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国国师的九目琴。”墨熄道,“琴里藏着九只眼睛,每只眼睛都是一个修士的力量。”他说着,指尖微微发着抖,陷入了自己的掌心里。

声音因为沉重的恨,而被压至几不可闻:“这一只是用顾茫被剥离的重华之术炼成的。”

慕容怜:“!!!”

他转头去看顾茫,但顾茫却没有过多的神情,好像“剥离”两个满是血腥与痛苦,意味着囚牢里被剖皮斫骨,灵力生生拔出的痛,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似的。顾茫只是盯着那个半虚幻的,能够使用重华法术,能够召唤神武风波的“自己”。

片刻,无比冷静道:“看来国师虽在暗处操持着血魔兽的重生仪式,但此刻也坐不住了,竟派了我来对付我自己。”

“……”

“我好像还挺俊的。”

“……”慕容怜道,“一般吧,比我差那么一点儿。”

顾茫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见得“自己”又举起了唢呐,指尖按着唢呐眼,那个架势顾茫再清楚不过,他立刻扬眉喝道:

“都开辟音结界!”

他身后的修士们纷纷依令行事,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速度都这么快的,阵法陆陆续续只开到一半,“顾茫”便已吹响了曲音。

“啊——!”

唢呐之声虽单薄,却穿云透日,瞬间卷遍了整队军阵。那些来不及开结界阵的人发出连声惨叫,一下子从御剑上跌落,倒在了地上,有的被神武之音逼得七窍流血,有的则支撑不了片刻便昏迷过去。

顾茫暗骂一声,他自己虽然恢复了神识,但灵力终究是回不去了,他能召唤的只有魔武匕首,可是匕首单打独斗效用虽厉害,在军阵之前却完全比不上风波的声音。

场面瞬息间一片混乱,而就在此时,那些原本被压制的燎国魔修暴起反杀,战局立刻从一边压倒反了过来。

一些燎修追上了落在尾端的人祭,将那些尖叫着的蝶骨美人席又陆续抓了回来,一个一个地往灵力炉里投下去。那炉子里的熔流颜色已经极亮了,不远处重生阵地里,血魔兽的虚影也越来越鲜明。

“再抓!再抓一些!”一个高阶燎修近乎疯狂地大喊道,“就快重生了!它就快重生了!还差一点点!”

墨熄欲召吞天现世,可吞天实力太过强悍,一年可召的次数其实就那么几回,他早已用到了极限。再加上前一次与慕容辰对抗,吞天损耗过大,此时竟并不能一下顺利召出。

然而,就在这危急时刻,墨熄听得身后传来了另一声破阵之音。

他蓦地回头,顾茫亦是吃惊回首。

奏响这破阵乐的人是……慕容怜?!!

第188章 魂山的武器

同是望舒家的子嗣, 慕容怜自然也有自己的乐修神武,只是他素来不喜欢, 所以几乎从不召唤它。

可是这时, 他腰际靠着一把龙鳞皮面的神武胡琴, 对上顾茫的眼神,慕容怜瞪他道:“干什么?看什么看!不许笑!”

“……”

顾茫没有笑。

他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慕容怜也有这样一把可以以一人之音震破三军的神武。慕容怜扬手一挥,满弦拉响。只听得胡琴之声嘹亮,与对面的风波唢呐一起,两道声线犹如看不见的蛟龙各自破水而出,激烈相撞,风雷滚涌!

这是乐修后嗣之间的对决, 谁也不曾轻率, 慕容怜一双桃花眼眯着,盯着对面那个自己熟悉的“顾茫”,白皙的手扬拉着丝弦。那声音越来越尖利, 越来越狠绝,这两股力量绞杀一处, 所有人都被那丝竹金石之声震得耳膜嗡鸣, 灵流翻涌。

这两个人的乐声犹如蛟龙动波, 时而慕容怜的胡琴占了上风, 时而又是那个顾茫幻影的风波力压一头。

这样的拼杀虽不似兵刃相见一般血腥,但其中凶险却是丝毫不输。

慕容怜回腕扬弦,琴声骤峭, 而顾茫幻影在几许的逊色之后,忽然眯起眼睛,嘴唇微微离了唢呐,真正的顾茫看出端倪,立即出声提醒,喊道:“当心!!”

