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子是好意,帮着寻了好几处草场。”纪夫人坐暖炕上剥松子吃,“可惜咱家没闲人,这事是应着王妃娘娘的名儿办的,官场不好插手。唐公子没官位,他又是侯爷的爱婿,在侯爷跟前说得上话,他肯帮忙,柳姐姐也能省些心。”

纪将军道,“王妃的不就是殿下的。”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纪夫人因与郡王妃走的近,事情知道的也多,“王妃只管着出银子,剩下的事一盖不管,凭柳姐姐做主。待以后马场赢利,王妃取六成。柳姐姐得三成,唐公子得一成。”

“还真是正经生意啊。”纪将军搓着烤的热烘烘的大手,“王妃着实不小气。”

眼瞅风云即起,纪夫人绝不甘心错过机会,道,“大孙子今年也十四了,给阿沛写信,把大孙子送新伊来。我看柳姐姐身边没个跑腿的,让大孙子去给柳姐姐跑个腿,也学些人□□务。”

纪将军点头,同意此事。

文祭酒得知此事后特意提醒亲家纪将军,“暂且不要送长孙到王爷那里。”

文祭酒说,“我知道王爷母族是老国公府上,亲家你是北疆大将,你将长子送往王爷身边,其他将领必然会心生摇摆,于军队不利。”

纪将军笑,“你多虑了,王爷每天多少正事,我再怎么有旧也不能让王爷代我管孩子,是晋郡王妃。郡王妃做我大嫂时,对我多有教导,她来北疆,我也没旁的能帮衬的,派个孙子过去跑个腿。”

天气晴好,士兵们在校场上挥舞刀枪、呼喝训练,一团团白气蒸腾,如同淡淡风云。文祭酒倒也听闻过纪将军兄长与郡王妃的亲事,一笑道,“我险些想岔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身体不舒服,断断续续码了好久~~大家晚安~

☆、二六七章

第二六七章

杜长史抱着半尺高的文书过去, 胡安黎连忙起身上前接过, 笑道, “又是要钱的札子?”

“都说北疆穷, 我看穷还得排第二,厉害的还是这些官员的鼻子,这也忒灵了, 殿下到北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他们这要钱的札子就雪花样的到了。”杜长史正抱怨,就见胡安黎看向门口,“陈同知来了, 外头风大吧。”

陈简正站在门口整理冠子, 他理着金冠往里走, “风大的吓人。”

杜长史伸手帮他扶冠正好, “这么早就过来,什么事?”旁人倘问这话便有失礼逾越之嫌, 不过,杜长史胡安黎都是穆安之身边近人,杜长史算是外官,他二人问一声不算什么。

陈简把袖子里的札子拿出来, “新伊两处官学修缮、炭火、笔墨的费用。”

“这都来找殿下要银子?”杜长史看了看说,“这该是你们府衙的事儿啊。”

“没钱了。”杜长史搓搓手, 胡安黎端来两碗热奶茶,三人边喝奶茶边说话,“府衙里就还有千八百银子, 这是冬天修缮府衙,还有备下的衙役饷银。这笔钱不能动。知府大人让我呈到安抚使大人那边去,安抚使大人那里也困难,就让我来找殿下了。”陈简打听,“殿下这里什么时候能拨下来,官学里秀才们还好都是成人,另一处小官学里读的都是孩子,把孩子们冻着可如何是好?”

杜长史一指胡安黎案上半尺高的札子,“自殿下来了,都是要钱等着救命的。我劝你要是忒急就另想想法子,比你们急的事务有百件,批了你的,旁的要不要批?倘是不批,别人就得说殿下偏着帝都来的,留人口舌。”

“唐大人还是帝都来的呢,陆侯难道不是帝都来的?”陈简正色纠正杜长史的话,“就是说也得说殿下偏着熟人。”

“那不一个道理么。”杜长史喝两口奶茶。

陈简史一本正经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杜大人您想,殿下批了我的事,我立刻出去宣扬,就是因我跟殿下关系好,殿下才先批我的。那些想要钱的听说了,还不得拍马过来跟殿下拉关系,讨好殿下么。殿下对北疆这大小事务,岂不就心里有数了么?”

