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转过淡琉璃色的眼珠:“望舒君听过哪个试炼只需一晚?”

慕容怜盯着这人看,他手里擎的那一管水烟枪简直成了他心情的照影,正愠怒地冒着青烟。最后慕容怜道:“……行。你不给个时限也成。但我最起码要确保,这个人还有条活命能等着给我用。”

周鹤问:“你要怎么确保?”

慕容怜不答,他上前,不客气地一把揪住顾茫浴袍的衣襟,把人扯过来,懒洋洋地斜睨过眼睛,回眸对周鹤道:“我要留个追踪印记。”

他说罢,将自己左手戴着的一枚指环松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施了个法术,而后套在了顾茫的拇指上。

那指环嵌着一枚蓝光流淌的宝石,看不出质地,但顾茫戴上之后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慌感,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

“跟之前火球在你身上留的追踪法咒差不多。”慕容怜抓着顾茫的手端详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我施了法,没人可以将它随意摘落。这样你是死是活,我心里多少有个数。”

这话与其说像是给顾茫听的,不如说像是给周鹤听的。

他做完这些,甚是厌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这群弟弟都可以滚了。”

顾茫低头盯着自己左手拇指上戴着的这一枚宝蓝色扳指,眉心间流淌的怔忡愈来愈深,他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向慕容怜,却见慕容怜已经背过身去提着杆水烟枪又开始狠命吸啜,吞云吐雾。

顾茫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尚且缺失的记忆里一定有一段是和这枚指环有关的,这段记忆自己并不知道,慕容怜却好像很清楚……

但以他对慕容怜的了解,他并不指望慕容怜会松口告诉他。

只是摩挲着这枚蓝宝石指环时,那种熟稔的感觉却不可自制地涌上心头。顾茫甚至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他觉得这枚指环原本就应该是自己的,天生就应该和自己待在一处。

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与它相关的那部分回忆,究竟是什么呢?

周鹤走了之后,慕容怜又站在原地望着星夜,慢慢地抽完了一整管浮生若梦。吸食完这种强烈的迷幻药后,他整张脸便犹似浸在春水里,眉目之间尽含着一种飘飘欲仙的舒爽感,只是这种舒爽感下面似乎压着某种极度扭曲的情绪。

烟霭一呼,那种情绪才蓦地被吹散,逐渐地淡却……

“李微。”

“啊,望舒君有何吩咐。”

背对着府衙灯笼,面朝着无尽黑夜的慕容怜兀自站了会儿,挽着发髻的木簪子和他融嵌金丝满目浮华的衣袍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半晌,慕容怜偏过脸来,眼神间充斥着阴暗。

“墨熄死了吗?”

“……啥?”

“足足一个时辰找不到人,是他死了还是你们羲和府的都是一群蝼蚁!”

李微忙替主上和羲和府委委屈屈的仆佣们说话:“这个……望舒君,话不能这么说啊,方才等的时候您也都瞧见了。传音蝶放了都快百来只了,没一只能找到主上的人影,而且主上又是军政署要员,他如果在署里,传音蝶也穿不过结界,咱们也不可能进王宫找他……”

这话说的也没错,但慕容怜的脸色却无半分好转。

他咬着烟枪转身,踱过来。

“整个帝都,传音灵物无法随意抵达的地方,除了王城,还有哪里。”

“?”李微怔了一下,“望舒君不知道吗?”

“本王为何要知道这种无用之事!本王平日里需要给什么人传递讯息吗?”慕容怜怒道,“说!”

“哦哦哦,是是是。”李微道,“除了王城之外,传音灵物无法随意抵达的有阴牢、姜宅、慕容楚衣的炼器室……”林林总总枚举了二十余个地方,到了最后,声音渐渐轻下来,瞄了慕容怜一眼。

慕容怜奇道:“你看我干吗?”

李微硬着头皮:“还有望舒君您开的楚馆和妓院……”

“……”

“以及修真学宫。”

慕容怜道:“你派人去这些地方询问火球下落,立刻马上。”

“这样查恐怕要查到明早……”

对上慕容怜的眼睛,李微脖子一缩,忙道,“查查查,这就查。”

慕容怜吩咐完了之后又偏着脸思忖片刻,看样子好像是把李微跟他说的那二十余个点又重新在心里筛了一遍。

最后慕容怜转身吩咐自己的随扈:“走。”

“主上是打算回望舒府吗?”

