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唐墨成为第一个全无架子的宗师。他现在连进门都要小心眼,进大门时,巡抚府的大门宽阔还无路,可门槛却被唐墨剑气一掠化为齑粉。在巡抚府中,唐墨都没往屋内去,怕拆屋子,他在巡抚府花园寻一处结实石亭,在石亭中盘膝打座,稳固境界。

虽则遇到陆仲阳刺杀,穆安之却是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坐在巡抚府中堂得瑟,“我就说小宝关键时候最顶用,这孩子,果然不愧我们家最有武学天分的孩子啊。年纪轻轻的,便是宗师了。”

谢巡抚连忙说,“恭喜殿下,也恭喜陆侯得此爱婿。”

陆侯所有见到陆仲阳时的坏心情都因唐墨击杀陆仲阳入宗师境一扫而光,陆侯道,“我也不知这孩子武功这样好,以往不曾见他出手。”

“小宝心善,他也不好斗,不常出手。”穆安之很为唐墨高兴。

其实,唐墨吧,他不是常不常出手的事。

这一路随军,倒不如何娇气,但有一样,唐墨见不得血,每有战事,他从不上前线,自己个儿在后方帐子里呆着,闻到血腥味儿就不好受。战事结束后,还会拿出银子给当地百姓收拢尸身,起码一人一口薄棺下葬吧。

有时还要心慈意软的掉几滴眼泪,这也就是唐墨背景够硬,他是三殿下的亲表弟,陆侯的好女婿,底下人私下嘀咕几声,明面上是不敢说什么的。

别说唐墨武功高了,寻常大家只以为他腰上挎的剑是装饰哪。

不想,人家当真是深藏不露。

人家宗师!

便是未晋宗师前,就凭人家的武功,那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所以,唐墨先前种种不合时宜的举止,如今再看,便都成了别有深意。那些私下笑话过唐墨的人,都恨不能抽自己俩嘴巴,唐宗师那是能随便嘲笑的吗?

阿弥佗佛,还有跟唐墨关系好的已经在琢磨,能不能请唐宗师指点一二啊。

还有一干出身武当的弟子们,已经心下算盘着给小师叔(小师爷)道喜了。

穆安之在巡抚府略坐,谢巡抚告声罪,下去查陆仲阳隐藏城墙行刺之事,穆安之到二皇子府上,也就是洛阳王府拜会二皇子妃。别看穆安之如今实权藩王入城,二皇子妃也答应开城门相迎,可这是为了免去一场战火,让二皇子妃亲迎穆安之,这是绝对不能的。

二皇子妃现在还是亲王妃,论辈份还是穆安之的二嫂,她有自己的矜持。

穆安之便亲自走了一趟。

二皇子妃仍是旧时模样,不过,得日温婉中多了几许坚韧,面对穆安之也十分优雅从容。二皇子妃家的小闺女已经四岁了,玉雪可爱的模样,会脆脆的喊三叔,说话可流俐了,还会问三叔从哪里来,请三叔吃她家的果子,是个小话痨。

穆安之已经半年没见家里双胞胎,心里就很喜欢小囡囡,抱她在膝上逗她说话,心下暗道,二哥也真不配做个爹,就算跑路,也该带上二嫂和孩子啊。

一时,二皇子妃让嬷嬷带了闺女出去玩儿,她也没说什么忠臣大义,而是问起三皇子妃和双胞胎的事,李玉华怀孕生产,二皇子妃都是算着时间打发人送了贺礼的。

穆安之说,“我出来时,双胞胎刚学会爬,还不会说话哪。一转眼,周岁礼都过了。”

“三弟妹不容易,你在外打仗也不容易,如今这些事我也不懂,就盼着大家伙都平平安安的吧。”

二皇子妃言谈性情,无一不让人敬重。

出河南境入直隶府,在邯郸城,穆安之便遇到直隶大军。

陈总督亲自取出穆宣帝亲笔所书圣谕,命穆安之立刻率军回北疆,穆安之根本不信圣谕为真,坚称,“太子矫诏!”

陈总督道,“三殿下有所不知,废庶人穆祈之逃往海外,如今陛下已拨乱反正,重整朝纲。”

“不可能。那陆氏呢?”