杜长史险喷了奶茶,“你少歪理。就是给你放最上头,现在批的可能性也不大。殿下这里虽有些银钱,也禁不住各方伸手。有银子也是用在刀刃上。”

“我们这也是刀刃啊。”陈简觉着自己可刀刃了,他刚来府衙,知府大人交给他这么件不算难的事若都办不好,那以后还能见人吗?陈简说,“不瞒你们,我也是亲自去官学看过的。原本新伊城就一处官学,里头秀才寥寥十三人,凤毛麟角。还有一处小官学,里面就读的是人,你们猜都猜不到。”

陈简卖个关子,方略有些飞扬神色说,“是我家知府大人在知县任上时交好的各部族子女,他们仰慕关内文化,特意送儿女前来学习,因年纪尚小,知府大人便是在衙门里另辟屋舍安置的。”

说到这里,陈简忽然灵光一动,过去案上取回自己的札子,问胡安黎借了纸笔,挥笔便另写了一份札子。陈简双手交到杜长史手上,言辞切切,“经杜大人点拨,下官茅塞顿开。咱们新伊与关内不同,气侯寒苦,地方偏僻,却也有一心向学的学子,如今就在官学里日夜苦读,以求来日金榜题名,为朝廷效力,为殿下争光。还有我们的小官学,里面更是一心向学的各部落王子公主,离家求学,令人感动。请大人代为上呈,我们官学上下无不殷殷期盼殿下降临,以期殿下指点,同仰殿下光采。”

铜盆里的炭火噼啪烧着,屋里暖炕也是热的,米白色的窗台上,甜白瓷花盅里嫩黄色的水仙映着天蓝色的窗格开的袅娜舒展,甜香的花香与奶茶香茶混合……杜长史却是陡然给陈简麻出一身鸡皮疙瘩,杜长史心说,怪道你能中状元,这种肉麻竟说的磕绊都不打一下。

胡安黎眼中含笑,杜长史无奈瞥陈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肯定给你第一个递上去。”

陈简笑着一揖,“谢大人。那下官就不扰大人,告辞了。”

“你可真是咱们内书馆一等一的人才呀。”杜长史感慨,“我这还没老,你们就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看师兄说的,师弟入学时您在咱们内书馆已经是声名远扬了。”杜长史略露个口风,陈简立刻闻弦歌知雅意搭上师兄弟的船了。

“笑我是不是?”杜长史可不觉着自己读书时有什么好名声,教读书的先生们看到他摇头的多。

“那倒不是。每次我们班里有跳脱的,先生就会拿出师兄来举例说,‘课业做不做不要紧,我问你时你得有杜子锐出口成章的本事,没人家这本事,还敢学人家不做课业,我看你们是不是疯了’。”陈简道。

杜长史大喜,二郎腿晃了晃,刷的一声潇洒的打开折扇摇了摇,“原来先生们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啊。来,还夸过我什么,再跟我学学。”

陈简实在受不了杜师兄这种大冬天扇扇子的抽风样,终于撑不住,笑,“就这一句还不够。”

“刚夸你聪明,怎么又笨了,我这现成给你拍马屁机会。”

陈简觉着自己脸皮比起杜师兄来真是吹弹可破了,这要再拍杜师兄马屁可就真成马屁精了,陈简恢复以往冰清玉洁的面孔,“我,我生性刚直不阿。”

杜长史逗陈简一回,待穆安之过来,陈简的札子给他放在中间,正好穆安之看那些要钱的札子看累时,陡见陈简这张,顿觉耳清目明,浑身舒泰,伸了个懒腰,“总算有个懂事的人了。”

接着,视线在右下角的名讳官印上一扫,微微扬眉,“按官场的规矩,就是请我参观官学,也该是安抚使衙门、知府衙门上札子,怎么是陈同知一人的札子?”穆安之倒愿意参观官学,不过,陈同知你这事办的程序有些不对。你这明摆着越阶行事,找着被上官收拾哪。

胡安黎笑着把早上的事说了,“陈同知来得早,这几天都是要银子的事,跟他说原是想让他知难而返。他当真机伶,立刻重写了一张递上来了。他身为同知,原就管着官学的事。何况看他那样机伶,杜大人和属下也便没说什么。”

那程序是否正确的事我便不理了,穆安之笑,你们这内书馆同门哪,“把这札子回了,明天咱们过去官学瞧瞧。”

