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叹了口气:“其实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要保守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有些事情孤宁愿也不知道。……算了,旁且不提,孤接着与你说第三个人罢。”

这次墨熄却不用他说了,有了前两个案例,第三个显然已是呼之欲出。墨熄阖了阖眼眸,径自道:“……第三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不是先君自己。”

君上怔了一下,随即苦笑:“你说的不错,第三个人就是父王。父王的异变是——”

“异常畏冷。”

“……是。”

当年的重华君主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得异常害怕寒冷,明明是个火系修士,却喜欢拥炉簇裘,并且状况一年比一年严重。

人们当时都以为他是年岁大了,体质不如从前,却没成想背后还有这样的真相。

君上道:“先父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是受了灵兽炼育的波及,也不知道这种影响会直接传递到子嗣身上,依然时常与孤接触——他是这三个人中在世最久的,所以对孤的浸染也远超了其他两位父亲对孩子的影响。”

他垂下眼帘,手指抚弄着串珠,低声道:“孤年幼体弱,本身又属阴水灵流,一来二去便罹患了寒彻之症。”他的声音愈发轻下去,长睫毛下的眼眸犹如暗河流淌着情绪不定的幽光,薄薄的嘴唇轻启轻合,“先父在不自觉间给孤带来了缠绕一生的病痛,可他却还因为最后得知了孤的疾病,动了废储心思……”

君上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并没有把话接着说下去,金銮殿上的赑屃水漏静静地往下滴着水。新的水珠落到潭影里,把旧的平静全都打碎成了粼粼波光。

哪怕是再简单的个人都会有几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又何况是一个存世多年的邦国?墨熄从前只知道君上患有这种不治之症,却从来不知道这个病症的根源是什么,更不知道此时还与老君上有所牵连。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君上叹了口气:“……罢了,过去的事都已不再重要。如今让孤倍感危急的是大泽城陷落一案。”

“你方才也听孤说了,大泽城是沉棠封印血魔兽的故地,自沉棠与燎国决战之后,它就成了燎国与重华的必争之地。燎国很清楚如果再要他们的魔兽涅槃复活,大泽就是他们必须掌握的地方,至于我们……无论出于防卫,还是出于钻研,也都不当将大泽拱手相让。”

“所以这几百年间,重华与燎国在大泽展开了许许多多次的战役,轮番占据了这块故地。先君当朝时,大泽还是燎国土地,孤继位之后大泽城又被重新收归了重华版图之下。而孤当年重收大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密派了司术台的人,去大泽城探究血魔兽的封印痕迹。”

墨熄问:“结果如何?”

君上摇了摇头:“若是公开说出来,只怕能让整个重华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他顿了顿,低声道:“血魔兽的封印已经解除了。”

“!”

“在燎国统御大泽的那十几年,他们已经成功解开了血魔兽的封印,将它从大泽湖深渊里救了出来。”

墨熄瞳眸收紧,说道:“既然血魔兽已经重归燎国所有,这十几年间为何一点异动都没有?!”

“因为封印虽然解除了,可或许是血魔兽受伤太重,元灵溢散过多,所以它仍然处于沉睡的状态之中,无法供燎国修士驱策。”

“但你明白的,最难解除的封印都已经解开了,沉眠什么的,也一定能够重新被唤醒。”君上叹了口气,接着道,“孤头一次听闻这密报的时候,焦虑地接连十余天睡不好觉,每日每夜都在想——血魔兽当真是彻底不能复活了吗?燎国是否有术法精绝的大术士,可以将它被封印了数百年的灵体恢复如常?如果有,那么需要多久?”

“……”

君上以手加额,按揉着自己的眉骨,低声道:“羲和君,现在你知道孤为什么要这样急着送一个绝对忠诚的人去燎国做探子了么?我们必须清楚血魔兽的一举一动,否则不会有下一个沉棠可以守住重华的国门。”

墨熄沉声问:“那血魔兽如今的状态究竟怎样?”