“后宫陆氏一并废为庶人,陛下长女嘉祥公主、罪臣秦廷皆跟随穆祈之逃往海外,前国公府陆氏已被刑部缉拿,如今三司会审,查其罪状,明诏天下。”

穆安之不知世间还有这样的骚操作,心里恨不得将穆祈之活剥了皮,他面色数番变幻,最终道,“我不信!除非让我亲至帝都,亲眼所见,我方信!”

不能退!

不只是穆安之不能退,他手下诸将都不能退,一退便坐实藩王罪证,以后是杀是剐是凌迟都要随人家心意了!

陈总督放缓声音,恳切劝道,“殿下的忠心、孝心,陛下都知道,也都明白。倘不是殿下察觉陛下有难,及时来援,帝都拨乱反正怕没这样容易。穆祈之更是为殿下神威所摄,匆忙逃蹿。殿下的才干,殿下的功劳,举朝皆知。如今陛下龙子中,舍殿下其谁呢?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不妨遵君父之命,以待水到渠成之时。”

这话虽略有恭维之意,未偿不是陈总督的真心话,太子已经不在,二皇子逃回帝可见其软弱无能,接着就是穆安之了。穆安之精明强干,手下一帮子能臣干将,眼瞅便是龙腾九天之势,让陈总督看来,如今最配得上东宫之位便是这位三殿下穆安之。

但,穆安之势力太盛,忌惮他的人也多,所以,是不能放穆安之去帝都的。

但是,哪怕陈总督舌上生花,也难以撼动穆安之分毫,穆安之直接道,“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裴如玉心下暗道不好,及时上前抢了话头,质问道,“陈总督,穆祈之既然是逃往海外,必是走津海港入海路,我问一句,陈大人,津海可是直隶范畴,您身为直隶总督,难不成坐视穆祈之出逃!”

“此事早有公断,裴大人若有疑议,可问三司。”

“那正好,我便随殿下去帝都问一问三司!”

陈总督一噎,无奈道,“裴大人,你可必强辞夺理,你是三元出身的俊才,当知藩王无诏直入帝都是什么样的罪名?”

“刚陈大人不还说我家殿下慧眼金睛及时看破朝中危局,发兵营救,使朝廷能更早拨乱反正,功在当代,功在千秋么。怎么这一转眼,又说到罪名上了?”裴如玉声音转沉,“我手里有陆家罪证,陆家混淆血统,暗谋帝室,铁证如山。我们殿下本就是陛下原配嫡子,今日又有功于朝廷,都走到直隶了,倒不配去帝都给君父请安了?我问陈大人一句,若我们殿下不配,谁配?”

“至于殿下所率兵马,陈大人放心,陆侯忠心,世人所知。殿下的孝心,更是名闻遐尔。陈大人,穆祈之先前同掌龙虎营与禁卫军,帝都旋转乾坤,拨云见天,穆祈之都能全身而退,他不是什么仓惶逃蹿,他早想好的退路!陈大人!既是退路,就会带足人手!帝都龙虎营还剩多少人马?若我所料不错,帝都兵马已被大幅削弱,陛下必然要近调兵力补充帝都兵源,河南兵先前出过事,何况,河南是挡北疆军的前锋,那么,帝都调的便是直隶军。陈大人,你如今邯郸城,可你麾下还有多少兵?”

裴如玉每问一句,陈总督脸色便难看一分。裴如玉眼含锋芒,望向陈总督,说,“陈同知,你们叔侄几年未见,先请陈总督暂且歇一歇吧。”

陈简上来扶着叔叔到旁的帐中休息,裴如玉警告穆安之,“你把亮话给我憋心里,一个字都不许说!”

穆安之压低声音,“都打到这儿了,咱们难道还能回去!”

“回是不回去的,可也得把孝字落咱自己头上,你要说出抢皇位的事,即便皇位到后,以后史书也得骂你。”

“那也是以后的事,一闭眼也看不到,我不在意的。”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要辅佐的是一代明君。”

难为他老友突然这样强势,穆安之笑笑,“好好,听你的。”

“憋着啊!我去把其他人叫来,你就说一定要回去看陛下无事才能安心!”