胡安黎应一声,打发人将这札子回了知府衙门。

中午厨下送来食盒,侍从们轻手轻脚的打开,里面浓郁的饭菜香传来。北疆这里牛羊肉是极丰裕的,便是马肉也不稀奇。难得的是合了菌子一起烧的,如华长史上些年纪的人就喜欢吃这肉汤煨的透透的软乎乎滑溜溜的菌子。鲜嫩的绿叶菜是没有了,但也有易保存的萝卜白菜,还有水发的嫩豆芽、新磨的水豆腐,刚一到新伊,他们的伙食纵不比在帝都时讲究,也恢复了**成。

饭菜自然是穆安之的最丰盛,但杜长史华长史的不过少两盘菜罢了,杜长史见更有蒸的颜色如雪的芋头,边儿上搭配了一碟淡黄色的白砂糖。

杜长史拿着帕子擦手,瞥见一眼不禁问,“这可难得,这时节哪儿来的芋头啊?”

过来送大食盒的小凡说,“白大人送来的,说是沙州那里的商家早早的运过来,存在窖里,冬天便能拿出来吃了。”

“我要是没媳妇,都想去直隶寻房媳妇了。”杜长史感慨着。王妃、白大人都是直隶那边儿的姑娘。

他这话音还未落地,胡安黎华长史都瞪着眼睛看向他,意思是,你啥时有媳妇了?

穆安之忍俊不禁,杜长史对他俩道,“就是还没办亲事,心里已有人选了。”

胡安黎打听起来,“我还说你都有媳妇了,我这里一张帖子都没收到,你这是打算与我绝交么?”又问,“谁呀?哪家的小姐?没听你说过啊。”把华长史的心里话都问出来了。

穆安之将帕子整整齐齐的折好放回袖子,坐在穆安之左首,噎胡安黎一句,“不告诉你!”

为防胡安黎追问,杜长史换个话题,“殿下明日要去官学,得先预备下赏赐了。“

穆安之接过小易捧上的银筷,摆摆手示意小易去用饭,与杜长史道,“蓝三呢?他不是带了许多书卷么,小杜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捐一些给书院。还有我带来的御制新书,也带一些过去。官学有多少人,先生们各赐一套文房四宝,学子们一人一份笔墨吧。”

“殿下,不妨把蓝三爷一块带去,我看他是个很喜欢治学的人。”蓝三爷身边还有几个跟他很合得来的落第秀才,属于那种才学不咋地,但每天之乎者也,这些人也不好白吃粮,提到官学,杜长史立刻给他们寻了好去处。

穆安之眼睛露出一丝笑,“好。”

陈简也没想到王府给的回音这么快,不禁暗道,怪道人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俩师兄在殿下跟前,我这事儿成不成的,殿下都能立码看见。

不过,蓝三这会儿也想到了,请殿下参观官学,可以唐安抚使出面,可以裴知府出面,万不该他这个同知先露头。

陈简交还王府给的回复札子,先跟裴如玉赔罪,把事情做个解释,“当时也是灵机一动,想着如今要钱的札子那么多,咱们官学的事递上去,怕是既没旁人的急也没旁人的要紧。下官就想,不如换个办法,请殿下来官学看看。殿下看到咱们难处,怎么也得慷慨解囊。一时就失了礼数,擅自做主,还请大人原谅。”

“我说嘛,让你去要钱的,怎么换了参观官学的事。”裴如玉笑,“这事既成了,就原谅你。”言下之意,你再自作主张也没事,要是不成,我就不原谅了。

陈简连忙谢过裴大人,知道裴大人这样的上官在官场上也是寥若晨星不多见的,裴如玉道,“你亲自去趟安抚使衙门,跟唐大人把事情说明白,别闪着唐大人。”

陈简道,“我这就去办。”

裴如玉点点头。

唐大人可不险些被闪着么,心说自从你们一个个来了北疆,脑袋瓜子倒是都挺好使,可办起事来全然不懂官场规则,偏一个个后台硬的很,老子不心胸如海的海涵着还能怎么着!