“顾茫当初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打探到与它相关的消息。解开封印之后,血魔兽就被收回了储灵囊里蕴养,但是因为沉棠当年对它的破坏实在太大,所以即使供奉得再仔细,它的力量仍旧在不断地削弱。至今仍没有半点复苏的迹象。”

见墨熄神色稍松,君上道:“但你莫要宽心太早,孤之前也一直觉得血魔兽的威胁算是解除了,不必太过忧愁,直到后来,大泽城的司术台修士密奏于孤,说在当年的封印之湖里发现了一丝血魔兽的残魂。”

墨熄沉默须臾后,蓦地反应过来了。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所以血魔兽至今没有苏醒,并不是因为它真的不行了,而是因为燎国少收了这一缕魂?”

“正是如此。”君上道,“当年血魔兽被沉棠击得魂魄俱碎,有一缕残魂从封印中溢散,毫无意识地沉入了湖泽之中。正因缺失了这一缕魂魄,燎国才十几年无法将他们的国之利器从沉眠中唤醒。”

“于是,这一缕魂魄就成了我们与燎国胜败角逐中,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

“孤得知此事后,立即命人去湖中搜捕血魔兽的残魂,然而这种行为犹如海底捞针,耗费了六七年,这才于前几个月把搜捕水域筛到了能够调查的范围内。”

“只是那个范围约摸是百里湖泽,若按寻常法子继续搜捕,还需耗时数月,孤想着要尽快解除这个后顾之忧,于是便涉了一个险。”

墨熄:“……什么?”

君上抬起苍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召引。”

“孤幼年时受到灵兽的感染,罹患了寒彻之症,但同时身上也多少有一些灵兽的气息。血魔兽与那灵兽同属一宗,只要孤尽力为之,多少能够对它起到召引之效。”

墨熄抿了一下嘴唇,几乎有些匪夷所思:“君上这几日昏迷不醒,是在试图感知血魔兽残魂的踪痕?”

“是,所以这一次寒疾上袭,孤需要的不是及时纾解,而是任其发展——寒疾越重,孤身上的灵兽气息就越重,也越容易感知到血魔兽的具体位置。”

“而就在昨天,孤刚刚确定了那片残魂的具体所在,本想着即刻派人收回……却在今日孤一上朝,就得知大泽城已经失守的消息。”

大殿里的阴冷之气随着他唇齿轻动,而一下子压到了极致。

君上闭上眼睛,握着龙椅扶手,手背上根根经络暴突,他森然道:“燎国啊——定是燎国也终发现了血魔兽不能恢复的秘密。如今大泽城在他们手中,一旦他们搜捕成功,最后一缕魂魄落到燎人手里,等着重华的断不是一座城两座城的胶着,而必然是花破暗当年那一战的重演。”

他的眼里弥漫着雾一般的血气。

“羲和君,你可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这件事情涉及国之根本,任何或有二心的人,孤都绝不能诉之以真相。”

“大泽失守,远比表象看到的更为严重。所以孤将会立刻派遣军队前去收复大泽,全军由你统兵。但是你一定要清楚,此行目的不为城池,而是为了湖泽里的血魔兽残魂——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寻到它。”

顿了顿,说道:“若非如此,当血魔兽魂魄聚全,涅槃重生之际,莫说重华了……整个修真界都将陷入混乱。”

“到那个时候……势必是,九州浩劫,四海涂炭!”

第142章 再出征

墨熄回府的时候, 顾茫正在书房里读读写写。

朱漆小窗敞着, 外头飘着零落碎花, 顾茫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细葛宽袍, 发辫松松地绾在脑后, 束成一个没规没矩的松散丸子。风一吹, 花影在他身上和桌案上游曳拂动。

墨熄一看他摊着的那一册书卷就知道他又在记录那些正在流失的记忆了。顾茫写的很专注, 没有觉察墨熄的到来。他腮帮微微鼓着一口气, 浆果般的嘴唇微抿着,烟云般的睫毛在他鼻翼处投下温柔的倒影,间或颤动一下。

墨熄并不愿意就此打碎这太过来之不易的祥和,就这样站在书房半敞的门外看着。过了好一会儿, 顾茫终于写完了今日想写的内容, 于是他抬起头来。

看到立在门外的男人, 顾茫愣了一下,微睁大了湛蓝的眼睛:“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一直在外头站着?”

墨熄明明不是擅长说谎的人, 却在这一刻无比平静而自然地说了句:“没有。也才刚来。”

说着, 他进了屋子。

顾茫问:“朝会怎么说?今天君上复朝了么?”

