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说哪方面的灵感啊。”展眉被妹妹这么一打岔,怒意稍解。舒绿奸笑几声,凑在哥哥耳边嘀咕了一会儿。展眉听着听着,紧锁的眉头越来越舒展,脸上也有了笑影。

“很好…”

他摸了摸鼻子,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道:“嗯,你只管把这些药做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药是不难…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哦,别让人发现了。”

“我办事,你放心。”

展眉一刻也等不得,说了句“我走了”马上就去着手进行这桩秘事。舒绿看着哥哥飞速消失的背影,笑得奸诈无比。

唔,好久没有自己配药了。她可是有药剂师资格证的呢,抓起中药的药方来也不含糊…舒华舒媛那两个业余人士跟自己根本没法比,不过她这次要对付的不是她们。

而是一个已经让她惦记了很久的人呐。

齐家大少爷齐英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不爽。

自打那回他挑唆文知府的四子文墨,也就是他的亲表哥,截住舒绿闹事反而被牧若飞修理了一顿后,文墨就没再理过他。

文知府不让啊

文墨那天回府以后,因为是被人硬生生抬回去的,他娘亲齐姨娘就大呼小叫在内宅里闹,嚷嚷着儿子被人欺负了。

齐姨娘这些年在内宅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正室夫人都被她挤兑到佛堂里去念经眼不见心不烦的。见了儿子的惨状,哪还不激动?

文墨被母亲吵醒,听到母亲还在叫嚷着找人算账,立刻一个激灵蹦起来将母亲的嘴狠狠堵住。

但已经来不及了。齐姨娘闹腾得这般厉害,连文知府都惊动了。文知府能做到这个官位,当然不会是无能之辈。见儿子狼狈若此,第一个反应不是替儿子出头,而是想到了——谁敢在江城地界上这样对他的儿子?打狗还看主人呢,敢欺负知府的儿子,如果不是胆子太肥,那就是来头比自己更大

一想到后者,文知府立刻起了一身白毛汗。本性上,他是非常谨慎的人,不会胡乱做事。在父亲严厉的逼问下,文墨期期艾艾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将文知府惊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啪”

文墨被文知府一巴掌扇了老远。文知府还不解恨,在齐姨娘呆滞的目光中,又赶上去冲着儿子踩了几脚。

“你这个逆子逆子你是要害死你亲爹么?”

文知府说的也不夸张。要是牧若飞把这事给文知府的上峰、布政司大人一说,说文知府管教不严,纵子行凶,那文知府这一次的考核就悬了。还想得“卓异”?判你个“无能”才是

文墨本来就被牧若飞那两箭给吓怕了,现在又被亲爹一顿毒打,顿时瘫倒在地无法动弹,只懂得低声哀嚎。

齐姨娘再爱子心切,也知道丈夫正在气头上,这种时候没法护着儿子的。文知府出够了气,指着儿子骂道:“小畜生,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闭门思过,别再和那些低三下四的人来往都是被他们教坏了你”

齐姨娘顿时很委屈,什么叫低三下四的人?那是她娘家侄儿,这么说不就是明摆着说自己身份低贱么?

可她只敢在心里怨念,嘴里还得帮着丈夫念叨儿子。谁知文知府又把火烧到她身上。

“叫你那些亲戚也老实点,别老扯着我当旗号出来惹事真把自己当成我文家的正经亲戚了么?”

文知府这话太重,齐姨娘差点就没忍住。现在你翻脸了?当年拿着我的嫁妆去卖官鬻爵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低贱,这么久以来拿着齐家提供的资金在官场上挥金如土,巩固势力,如今却说齐家不是文家的正经亲戚?