不过嘛,唐大人看向恭恭敬敬的陈简,脸上恢复笑容,亲自扶起一脸自责的陈简,笑道,“随机应变是好事,我平生最爱你们这样的伶俐少年,时常听阿墨提起你,你跟阿墨是好友,那就如我的子侄是一样的。坐下说话。”

非但没有半句怪罪的话,反是问陈简来北疆可有什么不适,如今在知府衙门一切可好?留陈简吃过茶点,方让他回官学准备明天王爷驾到的事了。陈简离开安抚使衙门时真心觉着,这位唐大人当真如小宝所言,脾气好的不得了啊!哎,我这俩缺德师兄……也不给我提个醒……

唐安抚使打发走了陈简,心里对陈简的恭敬倒还满意,起码没有仗着家势便无视上官。嗯,既然这小子这么会要银子,以后再有弄银子的事,也交给他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六八章

第二六八章

带有一点蜀中音的声音在课堂响起, 蜀音天生带一点慵懒, 不过今天慵懒中多了几许振奋。学生也格外不同, 纵穿的棉鼓鼓, 也皆坐的笔直端正。

穆安之一行坐临时安置的后排,原本是说要参观官学,陈简亲自安排, 并没有刻意哭穷, 只是让人注意卫生,做好侍卫也就够了,原以为殿下看一圈就要走的, 不想殿下竟是要坐下来听课。

陈简觉着这屋子委实有些冷了, 学生与先生都是各带着手脚炉的, 不着痕迹的瞥一眼殿下, 殿下啥也没带啊。好在殿下穿的厚,希望殿下不冷吧。陈简心说, 就是冷,我现在也没处弄手脚炉去。

裴如玉早便听过官学先生讲习文章,他的关注点也在穆安之身上,裴如玉就坐在穆安之身畔, 两人穿得多,挨得就近, 借着衣袖的遮掩,裴如玉的手伸过去摸了摸穆安之的手……陈简的眼皮仿佛被蜜蜂蛰了一哆嗦,裴大人, 你这是在干啥?

可,真的,三殿下就仿佛无所察觉一般,依旧在认真听堂上先生的课。

三殿下主要是习惯了,小时候他老友因年长几岁,就是这样关心他的,冬天摸摸他的手冷不冷之类的很正常啊。所以,穆安之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没有反应。裴如玉塞了个小手炉过来,穆安之就揣自己袖子里了。

裴如玉也没有牺牲自己温暖穆安之的品质,他的手就一块儿搁穆安之袖子了,一起暖着。

陈简……

陈简面无表情,坐的比听话的学子还笔直,就见身边的唐墨搓了搓手,陈简顺手就去摸了摸唐墨的手,怎么这么冷。顺着他袖子摸两下,这小笨蛋竟然没带手炉!陈简气的,自己啥样自己不知道么!小时候就三灾两痛的没个消停,全仗着命好会投胎才平平安安活到这会儿。这刚好点儿就把小时候看病吃药的事忘了!

陈简正气着,唐墨已经俩手都钻陈简袖子里去了,阿简这袖筒儿真暖和。陈简拿眼瞪他,这小子只管傻笑,悄悄捏陈简两下,陈简没好气白一眼,握住唐墨有些冷的手。

一节课听完,穆安之就知道这官学里先生的大概水平了,大家伙儿挪至先生平时休息的屋子说话。侍从煮了滚滚的热奶茶呈上,小易先取一盏奉给自家殿下,其他人大家取来自用。陈简拿了一盏就顺手给唐墨了,裴如玉手中的奶茶刚给上官唐安抚使递上,好在陈简手快,第二盏奉给顶头上司裴大人,裴大人也心安理得的接了。

穆安之道,“这屋子可够冷的,就各有各的手脚炉也不暖和啊。”

唐安抚使脸上带着笑,“这已是好多了,今年商税收的比往年多些,先生们用的炭都是学里供应的。我与裴大人商量着,中午还能管学子们一顿午饭。待以后府库收入增加,就给把屋子再修一修,墙壁都刷白膏,也能多给先生们供些炭火。”

唐墨捧着奶茶暖手,不禁感慨,“可真不容易呀。”

唐安抚使笑,“你以为跟你在家读书时一样。”

喝了两口奶茶,穆安之道,“请先生们进来说说话。”

几位先生依次进去,行礼说话竟都不错,尤其一位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先生,腰杆倍儿直,对答如流,一问师门,颇有传承,这位老先生的父亲是当年大儒江北岭的弟子,因酷爱奇石,人称林奇石的奇石先生。

穆安之的学问是经过裴如玉认可的,较之大儒是有差距的,但在他这个年纪,学识也是极好的。穆安之谈至兴头,笑道,“新伊竟有您这样的人物,也是新伊学子们的福气。”

