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我误会了吗?敢在刑部打我手下八品官,就是胡世子亲至,他也得给我说出个缘由来!”杜长史握着手中炭炉来回踱了几步,声音冷若冰霜,“刚刚是谁动的手?”

中间带帷帽的周宜人终于开口,声音柔软仿似三月春雪,“千错万错都是妾的不是,请大人莫要介怀,待回府后妾必然责罚她们。”

杜长史冷笑,“狗没看好,当然是主人的不是。你虽是宜人,本官二榜传胪出身,三年翰林,位居五品。这位宜人,你在侯府如何得万千宠爱是你的事,你在侯府有脸面,也是你的事。我劝你莫要把你这脸看得太大,你这点面子搁在我这里,屁都不是!”

这些年,大概周宜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给她颜面的人,她戴着帷帽,旁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见那纤弱的身子轻轻抖动着,哽咽着应一声,“大人教训,妾记下了。”

当时就在婆子看不过,怒道,“大人也不过五品官,就在我家太太面前如此放肆!你既是读过书的翰林老爷,也当知礼才是。”

“方妈妈,快别说了,大人的话都是对的,是咱们失礼在先。”

梅典簿已是带着大部队过来了,杜长史冷笑纠正,“不是失礼,殴打官员,罪同反叛!”骈指一挥,“都给我拿下!”

胡家再多的人也架不住这是刑部地盘,梅典簿带人就往前冲,胡家两位常服高手都看向周宜人,周宜人连声道,“大人恕罪,妾身知错了。刚刚是方妈妈不妥当,护我心切,误伤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就诊休养,不论多少银钱,我们都愿意出。”

杜长史冷笑,“你这一套把戏,拿到旁人跟前用吧。”

立刻将胡家众人悉数拿下,两位高手都不例个。杜长史问梅典簿,“哪个打的你?”

梅典簿指了指那一脸凶相的方婆子,杜长史吩咐,“加倍打还!”

梅典簿过去,啪啪左右两记大耳光,立刻把方婆子打的鬼哭狼嚎。杜长史嫌弃的皱了皱眉,“太吵了。”

梅典簿深知杜长史的性情,令小吏上前,那小吏手中握着薄竹刑板,对着方婆子就是一顿抽,直抽的两颊紫胀,方婆子喉咙里呜伊作响,却是不敢再敢大嚎一句,小吏方从容的收回刑板。

杜长史颌首,踏步上前。

周宜人身边仍有个圆脸婆子紧紧护着,胡家两位高手也护在周宜人面前,刑部侍卫只是包围在这几人身边。杜长史穿过侍卫,看着胡家两位高手,冷声道,“退下!”

周宜人继续哆嗦着,“你,你们,你们先退下吧。”

二人微一躬身,让开路。

杜长史手在圆脸婆子肩上一拨,那圆脸婆子一个趔趄险没摔到地上,没等那两个护卫出手,杜长史劈手扯下周宜人头上的帷帽,一把掷在地上,“来刑部受审,戴什么帷帽,是自觉见不得人吗?”

周宜人惊呼一声,露出一张柔若春花的美丽面容。听说这位周宜人在胡世子未大婚前便在身边服侍,膝下一儿一女,如今怎么也得三十好几了吧。可这容貌之美,年轻女孩没有她的风韵,而同龄妇人怕是难及她的娇艳。

如同一株久立枝头的鲜花,四季不败。

这位宜人当真不辜负盛宠多年的名声,被婆子刚抽过耳光的梅典簿面对周宜人的美貌都有些失神。唯杜长史

踩住帷帽散落在地的一截薄纱,面对周宜人目若秋水、顾盼生姿的美丽面孔,杜长史没有丝毫怜惜,冷冷道,“带下去,本官亲自审问!”

梅典簿一个激灵回神,一面带着衙役请周宜人到刑堂房间问审,心中却难免升出一丝念头:杜大人这二十好几还没娶上媳妇,果然不是没原因的啊。

当然,对于杜大人刚刚的维护,梅典簿是极感激的。

杜长史之冷酷,当天便传遍了整个刑部。唐墨和许郎中都八卦的寻个名头跑来看了一眼周宜人,回头俩人还嘀嘀咕咕的对周宜人从头到脚做了一番评断,得出一个共同结论:顶级的狐狸精。

不过,再如何顶级的狐狸精遇到瞎子都没用,杜长史面对美女时比瞎子强不到哪儿去。也不知他怎么审的,当周宜人从审讯屋出来时,眼睛哭的核桃一般,杜长史的脸上则满是讥诮。

胡家下人把胡宜人搀走后,唐墨跑到刑房好奇打听,“杜大哥,怎么周宜人哭成那样啊?”