“复了。”

“那就好,这样的话狮驼关附近的城池也——”

“已经迟了, 大泽城失守了, 今天刚刚到的奏报。”

顾茫蓦地一惊:“又一座城?!”

“嗯。”墨熄道,“君上已经拟了诏书, 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要将这几道诏书下至各个相关的宅邸,正午就要去点将台集结点将,举兵前往北境。”

“他已经跟你商量过了?”

墨熄顿了一下, 说道:“是。还是由我带北境军出征,另外配了五万飞马营修士,由慕容怜带。还有五万赤翎营修士,暂时还没有定将。”

顾茫原本听到慕容怜要去,眉头就已经皱起来了,他心道慕容怜如今显然已是无心沙场,对浮生若梦的瘾头大到了这个地步,君上却还是要派他去……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然而等他听到“五万赤翎营修士还未定将”,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他还没有人选?”

墨熄摇了摇头:“他属意梦泽。”

“……”

“梦泽虽然体弱,但赤翎的旧部曾经是由她统帅过的,而这支军队又是第一贵族精锐,虽然听话,但毕竟桀骜。君上担心换了其他人做领帅会被赤翎的贵族精锐呛得受不了,所以他的意思是希望梦泽能坐镇赤翎军中,不用她真正做什么事情。”

顾茫抿了下嘴唇:“你觉得君上真是因为这个?”

“他为了什么,我并不想去揣测。”墨熄道,“我在点将之前回府一趟不是为了别的,我是想来问问你——如果可以,你愿不愿意代替梦泽接手赤翎旧部,与我一同到前线去。”

顾茫一下子愣住了:“你要我……接手赤翎旧部?”

“是。你愿意吗?”

从顾茫的脸上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他情绪的变动,顾茫在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被“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邦国,与同邦人并肩作战”的这种意外冲得血色上涌,七分错愕三分欣喜。

可逐渐地,他脸上激烈的绯红就有些潮退了,眼睛里的光也有些黯淡下去。

顾茫慢慢道:“墨熄。我很想与你一起去前线,哪怕你今天回来不和我说,我知道了也会这样去做。”

墨熄不由苦笑:“我明白。我其实并不想你去前线,但我想如果我真的阻拦了你,你不会高兴,只会怨我。所以让你同去的这个提议,是我与君上说的。”

顾茫怔了一下,随即垂眸:“谢谢你。”

墨熄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的手劲一贯都有些大,顾茫的丸子发髻又扎的松散,被他一揉,几缕发丝就垂了下来,漆黑地垂在脸颊边。墨熄道:“你去也有去的好处,至少我能时时刻刻都看到你。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这就去和君上——”

顾茫却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去战场。但我不想率领赤翎营的人。”

墨熄:“……”

顾茫道:“我不能再当领帅了。”

“你想想看,赤翎营全是亲贵出身的修士,与燎国对战那么些年,他们恨我都恨到骨子里了,要他们愿意听我的军令,那就是天方夜谭。”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那你不必有忧虑。”墨熄道,“你戴上覆面,君上会告诉赤翎营,你是王室的一个显赫贵族,但是因为一些缘由暂且不宜公开具体身份。有了君上这一句阵前训诫,主帅又是我,他们哪怕再多猜测,也不会有任何妄举。”

墨熄深邃的眉弓下,那一双漆黑若夜的凤眸看着他,那眼神温和,没有强迫,没有劝导,只有无穷无尽的包容,像是吞浸了星夜的沧海。

“只要你愿意。”

“但如果你不愿意,或者你只是想当一个小兵,随在我身边,那也都由你。”

顾茫又怎么会不愿意呢?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墨熄的苦心。

率领赤翎营打一场卓著胜仗,日后若是能有机会将自己探子的身份公之于天下,这也是绝不可小觑的功勋证明之一。

想来这个赤翎营统帅的位置,墨熄和君上讨要的很辛苦,君上属意选慕容梦泽为副帅,显然有他的私心,墨熄这是动了君上的利益才给他争取到的一张筹码。

顾茫沉默一会儿,说道:“……还是让梦泽去吧。”

尽管心中多少有些准备,但当听到顾茫真的放弃了的时候,墨熄的眼神还是微恸了。

——就像顾茫能一下看透墨熄做的牺牲,走的险棋,触犯的君上的界线。

墨熄又怎么会看不透他师兄的放弃亦是为了他?

