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后烟罗他们回来开始,整座别院其实陷入了一种非常压抑的恐慌之中。然而因为有舒绿在理事,把下人们的心都收拢住了,才没闹出什么乱子。

厨房的曹大娘在一旁偷眼看着舒绿,心中暗道,真没看出这位干小姐也是个能干人。平时可是半点都不显

舒绿小姐能被夫人以大礼收为义女,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以后对舒绿小姐,可得更恭谨才是。

此时在欧阳婉的闺房里,舒绿看她有一口没一口胡乱吃着粥,也不多说什么。她从自己身后的巧英手里接过药箱,并没有经过欧阳婉的同意,就先将欧阳婉的左手拉到了自己的膝上。

欧阳婉吃痛,下意识看了舒绿一眼,却见舒绿正用手指蘸着药粉给自己左腕的伤口上药。

舒绿的动作很轻很柔,上完药以后,又用细白的纱布将伤口紧紧缠绕起来,再打上一个小结。随后,她又自行起身,坐到了欧阳婉的右手边,开始默默治疗着欧阳婉的右腕。

银屏立于欧阳婉身侧,注视着舒绿的动作,心想幸好有舒绿小姐在。

别看舒绿小姐说话不多,却把大小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出了这种大事,她们当下人的也没资格安慰小姐,还得装着不知道。舒绿小姐和她们身份不同,有她在,许多事就好办了。

“母亲呢?”

欧阳婉迟疑地问了一句。

“睡了。”

舒绿答得很轻松。

睡了?

欧阳婉记得自己回到家里时,离母亲平时睡觉的时间还早的很。刚才一直挂心着展眉的安危,没有注意到别的事情,现在才想到自己回来了这么久,母亲不出现也太奇怪了。

除非,母亲根本就对这件事不知情。

“嗯。在姐姐回来以前,我服侍母亲吃了晚饭,然后给她点了一支安神香。”舒绿突然冲欧阳婉眨了眨眼:“是我特制的安神香。然后母亲就睡了。”

舒绿还真是将欧阳夫人完全蒙在了鼓里,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当然,也是欧阳夫人屋里那几个精明的丫鬟配合的结果。

她怕欧阳夫人越晚越起疑心,索性就在晚饭后让欧阳夫人闻了她特制的强力安神香,欧阳夫人果然闻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当然,等欧阳夫人明天早晨一醒过来,肯定是要起疑心的。不过反正也得跟她交代这件事,舒绿只是想等欧阳婉被救回来再跟欧阳夫人摊牌罢了。

她对展眉有着近乎偏执的信任,觉得展眉一定能将欧阳婉带回来的。果然,展眉没有让她失望。

所以当欧阳润知说展眉又去追踪那些歹徒了的时候,舒绿没有像欧阳婉一样担心得要命,只是略略有些惊讶。哥哥今儿倒挺执着的,和平时的行事风格不符呢。

不过这也是因为舒绿没有亲历当时的杀人现场,所以没有那么直观的恐惧。要是她也像欧阳婉似的见了那么一堆尸体,其中一个还是自己失手宰掉的,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哦,睡了好。”欧阳婉微一颔首,她这种时候,不知该如何面对欧阳夫人。能够迟一刻面对,也是好的。

“妹妹…”欧阳婉抓住舒绿的手,颤声道:“展眉哥哥还没回来…我…我好怕…”

“别怕。”舒绿拍着她的手背,柔声说:“我哥哥很懂得自保,他不会轻易冒险的。”

“可是…”欧阳婉咬了咬下唇。

舒绿笑了。

“你看,他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他自己一个人,就更容易脱身了。”

其实,欧阳婉和舒绿这么说,不过是想让舒绿说些肯定的话来安慰自己罢了。

她也知道,展眉能不能回来,也不是她们两个在这儿说说就能成真的。可是听了舒绿的话,她心里还是好过了些。

“小姐。”巧珍从外头走了进来,向舒绿禀报:“展眉少爷已经回来了,在大少爷的院子里说事,让奴婢给两位小姐报个平安。”

“啊展眉哥哥回来了?”

舒绿还没应答,欧阳婉却欢喜地站了起来,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从她回来到现在,还没有流露出一丝喜色。现在听到展眉平安,却像是比自己脱困还高兴似的,让舒绿看了好生惊奇。

呃?是她太过敏感了么,为什么觉得婉儿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好耀眼啊。

欧阳婉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只是拍着心口,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呐,姐姐可放心了吧?”