慕容怜骤然警惕,拉满弓弦,就在他的琴声达到一个临点时,“顾茫”一下阖目抬指,仰头吹响了最尖锐的一声音!

“铮!”

陡然间一道音波爆弹,慕容怜低头,呛出一口血来。

顾茫惊道:“慕容怜,你怎么样?!”

慕容怜舔着唇齿间的鲜红,阴沉地抬头,喃喃道:“没事……死不了。”

他森然看着对面的“顾茫”,而那个“顾茫”幻影也并非拥有着十成的力量,激烈相斥之下,被波弹得虚影俱散,化作模糊不清的雾气,最后竟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人群一寂,当顾茫的幻影彻底消散之后,重华军内爆发出一阵欢喝。

“散了!散了!”

“我天啊,望舒君还会这个?他怎么从来不用?”

顾茫过去,确认了慕容怜当真无事,便松了口气:“……你怎么从来不露一手?”

慕容怜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散了神武胡琴,黑着脸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乐修,弹弹唱唱,婆婆妈妈,一点意思都没有。”但见那些小修们欢腾,又重新投入与燎的厮杀中去抢占炼魔炉,他眉眼之间多少还是露出一些得意之色。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忽听得一声能将人五脏六腑都震碎的轰鸣!

那声音与响动犹如泰山崩塌,黄河水灌,仿佛大地便要在此刻毁灭。

所有人都惊住了,有些小修脸上还带着胜利在望的笑意,僵凝地抬起头来,熔岩的火红色映亮了他们的脸,将希望洗去,以恐惧上妆。

“血、血……血……”小修士们磕巴道,“是血魔兽……血魔兽!!!”

随着炼魔炉的颜色到达了炫目的金黄,滚滚熔浆从地面下拱出来,拱破了土地山石,仿佛盘古从浑沌里破出,带着一种既庄严又可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供出了地面,而后旋风卷地般呼啸咆哮着涌上去,将原本立足于天地间的那个血魔兽虚影在瞬息间填满!

顾茫的颅内骤然裂痛!

“啊……”

——他就是它,它亦是他。

他本想阻止它的重现的,但这一刻,顾茫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可以移山填海毁天灭地的狂流魔力涌遍了它的肌骨百骸。

它在烈焰的壳里,即将……

浴火。

重生!!!

“躲开!!!开水结界!!!”

“墨熄,吞天——!!!”

顾茫的厉声喝喊让那些全身紧绷的修士们清醒过来,他们也以意识到了大劫将至,纷纷撑开水系结界相阻。于此同时,地动山摇,数以万计的碎片与火浪像厉鬼嘶吼涌向黄天大地,喷薄着爆溅着!纷纷重砸到了他们打开的防御结界上。

一人之力又怎能敌得过以千百万怨灵铸就的血魔兽?随着魔兽重生,烈火不熄反涨,大有荡尽天地之气,修士们渐渐地撑不住,有的灵力低微的,撑开的水结界已经被烈火压过,瞬间将他们吞没裹卷,卷到了血魔重生的灵力漩涡里。

墨熄咬牙,灌注了周身全部的力量,再一次怒喝道:“吞天!召来!!!”

血与火之中,巨鲸终于腾跃出世,蓝色的光辉瞬间普照了整一片火海,将重华的修士和那些无处可逃的人祭护在其中。人们隔着吞天巨鲸的蓝光,脸上带着焦灼的伤痕,含着恐惧、不甘、绝望……

看着火焰之中,血魔兽炼浴出银白色的皮毛,显现出足有一座宫殿那么大的尖爪,幽蓝色的眼瞳。

“呜嗷——!!”

地裂天崩中,那传闻中的恶魔之兽跃火而出,它高得几可遮天,令人站在地面扬起脖颈也难以瞧清它的全貌。它引颈而啸,而在它的头顶上,燎国国师抱琴而立,衣摆飘扬,正冷冷地俯瞰着即将尽数臣服于他的人间。

而在它的颅顶上,一个白衣金边的男子飘然而落,足尖点着,稳稳而立。

正是在幕后操纵着一场魔兽重生的燎国国师!

