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说了有人会去救阿涟,那阿涟就一定不会有事,她又何须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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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幽司局,那蹲在幽司局外头的田箩便哭哭啼啼扑了上来,道:“阿涟,你总算出来了,我都担心死了…”

田箩胆子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早就急得团团转。原先还有萧枣,可之后那萧枣也没个人影,唯有她想了法子,塞了银子,进去同阿涟说了几句话,晓得阿涟同容临上神有接触,这便又跑去碧波池守株待兔。

阿涟安慰道:“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她说着又看了一眼上神,微笑道,“上神可厉害了。”

田箩自阿涟怀里出来,望向上神,见他身上神辉笼罩,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显得她越发的渺小卑微。

田箩感激道:“上神果真如阿涟所说的那般善良和蔼。”

活了三万年的上神,已经开始对年龄有些敏感,要不然也不会五百年才过一次寿辰。这会儿容临自然没有应下田箩这番奉承,只抿着薄唇负手而立,俊脸倨傲,冷清孤高。

田箩紧张的朝着阿涟投去求助的目光。

未等阿涟开口,容临音色冷冷道:“时候不早了,此事尚未查清楚,这会儿出了幽司局,保不准明儿再给捉进去,我公务繁忙,可没拿闲工夫日日过来捞鱼。”

田箩泫然欲泣:“那可如何是好?”

阿涟也看向容临。

之后便是容临带着阿涟将此事查清楚,至于田箩,担忧了两日,且她道行低微帮不上什么忙,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踩在云端之上,阿涟再一次感叹上神法力无边,转过脑袋看了一眼身后的上神,道:“我若是能像上神这般随心所欲使用法术便好了。”

容临见她一脸崇拜,心下愉悦,难得有兴致与她闲谈:“那你是如何从洞泽湖来九霄阁的?”

阿涟认真回答:“我法术不精,提早一个月出发,同白鲟大哥一道游过来的。”

容临天赋异禀,容貌家世俱是出色,幼时便甩同龄人一条银河,自然不能理解阿涟这等差生的生活习性。

他衣袂翩翩,姿容无双,听着她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一想到这小鱼妖从洞泽湖游到九霄阁的傻样,唇角抑制不住扬了扬。

阿涟又问:“上神是如何将我弄出来的?”

先前田箩要同她说说话,也是桩极不容易的事儿,她犯的事儿大,若非那小哥看她可怜的面儿上,也不会放田箩进来。而上神呢,一会儿工夫,便将她带出来了。

容临道:“此事蹊跷,虽说出事的时候你刚好在渠烛身边,可没有人亲眼看到是你动的手。九霄阁不是乱冤枉人的地方,他们将你关了进去,要定你得罪,也得拿出十足的证据。眼下拿不出,这关押人两日时限已到,再扣着人不放,自然说不过去。我替你担保,又交了保释银子,这才将你带出来。”

阿涟感动道:“让上神破费了…”她想了想,又道,“上神统共花了多少银子,我改日攒齐了一道还给你。”

容临倒是没有客气,报了一个数。

阿涟听了,半晌才道:“我…”她想逞强也没法逞强了,耷拉着脑袋道,“上神您还缺丫鬟吗?会凫水的那种?”

容临哪里不知这小鱼妖的伎俩?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折子戏都唱烂了。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容临略一挑眉:“慢慢还,总会还清的。”

阿涟点点头。

近些年来,鱼肉市场不景气,花鲢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算她卖身给上神抵债,也没这么高的身价。若真如此,上神自然是亏了。多精明的上神,怎么可能当冤大头呢。

·

容临将阿涟带到了萧白那儿。

萧白倒是一副恭候已久的模样。加之这阿涟又是萧枣的朋友,他自然不可能不帮的。

阿涟站在容临的身旁,想着因自己的事儿,惊动了这两尊大佛,实在是惭愧。是以一进来,她便一改适才在路上的聒噪,变得安安静静。

而容临来找萧白,也不过是因为萧白这里有流光镜,可以时光回转,看到之前发生的事情。

阿涟乖巧的站在容临身旁,同两位上神一道看镜中情景。

萧白问:“你同渠烛先前可有交集?”