要是换了别人,早就爆发了。但是齐姨娘是何许人也?她既然能以妾室的身份笼络住丈夫,把持了后院,靠的可不仅仅是丰厚的家资。

当下齐姨娘只管摆出款款可怜的模样来,一味应承着文知府,没有说半句不是。文知府撒够了气,看儿子被自个打得遍体鳞伤,宠妾也被骂得狗血淋头,毕竟是这么多年疼爱着的两个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齐姨娘忍得一时之气,总算没让文知府从她手里收回管家权,也没再找儿子出气。文知府后来又找了个机会,亲自备上四色大礼到牧若飞面前赔罪,说自己教子无方,冲撞了贵人,请世子爷千万别放在心上。

牧若飞早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虽然性子粗疏,但既然是王府世子,官面上的事情也拎得很清,深明“花花轿子人抬人”、“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当下也就给了文知府一个笑脸,表示自己完全没把文墨当回事,还勉励了文知府两句,说他是个“能吏”,将江城治理得十分繁华。

文知府得了牧若飞这一句,悬在半空的心好容易落了地。回到家里见了老鼠一样的儿子,又想着这毕竟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了,总不能真的宰了他,以后多加管教就好。

为此,文墨就一直被关在家里没出门。

而齐姨娘很能贯彻老爷的指示精神,回了娘家一趟,传达了文知府的意思。齐家的长辈们也怒了,家里金山银山供出这么一位大官姑爷,现在却要和他们疏远?都是家里这小畜生闹的

读书不好也就算了,连打理生意也不会,一天到晚在外头飞鸡走狗,这回踢到铁板了吧?居然青天白日里调戏良家妇女,还是欧阳家的义女真当欧阳家的人死了么?

不管欧阳夫人是不是疼爱这个女儿,万一这女子真被齐家人欺负了去,欧阳家为了面子也不能放过齐英啊还有那位尊贵无比的临川王世子…那种人物也招惹上了别看齐家在江城也算是大户,人家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了你

商贾之家,如同无根之萍,官家人真想收拾你,才不会手软

于是齐英被亲爹揪到祠堂去罚跪,跪了一天一夜,差点把膝盖莫出血来。向来疼爱他的老太君出来求情也没用,在家族利益面前,亲情算得了什么?

而一直窥视着家主之位的其他兄弟也都落井下石,一个接一个的在齐家家主齐大爷面前给齐英上眼药。这个说齐英平时在街上横行无忌,那个说齐英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没干点别的正事。

齐大爷那个生气啊,又让人把齐英按在条凳上,亲手打了他几十板子,打得他两股流血,走路都走不稳了。

然后,他也被关在家里闭门思过整整一个月。一个月过后,伤势才渐渐痊愈,也终于被允许偶尔出门了。

郁闷无比的齐英得不到家庭温暖,只好去青楼寻欢。不过他也很小心,不敢再让家里人知道,只敢偷偷摸摸的去。

“药做好了吧?”

展眉趁着屋里没人,走到妹妹跟前摊开一个手掌,意思是把药拿来。

“早就弄好了,只等你那边的消息呢。”

舒绿笑得比狐狸还像狐狸。她把一包药粉送到哥哥手心里,轻声说:“保管无色无味,入水即溶。用酒送服,效果加倍。分量我是算准了的,只要你让他喝下去就好了。”

想到齐英喝了这药以后的效果,舒绿的笑容越发灿烂。

如果那天不是牧若飞路过,她将会遇到什么事…真是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对于一个女孩子,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那就等于是毁灭了人生的全部希望。

因此,她一定会报复齐英。而且,既然是报复…就报复得彻底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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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豪富与望族

(3月5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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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的江城刚刚进入夏季不久,天气越发暖和了。人们逐渐换下了缝了夹层的春装,都穿上了单薄凉快的夏衣。

江城的上等人家都在期待着临川王妃那场赏荷会的到来。即使是没有资格列席的人家,也会饶有兴味地谈论着此事,一边叹息说自己没福气在贵人们面前露脸,一面又打听着谁家接到了帖子。

而谁要是拿到了一张赏荷会的请柬,自然就能傲视亲朋,在众人既羡又妒的目光中得到了无比的满足。这些日子以来,城中各大绣庄和银楼的生意好得令人发指,绣娘和工匠们日夜加班,全是忙着赶制这场盛会中贵宾们要穿戴的衣裳和首饰。

