕是个云鬓花颜艳丽不可方物的绝色美人,并且心地慈善,她赐予了小修士的母亲一粒血灵丹,垂死的老妇服下丹药后,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恢复了健康。非但如此,这棘皮妇人还借助药力返老回春,变回了年轻时肤如凝脂的相貌,与小修士千恩万谢过雾燕,母子二人便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江夜雪听完后点了点头,问:“其他说法又是怎样的?”

“那可都有些变态了。我挑个稍微好些的来说——还有传闻,雾燕是个鸡皮鹤发的糟老太太,一辈子没见过男人。所以她与那小修士提了个条件,她手上确实有一粒用鲜血制成的血灵丹,可以赠与他母亲治病,但作为交换,小修士必须留在岛上当她男宠,躺平由她亵玩。”

慕容楚衣:“……”

江夜雪:“……”

“怎么样,这可恶心着人了吧。”顾茫道,“总之不管真相究竟如何,蝙蝠岛血灵丹在燎国还是有不少记载的。”

江夜雪愕然道:“所以辰晴此番来这里,是为了这颗丹药?”

“八九不离十。”顾茫说,“我听说小岳公子出发前往梦蝶岛的几天前,正好借了一本燎国的草药集。前后一连,我就觉得应该去雾燕的炼丹室看看,没准能找到些线索。”他说罢看了一眼绒绒,“果然还就被我给找到了。”

慕容楚衣道:“所以血灵丹就是用这位绒姑娘的血练成的药?”

顾茫点了点头:“没错。”

江夜雪叹道:“真是天见可怜。”

“是啊,这蝙蝠女王挺阴暗的,所以在刚才关于小修士求药的传说里,我更倾向于第二种——那蝠王雾燕不会是随便别人说两句好话就赐药放人的主,我想她一定会要求对方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何不向她求证真相?”慕容楚衣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绒绒那边。

绒绒原本正偷偷听着,一看他们都开始瞧着她,立刻又吓得低头吃火。

“我当然求证过,只是绒绒常年被关在丹房内当药引,外面的事她所知并不太多。所以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来。不过我的猜测大多都是准的。”

慕容楚衣冷冷淡淡地:“那你还有什么猜测,不妨一齐说了。”

顾茫抚掌笑道:“还真有。我还想啊,当年雾燕之所以要留着小修士将他霸做男宠,或许也并非是因为常年居岛,没见过什么男人。而是恰恰因为她曾经见过某个男人,并且一直忘不掉。”

慕容楚衣剑眉微微蹙起:“何出此言?”

顾茫看着高热煎熬中的岳辰晴,说出两个字来:“蛊虫。”

“岳辰晴中的蛊虫,能够逐渐改变人的声音相貌,乃至记忆性格,如果说雾燕只是想抓个男人当做男宠豢养,她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着这样大费周章?”

慕容楚衣沉吟片刻道:“有道理,接着说。”

“山膏之前讲过,岳小公子触犯了禁忌--那想必就是指这座岛上不允许有男子出入。岳小公子冒冒失失上了岛,所以他才和百年前的那个修士一样,被雾燕扣拘下来,用蛊虫养化成雾燕真正想得到的那个男子。当然啦,”顾茫道,“可能还有别的理由,但除了目前这个,我暂时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

慕容楚衣若有所思地看着顾茫。

当年他与顾茫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交集,只知道那时候在重华有许多人都认为,天塌下来只要有顾帅在,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当时他与顾茫寥寥数面之缘,印象里甚至没有直接说过话,所以并不明白那些人为何会对一个领帅产生这样的迷信。

而现在,听着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再看着那有条不紊的模样,他不由地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人的脸来——

慢慢地,他发觉这张面庞确实是有一种强大的精神力,当顾茫认真的时候,当顾茫那双蓝眼睛里熠熠闪着光的时候,他眉目间的那种精神力简直是逼人的。

“大致就是这样。”顾茫分析得差不多了,说道,“火蝠一族与羽民毕竟渊源颇深,禀赋同出一脉,江兄,慕容先生,你们也不必太担忧,我想雾燕下的蛊,绒绒姑娘一定能设法化解。”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可靠的精神力,只要顾茫说没事,就好像给人服了颗定心丸,足以令人信服是真的不会再有意外。

慕容楚衣沉默几许道:“……好。”

事实也证明顾茫顾茫说的不错,随着绒绒吃的火焰越来越多,眉心的红痕色泽也就越来越深,最后她小小地打了个窜着星火的饱嗝,有些不好意思地捧着脸:“我我我休息好啦,我可以来帮忙了!”

江夜雪道:“多谢你。”

“不谢我。”绒绒紧张道,“要不是顾茫哥哥把我从丹房里救出来……我就要被雾燕关一辈子啦。”她说着,从地上起来,走到岳辰晴身边,“这个中了蛊的小哥哥,我可不可以摸一摸他的脸?”