“净尘,去吧。”

随着国师的一声令下,血魔兽净尘长啸着腾空,裹挟着未熄的烈火,朝着重华的帝都结界飞去——

“它来了!”

“结阵!快结阵!”

驻守在重华凫水河岸边的御守修士们大叫着,他们击射出无数法咒光芒,涌聚在帝都结界上,而与此同时净尘已如山岳入海的力道猛地向结界一撞。只听得“轰”地一声,第一次撞击后,帝都结界就已然裂开了一道狭长的豁口。

上古恶兽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强了。

哪怕御守修士们倾尽全力再行修补,恐怕也支撑不了三次撞击。

慕容怜与墨熄有心回去策应,然而这时国师却自净尘顶门上御风而落。他手中琴声动,九目琴的七只眼睛纷纷睁开。除了方才被击溃的顾茫,还有在琴梢的最后一只眼睛外,其余琴目里俱腾跃出原主的幻影。

那些被国师炼于琴内的,除了早已见识过的玄武重甲,梨春国轻功大宗师之外,还有其余妖物异兽,修士邪祟。而此时这七道虚光代表着七种在某方面至为卓绝的力量,阻挡在了他们意欲策援的路上。

慕容怜阴沉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蝇营狗苟的,打架要靠别人,出门还戴面具——太丑了见不得人?!”

国师不以为意,他袍袖飘飞,站在七道幻影之后,淡笑道:“面具吗?我只是戴习惯了而已,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我也不会一直戴着,等重华城破,我入都城之际,自然会摘下来。”

他顿了一下,笑容愈甜:“望舒君只要祈愿你能活到那时候就好。”

说着手一挥,那七道光芒利剑一般向墨熄与慕容怜袭去。

那边厢,虽然顾茫已经赶到了帝都结界旁,但血魔兽已经獠牙狰狞地撞击了结界第三次,在众人一片惊呼大叫声中,结界炸碎作无数光点,冰雹般落向地面。而血魔兽抖擞皮毛,一跃撞破最后一点岌岌可危的禁制,吞风咽云般腾空而起,倏然飞向王都。

凫水河边的修士们没有想到破界竟是如此迅速,一时呆立当场,谁也不知如何是好。

率领着竹武士甲兵与异兽族群的岳辰晴是他们中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忙道:“还愣着做什么!等着它把整个王城毁掉吗!快去拦住它!”

众修们激灵回神过来,正欲追击,却见得顾茫御剑回来,大声喊道:“都别追了!”

“顾帅……”

“这一会儿是追不上它的。”

“可它已经往王城方向飞去了!它摧毁帝都结界都只是瞬间,何况一座城池——”

顾茫却道:“它不会立刻这么做。”

“!?”

顾茫道:“血魔兽刚刚重生,力量看来虽强,但那是与凡人相比。它自己此时尚且体弱,而帝都前些日子因为慕容辰之变,到处都是魔气蔓散。这些魔气对于我们而言是催命符,但是对血魔兽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甘露。在把城内魔气吸啜完之前,它是不会毁城的。”

果不其然,只是说话这当口,血魔兽已然飞至了重华王都上空。但就像顾茫说的那样,它并没有立刻展开攻击,而是在空中盘桓几圈,最后轰然落到了重华城郊的一座山边,张开血盆大口,开始源源不断地将魔气吸入自己体内。

众人看着悚然可怖,顾茫却冷笑一声:“倒也好,让你替我们中了魔毒的百姓解忧。”

说完回头对兵卒们道:“它在吸炼魔气的时候,守备最是虚弱——看准了,此兽胸口下方七尺,是它的死穴。”

又对岳辰晴道:“岳辰晴,你过来。”

岳辰晴不明所以地去了。

顾茫整顿了一下的他微乱的袍甲,抬起湛蓝的眼睛,说道:“我请你,立刻率一半守军,奔赴战魂山。”

岳辰晴微怔,不解道:“去战魂山做什么?”

顾茫略有停顿,而后道:“燎国兵策有载,战魂山历代重华先君石像乃是一个结界局,七尊像下面镇守着重华建国之帅的武器。”

岳辰晴惊道:“什么?!竟有此事,为何重华国自己反而不知……”

“因为那个建国之帅不是别人,他正是因夺权败北而被下放为奴的初代国主的兄弟——花破暗的先祖。”

“!!”