杜长史冷漠的整理着审讯后的卷宗记录,“这谁知道。”

“不是你审她的,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就问了几个问题,她自己愿意哭,那就哭呗。”杜长史皱眉,遇到这种凡事就哭唧唧的妇人,又不能用刑,审问并不顺利。

“那你就看着周宜人哭半晌?”

“难道还叫我哄她?我又不是胡世子。”

杜长史硬是把唐墨给噎卡壳,他略整理了下卷宗,抬脚回了自己暖香暖香的屋子休息,顺带交待了梅典簿一翻,另外写了张帖子打发人给胡安黎胡大公子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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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居楚王府的母子二人接到杜长史的帖子,信安郡主微微松了口气,手指摩挲着墨香犹存的请柬,“此案既有杜烽参与,可见三殿下是诚心要审。”

母子二人既然决定与胡家决裂,对今在刑部的穆安之也做过了解,穆安之手下两位长史,一位姓华,原是位无甚背景的翰林学士调去三皇子府当差,还有一位便是杜烽杜长史,杜烽出身名门,青年俊才。

胡家乃实权侯府,寻常五品官哪里下得了手去审,非杜长史这样背景强横的官员才敢参与此案。

至于杜长史与其兄杜尚书分府而居的事,母子二人根本没放心上,杜长史要功名有功名,杜尚书把他调理出息,难道会放他远离杜家?

信安郡主合上请柬,看向儿子。

窗外风雪飘摇,胡安黎轻声道,“母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信安郡主缓缓颌首。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一一零章

哽咽悲声穿过烛光莹莹的琉璃窗, 远远的传到院内,在这漫天大雪中, 更透出牵人肺腑的伤感悲切。

胡世子踩在雪中的鹿皮靴微微一滞,问迎出门的婆子,“太太怎么了?”

婆子躬身禀道,“太太下晌自刑部回来就哭了好几场, 刑部的人,不大恭敬。”

胡世子脚步加快,侍女急急打起蜀锦棉帘,悲声自里间传来。

挑起隔间珠帘,就见周宜人鬓发微蓬伏案低泣, 荏弱的肩头发出细碎起伏, 看得人更是心中难忍。胡世子大步上前抱着周宜人的肩扶她抬起脸, 只见一张美丽面孔哭的仿若雨中芙蓉一般,胡世子大为心疼, 连忙问, “这是怎么了?”

周宜人别开脸嘤嘤低泣,“妾没脸再见老爷了。”

“这是怎么说的,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胡世子在外堂堂八尺男儿,对着爱妾的泪水却是手足无措,一颗心软若烂泥。

一位圆脸嬷嬷端上胡世子惯爱吃的碧螺春,胡世子无心饮茶,而是道,“袁姑妈你素来陪在太太身边, 须臾不离的。我知你最是疼她,说说到底怎么了。”

袁姑妈口齿颇是不错,她将茶放到几上,从到刑部就受刁难开始说,“昨儿老爷交待的要我们服侍好太太,因是要到刑部,不敢铺张,就令丫环带了些寻常物什,还是老爷吩咐六个小厮、李王二位清客,还有赵钱两位供俸一道去的。结果,在刑部就受了一番刁难,不让我们陪太太进去。那小官言语很不客气,方妈妈气不过,说话时急了些刮了那小官一下,那小官当时就寻了一位杜大人告起状来。杜大人登时叫了几十个人过来,把咱们团团围住,太太的帷帽也叫那杜大人扯下来扔地上踩成烂泥,不过刑部问话,我们这些下人皆不准进不说,方妈妈叫人抽了两记耳光,用毛竹板掌嘴打的满嘴牙都掉了,如今还被押在刑部。太太怕的紧,又担心给老爷惹了麻烦,十分惊惧不安。”

胡世子怒的一掌击在案上,案上茶几咣当一蹦,“刑部好大的胆子,敢这般辱我爱妾!”