“不敢当。传道授业,乃是读书人的本分。”老先生也很客气和气。

穆安之又将要捐的书目递给老先生,“带了些书过来,大部分是这位蓝先生捐赠的,我看你们这里也没个藏书室……”

老先生看过书单,已是急道,“不妨不妨,殿下放心,弄几个书架子就成了,无非几块木板的事。”生怕穆安之把要捐的书收回去。

穆安之笑,“书先交给你们,书架无需你们操心,到时让官衙来办。”

离开官学,穆安之登车时便将裴如玉喊到自己车上,问他,“这位林老先生学问很不错,看他举止,是见过世面的,如何到北疆来了?便是游学,他这种学问的大儒也都是自开山头,如今倒在你们府学教书。”

“瞧不起我们府学不是。”裴如玉车厢暗格里取出棉皮套包着的手炉,递给穆安之说,“二十年前林先生在国子监就任祭酒了,他是因言获罪,被发落到了北疆,让他军前效力。没有赦令,他也回不去,就一直在官学教书了。”

“犯的什么事啊,给发落到这儿来了?”

“为柳家求情。”

穆安之当时就说了,“陛下这阴险手段,也绝了。”这亏得陆侯人品不错,不然,岂不是把林老先生送虎口来了。

裴如玉道,“这位老先生是跟你念着旧情,平时对我们可没这么和气,寻常见到我们一应官员,脸绷的跟铁板似的。你什么时候闲了多请他过去说说话,这些年,闻道堂一派在朝衰落了。”

“老先生是想东山再起?”

“他要是有这个觉悟,怎么想法子也能离开北疆。这位老先生治学很不错,自己学识也渊博,但脾气不是官场脾气。不过,他看人做事有自己一套。我原想请他到我府里的,老先生不放心官学,没答应。我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别真一点儿不知道。现在身边服侍的是他的长子,是个很忠厚的人,孙子也十七了。”

穆安之说,“倒没见到林老先生的儿孙。”

“一流大儒,就是陛见也不会上赶着推荐儿孙,你这啥都没问,难道人家上赶着说我儿子如何如何我孙子如何如何。”裴如玉笑,“那就不是大儒,那是锥子。”

穆安之也给他逗笑,说他,“你也没事先给我提个醒。”

“我才不给你提醒,反正人没什么问题也就是了,你看上是你的事,你看不上,我提也白提。”裴如玉不会直接就给穆安之举荐什么人,有些不错的人,引穆安之见一见,全看穆安之的意思。

官学几位先生的水准很不错,穆安之说,“这几位都是军前效力叫你们请来的么,不说林老先生,其他几位也比正经进士不差。”

“林老先生是得罪了陛下,因言获罪,那叫什么罪,无非就是跟陛下拧着来。其他几个都是正经犯官,北疆这地方,除了朝廷正经委派官员,旁的博学之人怎肯来?不过他们也都是正经进士,说来寻常地方官学也鲜少有这水准的。”

另一所小官学就在府衙,里头读书的是几个部落族长家的孩子,穆安之还考校了几句孩子们的功课。

然后,穆安之很大方的同唐安抚使道,“官学的事拟个章程出来,你们差多少银子,给我递上去。北疆冷,旁的不说,炭火也别少了,吃食上也别委屈了。只是用炭火要记得通风,屋子太严可不成。”

唐安抚使高兴的应下来,心说,陈家小子这法子还真好使。的确,殿下亲临,总要给点东西的嘛。

唐安抚使就琢磨着,今年冬天的赈济粮能多备些了,还有明年天暖后,路可以修一修了。

参观过府衙的小官学,裴如玉请一行人到暖厅休息,安排热锅子。穆安之道,“如今天儿冷也别做七个碟子八个碗了,弄个热锅子咱们围着吃就行,省事又暖和。”

穆安之的第一次正式出行参观就这样结束了,唐安抚使让陈简写份要钱的札子,裴知府通过后再呈给他过目,然后,唐安抚使递上去,银子当天就批下来了。

唐安抚使见状,立刻身心通透起来,想了许多请亲王殿下莅临指点的事出来。而且,唐安抚使在亲王殿下跟前是有熟人的,他的族侄唐墨那跟亲王殿下的关系好的不得了。唐墨也很乐意帮五伯父的忙,唐墨说,“先把书院的事弄好了,到时三哥不去,也会派长史过去看一看的。这桩小差使办好,再拿桩不那么大的差使去请三哥帮忙,待这桩差使也办的很好。有要紧的事,三哥也就信得过五伯你手下的人了。手下人可千万别眼皮子浅,三哥在帝都时连二表哥负责的城墙修缮的案子都审过,他对工程上的事特清楚。”