“知道了。”

接下来就是装模作样的演绎,穆安之一脸扭曲的生硬表示,帝都屡出变故,不亲自给君父请安,他委实放心不下。

穆安之身边文武皆是随他一路打到直隶府的,眼瞅咱们就是从龙之功了,如何能回去。于是,纷纷道,殿下孝心感天动地,臣等誓死相随!

陈总督想凭直隶便拦住穆安之,绝无可能。

穆安之到了这一步,他便是想回北疆,手下的人都不能干,这身龙袍,穆安之纵是不想披,手下都会给他披在身上。

何况,穆安之就是奔着帝位来的!

穆安之跟穆宣帝没什么情分好讲,仅有的一些父子孺慕之情也早心寒透了,穆安之当然需要孝子的名声,但那不过是为了登基方便。

陈简掰着手跟他大伯算,论兵力,直隶兵远逊北疆军。论人望,如今朝中谁还能与三殿下相及。还有,西南战火未歇,朝中一直派不出得力将领,若朝廷与北疆军胶着,更影响西南战事。

陈简建议他大伯,“大伯你劝不退三殿下,你也做了这个主,不妨上书朝廷,请陛下决断。陛下难道不想见我家殿下,我家殿下这样的忠贞孝顺之人,哪个做父亲的不视以为宝呢?大伯,给陛下写折子吧。”

陈总督自然是忠于穆宣帝的,少时陪读的情分不是做假,不然穆宣帝不会把陈总督放到直隶,更没有追究穆祈之自津海港逃走之事,君臣之间情谊深厚,陈总督怎能写这样的折子递往帝都?

陈总督低声急道,“三殿下何必要急,他有这样的功勋能力,那还不,不早是他的!”

陈简心说,我们从冰天雪地的北疆打到这里,我们怎么还能再回去?他一向脑筋灵活,道,“这样吧,殿下既已到直隶,很该上折给君父请安。这总行吧?”

陈总督还真不能说不行。

陈简这法子其实相当好,彼此都留了余地。这样陈总督也方便附折,一并递往帝都,将直隶的事禀明陛下知晓。

一封圣谕便可退北疆之兵,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完结章下

 

完结章下

一骑绝尘的信使到达帝都后没有片刻停留, 不大功夫便被宣至内阁,他气喘急促,一路快马奔波, 未有片刻停留, 此时满面疲惫、嘴唇干裂, 却是先自怀中取出密匣,双手奉上。

“平疆王有密折上呈,陈大人命属下连夜快马送来帝都,递呈陛下。”

密折被奉至裴相跟前, 内阁大员纷纷过去围了上去, 独卓御史倒了盏茶递给信使。信使双手接过,一口气灌下, 干渴发烧的咽喉得到温茶滋润, 顿时舒缓很多, 信使不禁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茶水, 显然一盏茶只是解渴。卓御史干脆把茶壶递给他,说,“让你在这里喝你怕不自在,辛苦了,出去喝吧。”

信使谢过,接了茶壶退下。

这密匣并未在内阁打开,自然要上呈陛下。

裴相叫了杜尚书同往。

御书房外的梧桐绿荫如盖, 给这炎炎夏日洒下一片清凉, 穆宣帝重掌君权后依旧在这里处理国事。

直隶密折奉上, 穆宣帝并没有立刻看, 反是饶有兴致的问,“你们说老□□没退兵?”

见帝王语气轻松, 裴相面色也舒缓许多,他对那位曾下朝后啐他一脸的皇子亲王委实拿捏不准,“老臣猜,一半一半。”

杜尚书一惯严肃,言简意赅,“未退。”

杜尚书的主张也是让三殿下穆安之直接来帝都,这不是政治手腕能解决的事,穆安之现在实力,已没有任何政治手腕能阻拦他。

穆宣帝示意桌间密匣,“杜卿打开吧。”

果然,穆安之的奏章虽写的客气,却没有一句退兵的话,他密折上说了,非眼见陛下安康,不能安心。

陈总督的奏章也清楚说明三殿下的强势,坚决不肯退兵,必需要进入帝都。而且,还详细的介绍了三殿下手里的新式武器,一种非常厉害的火炮,据说一炮轰出去,威力震天,与史书中记载的曾迫得当年为藩王的仁宗皇帝狂逃八百里的□□非常相似。