“不。”慕容怜踩着包缎软凳上了马车,冷冷道,“先去阴牢,再去修真学宫。这两个地方他们去未必方便,我来。”

半个时辰后。

江夜雪坐在四出头黄檀官帽椅上,纤细的双手于膝头交叠,正专注地望着昏睡在载史玉简边的墨熄。

屋子里的灯火不算太亮,可以清晰地看到墨熄的心口源源不断地涌流出火红的灵流,将残破的玉简裹挟着。他的灵流仿佛成了连接卷牍损坏之处的纽带,使得整个玉简变得不再那样零落残破。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江夜雪抬手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滴漏器,墨熄陷入法术沉眠已经过了一个刻度。

随着墨熄灵力的大量损耗,玉简已经恢复得很完全,想来也就是现在,墨熄的神魂应当已经能够开始阅读载史卷内记录的讯息了。

然而这时,外头忽然传来粗暴的敲门声。

“咚咚咚!”

江夜雪微微蹙眉:“何人?”

慕容怜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死瘸子,滚出来开门!”

“……”江夜雪看了一眼桌上盗来的玉简和沉睡的墨熄,说道,“夜深了,江某不便与望舒君相见,还请——”

“砰!”地一声响,慕容怜居然直接把门踹开了。

隔着腾飞飘拂的尘埃,逆着月光,两人互相对视着。但慕容怜的目光并没有在江夜雪身上停留太久,那两束阴晴不定的光芒很快就越过江夜雪,在整个屋内逡巡一遍,又二话不说地往卧房内闯。

一圈下来,什么人都没有瞧见。

慕容怜回到主厅,问:“墨熄不在你这里?”

江夜雪的脸色不变,然而,他虽然看上去仍算镇定自若,但修长白皙的手指却已然扣在了轮椅扶手最隐秘的一道机关处。

江夜雪淡笑道:“他为什么会在我这里?望舒君如果要找羲和君,直接问我便是了,为何偏要硬闯?”

但慕容怜这性子,无理取闹横着走惯了,门能用踢的就不会用推的,能用推的就不会用敲的。再加上他本来就看江夜雪这种好好先生不顺眼,自然愈发不会客气。他瞪了江夜雪一眼,没好气道:“本王养的狗,放在他府上寄养,现在狗被周鹤抓去做黑魔试炼了——你说我要不要找他合计着算账!”

江夜雪目光一凝。

“顾茫被司术台带走了?”

慕容怜懒得跟他说第二遍,咬牙道:“怎么哪里都找不到墨熄的人……难不成他还真的在军机署密谈室?”

墨熄自然不在军机署密谈室里。

他依旧枕在载史玉简边,就在江夜雪与慕容怜咫尺之远的地方,只是江夜雪的竹屋内机关重重,就在方才慕容怜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江夜雪已经打开了厅室的幻境术,是以墨熄虽仍在原处,慕容怜却并不能看得见他的身影。

“……行吧,那你若是见了他,替我转告他一声。”慕容怜狠抽了一大口烟,吐出来道,神色乖张道,“走了。”

“不送。”

慕容怜离开了,江夜雪转着轮椅来到门边,将房门合上,然后重新移到墨熄身边。屋里很静,他盯着墨熄看了一会儿,将手探至对方的颈动脉处,眉头微微蹙拢。

墨熄已经进入读卷状态,此时此刻若将他强行拽出,情况只会更加凶险,只能等待,不能介入。

他放下手,目光幽晦。

顾茫那边……能撑到墨熄探秘醒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鹤:慕容怜占我便宜,管我叫宝贝。

长老A:慕容怜也占过我便宜,管我叫甜心。

长老B:慕容怜还管我叫过心肝儿小糯米呢,他也真好意思!

长老C:慕容怜最大的爱好就是占别人便宜,并且称自己为“本王”“怜哥”“哥哥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脸皮。

阿莲:我当然有脸皮,我的脸皮太好看了,我每天都被自己帅醒,全天下人都是我弟弟。

第116章 探八年前

载史玉简幻境中, 墨熄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周围是浩渺无垠的夜幕苍穹。穹庐上, 一道青碧幽蓝的光带横穿而过,光带上闪烁着明暗不定的篆体小字。

忽然间,一个空幽的声音自天幕向他压来,喑哑犹如磨损的卷轴——

“所阅……何事?”

这就是载史玉简已经拼凑完成, 可以追溯过往的邀约了。

墨熄撑着身子坐起来, 对着那腾雾青龙般在夜空中张牙舞爪的碧色光带道:“我想知道,顾茫在这一年之内, 是否曾有叛国的隐情。”

“……”

光带依旧扭曲盘绕着,没有任何的异动。就在墨熄的希望一点点地凉下去,以为玉简或许并没有记录到有关往事的时候,光带忽然爆发出炫目的辉光, 紧接着无数闪烁的字篆汇集扭拢到一起,化作一条通天彻地的虚渺巨龙之形。

但见它长吻修目,鬣鬃飞扬, 霎时间这片玉简营造出的宇宙洪荒内云雷暴起, 风云腾浪!这幻龙鳞爪遒劲朝着九天腾跃而上,继而猛地俯冲下来,朝着渺如天地一粟的墨熄飞去!!