慕容楚衣道:“摸。”

绒绒就歪七扭八地向他行了个礼,笨拙道:“那在下就唐突佳人了。”

“……”

看慕容楚衣的脸色,顾茫忍不住笑出声来,解释道:“她从小就被关着,与外界唯一的接触偶尔的散心,几只蝙蝠精,还有些乱七八糟丢在丹房给她打发时间的话本,所以说话会有些怪腔怪调的,你们习惯就好。”

绒绒抿着嫣红的小嘴唇,大抵也明白自己又弄错了,脸庞飞霞不再吭声,耷拉着脑袋,伸出毛绒绒的小爪,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岳辰晴的眉心处。

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我可以摸摸他的脖子吗?”

慕容楚衣道:“可以。”

绒绒就又搭着慕容楚衣的脖颈侧,诊了诊,然后再问:“我还可以摸一摸他的胸口吗?”

“……”慕容楚衣做事喜欢简单粗暴,听她一步一问,颇不耐烦,说道,“只要把蛊解了,你怎么摸都可以。”

绒绒得了首肯,又将岳辰晴的胸膛,左右手臂和左右脚踝探了一遍。

“怎么样?”

“可以解的,但是一定要快。而且我还需要他亲眷的血做引子……”她说到这里,犹豫地看了慕容楚衣一眼,“这位仙君是他的舅舅吧,不知道仙君愿、愿不愿意以身相许……”

见慕容楚衣阴霾的眼神,绒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道:“以、以身相许是是是是是是是这、这么用的么?”

“不是。”慕容楚衣抿了抿水色薄唇,眼睛里的光愈发沉暗,“另外,我也不是他的亲舅舅。”

绒绒:“他、他是捡来的吗?”

慕容楚衣神色隽冷:“我是捡来的。”

“……”绒绒看着眼前这位气华神流的仙君,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江夜雪在旁边道:“绒姑娘,一定要用亲眷的血吗?”

“嗯……最好是这样……不然就太危险了……”

江夜雪道:“那你用我的血吧。”

绒绒一怔:“你是……?”

“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江夜雪苦笑一下,“可惜并非同父同母,能凑合着用吗?”

绒绒方才观察他们之间言谈举止,见慕容楚衣一直以岳辰晴的长辈居之,而江夜雪总被排挤到一边,什么话也插不上,于是只道是慕容楚衣与岳辰晴亲近,而江夜雪不过是个外人,却没成想原来江夜雪才是岳辰晴真正的亲眷,慕容楚衣则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

她自然不懂嫡出庶出,妻妾宅斗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一时间有些被人类弄得晕头转向,当江夜雪温声问到她第三遍:“能凑合着用我的血吗?”的时候,绒绒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可、可以的!可以的!”

替岳辰晴拔蛊,耗时耗力,且过程凶险,不可受任何打扰。

江夜雪因此有些忧心:“虽然我在山洞附近打下了匿踪结界,但是雾燕先是囚徒被劫,又是宝塔被毁,现在连绒姑娘都被我们救走了,她势必会更加狂怒。我担心她法术探不到我们,接下来便会掘地三尺派人四处搜寻,能不能找个更隐蔽的地方?”

绒绒摇了摇头,指了指岳辰晴,怯生生地否决道:“这个小哥哥如今则根本经不起颠簸,而且他中了蛊虫已经好几天了,如果再拖下去,我也不知能不能将虫子毁掉……不能再等了。”

正在这犹豫当口,一直站在洞口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墨熄回过头来。

墨熄说:“你们留在这里守着岳辰晴拔蛊。我单独去找雾燕。”

作者有话要说:

墨熄:你们都不带我玩,把我排挤到洞口,好,那我走,我自己去1v1000打野。

顾茫茫:???兄弟等等!!不要这么冲动!!!

墨熄:那你跟我走。

顾茫茫:……

墨熄: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孤身一人给敌方送人头去了。

顾茫:你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我在明天更新的时候给你答案= =

江夜雪:见识到了,少女攻真可怕。

慕容楚衣:见识到了,一个副本甩开队友两次,自己开黑。

慕容怜:呵呵,幸好我没有跟你们来这个副本,看吧,一到开boss,这对贼夫夫就拉拖开黑。我最了解他们俩!哼!

第98章 恨我吗

尽管墨熄没细说, 但其他人又不傻,立刻明白了他是想要走到相隔甚远的地方, 然后暴露自己的行踪,以自己作饵,将雾燕引开。

江夜雪立刻道:“这怎么可以?太危险了。”

“我若连一群蝙蝠也摆不平。”墨熄整着自己腕上的暗器匣,“也不必再当这北境军的统领了。”

江夜雪知他自幼固执, 见劝不动他, 只得看向顾茫。

顾茫的神情在明暗不定的篝火中教人瞧不真切,也不知想不想管这件事情,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羲和君独自去会那群蝙蝠做什么。这么急着给那蝙蝠女王当上门姑爷吗?”