阿涟想了想,老实交代道:“渠烛师兄很是热心肠,我初来九霄阁,他帮我良多。”

萧白淡淡道:“他对长得好看的姑娘一向热心肠。”

阿涟顿了顿,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看了一眼容临。

萧白略一挥手,那流光镜中,便出现了阿涟同渠烛说话的场景。

渠烛自幼备受宠溺,骄纵惯了,乃是天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更是行事风流,不知调戏过多少女子。目下这流光镜中,便出现渠烛频频偶遇阿涟,衣冠楚楚上前同她搭讪的模样。

萧白指着镜中场景,渠烛凑到阿涟的耳畔仿佛说了什么,则问道:“那会儿他同你说了什么?”

阿涟细细回忆了一番,才轻轻“哦”了一声,道:“那日渠烛师兄说,若是我和他在一起,他便替我承包一个鱼塘。”

容临道:“这等斯文败类,活着也是浪费九霄阁的口粮,死了倒是干净。”

第13章 鱼塘

爱一条鱼便为她承包整片鱼塘,这大抵是每一尾少女鱼无法拒绝的甜言蜜语。

渠烛乃情场浪子,在男女之事上,自然也是颇有几分手段的,加之他的身份使然,模样生得也算整齐,便是名声再差,也有大把大把胸大无脑的女弟子扑上去。容临洁身自好数万年,这渠烛之流的男子如何如何风流,他素来是没什么看法的,毕竟这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只要你情我愿,倒也没什么。目下这番脱口而出的话,倒是有些不符合他高高在上的身份。

阿涟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萧白继续问:“那你可答应了?”

阿涟摇头。

不过——

未料她这么一拒绝,反倒愈发勾起了渠烛的兴趣。

之后阿涟功课繁忙,每日两点一线,这渠烛也没多少时间纠缠她。渠烛是个合格的风流浪子,懂得广撒网的道理,这边这条鱼油盐不进,另一头自然又勾搭上了其他年轻美貌的师姐师妹。阿涟本就不大上心,自然也没察觉到,那渠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少了对她的纠缠,到了后头,更是极少再同他碰面。

谁知再一次碰面,却是那样的场景。

萧白没有再问,看着流光镜中,阿涟同渠烛的接触果然渐渐少了。甚至渠烛出事前半个月,都不曾同阿涟接触过。

萧白又朝着阿涟看了一眼,说道:“其实,若要证明渠烛的死同你没有关系,也不是一桩麻烦事。”

阿涟双眸晶亮,登时燃起了希望,问道:“不知萧白上神有何高见?”

萧白道:“你可还是处子之身?”

阿涟微启着嘴,反应过来,一张俏脸才满面通红,支支吾吾的点了点头。

此事虽然隐私,可于修仙之人而言,也不至于难以启齿,萧白表情淡定,就如同问了一句简单的“今日饭否”而已。

容临说道:“你出去等我。”

“啊?”阿涟疑惑。

容临又道:“我同萧白上神有话要说。”

“哦!”阿涟忙应下,很快便出去了。

容临这才沉着脸道:“萧白,你这是几个意思?”

容临的脾气一向好,萧白同他虽是好友,却也难得见他动怒。这会儿萧白微微笑了笑,并未看他,只随手将流光镜收了起来,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贵气。九霄阁阁主萧白上神,曾也是一个爱护花草的五好少年,因被母亲欺骗、抛弃,这性子才变得有些扭曲。别看他面上温良无害,其实心肠比谁都狠。

容临道:“倘若今日出事的萧枣,你可还是这般态度?”

萧白直接道:“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想当初,他这么一个孤僻而不肯低头的人,竟毫不犹豫的来求他,只是为了一滴他的心头血,用来救萧枣。如今那小鱼妖也是身陷囹圄,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却在这里说风凉话。

萧白又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法子最直接也最简单,若是你不同意,我明日便召集九霄阁所有人,看流光镜中的场景——”

“不必!”