舒绿笑着说了一句,也带了点试探的味道。

欧阳婉这才觉得不对,人家嫡亲的妹子都没反应…自己这…她忍不住俏脸绯红,如蚊呐般“嗯”了一声。

有情况

舒绿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而在别院的另一边,欧阳润知的院子里,展眉踩着脚下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问欧阳润知:“你打算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四章:反击开始

(3月15日第二更)

----------------------------

欧阳夫人的内室中,气氛凝重,冷如隆冬,与屋外灿烂的五月艳阳形成鲜明的对比。

屋子里,自欧阳夫人以下,欧阳润之、欧阳婉、舒绿与展眉几人默然冥坐。欧阳婉背对众人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大半面孔都埋在欧阳夫人胸前,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纤细的脖颈。

展眉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那段雪腻上,心中不自觉地生出几许怜惜,又忙将目光移到别处。

良久,欧阳夫人才长叹一声,颓然道:“人回来就好…”

就短短的一个上午,她竟似老了几岁般,飞快地憔悴下去。

任凭哪一个母亲,得知女儿出了这样的大事,都不会好过。何况欧阳夫人这样的慈母?

欧阳婉没有再拖下去,她知道这件事始终是要面对的。在难眠的一夜过后,她主动让舒绿将众人集中到这里,干脆一次性将事情交代完了。

一连串的惊雷接连不断地在众人面前炸开。除了几乎全程参与的展眉之外,每个人都被欧阳婉昨天的遭遇震惊了。包括舒绿在内——她对哥哥干掉了七八个匪徒么什么感觉,早十年她就知道哥哥的工作是什么。

可是…欧阳婉是不一样的。

舒绿不禁自责,如果早知道发生了这些,她昨晚一定会留在欧阳婉的屋子里陪她一整夜。昨晚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而刚才欧阳婉诉说这一切的时候,没有流一滴泪。她的语气说不上平静,但却也舒缓平和,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没什么干系的事情。

她不是不明白这种事意味着什么,而是太明白。就因为看清了自己所要面对的困难,她才强迫自己要坚强起来。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这一次打破沉默的,却是展眉。

他轻咳了一声,见众人都朝他看来,抿了抿嘴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看到几人依然有些茫然,他又解释了两句:“我已经把所有的痕迹都抹掉了,包括人和车马。”

“就算被人翻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你,都算在我头上好了。”

舒绿呆瞪着哥哥,他什么时候在自己以外的人面前也这么护短了?

好吧,这不是八卦的时候,可是她真的很想八卦啊

难道婉儿刚才还说漏了某些狗血情节?听着也不像…啊,她真的太好奇了。

欧阳夫人深深看了展眉一眼,忽然站起身来,朝展眉微微一躬。展眉反应快,马上把欧阳夫人虚扶住了。

“伯母这礼我可受不起”

他虽然不太理会俗礼,可是也没有生受长辈大礼的道理。

“怎会受不起?”欧阳夫人诚恳地说:“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婉儿就…”话音未落,欧阳婉也走到展眉身前,深深拜了下去。

展眉这回却没去扶。昨天搂也搂了,背也背了,今天看到欧阳婉他反而不怎么敢接近了。也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心态。

欧阳润之和展眉不能久坐,还必须去处理这件事的后续。欧阳夫人看女儿精神不济,舒绿主动提出陪欧阳婉回去安歇,几人便散了。

等几个晚辈都离开了,欧阳夫人才整个人瘫软下来,伏在罗汉床的软枕间低声哭泣。

“我苦命的儿啊…”

“昨晚那人…”离了母亲眼前,欧阳润之看了看展眉,欲言又止。

“不用问了。我已经处理了。”

展眉挥了挥手,浑不在意。

都干掉了十来个,不少这么一个。

昨晚他趁黑摸回密林中的空地附近,恰好偷窥到有三个男子正打着灯笼站在那堆尸身前,激动地交谈着。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展眉的靠近。从谈话中,展眉辨认出其中一个瘦长的年轻男子是领头的,另外两人都是他的手下。那瘦长男子正歇斯底里地嚷嚷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爷,怕是那欧阳润之带人把他妹妹追回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抓不到人,怎么和欧阳家谈判”

那二爷还是止不住地叫嚷着。明明早就布好了局,居然还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展眉又听了一小会,把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体力也得到了一定的恢复。他判断出那几人其实都不会什么功夫,人数也只有三个,对付起来不算太难。