周宜人连忙劝道,“也是我不好,我不知刑部是这样的规矩。若是晓得,再不能令刑部大人们不悦。我只是可怜方妈妈,她也是咱们府的老人儿,一向老实,就是太护着我,如今被锁在刑部,还不知要吃多少苦。我打发人往刑部给方妈妈送饭菜被褥,都被人给退了回来。”

说着,周宜人泪落如雨,“方妈妈是咱们大姐儿的奶妈妈,她把大姐儿带大,又服侍我这些年。今全因忠心太过就落得这样的结果,可怎么跟方管事交待。”

“这有什么,令大管事拿我帖子过去,将方妈带回便是。”胡世子道。

周宜人含泪劝道,“还是让方妈在刑部蹲几日大狱把此事了了吧。如今刑部几位大人怕也在气头上,倒为方妈跟刑部大人伤了和气,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袁姑妈也跟着说,“听说那位杜大人十分不得了,中过传胪的翰林老爷,如今在三皇子殿下身边当差。”

胡世子皱眉,“哦,那是杜家老二。”

袁姑妈对着周宜人微微摇头,胡家所交际的杜家就一家,便是尚书府杜家。杜家虽不及胡家是世袭侯府,却也世代书宦,尤其杜尚书精明能干,帝心重臣。若是杜家人,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得罪。

周宜人轻轻拭泪,嗓子有些沙哑的说,“老爷刚回来,外头雪大,瞧这衣裳也沾了雪,先换了家常衣裳,好生喝盅热汤也暖一暖。”就要起身服侍胡世子换衣袍。

“这不急。”胡世子拦住爱妾,“你先歇着,还有些事。”起身去了外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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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世子理事多是在外书房,家中清客也多是在外书房的西厢当值。胡世子到时,李清客王清客正在西厢闲落棋子。胡世子请二人到书房说话,问的便是下午在刑部的事。

李清客年轻些,道,“那杜长史也的确有些不大客气,恕属下直言,府中婆子也有些过了。刑部问话,允不允婆子丫环相随,好商好量总好过动手,一巴掌就打了八品官。寻常八品也无碍,偏生那位是三皇子府的属官,在杜长史手下听使唤。杜长史大失颜面,当时恼怒的很。”

王清客想了想说,“杜长史颇是不简单,一眼便看出二位供俸有武功在身,当时就请了三殿下身边的高手。”

“杜家与少林关系密切,家中子弟文武兼修,多习少林外门武功,他能看出来倒不稀奇。”胡世子道,“王先生拿着我的帖子,到三殿下那里谢声罪,就说我们府上管束下人不利,唐突了。原该我亲去谢罪,怕会惊扰殿下,就请先生代为请罪了。那不懂事的下人,请殿下只管按律法处置。”

王清客起身应下,还是劝道,“今日雪大,世子看是不是给郡主、大公子那里送些衣物炭火。”

胡世子眼中闪过一抹痛恨,放在案上的手缓缓拳起,良久方道,“李先生去办吧。前儿得的皮子,装上两车,一车送给楚世子,一车给郡主和那孽障。你一向与那孽障说得来,与他说血浓于水,我与他母亲的事,实不是他该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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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之在跟玉华妹妹边赏雪边吃热锅子,俩人冬天都爱吃这口,尤其还有水灵灵的小青菜水萝卜,小青菜在锅子里打个滚儿李玉华就捞出来给三哥放碗里,她自己也吃,一边吃一边还说,“这也怪,春夏青菜一抓一大把时我也不喜欢吃,到这年根儿底下买都买不着,我就觉着格外有滋味儿。”

穆安之笑,“春夏可吃的菜蔬多,青菜多寻常。冬天不一样,即便暖房种些菜蔬,也就这几样了。”

“也许是贵的缘故,贵菜我就吃的格外香。”

穆安之一乐,给李玉华放些烫好的小青菜,“那就多吃些。”

俩人正用饭,素雪进来回禀南安侯府清客过来的事,穆安之听素雪将事禀完,随口道,“与那王清客说,世子客气了,原不过一桩小事,请世子不必放心上。”

素雪出去传话,李玉华问,“什么事?”