“这不能。我倘是贪银钱的人,就不会来北疆为官。”唐安抚使给唐墨夹两片玉兰片,“王爷明察秋毫,我们做事的人才好做事。”

“就是这样,在刑部时,三哥审了许多大案,那些滑不溜手的人,他也懒得用。官司都审不过来,还跟那些人斗心眼儿哪。三哥就捡那闷头干活的使,如今刑部没有空缺,可每年考评都是上上评,每件案子请功,谁的功劳为首谁的功劳为次,三哥心里一清二楚,折子递上去,大舅心里就有数。只要大舅记得他们,以后倘有合适位子,肯定得提这记得住的人啊。”唐墨说话有点小白。

不过,人家是真的明白。

唐安抚使说孙子,“得把你小叔的话记心里,旁人谁跟你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也就咱自己人了。”

这侄孙年纪比唐墨都长,是唐安抚使的长孙,因功名未得,唐安抚使便带在身边,也历练一二。唐海给唐墨斟酒,笑道,“如今这天儿冷,小叔你喝些暖酒暖暖身子。”

唐家是大家族,唐墨倒是很习惯有年长的晚辈。自唐安抚使这里吃过酒,天就有些晚了,唐安抚使是想唐墨歇家里的,唐墨道,“不行,我刚来,得给岳父留下好印象。等我跟岳父那里关系铁了,我再来五伯这里住就没事了。”

唐安抚使都要给唐墨逗乐,笑着道,“好,那我就不留你了。”又要送唐墨出门,唐墨千万让唐安抚使留下,说,“有阿海送我就成了。”

唐海一直把唐墨送上车,看他走远,方折身回去。

唐墨多偏心他岳父啊,一到家先给他岳父请安,陆侯闻着唐墨身上淡淡酒味,问他,“在哪儿吃的酒?”

“我五伯让我去他那里吃热锅里。”唐墨说着解了大氅,他脸红扑扑的发热,陆维格外沏了杯浓茶给他,摸他额头,“没喝多吧。”

“没有。我就是一吃酒就脸红。”唐墨其实酒量不错,但这脸红不是他能控制的。

唐墨喝口茶,凑近跟他岳父说,“岳父,你可得抓紧啊!”

“怎么了?”陆侯好笑,“抓紧什么?”

“抓紧时间怎么从三哥那里要些资助啊。”唐墨都替他岳父操心,“前儿我五伯请三哥去官学参观,就走了一趟,听两次课。您不知道他们官学,可苦了,我坐了大半个时辰脚就冻麻了。三哥那么心软,让他们递了札子,今天就拨下银子去了。三哥现在手里现钱也没多少,岳父,你们军中不是也很缺东西么,你可得提早说呀。不然,叫旁人把银子都要走了,以后三哥就是想帮你,也有心无力了。”

陆侯有唐墨这样的好女婿,消息不灵通都难。陆侯把请亲王殿下驾临军营的札子写好后,也递了上去。这札子写的厚,当天的行程如何安排,都有哪些军队。天气好还能有比武,最下方是四品以上将领的联名,可见大家是真心期盼亲王殿下的降临啊。

唐墨还悄悄跟三哥打听什么时候去军中的事,穆安之板了脸问他,“陆侯的札子就杜长史华长史还有安黎看过,你怎么知道的?”

“这我能不知道,我催岳父快些的。三哥快说说,岳父都写了些什么。”他还反问起穆安之来。

穆安之道,“你倒还给你岳父做军师来着。”

“当然啦。五伯也常找我,三哥你放心吧,你这里的要紧事我可一样没说过,我是让他们快些跟你熟悉了,以后三哥你指挥起来才心里有数啊。”唐墨自小在宫里长大,瞧着有些笨笨的,其实知道轻重。刑部当差都没出过大岔,他自觉是连通文武,帮他三哥的忙哪。

穆安之笑,“这么说还要赏你了。”

“哎,别说赏不赏的事了。白大人要生小宝宝了,她现在啥都不研制了,我托她给我做的长剑,怕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哪。”唐墨说,“我去找阿秀玩会儿,三哥你去军中可带我一道啊!”

