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没想着要出风头,可也并不乐意出丑露乖,让别人看笑话。

凭什么呀?

王妃见舒绿规规矩矩行了礼,面上并无多少激动之色,倒是对这小姑娘的沉稳感到了一丝诧异。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儿?”

王妃对晚辈的态度向来挺和气。不过这和气也是相对而言的。虽然她的语气十分柔和,依然有种难言的威势在。

舒绿暗中将她所见过的几个“和气”的妇人在心中比较了一下。莫大婶的和气很家常,凌大夫人的和气很虚伪,欧阳夫人的和气很亲切…而临川王妃的和气,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宽和气度,无形中还是让舒绿感到了一丝压力。

王妃毕竟是王妃。

“回娘娘的话,民女名叫舒绿。”

“舒绿…凌舒绿?”

王妃好像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再细想了想,哑然失笑:“啊,你就是凌舒绿啊?”

嗯?王妃认识这凌家的丫头?

所有人都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舒绿立刻觉得云水阁的温度在急剧下降。

她心中叫苦不迭。牧若飞不会这么无聊吧,难道还跟他**大人提过自己?

好死不死,牧若飞真的提过。

谁让他一天到晚叼着块熏肉干在行辕里走来走去,王妃想不注意到都很难啊。把牧若飞叫过来一问,才知道里头有这么一段故事。

为此,王妃还训斥过牧若飞一顿。向朝廷官员的子弟射箭,真亏自己这儿子干得出来在京城的时候就整天惹是生非的,到了江城还不消停?

牧若飞却满不在乎。王妃多说了几句,牧若飞却突然冷笑说:“母亲,我要是循规蹈矩奋发图强,有些人心里可就要多想了。您还是让我就这么玩着闹着吧”

王妃当时便心中一凛。儿子…对后院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啊。

被牧若飞这么一反驳,向来疼爱儿子的王妃也就不怎么说他了。

牧若飞还挺孝顺,自己吃得好了,也把那些熏鱼熏肉添到母亲的菜里,让母亲尝尝。王妃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又嫁入王爵豪门,什么好的没吃过?但拂不过儿子的孝心,浅尝了几块,觉得这风味倒也特别。

所以王妃对于舒绿这名字还是有点模糊印象的。

“你也不必拘谨,到我跟前来吧。”

王妃招了招手,让舒绿再过来一点。

舒绿现在完全体会到了什么叫风刀霜剑严相逼,那一阵阵的眼刀啊,戳得她浑身发疼。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她轻移细步,走到王妃跟前。王妃这才看清了舒绿的模样,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呢?

莫非这小姑娘自己曾在哪里见过?

又不像是见过的样子…

应该是她长得有几分像自己所熟悉的某个人吧。

王妃也没把这个太放在心上,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都是尽有的。

“你很不错啊,能将我这香方全写齐了。”王妃又给了舒绿一个鼓励性的微笑,问她:“你对香道很有研究?”

“稍有兴趣罢了,谈不上研究。”舒绿斟酌字句,谨慎地回答。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让王妃对她又添了一分好感。王妃想起牧若飞爱吃熏肉的情形,不禁莞尔道:“你也不必太谦。你送来那些熏肉,我吃着就挺好…看你年纪也不大,懂的东西却不少呢。”

说实话,临川王妃原来对舒绿送熏肉来这件事也有一丝警惕。这种事情也怪不得王妃,哪个贵妇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外头认识了陌生小姑娘,都会有这种警惕之心的——这姑娘不会是看上了我儿子,想攀高枝吧?