穆安之大致与李玉华说了说,李玉华夹了个麻酱烧饼捏在手里慢慢吃着,“胡世子倒还明礼,看他那侧室,也就配做个妾了。身边儿婆子在刑部都敢放肆,可知平日为人。这是遇到了硬茬子,若是略软弱些的还不知要怎么给他们作威作福。”

然后,李玉华又点评了一句,“杜长史不错,知道为手下出头。”

穆安之但笑不语,帝都旁的不多,权势之家最多。杜长史平日里惯是鲜衣怒马公子哥儿作派,杜尚书规矩极严,也没耽搁杜长史这一身的骄矜傲气。非杜长史这性子不能弹压胡家气焰。

如今胡世子打发清客过来,倒不全是为道歉,怕是还要探听他的态度。倘他并未将此事放心上,胡家都打发清客上门谢罪,他便会顺势放出那惹祸的婆子。

一个婆子无甚要紧,可他胡家一个下人婆子就敢打他府中八品典簿耳光,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他一向不错。”穆安之也不吝赞赏。

李玉华好奇打听,“这案子查的如何了?”

“刚入手,眼下就是新年,正经结案怕得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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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客得了王府管事传的话,起身告辞。杜长史送他出门,王清客再三请留步,杜长史毕竟五品官,便令手下小厮送王清客一程。

王清客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雪片扑到颊上,杜长史清俊的眉眼闪过一丝讽刺,打了他手下的人,以为派个清客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了!他竟不知,世间还有这样便宜的事!

如今竟还要把事捅到殿下跟前压他,莫说他已向殿下禀过此事,倘三殿下真是那等用手下卖好权贵之人,杜长史早不在他这条船上混了。

若要放人,当初他就不会抓。

既抓了,这事就没这么容易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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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李两位清客一道出门,又凑巧在侯府门前走个碰头,王清客看向李清客出门两车的东西,如今一车空空,另一车仍是满着的,便知郡主没收分毫。

李清客望向王清客,以目示意方妈妈的事。王清客轻轻摇头,倘是注重风评名声的皇子殿下,此事反是好作为,偏是遇着神鬼辟易的三皇子,还有那位公子哥儿模样的杜长史,那副蛮横嘴脸,王清客都怀疑那婆子是不是瞎了,杜长史一看就不好招惹,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还敢打他的人,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倘方妈妈晓得王清客内心所思,必然要大叫冤枉的,倘她先瞧见的是公子哥儿气派的杜长史,她定然不敢放肆。偏生接引胡家一行到刑堂的是梅典簿,别看梅典簿这姓儿风雅,可梅典簿是从鲁地来的山炮,家里顶多就是土财主的级别。一身土绿官服,浑身暴发气质,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鲁地口音。方妈妈自诩大户人家的婆子,一口正经帝都官话,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小官小吏,一巴掌过去,就把自己填刑部大狱去了。

一个方妈妈无关紧要,可此时人在牢里,便是胡家下人在牢里,干系的却是胡家颜面。

胡世子听了二位清客的回禀,脸色阴沉如同外头漆黑夜色。胡世子对着窗外大雪静默片刻道,“殿下未生我们府的气便好。”

既是杜长史主审此案,他就不信杜长史还能不卖他的兄长杜尚书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晚安。石头要出去看场电影,回来还会继续再码一章,不过更新就要在凌晨了。所以,大家该睡睡,明早可看一章更新!

☆、一一一章

晨光微曦。

小小方桌摆的泾渭分明, 信安郡主念佛食素多年,故她那边的多是些蔬菜面筋儿菌菇类的素食,胡安黎面前的则多有荤腥。

母子俩用过早膳,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清茶,晨间曦光渐亮, 胡安黎放下空握了许久的茶盏,仿佛也放下那许多举棋未定的心事,胡安黎轻抚一下衣摆, 起身道,“母亲,我去了。”

信安郡主习惯性的拨弄着腕间的香木念珠,打量儿子一眼, 颌首,“去吧。我等你回来。”

胡安黎辞过母亲,带着侍卫出门。

帝都清晨的街道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做早市生意的店铺已是忙的热火朝天,伙计掌柜齐上阵招呼来往进出的客人,街头车辆人口不绝。