“顾茫……”

顾茫笼着宽大的深蓝色衣袖,解释道:“我当这个赤翎营的统领终归还是不合适的,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保不准就会有谁发现端倪。若是在大战时我的身份暴露,势必会引发重华军士的内乱。”

“而且我的记忆一直在慢慢地缺失,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我去做这个将领,没有一个清醒的头脑是不行的。”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顾茫看着墨熄黯淡下来的神情,上前捧住了墨熄微凉的脸庞,眼尾展开柔软的笑痕,“但是我也只是想为重华出一份力,想和你们并肩作战,想陪在你的身边。”

顿了顿,他微微踮起脚尖,抵住墨熄的额头,手滑下来,与他十指交扣。

“这一次,就让我做你身边的一个随扈吧。”

墨熄低眸道:“你该有的位置并不是这个……”

“我想有的位置就是这个。”

墨熄:“……”

“乖。”顾茫蹭了蹭他的前额,“能有再与你一起为重华出师的这天,我已经很高兴了。”

“和你。和北境军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墨熄,我们又可以比肩而战了。”

——

重华大历六月十七日。

夏。

熄战未至两载,燎国撕毁合约,举兵进攻狮驼关。因重华调兵拖延,燎军在击破狮驼险关后,闪电鲸吞枫城、荻城、大泽三城,将沉棠当年封印血魔兽之要地再次收归囊中。

大泽破城消息传来当时,君上终自沉眠中苏醒,为迅速将此城收复,朝议当日,君上便立行点兵,紧密备战。

猎猎罡风吹拂着鲜红的战旗,点将台栏柱边,君上负手而立。

在他左手边,是一袭黑衣金边的墨熄,右手边则是宝蓝色华袍的慕容怜。

烈阳高照,君上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下面阵列周严的三军,顾茫亦以覆面遮脸,立于其中。君上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顿了一下,随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以这种方式与他的顾帅打过了招呼。

北境军的统帅,飞马营的统帅都已经落定了。君上盘着手腕上的天珠,而后以扩音术将声音传至整个校场:“慕容梦泽,出列。”

“是,君上。”

梦泽从军阵之侧走了出来。

她长相柔美,身子羸弱,但仪态却很挺拔。尤其是当她束起发辫,换作一袭修身的嫡系王室军礼袍时,就更显得军容端肃,谁都瞧不出她是个病恹恹灵核破碎之人。

君上道:“赤翎营主帅一职,今授予你。望你与望舒君同心协力,襄助羲和君北征大泽,收复失地。”

此言一出,军队里隐约有些骚动开始暗波流转。

慕容梦泽低头道:“遵命。”

她从传令官手里领了金令箭,踩着铺着朱红色毡毯的台阶,走上了点将台,按规矩站在了主帅墨熄的身边。

点将台庄严肃穆,不可有随意的交头接耳,可是当梦泽在赤翎主帅的位置站定时,不少勋贵都流露出难以置信且万分不满的神情。他们不吭声,眉眼一交汇,便已是不言而喻。

重华的可用之人不少,凭什么这枚金令箭是由慕容梦泽来接的?

莫不是君王私心?

莫不是想要梦泽与羲和君并肩而战,互通有无?

莫不是存心疏远外戚……

种种念头仿佛实化,在静谧无声的点将台暗流汹涌。

而作为与君上接触至深的顾茫则很清楚这其中的深意:此一战事关重大,最精锐的部队都已被调遣,几乎可以算是必胜之役。而在此之前,各路勋贵推诿扯皮,以致城池失守,边关沦陷,实乃邦国不幸。

当时,主战的慕容梦泽明明全权受了君王的委托,却因女流之身横遭质疑。这件事明面上看,是那些勋贵遗老不服气女子代权,可往深了挖,还是这些拥有着丹书铁券,祖上封地的老贵族们没有把君上太放在眼里,所以才敢钻这样的空子。

旁系贵族都已如此气焰嚣张了,君上若再将赤翎主帅的位置授予他们任何一人,岂不是自己抬起手来打自己的脸?