但是根据牧若飞所说,又不太像那么回事。牧若飞都说了,是他自己叫那姑娘做熏肉给他吃当谢礼的,后来每次都是牧若飞主动派人去要熏肉。

而王妃从牧若飞的从人口中,得知那姓凌的小姑娘每次也只是按照牧若飞的要求熏制鱼肉,没有借机送点什么口信、情书、信物之类的,更没有打着送熏肉的由头去找过牧若飞。

听起来,应该是个本分人…但还是不能太过放心就是了。

王妃涵养极佳,表面上当然不会露出什么鄙夷的表情,对舒绿说话的态度跟她和韩雪怡说话时一般无二。

然而她这话却让云水阁中的女宾们更加惊讶。看来,这个凌丫头还真有本事,也不知道借着什么关系,居然早早就在王妃跟前挂上号了?听听,王妃还吃过她送的东西呀

“娘娘过奖了。”

舒绿的话依然不多。所谓多说多错,她又不想在王妃面前表现什么,还是努力藏拙吧。

王妃自到了江城以来,所见的千金小姐们一到了她的眼前,不是争着讨好她、奉承她,就是畏畏缩缩不敢说话,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像舒绿表现得这般自然的,还真是头一个。

王妃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姑娘…不是太坦荡,就是太深沉。

“来,这个银薰球就归你了。”王妃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侍女将银薰球递给舒绿。舒绿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展颜一笑:“多谢娘娘赏赐。”

咦…

舒绿这一笑,王妃心头又是猛然一跳。

真的很熟悉啊这笑容,还有…她双颊的酒窝,眉眼间的神情…

王妃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实在是因为年月太过久远,她差点就记不得那人的长相了。可如今多看了舒绿几眼,真是越看越像

本来,舒绿打算谢过王妃就退回原位去。可是王妃又没发话让她走,她却不能擅自离开。王妃怎么不说话了?

周围的人似乎也意识到王妃的举止有些异样,全都静默下来,齐刷刷看着王妃。王妃终于注意到自己失态了,呵呵笑了两声。

就在大家以为她要让舒绿下去的时候,她却又问舒绿:“小姑娘,你是江城人?”

不止舒绿,所有人都呆住了。王妃什么时候特意当面问某位姑娘是哪里人了?这凌舒绿得到的待遇也太特别了吧?

“是的,民女是江城人。”

“那…你外祖家,也是江城的?”

现在舒绿不呆住,而是傻掉了。

这是查户口么?

王妃你要不要这么反常啊?还是说你其实很不待见我,刻意让大家都拼命仇视我,然后联手把我分尸?

然而王妃问都问出口了,舒绿也没有拒绝回答的权利啊。

“民女的外祖是京城人士。”

王妃居然还有第三问。“那你外祖家姓什么呀?”

神啊,请赐予我一个地洞,让我瞬间消失在这云水阁里吧。

舒绿觉得自己已经被女宾们的眼光万箭穿心,甚至她自己都开始有种错觉,王妃不会真的这么犯抽,因为自己写出了个香方,就要让自己嫁给牧若飞吧?

这又不是在演《还珠格格》就算是《还珠格格》也没有这么狗血的啊

她很想说自己不知道,但是在这年月一个正常人若是连自己外祖姓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太神奇了。这可是无比重视宗族家庭的时代啊。

“民女的外祖姓梁。”

姓梁?

王妃神色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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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一百章,呀呀嘿亲们入戏了没?另,每次回头看自己发的文都是一堆错别字,真想剁手谢罪啊,嗷)

第一百零一章:为难

(3月9日第一更)

离开云水阁,舒绿只觉得浑身一畅,呼吸都松快不少。

刚才差点就窒息了啊…

王妃在问过她外祖家姓什么以后,总算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之后再随意和她说了两句香药的话题,就让她下去了。

斗香结束,王妃见大家在云水阁里坐得太久,又说不如再出去园子里逛逛。别人怎么想舒绿不知道,反正她是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是非窝了。

“妹妹,你走慢点儿。”

欧阳婉见舒绿脚步匆忙,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姐姐,你还笑我”

舒绿在欧阳婉面前也不掩饰什么。“我现在都快后悔死了。”

还是欧阳婉明智,连写都不写,手上的纸完全是空白的。自己刚才怎么那么手贱?

“怎么了?”