呼吸着晨间冰凉的空气, 胡安黎穿过这冰封雪冻的人世间。

他是第一次来刑部, 在门口验过出入文书, 胡安黎两个小厮留在刑部门房, 他随引路的兵丁前去杜长史的屋子。

胡安黎既非苦主也非被告,杜长史不喜刑房,况以往就与胡安黎相识, 虽说俩人不熟,总有些面子情,杜长史请胡安黎吃茶说话。

俩人因性情迥异,无旧可叙。杜长史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情,他端着茶吃一口,看向胡安黎有些青黑的眼圈,说,“要是还没想好,你就想好再来也一样的。”

胡安黎昨夜的确没有休息好,陷家族于丑闻,将家族丑事暴光于世人之前,这样的决定并不好下,更何况,杜烽亲笔请柬请他过来,就是为了了解案子。

而且,依杜烽精明强干,这并不是寻常案情问询。

胡安黎摇头,“我还撑得住。杜大人只管吩咐。”

杜长史道,“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关于太平庵魇咒之事,尼姑们招的差不离了,胡家下人虽有狡辩不认,依我的手段,他们认罪是早晚的事。麻烦在于贵府上的那位宜人,我但凡有问,她除了嘤嘤的哭就是嘤嘤的哭,她很知好歹,纵是如山铁证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认。而她身有诰命,我不能用刑。她不认,府上随便安排就能安排个顶罪的出来。但凡案子,刚立案时最是新鲜。如果府上着人顶罪,我当然可以继续查,但如果这桩案子拖的太久,纵最终能查清楚,我想这并不如你所愿。”

胡安黎看向杜长史,二人都是聪明人。杜长史道,“所以,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你手里的证物证据,可以交给我,会对案情有极大帮助。”

“你确定我一定会有?”

“确定。我年长你几岁,不过,我们都在内书馆读过书,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刚柔并济,法度森严,写出这样文章的人总不是呆子。没把握,你们母子不会对一位深受宠爱的宜人发难。”

胡安黎只觉怀中册子似一块无限沉重的玄铁缀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杜长史并不催促,胡安黎终于定一定神,自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亲自放到杜长史面前,轻声道,“这是这些年周家与周氏所犯罪的罪行,强占土地,逼杀人命,都在这里头了。”

而后,胡安黎继续道,“既是撕破脸,也不必再想八方周全,学长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我愿意提供一切帮助,只盼尽快结案,还我母一个公道。”

这便是胡安黎的决断,他不会想着既回护母亲又不得罪父亲,既已动手,他只有一个选择,而他,早便做出了这个选择!

杜长史郑重的拿起册子,翻开来,字迹都是新的,不过却是详细记录着周氏与周家所有林林总总的罪行,从周氏克扣府里银钱开始,一直到给父兄安排差使官位,为周家了结官司。至于周家沾上的那些官司,在此册中也有明确记载。

杜长史翻阅着册子,心下着实钦佩,想不知信安郡主还是胡安黎,这些年竟能如此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事查得如此清楚明白。不过,嗅着册中墨香,这册子怕是新抄录誊写的,原册的内容怕更是“丰富”,只是胡安黎毕竟是胡家子弟,此次只是想把周氏踩死,并不愿扩及到整个胡家,方摘抄了一份新的给他。

杜长史得此册,立刻安排可靠差人前去核实。同时另派梅典簿亲自到帝都府与吏部核实周家人在卷记录。

梅典簿在帝都府行程顺遂,到吏部则是空手去空手回,梅典簿回来禀杜长史,“吏部杜尚书大人说,让大人您亲自到吏部去,才给我们查部周家的案牒记录。”

听到这话,杜长史立刻浑身不舒服的在香软的椅子里动了动屁股,指尖儿不自觉的摩挲着手里的珐琅手炉,嫌弃的说梅典簿,“你可真有心。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让你传话你就传话,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梅典簿喊冤,“那可是吏部大老爷,大人您的亲兄长,小的长八个脑袋也不敢不听啊。”

“行了,去去去。”把梅典簿打发走了。

梅典簿官儿做的芝麻粒儿大小,人年纪委实比杜长史年长,心下暗笑,杜长史明摆着怕自家兄长。难得他家小长史还有个怕的,梅典簿笑着去做旁的事,留下杜长史如坐针毡的磨唧了会儿,无奈整理衣袍,往吏部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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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长史不爱去吏部,烦!