就在这一片纷纷扰扰之中,又爆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八卦。

说不大,是因为这八卦事件的男主角在江城上流社会中处于中等地位——四大豪富的齐家嫡出的大公子,在普通人家看来当然是极度富贵了,但是在官家眷属们看来,还差那么点档次。

而说不小呢,是因为这件事情确实很——劲爆。

据说这位齐英公子,在五月初二那天晚上,夜宿江城著名的青楼金风楼。当夜齐公子大发神威,连御十女还不停歇,最后连上来劝阻他的鸨母贵娘都没放过…

据当时在场的同伴转述:“齐兄那晚真是勇冠三军,势拔五岳,力大无穷…”这位同伴和齐英一样,书读得不太好,想要掉书袋又缺少墨水。不过他这么一说,还是挺形象的把齐英那时的情况说清楚了…

总之,齐英那天纵情驰骋之后就果断昏阙过去了,是被人抬着回家的。

齐大爷当然又要被儿子的不争气气晕了,可是这回他还没来得及把儿子打个半死,更加悲催的事情发生了——

“听说,那位齐家大少爷不行了…”

“真的假的呀?”

“假不了,昨天齐家一连请了好几位名医过去呢…听说他小命没大碍,‘小弟’却很危险啊…”

别以为男人们就不长舌,更别以为名校的优等生们就不热爱八卦。

端午前日,展眉一大早来到杜衡书院里,就听了一耳朵的齐英轶事。

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把上翘的嘴角压了下去。

谁也想不到,这件事情里有他和妹妹的手尾。舒绿出的点子和配了药,下手的却是他。

展眉对于自己近来的进步十分满意。经过他每天不停的刻苦锻炼,已经恢复了以前两三成的功夫,执行一趟这种小任务还是不在话下的。

住在萍花坞别院里,展眉也是每天天不亮就起身,离开别院到山上去晨跑与锻炼。欧阳婉还曾经当面问过他,每天这么辛苦是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这位大小姐也会对他的行踪感兴趣,只说是练练筋骨,让身子更健壮些。那次以后,欧阳婉就让厨房每天单独给他熬骨头汤或是鸡汤,说给他补身子。

这些营养对于展眉这具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体来说,的确是不可或缺的。对于欧阳婉的好意,他也就欣然笑纳了。后来遇上欧阳婉的时候,他亲口向她道谢了几句。欧阳婉那时笑得很是开心,还问展眉喜欢吃什么,她好吩咐厨房给他做。

其实展眉并不挑食,但说到偏好还是有的。他是个纯粹的肉食动物,以前就无肉不欢,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差点没被肚里的馋虫馋死——不然他干嘛和舒绿上山打猎去,就为了弄点野味吃啊。

“喜欢吃的东西?肉吧。什么肉都好。味道重点就更好了。”

展眉对欧阳婉还是比较客气的,客气的表现就在于他还愿意应酬她。换了欧阳润知,他才懒得说这么多话呢。

再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伙食变得更加丰富了,每年的晚饭肯定都有一道油汪汪的肉菜。味道也像他所要求的那样,重油重盐,吃着很是爽快。

不过他早出晚归,和欧阳婉也难得有交集。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再跟欧阳婉道谢。

展眉只是偶尔觉得,这个欧阳家的小姑娘,人还不错。

最多也就这样了。他一般不会注意到舒绿之外的人,欧阳婉能够让他偶然想起来,还是托了那些肉菜的福呢。

杜衡书院里的学生一般出身都不会太差,多是些书香世家或者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供得起子弟读书。

虽然商贾人家也有这个钱,可是遗传和家教这个东西也很重要的,不然怎么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商人家里读书好的子弟毕竟是少数,像欧阳润知那种牛人基本上是凤毛麟角。