霎时间风沙飞滚,狂暴的碧色华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轰地一声巨响!墨熄最后的感知是那巨龙像是苍穹坠下的瓢泼大雨, 光芒如万箭洞穿魂灵。

“昨……日……已……死……”

一声幽幽叹息,犹如对窥卷之人最后的警告。

“君……自……当……宽……!”

五光十色交织的斑斓犹如雪片般压进他的眼眶, 侵入他的瞳眸,好像要把玉简中铭刻的所有岁月都在这一夕间刺入这具血肉之躯里。

蓦地,光芒熄灭了。

墨熄喘息着,眼前还闪着交织不定的强光残余,以至于他无法立时看清自己被载史玉简带到了八年前的哪一天。

他站在原处,用力眨着眼睛,时不时甩一甩头,想要尽快恢复目力。此刻他还只能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光线十分昏暗的地方,能听到雨打屋檐娑娑敲窗的淅沥声,雨势很湍急,瓦片上狂流汇聚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了,脚步声自远处传来,在尺许外停下——

雨声哗啦,这个人没有立刻开口,就在墨熄几乎要以为那脚步声是他听到的幻觉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沉默。

来人道:

“庶民顾茫,拜君上安。”

这轻若飘雪的声音犹如一声轰雷,将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得惊起!

墨熄眼前仍晃动着光怪陆离的虚影,耳膜内也作嗡嗡轰鸣,但他顾不得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转头。

夜风吹进来,夹杂着风雨和晚间玉兰花靡艳的甜香。

都说人的记忆里,其实嗅觉是镌刻得最深,最难以磨灭的,墨熄一闻到这气息,哪怕此时还并未看得清所在何处,他也一下子如醍醐灌顶——

黄金台。

载史玉简竟带他回到了重华王城最机密、最难以企及的殿台!

黄金台修筑于王城后山前,飞檐斗拱,矗立于九百九十九级长阶之上。全台以黄梨木建造,通殿俱是榫卯结构,无用一钉一胶,皆靠木头之间缓缓扣叠。在它周围,栽种着大片来自于东海仙岛的龙舌玉兰,此花花色绯白相间,状若鲤尾,终年不败,香气馥郁且极为特殊。

正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历朝历代,只有君上最重视最信任的臣子可以登顶于此,无数修士从小就被爹娘寄以殷切希望,望他们日后能得承君诏,带着旁人所不能企及的荣华走上这九百九十九级上阶,从此提三尺剑,立不世功。

墨熄自己是立下天劫之誓后,才得到君上的黄金台赐筵,成为了君上的“可信之臣”。所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玉简带他溯回的第一个地方居然会是黄金台,更没有想过君上曾经在黄金台上召见顾茫。

未及深思,就听得君上淡淡道:“顾帅,你终于来了。”

眼前的光斑还在晃动,但已没有方才那般炫目。墨熄闭上眼睛又咬牙缓了片刻,待他复又睁开眸时,他终于可以看清面前的景象了。

是雷雨之夜,看不出时辰。黄金台四周的罗帷在风雨里被吹得聚散飘飞,犹如烟篆。君上背脊挺直,跽坐于衽席之上。

他的身侧是雕绘着磐龙云海的朱栏,一幕箬竹半卷着,外头暴雨滂沱,湍飞的玉珠溅至黄金台内,但君上并不以为意,他把目光从几乎已模糊不可见的青山远黛处收回来,隔着朦胧的烛火,望向楼台入口。

墨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自时光镜之后,他又一次见到了八年前的顾茫。但载史玉简里的这个顾茫显得更为清冷,一道惊雷裂空而过,闪电之光照亮了顾茫的脸庞,令他看上去竟有几分阴鸷。

“顾帅,请进。”

顾茫抿着嘴唇,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收拢的油纸伞,正滴滴答答淌着水。黄金台上什么侍从也没有,顾茫自己将纸伞倚在了廊柱旁,带着寒气,缓步走进了台内。

“坐。”

君上示意顾茫。

“孤夜半虚着前席翘首以盼,总算把你等了过来。”

顾茫在衽垫的另一边入席。

看他的神情,除了冷淡与落寞之外,他的眉宇间还笼着一丝淡淡的疑惑。他仿佛并不明白君上为什么要让他到黄金台上来,也压根没有想到君上会让自己到黄金台上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顾茫就问:“不知君上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君上没有立刻答话,他摆弄着案几前的红泥小炉,用青竹小扇子将茶汤烧得更旺,烫热的蒸汽窜进湿冷的寒风里,顷刻又被雨幕吞没掉。

在这疾风骤雨的夜里,君上道:“顾帅,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孤。”

“……”

“孤听说,羲和君找你喝过酒,你跟他说,你很累,你撑不下去了……”

顾茫冷冷道:“君上派人跟踪我?”

