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茫遂又找客栈老板开了一间房, 把黄瓜色胚变成的小偶人放在桌上:“你讲吧。”

小偶人费力地从托盘里抱起一只茶杯, 把杯子翻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坐稳了之后重重喘了口气, 眼珠转下来。他没有马上说话, 就在顾茫觉得这家伙大概要反悔的时候, 它才叹息一声,开口了。

“不瞒你说,老子生前曾是隔壁杏香城的一个穷光蛋,活着的时候就喜欢三样东西。赌博,喝酒,女人。”

“你不是说你活着时没碰过女人么。”

“你听我把话说完。”小偶人摆摆手,示意他安静,“老子生的不好,爹妈死的早,自己又没有半点灵力,只能一辈子当个平民,但这也没啥关系,人各有命嘛,我就在码头当船工,赚来的工钱用来和我那些哥们开赌、喝酒。女人我倒是想睡来着,但土娼窑姐儿都看不起老子,那老子就不睡了嘛,买些春宫图看看就好了。还是图上的那些妞儿好,对老子笑得可欢实了,一点儿都不狗眼看人低。”

“不过这日子总叫人过得憋屈不是,老子和那帮子兄弟们辛辛苦苦干一年,拿到的贝币还不够给那些贵族老爷裁一件道袍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

“这他娘的多气人呢?”

“所以老子打那时候起,就瞅这些人五人六的修士特不顺眼,不过我不是说你哦,小哥哥好道长大美人,”他怨戾横生间也没忘了补上一句,“不要把我丢到镇妖塔十八层去,第一层也不要。”

顾茫双手抱臂坐在桌边听着,闻言答道:“你把大美人去掉,我会再考虑。”

“好的,小哥哥好道长大——哦,没有大美人。”

顾茫道:“你接着说。”

“好的,那时候,我有的哥们儿看我成天不高兴,就劝我说,贵族老爷们出身高贵啦,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啦,知足常乐啦什么的。我呸啊,谁他妈一天啃个窝头能常乐?你是人,我也是人,你修你的法术,我干我的活儿,我做的还比你们更多,怎么一出生就比你们贱了呢?凭啥你他娘的活得像爷,我他娘的活得像狗?”

顾茫没接话,只是睫毛微微动了动。

“有一天,老子的一个兄弟跑去跟船工头说,他老娘生病了,病的快死了,听说灵修药铺里有救命的丹药,就跑去求工头借他点钱。工头非但没给,反而还讥讽他一只癞蛤蟆还指着人参果治病,说他当一辈子船工的薪俸都买不起那种仙药。借他,他拿什么还呀?”

“那个船工头也是小贵族吗?”

“哦,他倒不是的,他既不是贵族,也不是修士,他只是运气比我们好,多赚了俩臭钱的那种平头老百姓。不过因为有钱,他成天都是跟修士们混在一起的,你别看他跟我们是同一种人,干他娘的,他比寻常修士还不把船工们当人看呢。”

小偶人说着,想抠抠鼻孔,却发现自己现在没有鼻孔了,于是手在脸上随便挠了两下。

“我瞅着来气,我那兄弟就是个哭包,除了哭,屁用都没有,可我不乐意了,嘿,所以我过了几天就摸去船工房里,把他的金银珠宝摸了一大麻袋,全扛出去和兄弟们分了。然后该吃吃,该喝喝,不过女人还是不敢睡,怕被人瞧出端倪。打那之后,我就懒得在码头做活儿了,老子专瞄着人偷东西。”

“这事儿虽然不光彩,但老子乐得快活,偷来的钱吃吃喝喝,多出来的丢去弃婴堂给那些穷小子们买糖吃。老子身手好得很,有个绰号叫做摘金大盗,城里的人老怀疑我,但就他娘的抓不住我把柄。嘿嘿,那阵子可把那群孙子气死了。”小偶人洋洋得意的。

“那后来呢?”

小偶人脸上的得意劲儿一僵,灰蒙蒙地消失了:“后来?后来栽在了你们修士手上。”

“那个修士当时也和你们一样,刚刚入门,出来试炼的,试炼的内容就是来盘查谁是摘金大盗。”

小偶人哼了两声。

“那小道士抓了我以后,就把我押去官府,还假仁假义替我求了个情,官府的狗杂种买了他一个面子,没有重判,打了我八十板子就让我走了。嘿,真可笑,老子需要他猫哭耗子?纯血贵族最可恶,我才不稀得他这人情。”

“所以你并不是死在那个少年手上。”

“当然不是。”小偶人顿了顿,忽地更气了,“我倒宁愿死在他手上呢,还他娘的痛快些。”

“我被揭穿了摘金大盗的身份,以后自然是不能再去偷东西啦,许多地方又不愿用我。后来还是胭脂楼的嬷嬷收留了我,让我在楼里充个劳工。就这样过了三年,有一日,楼里忽然来了一群官兵,二话不说就把我绑走了。”

“他们绑你做什么?”