凌家大房为什么能让老太爷力挺?就因为凌家大少爷凌展鹏读书还算可以,让老太爷看到了家族振兴的希望。不然凌二爷早就上位了

当然书院里的学生也有像展眉这样“天赋异禀”的寒门士子,家境虽然贫寒,可是自个争气,靠着才学考进来的。

在别人看来,这些寒门学子进了书院怕会遭人白眼吧?其实大不然。因为从书香世家和官宦人家出来,又能挤得进杜衡书院这种名校的学生,基本上智商和情商都在水平线以上,教养好不说,对于世情也极通达。

读书人鱼龙变化,谁知道人家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越是靠着自己考进来的同窗,自身才学越是过硬,在科举考场上越有可能取得佳绩。

大梁王朝建国百年,科举制度日趋完善,虽然暗地里也有不少猫腻,可是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很靠谱的。在公平公正这一点上,做得相当不错,这也是天下读书人所公认的。

所以展眉这种学生,在同窗间的人缘着实不坏。加上他不仅读书勤奋,还踢得一脚好蹴鞠,就更让同窗们乐于亲近了。

于是展眉一来,大家也不避着他,纷纷将他拉过来说齐英的事情。展眉平时对于这些事情是爱理不理的,今天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大家见他来了兴致,就说得更起劲了。

主要是齐英这人人缘也太臭。就算是同为四大豪富家族的凌展鹏,都对他没什么好感,其他人就更别提了。他平时来往的那个圈子,又都是些不学无术、飞扬跋扈的纨绔们,和杜衡书院这帮自命清高的读书人绝对玩不到一起,属于相看两厌的情况。

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了,好学生和不良少年向来是互相瞧不起的,发展到高级阶段就是文官和武官彼此扯皮了。

齐英现在出了丑事,杜衡书院里这些学生只有偷笑的份,谁会去管他死活啊。

展眉不着痕迹地往里头添加了点作料,让这个传言变得更加有趣,比如他也来句“我听说他不是头一回了”,就又激起了群众们刚刚消停了一点的讨论欲望,继续深度挖掘齐英过去的劣迹。

展眉过去能够在组织里担任中层领导,操纵人心的手腕绝不是这些纯良少年所能比拟的。虽然他不是典型的腹黑男,但是该出阴招的时候他也绝不含糊。

阴完了齐英,展眉高高兴兴地去跟先生请了半天假。因为这日午后,他将和舒绿以及欧阳润知母子几个,一起去参加众所瞩目的赏荷会。

赏荷会的地点没选在临川王妃与世子下榻的行辕,而是在江城极富盛名的园林信园之中。

信园是前代某位王爵的旧邸,已有一百来年的历史,虽然历经战火磨难,岁月沧桑,依然保存完好。如今这处优美的园林属于江城望族韩家所有,也就是大才子韩波的家族。

韩波这人看起来放荡不羁,事实上却是正宗的望族子弟。韩家累世为官,族中子弟人才辈出,像韩波这种才名卓绝的大才子,在韩家也只是中等水平。要等他真的中了进士出仕为官,才有资格进入韩家的核心圈子呢。

舒绿头一次从欧阳婉嘴里听到了韩波的家世,对这位看起来放浪不羁的大才子有了不同的观感。难为他身上没有一点世家望族的骄矜气质,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很风趣,很和气,看来韩家的家教真是非同凡响。

“这就是信园?”

舒绿扶着巧英的肩膀下了马车,第一眼看到信园的时候,骤然觉得眼前一亮。

凌家大宅在舒绿心目中已经算得堂皇,可是和信园一比,高下立现。

凌家的大宅轩昂壮丽,奢华至极,可是就因为过于气派,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而信园却不是这样。

信园的雅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度。灰瓦粉墙,朱门绮户,绿树清阴,无处不显示出江南园林那种极致的秀美。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雅风度,是再多奢侈富丽的装饰也堆砌不出来的。