就在他们想要离开的时候,展眉突然出现,一下子干掉了那两个跟班,同时制服了那叫二爷的男子。

接着,就在那二爷眼前,他将那七八个歹人,和两个跟班的尸体,全丢进了那辆马车之中。然后,他驾驶着那辆载满尸体的马车,来到密林边的一个深潭——他来回这边两趟,已经对此地的地形很熟悉了——连马带车一起弄进了潭子里。

这种山里的小潭子,人迹罕至,要不是有心绝对找不到。已经是夏天了,天气热,尸体腐烂得很快。再过上一段日子,众人的尸首,还有那辆马车,全都会被泡烂,最终慢慢变成潭底的淤泥。

最后,他才抹掉了空地上的各种打斗痕迹大部分,拎着那个已经吓得昏过去的二爷骑着从马车上解下的骏马回到了萍花坞别院。

欧阳润之一看到那二爷,就认出了对方。

“居然不是江城的人啊…怪不得你们查了这么久也查不出来。”

展眉对欧阳家生意的规模不太清楚。经过欧阳润之解释,才知道欧阳家的生意遍布江南,只是重心放在江城附近而已。

这个叫二爷的,是江南另一香业同行封家的管事之一,级别比较高的那种。封家的起家有点不光彩,隐约听说似乎是西北的响马出身,积累了一定的身价,躲到江南来当富家翁。不知怎的也做起了香药生意,因为手段狠辣,又懂得笼络官府,生意急剧扩张。

“其实也早就怀疑他们家了。”欧阳润之叹气说:“他们来过江城几次,想插手进来,我没让。封家的老头觉得我不识抬举…还说过要和咱家联姻,托人来向婉儿提过亲呢。不过母亲说婉儿在守孝,推了。”

因为娶不到,所以索性将欧阳婉毁了?

这封家的行事果然够土匪。可是在商场上,有时候土匪手段也真的能杀开一条血路。封家这几年过得太顺了吧,所以才受不了一点点的失败?

封家…展眉眯缝着双眼,记下了他们的名号。

昨天的事情是一个连环计。先是让人到羊角巷作坊纵火,再趁着欧阳婉进城绑架她。可以想见的是,欧阳婉一到封家手里,封家就会借着欧阳婉来要挟欧阳润之。

即使欧阳润之不答应,也没关系。他们会让欧阳婉凄惨无比的尸体出现在江城城楼上,使欧阳家从此在江城难以抬头,生意自然也就差了——这是二爷交代的原话。

那个二爷早被展眉杀人如斩草的狠劲吓疯了,展眉一逼问,他就什么都往外说。

拖他的福,展眉和欧阳润之审问了半夜,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封家的许多内情和他们接下来的动作,二爷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一干二净。

人就是这样,一旦开了个头,就不怕他不继续说下去。

二爷拼命的说着他所知道的情况,想借此保命。

可惜,无论是展眉还是欧阳润之,都不会让他继续活在世上。

然而,欧阳润之性子再冷,也为展眉的作为感到震惊。他只是没怎么表现出来,可是心里…说不受震撼那是骗人的。

人命关天,展眉说下手就下手…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然而欧阳润之没有追问展眉的事情。他大概能猜到,展眉不会说的,即使说了也是敷衍。

幸好,他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欧阳润之绝不想拥有这样的对手

当天下午,欧阳润之返城,针对封家展开了方方面面的反击。

这些事情舒绿却是不得与闻,她本来也没掺和到欧阳家这些具体的事务里去。现在她的主要任务,是好好照顾欧阳婉,并且隐然成为了别院的半个女主人。

欧阳婉再坚强,也没恢复得那么快,每天只是关在屋里发呆。欧阳夫人又病倒了,而且这一次,病得比上次还要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别院的内务,不可避免的交到了舒绿的手上。

她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一个主妇每天到底应该料理什么事情。虽然别院里人员并不多,事情也不算繁杂,然而每一天还是有各种家务需要她去处理,包括奴仆们的管理也是其中的一项。

幸而舒绿上辈子也替祖父管理过分公司,本人又极聪慧机灵,有什么特别难处理的,她就去问欧阳夫人母女两个再做决断。如此下来,也把整间别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一日,欧阳润之过来探望母亲。

-----------------------

(大家关心的某些事情就要发生了…)

一百一十五章:终身

(3月16日第一更)

--------------------------------------

欧阳夫人更加憔悴了。

见到母亲斜躺在卧榻上,穿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头上戴着深色抹额,整个人比父亲去世前,何止老了十年。仅存的些许风韵,也在连续病倒与遭受打击后,消散得差不多了。