与胡安黎对六部衙门不熟大相反,杜长史还没晋身前就对六部挺熟,他哥多年官场一直在六部打转,按他哥的规矩,杜长史少时放学直接到衙门来写课业,迟一刻钟都要受罚,把杜长史管束的不像弟弟,倒像孙子。那种憋屈岁月,杜长史都不愿想。

他到吏部根本不用验官牌文牒,吏部守卫都认得他,还笑眯眯的打声招呼,“唉哟,小二爷来了。”

“什么小二爷,我现今在三殿下那里当差。”杜长史理理袖口风毛,笑嘻嘻地拿出两块碎银子,“大冷的天儿,买几杯热茶热汤的,也暖暖身子。”

守卫皆交口称谢,待他愈发亲近,直接就要送他进去。杜长史摆摆手,“我认得路,不用你们。”自己晃当晃当的往吏部去了。

结果,明明是杜煜召他过来,他这来了,杜大尚书又没空召见他了。

杜长史还不能回去,不然万一他哥觉着他不恭敬之类的事真不给他查周家的案卷文牒,那就着瞎了。他是知道家里一向与南安侯府关系不错的。

杜长史也没闲着,他跑去跟熟人打了通招呼,还打听了些个消息。尤其知道三殿下与前头发落北疆的裴状元是至交,杜长史还打听了些北疆的消息,只是这会儿估计裴状元也就刚在北疆安置下来,且是那样偏远县城,吏部司官员考核升降,裴状元头一年的考核还没出来。不过,裴状元前任是因贪墨去职,而且,贪墨一年也只贪墨了二百两银子,倒不是这官员胆子小不敢贪,实是地方穷,贪也贪不着。

杜长史听的一脑门子的汗,心说裴状元这是叫发落的什么鸟不拉屎地方去了啊!这可忒惨了些。

直待到中午,杜尚书才有些许空闲见一见被召来的杜长史。杜长史都打算在刑部蹭顿午饭了,就见他哥的小厮跑来找他,他便辞了大家懒懒散散的往尚书房里去了。

杜长史天生的一种懒散随意的姿态,像天边的云天空的鹤,带着一种闲适的潇洒,却是与向来肃穆的杜尚书完全两个极端。杜长史再如何的闲意,近了杜尚书的屋子里都不由自主的将肩张的更加挺拔,脊背也愈发笔直,敲门声里都透出规矩来。

里头淡淡传出一声“进”,杜长史方推门进去。进去掩上门,杜长史斜看一眼坐正上首的兄长,不悦道,“把人叫来你又没空,到底什么事非要我来。”

杜尚书放下手中狼毫,指了指案前坐椅。

杜长史过去坐下,杜尚书问,“胡家的案子如何了?”

杜长史眉毛一竖,“我是来调阅官员文牒,尚书大人打听我们刑部案子,这似是不大合规矩。”

“规矩?行啊?但凡要调阅官员文牒,皆需刑部尚书盖印允准,由我吏部审核后方可。你先去把黎尚书的允准文书拿来,我审核后再说周家文牒之事。”

以往常噎人的杜长史险没叫杜尚书噎死,杜长史瞪着杜尚书,杜尚书拿起一本新的公文翻阅开来,杜长史只得道,“姓周的是绝保不住的,旁的无碍。”

杜尚书抬眼看向杜长史,杜长史道,“真的。信安郡主母子又不傻,难道还真要重伤胡家?无非就是那周氏小妾做的太过,周家算什么,一桩小事罢了。”

“快写批条给我,我现在就要调文牒。”杜长史催促道。

“按规矩来。”杜尚书淡淡一句险没把杜长史气死,“那你不早说!害我等我这么久!你先批,等我回去再找黎尚书补上他的印鉴。”

“胡闹!”杜尚书脸一沉,“你平时就这样在三殿下那里当差的!偷机取巧,偷懒耍滑,全无规矩,一肚子的小聪明实无半分长进!你也配做五品官!”

杜长史心说,你管老子配不配,老子已经是了!