“谁知道?那些孙子一路将我押过去,关到牢里,几天后忽然来了个人,那人一看就是王亲贵戚,服饰比我见过的任何人穿的都要华贵。那人看了我两眼,就跟旁边的狱卒说——靠谱吗?”

“那狱卒回道,靠谱,这人有案底,之前就是个臭名昭著的惯偷,无论他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的。”

“贵族道:要不要干脆割了他的舌头?”

“我一听,当时就不干了,跳起来不管不顾将他痛骂一顿。谁知那贵族面色不变地听完,居然笑了,说,还真是个疯子,讲话颠三倒四的,倒也不必割了,就拿他去搪塞吧。”

顾茫道:“他们拿你搪塞什么?”

小偶人看起来很努力地想翻出个白眼,发现翻不上去后只得悻悻作罢,说:“我也是到了死的那天才知道的,一群人审我,也不管我说啥,指我平日里吃喝嫖赌,仇视权贵,并说我在某个贵族路过杏香城时给他下药,让他背叛妻儿,与青楼的某个娼妓做出了猪狗不如的事情。”

“那个贵族一直在跟他老婆哭诉,嘿,老子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他,他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把老子当时给他下毒的茶水是铁观音都说的一清二楚。要不是我真的没干过这事儿,我怕是就信啦!”

“那个狗屁贵族的老婆是个凶女人,我真是从来没见过那么凶的女人,她丈夫为了哄她开心,便下令把我给乱刀砍死,还说要把我的——咳,我的那什么刨成丝。”

小偶人说到这里,发了会儿呆,喃喃地。

“……他娘的,我到现在还觉得,这群权贵真是太会玩了。”

顾茫听得脸色也很难看,半晌道:“那你……是怎么变成淫鬼的?”

“我怨恨啊,我活这么大岁数,连个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就被刨丝儿了,我不甘心啊。我当时一心想着,如果我死了之后能变成厉鬼,那我一定不能再当个老处鬼,老子要睡遍那些从前看我不起的女人,还要弄死那些草菅人命的男人!呸!”

小偶人恨恨的啐了口。

“他们为了夫妻和睦,居然能拿老子一条无辜性命来祭,老子便要拆掉这群渣滓的姻缘,让他们妻离子散,生离死别——老子要让那群衣冠禽兽身败名裂,让大家看清这都是群什么货色!”

顾茫心道当真冤孽,这怨鬼也是恨极了,害他的权贵虽不是东西,但贵族们也未必各个都是十恶不赦,比如他家慕容公子,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待下人总是宽厚的,再比如岳家的公子岳夜雪,性子也很温柔,还有刚刚认识的墨公子,帝都最高等阶的权贵子弟,却意外的靠谱……

想到那些无辜勋贵夫妇竟也一同被连累,受厉鬼报复,做了陪葬。顾茫心里极不是滋味,只是这怨鬼心中有结,在怨气未解之前,与它讲道理也是无用,于是他想了想,问道:“那……你还记得那个贵族长什么模样吗?”

“当然记得!他长了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巴!”

“……”顾茫无语道,“还有呢?”

“是个男人!”

顾茫受不了了,直接问:“他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特征?”

小偶人用力点头:“有的!有个最明显的特征!”

“什么?”

“有钱。”

顾茫往后在椅背上一靠,心道看来找到这个贵族给怨鬼解开宿怨是不可能了,于是抬手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骨:“行吧,我知道了,不说这个,请你接着讲一讲你死后的事情。”

小偶人于是道:“哦……我死了之后,怨气一直很强,不过他们也不傻,怕我变成恶鬼来复仇,于是就往我的尸身上挂了一块镇魂石,然后拖到这附近的乱葬岗埋了。有那个镇魂石在,我虽然很生气,很想把那些贵族的宝贝也刨成丝,刨个更细的,刨成蓑衣黄瓜,但我也没办法,我被困在骸骨里,哪里都去不了了,我就每天数自己的鸟玩,你知道我一共有多少根鸟吗?”

它兴冲冲地抬头,却对上顾茫的脸色,立刻又缩回了脖子:“好吧我知道你对这个兴趣不大,那我接着说。”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着,渐渐的我也觉得复仇无望,越来越心灰意冷,几乎都想就这么算了。但是就在我死了第六百二十天的时候——”

顾茫忍不住好奇:“你记得那么清楚?”