“母亲要保重身子呀。”

在母亲面前,欧阳润知也收起了冷脸,亲自端着热汤药请母亲服用。

“唉,一天到晚都灌这些苦汁子…”欧阳夫人叹了口气:“我都成药罐子了。”

她向来很少抱怨,然而近来却也一改常态,变得多愁善感。欧阳润知深知母亲的心结在何处,但他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抱怨归抱怨,欧阳夫人还是接过药喝了个干净。

本来,欧阳润知想过让母亲和妹妹搬回老宅去。如今母亲常常要瞧大夫,再说别院在城外,这种非常时期,安全很成问题。他还得提防着封家那边的后手呢,那些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欧阳婉的问题不处理好,搬回城里的老宅也很麻烦。老宅里人口多,是非也多,欧阳婉的异样被人瞧了去可怎生是好,不知会生出多少流言来

再者,回了老宅,就得由欧阳夫人和欧阳婉来主持家务了,万没有让舒绿一个干小姐出头操劳的道理。其他几房的人会有意见的。可欧阳夫人和欧阳婉现在怎么能理事?能保着自己不出事都不错了。

在别院里,有舒绿料理家事,欧阳夫人母女才能好好休养。

因此欧阳润知也没有真的让她们搬回去。只是别院的警戒,却加了一倍不止。大房的家丁护院们,起码有一大半被拨到了别院里来当差。

“妹妹如何了?”

欧阳润知又服侍母亲躺回原位,嘴里问着妹妹的情况。

不说还好,一说起女儿,欧阳夫人又是止不住的长叹短嘘。

“看着像是没事了,早晚也来我这请安。平时就呆在自个屋里,调调香什么的,也不出来走动…我知道这孩子心里苦呢。”

说着,欧阳夫人又哽咽了。

女儿越是坚强,她就越是难过。

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娇养了这些年的乖女儿,竟遭遇了那样的惨事,欧阳夫人就心痛如绞。

“唉,本想着她七月办了及笄,就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了…现在…”

欧阳润知一声不吭。他才学过人,谋略也过人,唯独安慰人这方面真是没天赋。

“行了,你既然来了,咱们也该商量商量婉儿的终身了。”

欧阳夫人看屋里没了人,才嘶哑着嗓子低声说。

婉儿的终身?

欧阳润知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封家那边的事情他正在处理中。商场上的正面交锋,欧阳润之倒真是不怕谁。而且以欧阳家在业内的龙头地位,要联合其他几家香业同行,对封家进行种种打压,还是有胜算的。

封家见出去办事的人没回来,而欧阳婉也没到手,知道事情肯定失败了。而且,他们也猜到欧阳润之已经知道是自家下的手,不然近来不会针对封家频频出击。

现在最让封家难受的,是那个管事“二爷”的死活。要是那人死死被欧阳家捏在手里,对景时候抛出来当个人证,封家会很被动。再说二爷对封家的很多情况都是知情的,欧阳家手上拿着这么一个货色,对封家无形中的危险很大。

可商场上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快分得出胜负,反正如今双方还在交战之中,战况还很激烈。

这种敏感的时候,欧阳润之觉得真不是解决妹妹终身大事的好时机。

虽然自家知情的那些下人,都被他管制住了,估计也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要是欧阳婉和人说定了亲事,过后这事却抖了出来,对方不退亲才怪就算欧阳婉已经嫁了过去,肯定也会被人一纸休书送回来的——到那时,妹妹还要不要活了?

男家肯定也恨欧阳家隐瞒真相。这就是结仇,而不是结亲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欧阳润之真不敢冒这个险啊。

在这一点上,欧阳夫人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前些时候,跟我漏过口风,想娶婉儿的人家…”欧阳夫人又重重叹息一声,说:“其实也有些好的。但是我思来想去,始终不放心让她就这么嫁过去。日后被人翻了旧账,婉儿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欧阳润之点点头。

“儿子也是这样想。那母亲的意思是…招赘?”

“我何曾如此说过。”

欧阳夫人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

“婉儿好端端的,无缘无故招个女婿上门,外人还不传疯了?一般人家,谁会给女儿招婿入赘啊”

欧阳夫人说的是正理。只有没儿子顶门户的人家,为了不成绝户,才会给女儿招赘婿上门。这属于万不得已的行为,不是逼到一定份上,谁也不会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