顾茫一边遥看着血魔兽吞噬魔气,一边道:“当年此人失势之后,初代君王将他的行迹功勋一一抹去,而他所拥有的那把半是神武半是魔武的特殊武器,也被封印在了战魂山巅,以石像镇守。”

“但由于封印结界需要每过百年加固一次,而这个秘密又不能公之于众,所以初君就立了一个规矩——每一位君王卸任,无论是否贤德,都要以镇灵石立一座雕像,矗在战魂山峰上。”

岳辰晴喃喃道:“一位君王就算寿终正寝,前后也不过百年,这样一来,确实是以立像为由,加固了结界……”

“是。不过即使如此,因为武器威力强悍好斗,数百年煞气不散,虽然一直加固,但到了夜间阴气重时,战魂山也依然能听到战鼓厮杀,行军之声。那就是那把武器发出来的鸣啸。”

岳辰晴问:“那是什么武器?”

“传闻中是一把长弓,由千年前一位剑师,以神魔之力并铸。”

顾茫说着,又对岳辰晴道:“你记好我下面的话。根据燎国秘闻推测,你只要带着一半的守军,将山顶的所有石像打破,以百人掌心血祭,神魔弓便会破封而出。届时你便合众人之力,凝铸成一支灵力箭,在血魔兽把城内魔气全部吸入之时,将它击杀。”

“那你呢?”

“我会在血魔兽身后率另一半守军施法,将它定身牵制。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血魔兽承接了太多魔气,不能一时消化,才会最为虚弱。一旦错过,它便会变得愈发强悍,所向披靡。”

顾茫盯着岳辰晴,说道:“记住,胸口正下方七尺的位置是它的死穴。你只有一次机会。”

第189章 我之道

血魔兽吸纳全城魔气, 大约需要小半个时辰。这一期间它周遭笼罩着魔气屏障,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于它。

岳辰晴领了一半守军先往战魂山去了, 顾茫则领着剩下一半的修士, 镇守在浪涛滚滚的凫水河边。

这个时候, 天已快亮,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方,长空泛起了鱼肚白。顾茫回头看向远处正在和国师交战的慕容怜与墨熄,似乎是想去与他们说些什么,又似乎只是就这样眷恋了看了他们一眼。

该说的都已说了,冤仇已解,误会已消。

唯独余生不可得。

但人生又岂有这么多的圆满。

顾茫最终没有再留恋什么,而或许是因为他早已在自己的谋划中预演了许多遍这样的别离。

别人只以为他去牵制血魔兽,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去做什么。

他召来金翅飘雪马, 束正了英烈佩,兜鍪鲜红,帛带蓝金, 他纵马飞起,领着他的袍泽们, 向血魔兽身后奔袭去。

战魂山方向隐约传出动静, 仔细看, 可见草木间重华军士不断接近山巅埋骨地的队列身影。

岳辰晴正在按他所说的去完成委派, 而那也是顾茫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云霞初透,天光乍破,当第一缕金辉撕裂黑暗, 自夜幕深处流出时,血魔兽吸饱了重华城最后一缕魔气。

而于此同时,战魂山巅轰隆巨响,七座高耸巍峨的先君像轰然坍圮,山林木石之间爆发出流光溢彩的金红色,神魔之弓破土而出!

顾茫知道,那是岳辰晴完成了他的嘱托,成功将神魔弓召出来的动静。

是最后的对决了。

他觉察到了决战的腥甜,血魔兽自然也闻嗅到了危险,它嘶吼着,咀咽着入喉的魔息,吞吐着浓重的魔气,原地顿足一番,最后腾空而起,龇牙咧嘴威风棣棣地朝着战魂山飞去。

战魂山巅,万士之箭凝光待发,在岳辰晴的指挥下直指血魔兽的要害处。

可血魔兽飞得实在太快了,胸口下七尺根本无法瞄准。岳辰晴微微色变,眼看它越飞越近,不由得喉结滚动吞咽,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立刻放箭。

就在这时,顾茫拔刀,映日高照,厉声下令道:“结咒!”