唯有交与慕容梦泽,才能狠出这一口恶气。才能无声而威慑地警告他们:重华是孤在坐镇,女子也罢,奴隶也好,孤要用谁,你们拦也拦不住。

青天艳阳之下,君上道:“此一役共拨修士二十万,军压大泽,即日出征。”

战鼓擂响,校场上旋即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应令声,甲光映日,戈戟耀辉。重华的修士照例喝着出征前的誓词,其声冲破九霄,响遏行云。

“谨遵君令!不破不还!”

“谨遵君令!”

“不破不还!”

顾茫匿在人群中,犹如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看着左右呼喝的修士,听着气吞山河的呼喊。犹豫了一会儿,他也试着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一起,念出了那些从前印刻在他脑海里而如今已近生疏的誓词。

顾茫轻轻地念道:“与子同袍,不破不还……”

他跨上一匹普普通通的枣红色战马,兜鍪羽雉随风拂摆。

城门大开,大军北进。

那一瞬间,他重新回到了他的故友他的同袍他的北境军当中,作为一名小小的士卒。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阳光万丈的起点。

顾茫侧过脸,恍惚在身边看到了同样年轻的陆展星,看到了尚且青涩的墨熄,看到了那些逝去的七万兄弟重新复又上马。他们是那么年轻,而他已经如此破碎衰老。

“不破不还!”

振聋发聩的呼喝声中,军队自校场向官道行去。或许是此一刻的阳光太过炽烈,透过睫毛刺痛了顾茫的眼睛,他竟有些酸涩得想要落泪。

这一年,他终于再一次出征。

就像他意气风发的二十岁。

第143章 燎国实权者

两日后。

大泽城。夜。

铮铮的流水琴音从大泽城太守府的官邸里流淌而出。那琴声初听来十分曼妙柔缓, 但若凝神细感, 便又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仿佛远观一个窈窕红妆的绝代佳人, 走近了, 却发现是个双脚离地飘飘荡荡的女鬼。

一身青衣打扮的燎国修士快步绕过回廊, 趋至琴声传出的主殿, 在门外抱臂道:“国师!城郊瞭望塔发现了重华大军正在逼近, 其距离最多再消半个时辰,就能兵至大泽城外!!”

屋内的人没有回答,只有明亮的橙黄色灯光透过绷着轩窗的白绡布往外渗透。

等那诡谲幽森的一曲袅袅终了,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燎国的国师从容不迫地踱了出来。

这个男人戴着一张精致的金色覆面, 束着金丝冠。明明只是一个国师, 却肆无忌惮地越矩, 穿着一袭绣着团龙纹的缃绸华袍,那袍子镶着银边, 纹饰是灵雀尾羽炼成的丝线织就的, 月色一照,端的是溢彩流光。

“这么快啊。”国师一开口, 竟是十分松快的口吻, “我还以为他们最起码要三日才能赶到,看来我们占了大泽, 可把重华王座上那个黄口小儿给惹急了。”

他笑吟吟道:“既然正义之师都已经这样迫不及待地来与我们一决高下了,那你们还不快去城头好生准备准备,莫要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失望。”

传令修士仍旧是低头抱臂的姿势, 尽管国师的语气听上去心平气和,那张脸瞧上去也是和颜悦色的,但是传令官在他面前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燎国的每一个人,哪怕牙牙学语的孩子都知道,在这个黑暗国度,最可怕的不是君上,而是这个挟君弄权的国师。

此人喜怒无常,手段残忍,做的事情压根就不能用道理和规矩来衡量。别说其他人了,就连那个年少的燎君在他手中都不过是一滩他随时想扔就可以扔掉的烂泥而已。

想当初,君上方继位时,曾经想要联合母后的氏族拔出这个弄权之人。

但是结果呢?

结果是局都还没设下,就被国师拔除了所有的獠牙,所有涉事之臣都被剁成了肉泥。君上绝望崩溃至极,哭着跑去寻母妃依靠,可就在那个寒夜,国师亲临燎君母妃的寝宫,他像是故意要激测出新君的血性如何,竟疯到当着年轻小君上的面侮辱了那个女人,然后狂笑着将她枭首。

昏幽奢靡的寝宫内,国师懒洋洋地敞着衣襟,裸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他蘸了女人的热血,嬉笑着涂抹在燎君的脸上。

而燎君呢,他瑟瑟发抖,爆发出的第一缕情绪居然不是母仇,而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