陈总督在奏章中云,凡人见之,皆肝胆俱丧,倘能用于西南战事,相信战局能很快扭转,收复失落国土。

难怪三殿下这么快入关,想来必是白大人新制武器。

三殿下以北疆军之强悍,携此利器,难怪能一路顺畅,直达帝都。

的确,这样的利器,必能扭转西南战局。

而这样的利器,只在三殿下手中。

裴相与杜尚书都等着穆宣帝的吩咐,穆宣帝道,“着老三来帝都吧。裴相准备一下册封东宫的礼仪,对了,先把册封圣旨写了,一并送往直隶,也安一安老三的心。”

裴杜二人都松了口气。

穆宣帝望向窗外耀眼阳光,打发二人下去。

国将立储的喜讯很快传遍朝上朝下,穆宣帝亲自到慈恩宫将此事告知母亲,穆宣帝道,“想来母后也不会反对,我便未与母后商议,先让内阁去办了。”

蓝太后拍拍儿子的手,“不论谁做太子,都是我的孙子。如果是安之,自然更好。我一向看安之是这块材料。”

“母后怎么看出来的?朕先时没看出来。”

穆宣帝始终不大喜穆安之,这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他慢慢呷口茶,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蓝太后道,“安之最像你啊。”

穆宣帝好悬没让茶水呛死。如果穆安之听到蓝太后这话,估计也要恶心的吃不下饭去。

朝廷的旨意很快就到,被派往宣旨的是卓御史。

内阁里比卓御史有资历的大人很多,但想到三殿下急着来帝都的心情,卓御史以内阁最年轻的阁臣取胜,他身子骨好,快马过去,省得三殿下等急,也能安一安三殿下的心。

其实,这就是内阁诸人想多了,三殿下没什么不安心的。

信使带密折自直隶出发时,三殿下还是在邯郸。圣旨送达时,三殿下的王驾已到保州,再走两天就是帝都郊外了。

卓御史念过册封圣旨后,穆安之身边立刻满是恭喜之声,尤其是穆安之身边的文臣武将,更是喜不自禁,如华长史这上年纪的,眼中竟还有泪光闪烁。陈简这样喜怒不形如色的,面儿上也显出喜意。穆安之只是矜持的翘了翘唇角,握了握手中文饰锦绣的圣旨,觉着刺绣有些硌手,“谢陛下器重。”问卓御史,“陛下龙体可安?皇祖母可好?帝都可还安稳?”

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倒真令卓御史另眼相待,想着三殿下就藩时间不长,倒真历练出来了。其实这就是卓御史想多了,穆安之都带兵到帝都郊外了,他又不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他是冲着帝位来的。

就是当了皇帝,他也没什么大欢喜。他现在兵马在手,与皇帝不过差个名头儿罢了。真打起来,帝都那些兵马不见得是他对手。

他不过是不想硬来,方给朝廷留些面子。

卓御史自然称好,又说了些陛下与太后娘娘都很记挂殿下的话,便向穆安之请示何时移驾回帝都。

穆安之将圣旨转手交给小易收着,“时刻准备着哪,这就走吧。”

卓御史在路上又打听了穆安之所率大兵要如何安排,穆安之道,“五千亲卫随我进城,剩下的暂住城外。城外有地方吧?”

“有。先前龙虎营的驻地拨给北疆军,殿下看如何?”

“龙虎营一个都不剩了?”虽料到龙虎营可能被穆祈之带走,也没想到这般彻底。

卓御史道,“龙虎营被秦家经营多年,原就有二心,附逆而走,也是人之常情。”

穆安之瞥卓御史,“我看你这太子师还跟以前般滋润。”

“虽未行册封礼,旨意已下,殿下便是太子,殿下难道要让我做太子师?”

“你脸皮可真厚。”

“您客气。”在任何人面前,卓御史都有一种言笑自如的本事。

“先时穆祈之逼宫,你们这些朝中忠臣,可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穆安之继续问。

“惭愧。”卓御史说着惭愧的话,脸上并不见愧色。他的瞳底映着远方蓝天,“多亏殿下发兵入关,朝中才能借此机会诛逆臣。”

穆安之问,“穆祈之怎么跑的?龙虎营禁卫军都在他手里,九门兵马我记得是永安侯掌管,就这样放他跑了?”