舒绿总算是体会到了豪富之家与百年望族之间的距离。

她突然对今天的这场赏荷会,充满了期待。就冲着这么美的园林,今天也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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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亲们等待了许久的赏荷会总算拉开序幕了…喵呜,蔷薇是亲妈不?果断是的呀。来,亲们给蔷薇亲妈正版订阅下吧,投个粉红票啥的可好…)

第九十五章:琴声幽幽

(3月6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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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欧阳夫人出来应酬,对舒绿而言似乎还是第一次。

欧阳夫人将养了好些日子,比起先前精神了不少,今天盛装而来,亦是光彩照人。这里头还有舒绿的一些功劳。

前段时间,舒绿闲着无聊,写了两三个滋阴补气的药膳方子,亲自到厨房里督促几位厨娘做好了,再送到欧阳夫人屋里去。

欧阳夫人病了一场,食欲大减,欧阳婉正为母亲的饮食暗暗焦心。却不曾想舒绿做出的几味药膳清淡可口,颇合欧阳夫人的口味。舒绿看欧阳夫人能吃得下自己让人做的药膳,几乎每天都到厨房里去叫人炖一盅,什么黄芪鸡汤、枸杞山药,每天花样翻新,药效也都很好。

食疗的效果虽说比起吃药是慢了点,但是却很养人。欧阳夫人吃了大半个月药膳,气色渐渐就好起来了。有时她怕舒绿太辛苦,叮嘱舒绿别去厨房了,写好菜谱让下人自个去弄就行。厨房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舒绿面上笑笑应下来了,但实际上还是每天往厨房跑。不是她喜欢操劳,而是药膳这个东西讲究个火候,没有亲自看着委实放心不下。要是炖过了或是炖生了,药效就要大大的打上折扣了。

她也不是对欧阳夫人有多深厚的感情。要她像对待亲生母亲那样对欧阳夫人,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其实她上辈子和亲**关系很淡,属于一年见两次的范畴。可是在一起住了这么些时日,欧阳夫人对她关爱有加,她对这位仁厚长辈多上点心也没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嘛,在舒绿这种忙惯了的人看来,宅在内院里的生活还是太无聊了,多找点事做还是挺好玩的。

欧阳夫人从下人口中听说了这些事情,对舒绿的观感就更好了。不久后欧阳润知也知道了这种情况,还亲口跟舒绿道谢。

舒绿当时半开玩笑的说:“女儿给母亲做些汤水也很寻常,不值得大哥这般郑重道谢。咱们是亲人嘛。”

这一句“亲人”让欧阳润知的心情又足足低落了好久。

舒绿显然是明白自己的心意的,所以才会那么刻意的拉远自己跟她的距离。每次见面的时候恪守礼节不说,一有机会就说些这样的话来提醒他,这使得欧阳润知越发郁闷了。

越是如此,欧阳润知却越是放不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魔怔了还是怎样,对于不可能再实现的事情,为什么还是难以释怀呢?

这太不像他的行事作风了…

此刻,在信园的长廊里行走的欧阳润知,看着眼前那一抹窈窕身影,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她今天很美。一头浓云在头顶挽成略为正式的高髻,余发自然垂下披于肩上,显得十分清纯可人。头上仅插了一支翡翠珠钗,却是欧阳夫人在认亲宴上送她的那套头面里最贵重的一支钗子,既不会太寒酸,也没有过于抢眼。

她身上穿着新裁的夏衣,一如月华泻地般柔美,衬得她明月般皎洁的面庞越发秀丽。

舒绿的生日在四月底,因在孝中不好做生日,也就没有提起,但她已经满十三岁了。

十三岁,已经不能算懵懂孩童,而是真真切切的豆蔻少女了。

一行人随着韩府的家仆绕过几道回廊,又穿过两个不大不小的垂花门,才来到信园的西苑。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拨客人,都是气度俨然的华冠丽服之人。