他在此时驭着金翅飘雪马,腾在滚滚东流的凫水大河之上,对身后的百万雄狮厉声喝令,那声音被扩音术传递着,穿过战火硝烟,传遍了荒然原野。

“缚身!”

“是!!”

随着他的令下,修士们发出振聋发聩的回应。紧接着,他们每个人的掌心中都迸射出一道道金色的灵流锁链,那些纤细的锁链汇聚成了气势如虹光焰逼人的天罗地网,从血魔兽的身后飞去,紧紧缚在了它遒劲粗壮的四肢脖颈上。

血魔兽被激怒了,发出了更浑沉的喝吼,它龇牙咧嘴,怒不可遏地挣扎着,一动之下便是千万根金锁断裂。

“再缚!!”

又是无数的金光漫射,再一次朝着血魔兽扑去。

顾茫驻战马于云端,旭日开始东升,自黑暗的大深渊里破出,天上的霞光开始比地上的鲜血更泼张更鲜红,顾茫英俊的侧脸被初阳笼罩着,打上一层辉煌的光影。

他在修士们第二次以法咒束缚之际,抬手结印,闭上了眼睛——合眼一瞬,他蓦地以血魔兽净尘之眼,看到了战魂山上严阵以备的岳辰晴,看到破败的王都,看到啼哭的孩童,无助的老人,不曾后退的修士。

在燎国的五年间,他不得不去伤害的这些人,此时他又去以血魔兽的双目张看。

他看到那些曾经令他寤寐难安的绝望,令他愧疚不能平的恨意,但这一次,他终于再不用伤及他们了。

他终于能保护他们。

护着这世上的生、善、幼、新——他以伤痕累累,满身血污了,他愿意成为泥,只要他们能在他的血液上开出漂亮的花儿来。

“来吧。”顾茫在心里默默道。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魂魄面前立起了另一个魂魄,属于血魔兽净尘的那个魂魄。看起来是那么狰狞又高大,俯仰通天。

可是他并不觉得有丝毫畏惧与不可战胜。

他走向它。

“来吧,你就是我,我也是你。”

他在这一片闭目所见的神识幻境里向血魔兽张开臂膀,就像记忆里,沉棠曾经做过的那样。

“都结束了。”

血魔兽因顾茫的思想干扰感到痛苦,它被牢牢绑缚,咆哮着却一时挣脱不能。

战魂山上,岳辰晴看到了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自然不知道血魔兽的死亡会让顾茫受到怎样的伤害,他立刻抬手,依照顾茫之前对他下的命令,说道:“放箭!”

嗖的一声,惊羽飞袭。

万灵箭射中血魔兽要害的时候,正值旭日彻底破云之际,炫目的金辉从黑魆魆的山岳之后普照大地,人间一片辉煌。

清晨总该是恬静且纯洁的,甚至连恶兽痛苦的嘶吼,也在这庄严升起的晨曦中被冲淡,不似长夜里那般可怖。

战魂山巅上的人看着,凫水河畔的人看着,重华城内的百姓看着。

仿佛被粘稠的胶漆所裹挟,巨兽动作迟缓,它在盛大的天光仰起头,胸口下七尺之处,箭镞深没,鲜血顺着皮毛洇染。

它仰起头,陡然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四爪一下子挣脱了岸边所有修士的束缚金链。

“不好!”

“没有用啊!它要狂暴啦!”

顾茫却没有吭声,他坐在马背上,悬于凫水河端,他睁开眼睛,在越来越灿烂的光辉里看着那只可撼天地的魔兽。

它愤怒地嗥叫着,站起来——

顾茫安静地看着它,他能感觉到剧痛,就像是当年他奉命入燎时被挖去灵力注入黑魔之力时那样,濒死的痛。

可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他的痛苦来源于这只魔兽,所以他并不觉得有任何的难过,反而感到快慰、安心、平静……

只是仍有不舍与歉疚。

他从很早以前,就选了一条荆棘路,没有想过要回头。这也是他之前从不敢轻易许诺以墨熄任何未来的原因之一,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这对墨熄而言太不公平,没有谁应该和一个随时做好了牺牲准备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