穆安之说,“你这么大人,跟阿秀有什么好玩儿的。”阿秀还奶娃子哪。

唐墨道,“昨天说好的今天跟阿秀一道踢皮球,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今儿天好,也没风,能在院子玩儿哪。”他还很好心的跟穆安之说,“三哥你得提前锻炼一下带孩子了,要不小麒麟生出来,可不跟你亲。”

“我儿子能不跟我亲。”穆安之心说,我会带的很,我现在连尿布都会换。当然这话不能跟唐墨这大嘴巴说,不然唐墨到处一嚷嚷,他这亲王殿下可就太没威严了。

唐墨急着去实践承诺与阿秀踢皮球,说两句就走了。自窗望去,唐墨背影里都透着年少跳脱,穆安之笑,他身边再想找出唐墨这么个四方都熟的人却也没有了。

嗯,他想好给唐墨安排什么差使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卡文,一直卡到现在~~

☆、二六九章

第二六九章

北疆的冬天多风多雪, 但穆安之驾临军中那日却是难得的大好晴天, 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穆安之腰佩长剑, 软甲战袍, 除了身边属官,还带了江珣、穆庆等武将。还有唐墨也是一身软甲,他这衣裳是跟他岳父要的。

扇子支着下巴, 杜长史赞唐墨的衣裳, “这衣甲不赖,北疆军中制式,你有空也给我弄一套。”

“成啊。”唐墨一口应下, 他说, “杜大哥你个子高, 人又生得俊, 穿军中战甲肯定好看。”

穆安之看天气好,都没有坐车, 直接骑马过去。杜长史等人自然骑马相随,华长史这把年纪都跟着去了,就为了瞻仰帝都第一边军的风采。

那种冲天气势、凛冽战意,即便如华长史这样不懂军务的文人也不心中叫好, 眼中有光。当初在洛阳时见洛阳军已经觉着军队严肃,治军不凡。如今见到北疆军才晓得洛阳军的平庸, 这是神兵与凡铁之别。

穆安之颌首,“怪道人都称当朝边军,北疆军为首。果然名不虚传。”视线在将士衣甲上扫过, 见衣甲虽不新,但也齐整。只是兵器还是几年前的旧刀模样,穆安之心中便有数了。

旁人阅兵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看个气势则罢,穆安之不是,穆安之一营一营的看。好在陆侯麾下将领也没经历过亲王一级的人物阅兵,遂以为自来如此,反正他们已经拿出最好阵容给亲王殿下过目。

待前面五万精兵看过,陆侯给穆安之提个醒,“现在精兵只余五万了,后头将士的装备多有不齐,殿下勿要见怪。”

“装备的事也怪不得你,我不见怪。”穆安之心说,北疆军的建制是筑兵三十万的,这些年一直在缩减,也有十五万,不想精兵只有五万了。

再往下手,岂止装备不全,有些上年纪的老兵连甲都没有了,不过也是军中形貌。继续看后头五万,说兵有些勉强,都是四十五岁往上充兵役的,平时不训练,主要供应后勤诸事。穆安之便知道陆侯这日子有多难过。

陆侯道,“北疆军都是屯兵,屯兵在农忙时便要耽搁训练,后来臣做主,但凡兵户,长子传承家业,无需再入军营,下头弟弟们十五岁过来服役。如今这五万精兵,都是无需再务农种田的兵,他们训练时间长,军容还算不错。剩下那五万,都是三十五岁以上的老兵了,衣甲兵械都要先供年轻人,他们也心中有数。”

穆安之才算明白为何陆侯被称当世名将,屯兵要种田的确会分散战力,这样让各家户保留长子在家专心种田,另招弟弟们专心当兵,既解决屯田种植之事,也能使兵将专心训练,增强战力。穆安之道,“缺的这些兵甲兵械,早晚都给你补上。介时,将士只管练兵,不必担心旁事。”

早听唐女婿说过三殿下为人爽快,陆侯算是体会到了,起身一揖,“臣先行谢过殿下。”