舒绿随意打量了几眼,心下暗叹说今天来的果然都是些大有身份的贵客,他们这几个怕是要敬陪末座了。

也不是说这些客人的衣着有多么的奢华,排场又如何的吓人。但是舒绿能看出来,今天来的这些客人和上回她在品香会上见过的那些富家夫人、小姐是不一样的。

气质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官家千金和富商小姐之间的差别,舒绿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上辈子和这些人打了多少交道,在识人方面还算略有心得,基本上不会走眼。

比如现在走在他们前面几步的那两位小姐,别看人家穿得一般,可是那种大家闺秀的风度却是一等一的,走动时目不斜视,即使谈笑时也极注重仪态,一举一动都进退有度。

舒绿看着都羞愧了,自己暗暗学着欧阳婉的修养那么久,出来和人家正版古代闺秀一对比,马上就有一种山寨感。她觉得自己现在非常需要一个专门的礼仪老师,也就是一般人家称为教养嬷嬷的那种高级家教——前提是她要继续在社交圈子里混的话。

不过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舒绿决定目前还是以自学为主,多看多听就是了。

因为见了这几位千金小姐的举止谈吐,使得舒绿更多了几分小心。她暗暗告诫自己,待会到了赏荷会上,少说话少走动,免得一不小心丢了人。

展眉倒是很随意,和欧阳润知并肩而行,一路上沉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才进了西苑不到十步,舒绿等人就被引到又一个回廊入口。这时舒绿才看清,整个西苑几乎就是一汪荷塘,在这偌大的荷塘上架设着无数回廊亭台,阁楼水榭。然而建筑虽然不少,信园的主人却将其布置得错落有致,该紧秘密处紧密,该宽疏处宽疏,就如一副天然的水墨画卷般,美不胜收。

这便是江南园林美景的极致了…

舒绿无声地感叹着今儿大饱眼福,微抬起眼将这夏日荷塘的风光尽收眼底。园中客人虽多,却丝毫没有嘈杂吵闹的感觉。此时大概王妃和世子等东道还未到来,众人三三两两地站在水榭与回廊间,与相熟的亲友谈天说地,又或是和舒绿一般欣赏着这园中的景致。

忽然间,舒绿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琴声幽幽传入耳中。

谁在弹琴?

琴声渐渐清晰起来,铮铮如暴雨倾盆,淙淙如山涧流水,一股一股地从弹琴人的指尖滑出,随着水波在荷塘上空飘飘荡荡。

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静静站在原地,倾听这仿佛从云间传来的天籁。

在一段疾风骤雨般的快弹过后,琴声渐趋于平缓,但又时不时挑高几个音符,就像调皮的鱼儿间或跃出了水面。再过得片刻,琴声猛然转急,音阶不住攀高,就在众人以为这琴音会高到天上去时,曲子戛然而止。

琴师虽已停止了弹奏,然而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众人只觉得那余韵有如实质,如同碧空中飞舞的柳絮般在这西苑的上空来回飘扬,实在是回味无穷。

弹得真好…

良久,舒绿才吁出一口长气。没想到在这如诗如画的江南园林中,能够聆听到这样仙音似的曲子。

此情,此景,此曲,突然之间被完美的糅合在一起,凝成了一种打动了舒绿内心深处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古风古韵,是舒绿曾经梦想过、却从没能领略的风情。

然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位琴师。

就在舒绿所在的回廊正对面,一座四面透光的小小水榭上,夏涵正从一具瑶琴前立起身来。

他洒然一挥衣袖,转身欲行,却恰好与对面的舒绿目光相触。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像是为这意外的相见感到了一丝欢喜。

夏涵身边还站着几个书生,舒绿隐约认得是韩波鲁奇那几位才子。两人距离虽然不远,但隔着一丈多宽的水面,一时半会也没法靠近。夏涵向舒绿微微点头致意后,又扭头和韩波说话去了。

舒绿收回了目光,继续和身旁的欧阳婉交谈几句,却不知她与夏涵的互动已经被欧阳润知看在了眼里。

她果然还是欣赏夏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