展眉刚才从对面回廊走来,看到妹妹和欧阳婉头碰头说着话,鬼鬼祟祟的,随意问了一句。

“说来话长…回去再说吧。”

舒绿的眉毛鼻子快拧在一块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王妃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

“展眉哥哥,你们不是在那边写诗么?”

欧阳婉问了展眉一句。

展眉颔首应道:“啊,是呢。”

“那展眉哥哥有没有新作?”

欧阳婉眼里似乎闪动着一丝期待的光芒。

先前展眉写的那几首诗词,无论是“留得清白在人间”的慷慨,还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大气,或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的豁达…都让欧阳婉对展眉的才华钦佩无比。加上展眉身手又好,对妹妹更是极度溺爱,欧阳婉对他的感觉就更好了。

还没等展眉说话,韩波和鲁奇相携而至。他们恰好听到了欧阳婉的发问,一齐哈哈笑着赞道:“小凌当然又有新作了原以为你写梅花已是一绝,想不到咏荷诗也写得这么好。”

韩波还说:“更难得的是小凌你年纪轻轻,却能尝试各种诗风,不拘一格,我等在你面前都要俯首称臣了。”

“韩兄过誉。”展眉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副安之若素的淡定模样,舒绿却在心中暗暗翻着白眼。

哥哥你又剽窃…呃,借用了哪位大神的神作?

欧阳婉平时甚是娴静,这会儿却有点小兴奋:“展眉哥哥写的诗,一定是极好的了。”

“的确。”大才子鲁奇也是一脸“我很佩服”的表情,随口吟诵道:“鱼戏叶田田,凫飞唱采莲…”

呃…

舒绿只听了一句,就迅速转过头去看着荷塘,借以掩饰自己脸上的古怪表情。

好吧,这次轮到抄纳兰性德了

哥哥你也太狠了,不能抄些无名小卒的,水平低点的么?老是拿这种高级货出来吓人,很亏心啊。

不过这是没法子的事。能够让他们这些非文学专业人士记住的诗词,当然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典作品,无名小卒写的能流传下去么?更别说让人能随便背出来了。

“…白裁肪玉瓣,红翦彩霞笺。出浴亭亭媚,凌波步步妍。美人怜并蒂,常绣枕函边。”

鲁奇显然很欣赏这首咏荷诗,一口气就背下来了,证明刚才看得很用心。

欧阳婉听着这首小诗,眼睛越来越亮,简直有些陶醉了。

这也是有原因的,之前展眉“写”的那几首诗,大气是大气了,始终硬朗了一些,不是欧阳婉这种怀春少女的菜。

而纳兰性德是什么人?号称翩翩浊世佳公子,拥有着无数女性铁粉的清代第一词人,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流毒深远…呃,是流传甚广。还有他那些“一生一代一双人”、“人到多情情转薄”、“断肠声里忆平生”…每一句的杀伤力都极大。

舒绿毫不怀疑,就凭着这几首纳兰词,哥哥一定能成为江城花魁们争相讨好的入幕之宾…如果他有这个爱好的话。

所以欧阳婉听了这首清丽柔婉的咏荷诗后,少女情怀一下子被完全激发出来,很是正常。

“展眉哥哥写得真好…”

被欧阳婉用极为景仰的眼神看着,展眉干笑了一声,转身和韩波说起了别的话题。

他当然不是心虚,只是被一个小姑娘,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这么专注地看着,感觉很是奇怪。

本质上,展眉不是很会和女性相处。上辈子读警校时就跟进了和尚庙差不多,出来做特工后接触的也大多是些彪悍的汉子,就算有女组员,其实也都蛮中性的。像什么《霹雳娇娃》里面演的那种穿着细高跟和…式开打的性感女特工,基本上纯属妄想。

展眉上辈子只和亲妹妹这么一个女孩子深入相处过,当然这辈子也一样。对于和姑娘家打交道这种事…他提不起什么兴趣,起码目前是这样。

于是舒绿有时会神秘兮兮地问他:“哥哥,你其实是弯的吧?”