君上继续扇着青竹小扇,没有否认。

“君上这是何必呢。您已经卸了我的军衔,削了我的军权,羁留了我所有的残部。”顿了顿,顾茫道,“还判刑了我最好的兄弟。”

“我如今庶人一个,折翼难飞,君上大可不必再在草民身上浪费这个心力。”

君上重复道:“孤只问你,顾帅,你此刻是不是已恨极了孤?”

“……”

“其实你不用说,孤也清楚。你为邦国卖命打了那么久的仗,最后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剩下,都被孤夺走——就连你那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你的兄弟们向孤求一座墓碑,得到的都只有讽刺和训斥。”

君上轻笑一声。

“如果可以,顾帅恐怕早已拆了孤的骨头去熬汤了罢。”

顾茫道:“君上今日请我前来,就是来闲聊的吗。”

冰裂瓷壶烧沸了,壶盖子被撞得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君上握起包裹着竹卷的提梁,分别给自己与顾茫斟了两盏酽实的茶。

长指将茶壶往顾茫面前一推。

君上道:“不。孤来找你,是为了一个人洗脱罪名。”

像是冰面蓦地裂开一道缝隙,顾茫那张犹如冰冷假面的脸庞一下子流露出了属于“人”的情绪,他立刻抬起眼来。

因为某种感知,顾茫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紧盯着君上的眼睛。

半晌,抖出一个字来。

“谁?”

帘帷外,闪电亮了亮,苍白的光照亮了夜与青山,也照亮了秉烛夜谈的两个人互相盯伺的眼。君上道:“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

“陆展星。”

轰地一声惊雷破空!那撼天动地的炸响仿佛一柄利剑刺透了穹庐!余音震颤刺破了屋檐直扎到墨熄的心口去!

入骨的寒意犹如浪潮滔天,猛地翻涌上背脊……

陆展星是……含冤的?

更重要的,君上是知道陆展星含冤的?

强风斜吹雨,瞬息扑灭了几盏烛火。

黄金台上的光芒更微弱了,可即便如此,墨熄依然能够看清楚顾茫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显然被这个消息刺激到的不止旁观的墨熄,顾茫一下子被钉在了坐上,整个人都发懵了。

半晌,顾茫才彷如傀儡被注入了生气,他一字一顿,极缓慢地问:“什么?”

君上道:“陆展星是含冤的。”

“……”

“你的兄弟,他是被算计的。”

顾茫看上去已然苍白得像是一具死尸,风吹拂着高台上燃着的几盏连枝宫灯,而宫灯颤抖明灭的光影则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四野雨瓢泼,一只不知何时趋避入檐下的飞蛾以为自己逃脱了暴雨的魔爪,可它不知道这高台上也有它的坟场等待着它,它在摇曳的火舌附近扑扇着翅膀,像是随时随刻都要奔向着嚼食性命的光明里。

良久后,顾茫才道:“……君上是在说笑吗。”

“孤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反应。”君上把茶盏又往顾茫手边推了推,“喝吧。再不喝就凉了。这是皇祖考当年留下的桃花源仙茶,一共五块,皇祖考拜相时曾拆过一块奉茶以表相敬。这第二块,今日孤奉与你尝。”

顾茫这时候已经不止是震惊了,他甚至是愤怒的,是惊惧的,他像是被团团戏耍的牲畜,被萝卜和大棒已搅得晕头转向,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想要从他身上谋什么,下一步又到底是蜜糖还是鞣鞭。

他倏地站起来,胸口起伏着,自上而下俯视着重华至为尊贵,权力最高的这个男人。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墨熄在旁边已经完全可以看出来,顾茫恐怕是倾尽了毕生的忍耐力才压克住了不让自己怒喝出声。

但顾茫的手在抖,指甲已然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之中。

君上举起茶盏,淡淡看向顾茫。急剧的悲风吹着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墨熄这时才注意到今夜的君上并没有穿任何制式的帝王服冕。

他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衣冠,白玉玉簪再简单不过得束着一头乌发。

“意思是,对不起,顾帅。是孤欠了你。”

他说罢之后,并未去理会顾茫错愕且混乱的眼神,而是将杯中浓茶一饮而尽,倾杯于顾茫相看。

顾茫往后退了一步,嗫嚅着,嘴唇喃喃地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