他道,“这胖头鱼我会自己想法子救!”语罢,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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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来时路上那般闲聊甚欢,回去这一路,阿涟明显能感觉到上神的心情不好。她几次三番想开口说话,却生生咽了下去。眼瞧着要到了,阿涟才道:“上神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若是因为我的事情,要上神同萧白上神闹得不愉快,那我便是难辞其咎了。”

容临也不是那种随便迁怒人的性子,再生气,也不会对阿涟摆什么臭脸。他哪里没有看到,一路上这小鱼妖屡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想着方才在萧白面前的确有些失态。他最清楚他的脾气了,除了萧枣,哪里还会关心旁人的死活?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小姑娘。

那萧枣无父无母,自幼同萧白相依为命,这小鱼妖也是孤身一人,没道理她的命就比不过萧枣。

容临道:“此事既然我管了,便会管到底,你不用太担心,我自会还你清白。”

阿涟道:“劳烦上神了。”

好端端的鱼,竟惹上了这档子事儿,一时容临对那渠烛的印象差到了极致——活着的时候死缠烂打、沾花惹草不说,这死了都要碰瓷。

想到了什么,容临又道:“你年纪还小,这世间诱惑多,有时候难免把持不住,日后若是再遇到渠烛之类的男子,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别因为一句替你承包鱼塘便被迷了心窍。”

能拒绝一回,谁知道日后能不能拒绝第二回?她生得美貌,往后少不了追求者,终究是小地方出来的,没什么见识,稍不留神便会染上了虚荣的坏习惯。

容临不放心,一本正经补充道:“要学便学别人的好,小小年纪,莫要学人拜金。”

第14章 追求

上神一言九鼎,既然说了会还她清白,阿涟自然是信他的。

而上神这番谆谆教导的话,身为弟子,自然得谨记在心。阿涟从来没有想过当一条拜金鱼,同阿雱分别的时候,她也曾告诫过她:能进九霄阁的大多是有身份背景的,到时候男子众多,你莫要迷了眼,更别奢望嫁入豪门,那里头的人都不适合你。你且好好学习法术,届时衣锦还乡,你这九霄阁出来的高材生,洞泽湖的男子自然任由你挑选,这才美呢。

见她回来,那夷璋倒是惊讶,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胖头鱼,你倒是有本事啊。”

夷璋这话有些阴阳怪气,阿涟并未同她多言,只过去田箩那儿。

田箩日日担忧,可是盼着阿涟出来的。此事虽然棘手,可有容临上神再,田箩安心的很。她知此事不能让夷璋和夷珪知晓,只按捺心中兴奋,待私下二人时,才道:“容临上神真是太厉害了,有他罩着你,你在九霄阁横着走都成呐。”

阿涟却道:“我能不能继续留在九霄阁还是个问题呢。”更何况,眼下她出了这种事情…

田箩安慰道:“你放心,上神一定能还你清白的。”

自打见了容临上神之后,田箩一改前两日的焦躁不安,眼儿含笑,端得一副“上神在手,天下我有”的气势。

阿涟也不是自怨自艾之人,此事既然已经发生,她也不过太过不安,毕竟这日子总是要过的。

幽司局两日,虽有牢房小哥照顾,可地方潮湿阴暗,到底不如这儿。

这晚阿涟沾了枕头便睡了。

翌日便是新的一日,阿涟想着上神的话,拿出他新赠与她的漂亮襦裙珍珠绣鞋,预备昂首挺胸去上课。

她生得美,平日穿着九霄阁统一的宽大服饰,都难掩其曼妙身段,今儿一袭红色襦裙,剪裁得宜,将女子的玲珑有致的曲线彰显的淋漓尽致,配上足下这双珍珠丝履,当真像个出身显赫的贵女。

便是素来沉稳的夷珪,看到她这般艳光四射的模样,也稍有一瞬失神。

上回那裙子已是华美至极了,如今又弄来这一声,夷璋有些沉不住,便道:“瞧你这模样,果真是勾搭上了什么贵公子了?不知是哪里来的暴发户,说出来让我听听?”