陆侯还准备的演武,穆安之道,“既有比武,没彩头不好。我头一回过来,也不知你们这里缺什么,如今天寒地冻的,带了五十车皮子,不是上好皮子,给底下将士们用也还成。还有五车药材,两车防冻手脚的药膏。”

虽则底下将领还坐得住,但脸上已有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陆侯也颇满意,想三殿下果真不是个小器的人。主要是三殿下手里现在也没兵甲,不然便是赏兵甲了。

纪将军忍不住问,“王爷,这些东西不知道怎么个分法儿。”

穆安之道,“我看是有六支比试的队伍,这样,那五车药材充公,让陆侯安排。剩下的皮子药膏各分六份,第一得三份,第二得两份,第三得一份。”

大家纷纷说,“王爷这主意好。”

既有奖品,这比试大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平时军中也常有比武之事,这次更是看得精彩纷呈。

杜长史与胡安黎颇能说得来,两人惋惜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唐墨说,“有什么好惋惜的,我看刚刚胜的那支颇是勇武,简直如狼似虎。”

杜长史跟唐墨解释,“勇武是勇武,但刚刚胜是险胜啊,其实右翼薄弱,而与他对阵的将领看出来的,不过,那位将领眼力虽好,手下兵力稍逊,遇着如狼似虎的对手,什么都不好使,故而输了。”

“右翼薄弱么,我怎么没看出来。”唐墨眨巴眨巴大眼睛。

胡安黎教他怎么看,偏生唐墨旁的事不笨,在这上头是怎么点拨都不开窍。他那双明净的大桃花眼就仿佛是个瞎子一样,啥都看不出来,把唐墨郁闷的够呛。

军中将领一向豪爽,秦将军便说,“二位瞧着都是文官,也通武事?”

胡安黎笑笑,“纸上谈兵罢了。”

杜长史,“小时候谈过几本兵书。”

唐墨跟他岳父手下的将领竟也不错,他深谙要讨岳父喜欢便不能慢怠岳父身边人的道理,何况唐墨本身也没什么少爷习性,他家教好是真的。他待人和气,这些人自然是同他好的。唐墨说,“秦将军,胡大人家学渊源,南安侯家也是世代为将的。”

一提南安侯府,大家便如雷贯耳了。

唐墨道,“杜大人也是少林外门弟子,文武双全,传胪出身。”

少林外门弟子在军中不算稀罕,但传胪就很让人赞叹了,人家正经进士文凭,硬的很,大家立刻相信人家是真的文武双全了。

杜长史无奈,“就别提传胪的事了,如何城中俩状元,年纪都比我小,我这传胪说出去也够没面子的。”

唐墨笑呵呵地,“那我连举人都不是,还不活了。各有各的长处,杜大人你这样说,真不给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留活路。”

杜长史心说,你是普通人?不过,要是唐墨这样的懒散小孩儿,在他家那是一刻都活不下去的,他大哥就不能容子弟这般懒散。杜长史坐如钟的望着天边流云,哎,有些想他那没人情味儿铁板一样的大哥了。

今日阅兵极是痛快,最后评出前三名,穆安之赏了那些东西外,第一名的队伍赏银五千,第二名三千,第三名也有两千,剩下的三四五虽只是参加,每支也有千两白银的赏赐,这便是上万银两了,不过,压轴的是一笔陆侯都未想到的赏赐,穆安之现在手里也没多少东西,直接赏了军中十万银子,同陆侯说,“本来我手里有建王府安家的银子,如今王府有现成的,这银子就省下来了。倘有什么要紧添置的,先添了来。”

陆侯沉声道,“定不负殿下所赐。”

待傍晚,穆安之在军中与诸将同乐,武将们对这位藩王殿下的印象简直不要太好,先给马,再赏银,这哪儿是藩王啊,这是天上降下的神仙吧。

武将们自有取乐方式,文绉绉的诗文是不成的,大家比刀比剑比摔跤,再加上穆安之身边虽武将不多,但胡安黎、杜长史都属武功不错的,吃酒之后也都放开了,下场与大家伙比试一二。

陆侯麾下武将自不是白给,与江珣穆庆比武还罢了,胡杜两位大人都是文官斯文样,虽说都称一声文武双全,可谁又不是熟谙世事的?王爷身边的近人,咱们可不能下死力啊,要不伤着碰着可不好。胡大人出身武将家族要小心,至于杜大人,人家文官进士,捏笔杆子写字的文曲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