卓御史道,“九门兵马一旦追出帝都,帝都再无拱卫之兵。就那么走了。不过,太,不,穆祈之什么都没带,金银珠宝什么的暂且不提,粮食药材也未见有大波动,这就很奇怪。”

“那就是早有准备。”穆安之脑袋上支着个大斗笠,夏天骑马实在太热,他们这已避开中午的日头,仍是热的很。

“必在宫变之前。”

“这不奇怪。他与陆国公虽既有甥舅之亲又有翁岳之喜,不过,他一直不大喜欢陆家。陆国公最大的寄望就在他身上,若亲缘控制不了他,必然会告诉他血统的事。他不会坐以待毙,狡兔三窟,给自己留条后路倒合他的性格。”穆安之问,“陆家呢?”

“陆家已在刑部审讯。”

“没审死吧?”

“怎么能?”

“那就好。”穆安之神色慵懒,目光锐利,“要是谁把陆家审死了,就是跟我做对,就是阻止我重查柳家之案。”

来者不善。

卓御史早有这种准备,但是,他未料到穆安之的手段这样果决速度。他不由自主的望了穆安之一眼,穆安之笑笑,“卓大人肯定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是?当年卓大人为严家翻案,我深受震憾,原想着大部分到阁臣这样的官位,权衡利弊者多,有情有义的就少了。卓大人不一样,卓大人心里是有一把火的,只是这点火光没用在朝廷上。”

“这也难怪。当年我与穆祈之争储位,与其说争储位,不如说是争一口气。满朝文武也只有如玉肯说一句公道话,说我不是嫡出,穆祈之是嫡出么,不一样是陆氏未册后位时所出,真难为你们为着捧他臭脚便都昧着良心说他是嫡出之子。”穆安之道,“后来如玉遭远谪,我就想,养出这样一个朝堂的君王,真是可笑。当日人人逢迎,果然后来穆祈之逼宫时也无人肯尽忠直言,你们皆先保自身,想留待有用之身再图以后,如今他重掌朝堂,不觉缺了点什么吗?”

卓御史一眨不眨的看着穆安之斗笠下的脸庞,穆安之眼神明亮,浑身上下都是年轻人的朝气,如同春天刚破土而出的那抹新绿,带着无限的生命力。纵卓御史一向跟穆安之不大和睦,此时也不禁生出一些亲近之意。

穆安之不屑,“你们这样的权衡,你们这样的老成,你们这样的算无遗策,安于富贵,得享太平,真没劲!”

第二日傍晚,穆安之所率大军便到城外,卓御史问穆安之要不要等明天上午进城,这样还能安排个气派的迎接仪式。穆安之将手一摆,“迎接个毛啊,都山河破碎了,陆侯在外安置兵马,江带亲卫军去王府,小宝你先回家见一见姑妈姑丈,近卫们随我进宫去见陛下。”

帝都其实还是老样子,夕阳的火光燃烧着天边层云,给整个帝都城蒙上一层瑰丽的色彩。只是接连宫变,空气氛围紧张,巡逻的士兵多了很多,即便繁华也不似以往了。

到禁宫时,夕阳已完全隐没,西天只余几缕桔色流云,勾勒出穆安之锋芒毕露的轮廓。穆安之没在御书房外等太久,基本上一到,内侍便请他进去了。他行礼也看不出不恭敬,然,穆宣帝心里明白,物是人非。

穆祈之逼宫,还有些昔日情分可讲。对穆安之,情分也无处可提。

两人说了几句“路上可好”“陛下龙体安康”的废话,便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安静中。穆安之没有任何再挑起话题的意思,穆宣帝两度宫变时的疲倦姗姗来迟又轰轰烈烈,整个人都被帝位权势压的喘不过气,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灰意冷,“择个吉日,你便登基吧。”

穆安之一句客气话没有,他平静的说,“既陛下力有不逮,臣愿意接掌江山。”

穆宣帝眼中不乏震惊,但他刚刚的话,也并非全无真心。他苦笑一声,“你还是老样子。朕如今,让你看笑话了吧?”