当然,他也就肚子里敢驳一二,事实上,他非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在他哥骂完后谄媚认个错,乖乖的回刑部请黎尚书盖个大印,他拿着黎尚书盖过印的文书再到吏部,总算这回他哥没再让他去排队,给他把印盖了,如此,杜长史方能拿着盖着两方大印的文书调阅周家的官场文牒。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家一家子杀猪出身的,如今竟也做到了五品官。

杜长史特意跑去,抖着“周大人”的官场文牒跟杜尚书说一句,“你还说我不配做五品官,这杀猪的可是配的很!”气的杜尚书险没动了手,越发不长进,竟拿自己跟杀猪的比。这种没出息的话也能说出口,难怪只得个传胪!

杜尚书看他心烦,直接把人撵走。

待回刑部房间,杜长史细看“周大人”的升官记录,吏部司官员升降考核,周大人数年的考核记录,远的不说,近几年来看,尤其是他兄长先前任刑部侍郎的那几年,周大人的考核竟然没有一年是他兄长做的。如今哪怕扒出姓周的出身不堪,往前追索,却是绝不干兄长半点。

对于兄长的细致谨慎,杜长史真心服气。

整理好周家人的官卷文牒,杜长史细心的核实一项项周家人的违法之事,心中却是越发震动惊骇!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早安~~~~~~~~~~~~~~

☆、一一二章

以往杜长史对于褒姒玉环能亡国的说法颇是不以为然, 什么鬼扯, 一个女人还能亡国了?无非就是男人自己不济, 把屎盆子扣女人头上。

如今看来, 还真不是史家刻薄。

真的能。

起码周宜人就能把一座百年侯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胡安黎对周家的事有所保留,提供的那些强占土地、逼杀人命的命,都是在周家步入官宦之前。但杜长史何许人也,他家学渊源, 自小就常被杜尚书叫着做苦工, 什么誊抄文书啊、整理账目之类,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挤的所剩无几。

杜长史一看周家现在所任官职立知不妥,周宜人他爹现在任着五品粮运使,官职不高, 却绝对是肥差中的肥差。依周家贪鄙无耻,任这样的官职必然不会安分, 据说南安侯精明强干,一代名将,南安侯对此事一无所知么?

杜长史都不敢想里头的事, 倘只是粮食贪墨,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盯着这份周家的官案文牒, 杜长史如同面对一盆灼人炭火,这胡家的事情,闹大了!

杜长史立刻合上周家的文牒,自椅中起身,披风都未穿便往外走去。外头风雪再起, 小厮急忙撑伞追上去,杜长史顾不得这些,几步到穆安之的屋子请小易通禀。

穆安之见杜长史匆匆而来,令他坐下说。杜长史将文牒与胡安黎送来的册子一并奉上,“周家事涉极深,还请殿下过目。”

穆安之一目十行,盏茶功夫便将这两件东西看完了,皱眉道,“周家这样的贪鄙性子,在粮道岂不是老鼠掉进粮仓。”

“是啊。周家案子要如何查,欺男霸女,强占土地都是小案子,粮道是军中大案,臣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杜长史如实说。

穆安之也知轻重,粮道大案,尤其会牵涉南安侯府这样的大族,至于其中多少官员家族会被打落尘埃更是不可数计。甚至,刑部一部能不能担得起这种大案都得两说。穆安之平时的事务不忙,他最大的事就是在手下拿不定主意时给出主意。

所以,杜长史可以拿不定,穆安之不能。

穆安之道,“先把周家强占田地、逼杀人命的事查清楚,其他的,我御前请旨,看陛下心意。”

杜长史松口气,躬身应道,“是。”

“所涉周家的案子,你要亲自核实,不论证据还是口供,都不能出半点纰漏!”

“是。”

“还有,查一查当初周氏如何入的胡世子的眼。”一个杀猪家的闺女,与侯府世子云泥之别。胡世子哪怕要纳小,也轮不到周氏女才是!

杜长史应声领命。

杜长史犹豫片刻,上前低声同穆安之说了他家大哥跟他问胡家这案子的事。杜长史道,“我大哥从来不多理旁人家的事,约摸是胡世子找过他了。”

穆安之好笑,“嗯,你这是把你哥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