听到“上门姑爷”这种说法,墨熄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转开, 低声道:“我性子不好,戾气太重,喜欢喊打喊杀, 没人看得上我。”

“……”

这是顾茫方才欺负墨熄时说的话, 没想到被墨熄照盘全收地记了下来,又在这个时候原样端了出去。饶是顾茫脸皮再厚,一时间也颇有些尴尬。

墨熄扣好了暗器匣的搭扣,转头道:“走了。”

“哎哎, 你等等!”

墨熄脚步一顿, 侧过半张脸来:“怎么。”

顾茫摸了摸鼻子:“人看不上你,妖不一定啊。”

“……”

“听说妖只看中人的皮囊, 虽然你这性子是无趣了些,但是你的脸还是挺好看的啊,又欲又纯,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简直是完美无缺。那老蝙蝠要是看不上你,那她就是瞎了,得去姜拂黎府上治一治眼疾。”

“……”墨熄青着俊脸,拂袖就走。

顾茫望着墨熄的背影,叹了口气:“唉,果然失忆的时候还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清醒起来一对比,原来我离国这些年,他脾气还是这么差。不,应该是更差了,如今竟一句玩笑也开不得。”

墨熄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了,倏地回头,似乎想要发怒,但又生生忍下,只眼眶泛红地说了句:“……顾茫,你是今天才知道我脾气差吗?”

“……”

墨熄说完这句就走了,身影在婆娑月色下渐行渐远,待到快要完全消失时,顾茫默默无语地转过头来,对洞内的其他人道:“要不……我还是跟着他吧?小伙子做事不靠谱,我还是看着他,和他一起去把雾燕引开。”

江夜雪道:“快去,多一个人多一重照顾。”

顾茫苦笑道:“就怕他看到我就来气,你瞧他走的时候,那脸色差的。”

话虽这么说,但人还是迅速地跟了过去。

墨熄嵌着铁皮的军靴在枯枝败叶间咯吱咯吱地踩着,独自走了一会儿,忽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窸窣脚步声。

“羲和君。”

墨熄一听到这个声音,心就难受得厉害。他没有回头,反倒是加快了脚步。

顾茫追了上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墨熄不理他,只低着头往前。

“问你话呢,气的不想理我啦?”

墨熄沉然良久,终于开口:“你非跟过来做什么。”

“你行了那么久的军,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这点兵力部署你不会不清楚。你说我跟过来做什么?”

顾茫折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把玩。一边噼噼啪啪打着路边野花,一边接着道:

“江夜雪他们在山洞里解蛊,绝不能让任何人打扰。既然这样的话,越多的人在外面吸引雾燕女王的注意越好,只不过为防万一,山洞也一定要有人把守,但这个留下的人显然是慕容楚衣比我更合适。因为他是岳辰晴和江兄的小舅,他更愿意、也更应该做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一番分析说下来,朝墨熄笑了笑:“所以你又何必因为不想见到我,而那么意气用事呢?”

墨熄不再说话了。两人踩着枯枝碎叶,一步步地往远处走,他们这时还没有撤掉自己身上的隐藏灵力的法咒,所以尽管能看到林中有一些蝙蝠精在游走搜寻,却也并不担忧。

就这样肩并肩地走了一段,墨熄忽然道:“顾茫。”

“嗯。”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嗯?”

“你是真的恨我么。”

顾茫:“……怎么忽然问这个。”

墨熄道:“我不带你来,并不是不想见你,而是觉得你恨极了我,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顾茫静了须臾,周围很岑寂,唯有泠泠月色,簌簌叶声,就连嘲哳的鸦雀叫声都显得如此渺远。

墨熄顿了顿:“你是不是真的一直都在怨恨我。”

“……我怨恨你什么?”清风月色里,顾茫白衣拂动着,潋滟如波,他收去了在江夜雪他们面前那种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假面,裸露出一张因为经历了太多生死,而显得有些麻木、格外苍白的脸,“我怨你当年在我落难的时候,没有能够陪在我身边?还是怨你在我最需要拉一把的时候,只当我是喝醉了酒在撒泼开玩笑?”

“……”

顾茫轻轻笑了起来:“在时光镜里,你就追问过我差不多的问题。而无论八年前还是八年后,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抬起了春絮般的长睫毛,犹如罗帷上撩,皎然月华一下子涌入了他湛蓝的眼眸里。顾茫那双再也不复昨日的蓝眼睛看着墨熄。

他说:“墨熄,我并没有为这些恨过你。”

墨熄倏地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顾茫的脸。自他与顾茫重逢之后,他在顾茫面前几乎一直都是强大的,说一不二的,可是这一刻,面对重拾记忆的顾茫,墨熄又还剩了什么?