“对啊,我的鸟一共有——”

顾茫又好奇顿失,抬手道:“别说。”

小偶人显得很委屈:“你问我我没法儿不说啊。”

顾茫没好气道:“我问你什么了?我问你这个了吗?”

“你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每过一天我就把我的一根鸟打个结啊!”小偶人理直气壮道,“他们给我刨了三百六十五根,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全部打完我就知道一年过去了,再全部解开我就知道两年过去了,你问我的!所以我才回答!”

顾茫:“……”

一人一木互相瞪了半天,顾茫往后一靠,双手交叠咬牙道:“好,行,你接着讲。”

“第六百二十天的时候,我的坟头忽然被掘开了,一束光照进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套进了一口麻袋里。紧接着那人就举着麻袋哗啦啦一阵狂抖,把我的骸骨震了个稀巴烂,然后将我倒进了一口小瓦罐里。”

“我在里面气的发疯,可一只手在此时伸了进来,从骨头里拣出了那颗镇魂石——我——啊,就算今天想起来那种感觉都好爽,就好像憋了几百年的老尿终于出来了,一身轻松!”

“我的魂魄终于不再被压着了,虽然暂时还封在那只瓦罐里,但比起镇魂石压着的时候也痛快太多。那个人把我的瓦罐带到了古桃树下埋起来,然后跟我说——她知道我生前的事情,她也恨透了那些剥皮喝血的王八羔子,恨不能让他们所有人都断子绝孙,吃尽苦头——她给我觅了个法子,让我在树下吸收供奉,变得强大,让我俯身在那些男人身上,去损耗他们的阳气,欺辱他们的贼婆子,嘿嘿。”它刚笑了两声,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抓了,便又立刻敛去了笑容,僵着木头脸面无表情道,“就是这样了。”

顾茫没有立刻说话,他在倾听的过程中一直在思忖,指节下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角,眼中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问:“你看见过你那‘恩公’的长相吗?”

小木人摇了摇头。

顾茫倒没有太抱什么希望,见他摇头,脸上也不曾露出什么失落的神情,更何况照这小木人方才描述仇人的方式,什么两个眼睛一个嘴明显特征是有钱,估计就算看清了也没什么用。

小木人接着道:“不过我记得,在最开始的一年,为了让我的怨气变得更强悍,那个人每天都会来我埋骨的地方念一段咒文。”

顾茫蓦地抬眸:“什么咒文?”

“肝胆硬如铁,命卑若尘土,恨血煎我骸,仇怨将心煮……”

顾茫聆神听了会儿,忽然指节叩在桌上随着调子敲了两下,说道:“若我复归来,饕尽尔曹骨。”

“咦?你怎么知道?!”

顾茫神色已经非常难看,他说:“这根本不是重华的法咒,而是燎国的血魔咒。”

“燎国?”小木人吃了一惊,“那不是咱们重华的老对头,死敌国吗?”

顾茫霍然起身,二话不说将它揣进乾坤囊里,小木人嚷嚷道:“哎,你要去哪里啊?喂!”他身影迅疾,不一会儿已到了那古桃树下,此时日头尚早,还无人在此祈福,顾茫将匀修的手指张开撑在地上,口中默念咒诀,很快他蓦地睁眼,走到古树的西南侧,睨下眼眸,抬手悬空,但见手背经络暴突,低喝一声:“起!”

泥块石子纷纷抖动,霎时推向两边,一只被铁锁缠绕的瓦罐从地底破土而出,随着顾茫的动作,浮于半空之中,掌心之下。

小木人从顾茫的乾坤囊里探出头来,见状目瞪口呆:“虽然我动了你的小师弟,但我正在努力交代罪行啊,大哥,你为啥要刨我的骨灰罐???”

顾茫一把将那铁锁叮铃的罐子拎到眼前——

玄铁锁链,七星盘绕,罐上帖着符纸。

符纸上残有模糊的血迹,写着“化魔”两个小篆。

“真的是燎国的血魔咒……”顾茫喃喃,半晌后倏然低头,“你对那个施咒人还有没有别的印象?”

“印象……”小木人苦着脸,“真的没啥印象,他的声音故意扭曲过,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听不清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记得那人刚来念咒的时候,念的总是磕磕绊绊,甚至还会念错。不像个很老道的人。还有就是,手上有股很难闻的味道。”

顾茫立刻道:“你能追踪那个味道吗?”