一般这种时候,他就会好好修理她一顿,让她知道什么叫“兄长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

舒绿见展眉、韩波几个谈论诗文,欧阳婉则在一旁含笑恭听,觉得索然无趣,走到另一边去看看远处的景致。

不过一会儿工夫,凌家两兄妹各自出了大风头的消息,就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西苑。别看这些世家千金官宦小姐们修养良好,说起八卦来也是功力深厚,把展眉和舒绿这几个月以来在公众场合中的各种表现都梳理了一遍。

“什么,凭她也能叫‘小才女’?夏大儒怎么想的…不就是会对两个对子么?”一位自诩才华出众的世家千金顿时义愤填膺。

“就是就是…读了几天书就出来充才女才子,真不要脸…”

“你看她那个哥哥,也跑出来卖弄什么诗才呢…就算有几分才华,这种暴发户的嘴脸也够俗气的。”

众多家世良好的小姐们一致点头。哼,商贾人家的孩子,也敢自称什么才子才女?

这些酸话,也传不到舒绿耳朵里,就算传到了,她也不介意。

反正她的确没什么才华,展眉更是诗坛大盗,人家爱说就说去吧。

从王妃把她叫出来问话的时候起,舒绿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这些千金贵女们排斥。你能指望鸳鸯们对野鸭子有什么认同感么?对于这些女孩儿们来说,舒绿就是一只误闯进鸳鸯群里的野鸭子,还喜欢乱扑腾。

天知道她是多么的喜欢低调啊难道就像哥哥调侃时说过的那样,像她这么耀眼的人,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到哪都不得不发光么?

“喂,小丫头,听说你得了我母亲的一个银薰球?”

舒绿正在自怨自艾,同时下定决心要更加低调,马上就听到了一个她极度不想听到的声音。

牧若飞又再次走到她身边来了。

舒绿哀怨得想跳水塘。这位世子爷就不能去找别人说话么?

“是的。”

她意简言骇地应了一句。牧若飞见她情绪不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又看看回廊周围那一双双飘过来的眼波。

“你是在害怕吗。”

牧若飞突然说。

“…世子这话从何说起。”舒绿愣了愣。

牧若飞背负双手,走到回廊边,视线落在一朵新开的白荷上。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也难怪。”牧若飞微微笑着,语气竟有些温和,与他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大相径庭:“那些人也只会乱嚼舌头罢了,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舒绿默然不语,心中却有些震动。

原来牧若飞不是什么都不懂。

恰恰相反,他很明白她眼下的处境。

他知道她的身份在这群人中算得上卑微,他也知道王妃独独赏赐了她,会为她带来一些困扰。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生气了。既然牧若飞说话坦诚,她也不跟他客气:“世子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过来和我说话…你不知道这会让我更为难?”

牧若飞呆了呆,他真的没想过。他只是看她一个人站在这儿,就自然而然想着过来和她说话了。

舒绿见牧若飞被自己问住了,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

唉,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好歹也是接受过多年淑女教育的,这段日子也一直想将自己修炼成大家闺秀,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都挺正常啊…为什么一和这小胖子说话,她就这么容易失态呢?

“你会很为难吗?”牧若飞好像很认真。

“嗯。”

舒绿硬着头皮答了。她是真的很为难啊,一下子树敌过百的感受非常不妙。

“那好吧…”

牧若飞的情绪也低落起来。他有点恼火,又不知道该冲谁生气,整张脸都板了起来。

“那我叫你继续给我做熏肉吃,你也会觉得很为难吗?”

“这个倒不会,不过…”

说到熏肉,舒绿又想起云水阁里,王妃夸她的那一句。连王妃都吃过,看来…牧若飞还真是喜欢吃她做的这些熏肉呢。

“不过什么?”

牧若飞背脊一挺,怒视着舒绿。舒绿被他一瞪,也是一阵不爽,心想你凭什么对我瞪眼啊?我又没招你惹你

“不过,再吃那么多肉,你不怕更胖么”

舒绿脱口而出。

而牧若飞的脸,就像被秋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