他是顾茫看着成长的,顾茫见过他所有的狼狈、困苦、艰难,包容过他所有的任性和不成熟。

在失去神识的顾茫面前,墨熄或许是主上、是同伴、是羲和君。

但在他的顾茫哥哥面前,墨熄就只是墨熄而已。盔甲和刺刀都被卸下,只剩一颗血肉斑驳的真心。

墨熄嗓音颤抖着,低声问道:“你既不恨我……为什么又要这样待我?”

“这有什么为什么吗?就像你如此待我一样。”顾茫说道,“这只是我们各自的选择而已,就像你选择了重华,而我选择了燎国。时光镜的解咒说的好,渡厄苦海,昨日无追——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怎么纠结也没用。我早就已经把我们过去的那些破事放下了,是你一直纠缠不休,我除了对你下狠手,还有别的路能走么。”

这简直像是一杆烟枪笔直地烫在心头血肉上,墨熄的心都猛地痉挛了。

“你都放下了?”

“早就放下了。”

墨熄闭了闭眼,长睫毛颤动着,“顾茫……”喉头滚动,终究喟叹出一句,“十七年了。”

顾茫怔了一下:“什么?”

“从学宫你带我完成第一次委任起,我已经认识你十七年了,从年少到弱冠,从同窗到沙场……是你亲口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你说过或穷或达都会在我身边,是你曾经——”

是你曾经说过爱我。

但墨熄如今又怎么说得出口呢?于是这一句卡在喉咙里,鲠得满喉腥甜。

墨熄阖上眼眸,压着嗓音里的颤抖,深吸一口气,颤然道。

“你曾经教过我很多,教我隐忍,教我法术,教我世事人情,教我风花雪月。如今你让我别再纠缠你。好。”

“我也可以试着去做。”墨熄道,“只是在这之前,顾师兄,我想请教你最后一件事情——你教教我,十七年了,这已是你我的半生,你教教我怎么放下。”

顾茫:“……”

墨熄蓦地睁开眼睛,手戳着自己的心口:“你可以教教我怎么释然吗?”他的指尖在微微发着抖,眼眶亦是红的。

“三魂七魄如何少缺两魄,换我少行不行?我还留着记忆留着神识,我放不下!回到八年前明明知道什么也扭转不了我还是会问你能不能不要叛变,我还是会希望你能留下尽管你觉得那是无用之举!”

“墨熄……”

“什么渡厄苦海,昨日无追,我已经在昨日里活了八年了!从你走的那一天起,我一直活在八年前——我那么希望你能恢复记忆,但你恢复了,却跟我说你早就已经放下……顾茫,顾师兄……这十七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啊?!!”

他说到最后,嗓音一下子就哑了,跨了。

语凝于喉,竟成哽咽。他感到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太耻辱了,他这辈子几次落泪,竟几乎都是在顾茫面前,年少时尚可原谅,可他不想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会在同一个人面前溃不成军。

所以他猛地将脸转开,大步行往前方。

白桦林木萧萧瑟瑟,夜晚的迷雾在树林里跌跌撞撞。墨熄走在这缥缈聚散的雾气里,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顾茫追上来,顾茫的脚步声一直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紧紧跟随着——多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奔袭敌营也好,郊野逐鹿也罢,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要顾茫在,都会随在他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那原是他人生中最初的安宁。

后来,顾茫叛国离去了,他自己行军打仗的时候,与搭档再没有这样的默契。有时候他一骑踏雪奔得快了,将众将都抛之于脑后,他听不到任何与他相伴的声音,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在纵马奔驰着,奔向一个辉煌而孤独的结局。他不甘心,遂命亲卫从此之后一定要跟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可纵使脚步声马蹄声是回来了,脸也不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

从那时候起,墨熄就知道,故人之死固然是痛的,但比故人之死更痛的,是故人之变。

想到那个人还在世上,却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深情变为腐朽,道合变为陌路,爱人变为仇敌,那才是一呼一吸都令人生疼的苦难。

“废物!”

前方陡地传来一声愤怒的尖叫,将他的思绪从泥淖中猛地拽了回来。

“统统都是废物!”

墨熄的脚步蓦地停下,而顾茫显然也听到了,他也迅速掠至墨熄身边,往前面的迷雾深处看去:“是雾燕?”

两人虽关系复杂,气氛尴尬,但都还是明白轻重缓急的主。立刻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降下自己的灵流气息,不出声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靠近。

他们寻声来到了一棵足有三人环抱的大树后面,往外悄然看去。

这一看可着实让墨熄和顾茫都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骂人》

墨熄: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