“原本不觉可笑,陛下一说,臣方觉可笑。陛下允以后位,赐以东宫,我以为柳氏是陛下终生至爱,陛下的权位,不早就准备给东宫继承的吗?穆祈之不过是提前了些,陛下若珍爱他,何不助他接掌朝政?”穆安之淡淡道,“镇南国血统怎么了?他难道不是陛下亲子?只因他身体的另一半是藩国血统,就不配为储君了?他若对朝廷有二心,早当与陆国公勾结,事实他并未这样做。陛下爱他,真正传位给他又如何?陛下爱他,爱陆氏,但更爱帝位,所以,他成了谋逆的逆臣逆子。陛下为君不能掌控朝廷,错用奸佞细作,至使西南有失;为夫,色衰而爱弛;为父,也不过尔尔。观陛下一生,的确可笑。”

穆宣帝当即气白了脸,“若不是你在北疆散播流言,怎至于此!”“我散不散播,你心爱的皇后太子都是这样的血统,难不成掩耳盗铃就能平安了?是陛下自己为君不谨,错用陆国公,与我何干?”穆安之纠正,“我散播可不是流言,而是实话。我不似陛下,可我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自从做了父亲,我一直以为,以您对穆祈之的宠爱,即便有这流言,大概也不会成功。真没想到,你们的父子之情薄脆至此。我对穆祈之厌恶极了,可我真是同情他,你以为你受了背叛,但,是你先背叛你们的父慈子孝。陛下,你有多么的在意血统,自己都没有察觉吗?”

“当年立储,你一定要让礼部论断穆祈之是嫡子,你一定要以嫡长子之由册他为储。为什么?他人虽可恶,但他本就是长子,他的才学并不输于我,你以为是陆家在争那个嫡字。不,一直是你在争。你在为他争,也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对嫡出对血统有多么的看重。”穆安之道,“流言传到帝都,你安抚过他吗?你对他明确过,他是你唯一的继承人吗?是你自己嫌恶忌讳他的另一半血统,你让他不安,他才会逼宫。他比我要了解你百倍,他怎么会坐以待毙,让旁人来因为血统审判他。别说他了,要我我也反哪。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不宠幸,难道陆氏自己会怀孕?哪一位皇子母族能贵的过皇室,皇子之贵,贵在皇家血统而不是母族血统!是你自己宠爱陆氏,是你立她为后,是你册穆祈之为储,你做足几十年的圣君贤父,就因他们有镇南国血统,他们就不配得到这一切?”

“真是狭隘可笑!天子富有四海,镇南国是东穆藩邦,你立储是立才立德,他只要是你的种,只要他才德无失,怎么就不配储君之位了?叛国的不是穆祈之,是陆国公!穆祈之没有与陆国公合谋,但是你的惺惺作态让他们走上同一条路。是你造成今日局面,你心胸不广,忘恩忘义,宠幸非人,果有此报!”

穆宣帝被羞辱的坐不住,起身怒视穆安之,“就算我扶祈之上位,你会不反?”

“会反。但他不会跑路,他若为君,宁可战死,不会苟生。”

“年轻时平叛北疆的功勋让你沾沾自喜这些年,今天,您该下来了。”

穆安之当然不喜穆祈之,他依旧厌恶此人,登基为帝后,穆安之直接把穆祈之一干人自皇族除名。当然,登基不意味着太平,先让陆侯率兵赶回援北疆,穆安之刚一起,北疆便烽烟再起,杜长史带着林家兄弟独撑大局,听闻穆安之册储后便来了十八封急报,叫苦连天,说快顶不住了。

穆安之看他还有送急报的空,估计还能顶得住。再有西南战事派了胡安黎过去,还有柳家翻案、陆家受审之事,内阁裴相请辞,兵部尚书空缺、户部傅尚书年迈致仕,穆安之很不客气的换上了自己的人。

新君雷厉风行,底下臣子自也有新气象,主要是,看谁不行,新君直接换人。新君一大批从龙之功的功臣等着上位哪。

而且,这位是有名的脾气不好,要命的是在北疆掌过军政,在刑部审过大案,明察秋毫,绝难糊弄。

在这样的新君手下当差,难怪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卖十二分力气了。

不知是不是新君果然是天选之子的缘故,刚登基未久,西南便传来冯凝斩杀镇南国主的消息。尽管镇南王太子阵前登基,但,这样的消息依旧振奋人心。

太多的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做,冬天第一场雪洒落,凤仪宫梧桐树的叶子早已落尽,穆安之披一袭厚氅遥望西北方,玉华妹妹与孩子们也快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