“不确定,可以试试看……不过现在不行。”小木人挠了挠头,“白天我做不了任何事,何况还被你困在这具木偶里。”

它探头看了一眼埋自己骨灰罐的小坑,怨念地叹了口气,接着说:“要等晚上啦。”

第209章 AU番外《少年幻梦》(十二)

顾茫回来的时候, 墨熄已经醒了, 正靠在床榻边阖目养神,听到动静,他并没有睁眼,只神情寡淡地问了句:“去哪儿了?”

“我?我没去哪里啊。”顾茫依旧端出那种令人来气的无赖笑脸, 只是漂亮的眼睛心虚地垂了下去, 左右瞟了瞟,搜刮着托词,“我太无聊啦,就出去逛逛街,看看俏丽姑娘什么的。”

墨熄没吭声, 长睫毛动了一下, 舒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刀裁的眉目显得很峻锐, 好像轻易就能把人看穿。

顾茫更心虚了, 黑眼睛眨了又眨, 好声解释道:“那啥, 我在客房布了法咒, 并没有丢着你不管。”

“谁在乎这个。”墨熄说, “捉到的鬼在哪里。”

“你要干做什么?”

“审他。”

“呃……这个不是说好了等你休息好再审吗。”感到小木人在乾坤袋里不安地扭动,顾茫笑着对墨熄道,“还是等明天吧, 我刚刚看过了, 它还没有聚拢元神, 怕是回答不了你的任何问题。”

不等墨熄质疑,顾茫又嘿嘿笑道:“对了,你要不要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鱼片粥好不好?”

“不用了。”

“好的那就瘦肉粥吧你乖乖躺着我很快就回来哦。”说罢退出门去还“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墨熄:“…………”

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顾茫返回房内:“你钱袋在哪里?”

墨熄蹙眉道:“茶桌上,怎么?”

顾茫走过去,果然看到墨少爷的钱袋随意丢在茶桌的花瓶边,于是伸手和鼹鼠偷果子似的在里面掏出一把贝币就往自己兜里揣。

“……你在干什么。”

“拿钱给你买粥啊,难道还我出钱?”顾茫理直气壮地说完,扬长而去。

走在楼梯上,小木人探出头好奇地问:“你为啥不把咱们的发现跟他说?我看他挺狠的一个人,你要查什么东西,他肯定帮得上忙。”

顾茫伸出一根手指把它摁下去,说道:“他是挺狠的,我给他清创的时候数了数,你知道他之前为了保持清醒,在自己手上划了多少伤口吗?”

小木人摇摇头。

顾茫说:“二十七道。”

“整个手掌都划烂了,腿上还刺了三四刀,全都深可见骨。”

小木人不想待在乾坤囊里,于是又挣扎着把头露出来,阿谀道:“那位墨少真是令人生畏。”

顾茫不怀好意地眯眼看着它:“拜谁所赐?”

“……”小木人重新把脑袋缩了进去。

顾茫大摇大摆地下楼,兀自说道:“接下来的委任我不能让他再参与了,原本就是我没做好,才连累他受了苦。他的试炼已经结束,现在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今晚把事情解决掉。你懂了没有?”

乾坤袋里传来小木人闷闷的声音:“喔,懂了。”

不过等顾茫买了粥上楼的时候,兜袋里的木头人还是忍不住哼哼唧唧地说了句:“仙长小哥,说句实话,那位高贵少爷他才没你想的那么高贵呢。”

顾茫没在意,随口问了句:“什么?”

“我说,客房里的那位少爷,他和害死我的贵族一样,都是些衣冠禽兽。”小木人哼哼唧唧地,“我看到过他的天性,他不过是在压抑着自己。或者说还没有谁让他失去理智,把他的内心全都暴露出来。他这人根本就不是看起来的那副样子,我昨天想让他屈服,但他太狠倔,所以老子才会失败。”

“高贵少爷有并不高贵的另一张脸,只是少爷不愿接受罢了。”

顾茫立刻想到墨熄那张英俊的面容,因为隐忍和压抑而显得格外阴鸷的五官,还有弥漫着猩红色危险的眼眸。

那双眼睛从昨夜的回忆里蓦地睁开,焦灼又克制地望出来,顾茫仿佛被兀鹰狠戾地盯住,不由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半晌咬牙道:“闭嘴。”捶了乾坤囊一下。

小木人发出哎呦惨叫,立刻不说话了。

粥是粳米熬的,反正是花墨熄的钱,顾茫非常豪气地多塞给了客栈掌勺几块贝币,哄那胖胖的女厨娘多加点料,于是送到墨熄手里时是满满的一整碗稠厚香粥,肉末调的很细,量足,米粥嫩滑,上头撒着青翠的小葱花,白芝麻,清炸过的锅巴碎末,还卧着对切一个澄黄流心的白煮蛋。

挺诱人的一碗,虽然都是并不怎么昂贵的食材,掌勺的手艺也和墨府的大厨没得比,不过顾茫自己闻着挺满意的。

可是谁知道少爷并不好伺候,因为他坚持不肯让人喂,所以用纱布捆得很笨重的手在慢慢往送着,吃起来费力不说,而且也很丢人,如此喝了三四勺后,墨熄就沉默地把勺子放下了。

“不要了?”