阿涟晓得这夷璋的脾气,这般不依不饶,则道:“不是旁人,是我…是我表哥。”

夷璋自然不信她这番话,这表哥表妹最是暧昧,夷璋阅男无数,这欢好时,别说是表哥,便是一口一个亲哥哥也喊得。

夷珪却是给了使了个眼色,叫她莫要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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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涟在九霄阁默默无闻,唯有一张脸拿得出手些,不过眼下,那些个平日关心她的男子,倒是没有上前安抚。也难怪,那渠烛出了这种事,这九霄阁的男子,自然将她当成了吸食男子精元的女妖,哪里还会凑上前招惹她,自然是避之不及的。

阿涟并未关注这些,只携了田箩入座,却见那极少同她说话的白鲟,这会儿难得走到她的身旁,简单安慰了几句。

白鲟身强体壮,浓眉大眼,生得很是魁梧英俊,他在洞泽湖时便是湖中一霸,阿涟同旁的鱼儿一样,听着他的名儿便躲得远远的,唯有一同来九霄阁的路上,才稍稍有些接触。

白鲟说道:“咱们洞泽湖的水族,断断不会做这种不入流的事,九霄阁一向公正,便是那渠烛有后台,无端端冤枉一条好鱼,也是说不过去的。”

到底是同乡啊。

这个时候,阿涟自然感激他的信任,点点头道:“嗯,谢谢白鲟大哥。”

阿涟走后,那田箩便附到她耳畔,小声说道:“你出事的时候,这白鲟也很担心你,还想法子托关系呢…”

阿涟更惊讶了。

田箩笑笑,冲她眨了眨眼:“这白鲟虽不及容临上神俊美,却也是英武不凡。我娘自幼便教导我,选夫婿便要选身强体壮、孔武有力的,且他与你又是同乡,最是匹配不过。到时候你俩顺利从九霄阁回去,一手结业证,一手婚书,多好啊。”

阿涟哪会理会田箩这番胡言乱语,不过还是下意识的瞧了那白鲟一眼,见他也刚好抬眼,目光堪堪同她撞上,顿了顿,同她微微一笑,那黝黑的脸颊瞧着竟有几分罕见的羞赧。

阿涟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精美的襦裙,想着定是今日她打扮的太过花枝招展,才引得这白鲟频频看她。

看来这裙子不能再穿了。

待到阿涟下课之时,便见那公告处熙熙攘攘围着不少人群。

公告处竖着一面巨大的圆镜,平日有什么事情,便有内容隐现出来。

田箩爱凑热闹,拉着阿涟就往人群中挤。便见那圆镜之中,缓缓浮现笔走龙蛇的字迹,写得竟然是关于渠烛之事。

还有一些渠烛出事前的画面。

阿涟想起昨日在流光镜中看到的场景,那渠烛出事前和事后的画面俱在,唯有出事时的,变成了一片空白。

而眼下这公告中,除却她之前看到过的,又多了一些画面,比如渠烛被吸干精元后,有一条红狐狸尾巴掠过…

后面又附带了一份关于阿涟的修为的文字,证明她体内只有三百年的道行——渠烛有八百年的修为,若是她吸取了渠烛的精元,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一点道行了。

不管怎么说,阿涟这下自然算是洗脱了嫌疑,这渠烛之死,的确与她无关。

不过,阿涟乃一尾小小花鲢,在九霄阁毫不起眼,眼下如此火速便解决了此事…

但凡有些眼力劲儿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胖头鱼的后台不简单!

一时阿涟在九霄阁的人缘莫名好了许多,甚至连追求者也多了起来!

第15章 凫水

这便是容临的意思。眼下这世道,若是没有什么后台,极难在九霄阁立足。先前那萧白破例让萧枣独居仙岛,为的便是让九霄阁的众弟子看清她的后台,不敢招惹她。这小鱼妖,怎么说也算是同他有缘,他没道理放任她被人欺负…

如今——

有他当她的后台,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