“不要了。”

“你这也……太……浪费了吧……”

墨熄皱着眉问:“浪费什么?”

小木人一听这话就来气,显然是想到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日子,在乾坤囊里愤怒地跺跺脚。

顾茫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爷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跟他讲价钱简直是白费力,只得哄着:“你饿着肚子恢复也慢,好歹再吃点。”

但是墨熄神情恹恹的,确是一副不愿再动汤勺的模样,顾茫没辙,瞪着粥碗,倒是不可能的,里头有好多肉,真倒了他得心疼死,于是最后他转身出门,找了个地儿蹲下,抱着碗自己呼噜呼噜偷偷吃了起来。

小木人听到了动静,从乾坤袋里爬回来一看,顿时大为震惊。

“你在干嘛?”

顾茫头也不抬:“吃饭啊。”

“可这是高贵少爷吃过的!”

“你都说了他是高贵少爷了嘛。”顾茫无所谓道,“反正他吃相很斯文,不会东一勺西一勺,你看,他就沿着边舀了两口,没事没事。”

“可这是剩饭!”

“你没吃过剩饭?”

“……可你是个修士……”小木人有些凌乱了,“你们修士就应该……应该……”

“应该怎样?”顾茫一口吃掉了墨熄碰都没碰的糖心蛋,含混道。

小木人无语道:“高贵冷艳……”

顾茫飞快地划拉着粥,塞得口中满满的,腮帮都鼓起来,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小木人一眼:“那看来你对修士有很大的误解,重华学宫的修士可不全是贵族。”说完又低头饿死鬼投胎似的吃了起来。

小木人被刷了认知,颤巍巍地爬上去,用小手手戳了戳顾茫鼓鼓囊囊的脸颊,仍不甘心:“你饿的话怎么不自己再去买一份?”

“老子没钱。”

小木人差点没从他肩上栽下来。

“你们不是很有钱的吗?!草菅人命为所欲为肉池那个……那个什么林的!”

“借你吉言。”顾茫特别无所谓地说,“我也希望自己以后能够飞黄腾达,肉池酒林。”

这时候,走道尽头的房门忽然咔哒一声开了,小木人立刻呲溜滑进了乾坤囊里,顾茫也吃了一惊,连忙手忙脚乱地把饭碗藏在了身后,飞快地舔掉嘴角的米粒,瞪大眼睛看着暖黄光晕里站着的人。

墨熄:“……你蹲着做什么?”

顾茫默默咽下嘴里的粥,脸不红心不跳:“……思考人生。”

“需要蹲着?”

“哈哈哈哈哈。”顾茫笑得很勉强,“个人喜好。”

墨熄一言不发地来回看了他两遍,不打算对他的“个人喜欢”作任何评价,只道:“我有件事想要与你商量。”

“好好好,我一会儿就进来。”毕竟粥还没喝完呢。

然而顾茫的嘴骗人的鬼,顾茫说“一会儿”,实际上墨熄阖着眸,在桌前坐了很久,这家伙才磨磨唧唧地进来了,还在可疑地舔着自己的嘴唇。

“师弟找我什么事?”

昏暗的光线下,墨熄的面容显得很苍白,嘴唇血色少见,脸颊更是冰玉般透明。他面对顾茫已经不再尴尬了,小伙子看起来心理调节的水平相当优异,表现得镇定、冷淡、面无表情,好像之前吻着顾茫对顾师兄行了那些粗暴之事的小兄弟是谁他老人家根本就不认识,只有纱布下探出的一点细长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角轻扣着,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师弟?”

“叫一声就够了。”墨熄睁开眼睛,自浓深的睫毛下瞥了他一眼,“坐。”

虽然对方年纪比自己小,但气质却很迫人,顾茫在他对面的圆凳上坐了半个屁股,不太确定地看着他。

墨熄道:“今天你不在的时候,我打算去苏姑娘府上还伞。”

“哦……然后呢?这村子绕绕弯弯,你还记得去她家的路?”

“不记得,所以我找到店掌柜。问他村中绣娘家怎么走。他没有马上告诉我,而是反问我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