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到不用担心,蒋家庄就算没有好工匠,杞县可不少,个顶个有绝活。

红尘就答应等工程完工,照下来传给‘天下第一’,丰富他的资料库。

这位似乎正在积累什么经验,说是找工作用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什么工作!

难道和崇阳先生一样?

崇阳先生是大周有名的园林设计大师,连皇帝为太后修园子,也特意请他去帮忙。

园子改建没用多少时日。

杞县闲人多,闲着的工匠也不少,设计图又是如此清晰明了,反正不知道各种部件都有什么作用,也不懂什么叫虹吸,什么叫水泵,依照葫芦画瓢而已。

就连那些奇奇怪怪的竹子,也没人放纵自己的好奇心。

他们这边的山上,奇奇怪怪的植物多得很,朝廷还时常从海外弄些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展出一番,大家早习惯见识各种不认识的好东西。

不过,等到泉水源头垒砌上青石铸造的高台,清水沿着竹管和各种小型金属物件,弯弯曲曲,甚至上行,一直流入家中,冲到山石上洒落,波光潋滟,堪为奇景,不光是那些个参与建造的工匠们叹为观止,简直想顶礼朝拜,蒋家庄的人,更是快把这地儿当传说看待!

世上引水入园的事儿多见,那些个富贵人家,都好这一口,但用这么短的时间,用这么简单的工具,让泉水自己主动往家里流淌,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红尘在村里人口中,也就快要拥有无上法术威能,就差能点石成金了。

且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眼下最要紧的,茶馆兼书局,准备多时,差不多该挂牌营业。

红尘就选了个好日子,自己写几张请柬,送去给相熟的朋友,这段时日,她到真认识了几个贵人。

那个‘天下第一’送的竹子的确好,红尘移栽了几棵在自家竹林中,越发显得郁郁葱葱,竹子切成薄片,稍加雕琢,做成请柬,就显得分外文雅。

四月初五,茶馆开张。

小猫和小狸手脚麻利地又擦了一遍桌椅,整个房间都显得亮晶晶的。

他们是一对儿双胞胎,都是男孩儿,今年十六,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家里爹娘去了,大哥娶了嫂子之后就对他们不上心,每天别说吃饱,能勉强不死,还得靠整日上山摘点儿野菜饱腹,后来就干脆离了家,自卖自身了事。

红尘要找人手,本来轮不上他们,人牙子给推荐了一个从京城落难回乡,一条腿有点儿瘸的老人做管家,叫柳二,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二管事,后来主家内斗,他受了牵连,这才被赶出门,身世还算清白。

至于厨娘就是本地人,是个寡居的中年美妇,娘家搬走,婆家容不下,又没个孩子,就是从小擅长厨事,在灶台上有点儿能耐。

红尘当时找好了人手,小猫和小狸也不说什么,就眼巴巴瞅着她掉眼泪,两个孩子五官都好,人也干净,粗布的补丁衣服,也掩盖不住好根骨,她想着茶馆怎么也要有个店小二什么的,便顺手又搭了俩,把这两只也带走了。

或许是心中不安,两个小子做事特别卖力。

只是今天,他们这心里却免不了嘀嘀咕咕——主人这间茶馆未免太偏僻遥远了些,有谁会天天到这么远的地处,就为了喝一杯茶?

小猫使劲擦桌子,恨不得让桌子再干净个三五倍,好让客人们看在他们勤快的份上,多来几回。

生于世上,求存不易,吃主人家的饭,自然要为主人家着想。

擦完桌子洗地板,正忙活,外面太阳初升,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小猫脸上大喜,连忙招呼小狸过来把东西端走,整了整衣裳,利利索索地去开门。

他家小主人在大门口挂了一口小钟,和寺庙道观中的稍微有一点儿像,更精巧漂亮,据说是主人自己亲自动手打造,只要来了客人,拉动绳索,钟声悠远,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开了门,小猫就愣了下。

外面停着的马车竟然是六匹马拉的。

要知道,周朝的规制,除了三品以上的高官,或者有勋爵的贵族,再有,便是圣上特赐,别人最多只能用四马而已。

车厢牌子上那个大大的薛字,一看便知道,正是杞县最不能招惹的薛老爷家的马车!

呆愣中,便见四个小厮客客气气地捧着一应礼品进门,递上帖子:“我家老爷恭贺红尘姑娘开张大喜!”

不只是有礼物,薛公公亲自到了。

红尘连忙出来接。

他老人家大笑:“别顾忌我,你今天可闲不了,有的忙呢。”

第三十一章 捧场

薛公公慢慢走,面上和气得很:“你送的茶叶却非凡品,识货之人,得了你的好处,今天肯定要捧场。”

还是玉珏空间里有人提出,茶馆新开业,应该准备点儿赠品,广而告之,算作宣传。

红尘想了想觉得并不费事,她当初为了试验各种配方,炒制了好些个茶叶,陈茶不好喝,送出去些不浪费,就自己动手雕了些竹筒,不多不少地装了野茶,送到相熟的大户人家,至于蒋家庄的乡亲们,也就不包装,直接拿纸包包了茶叶便是。

并非舍不得,主要是村民们求的是实惠,一个小竹筒才能装多少?

眼下看来,效果不错,今天果然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小猫和小狸一时给吓得浑身冒冷汗,一时又激动得恨不得多张几张嘴。

来来往往的,有大商人,衙门的官吏等等,杞县各种平日离得极为遥远的大人物,不约而同地送了贺礼过来,还有亲自登门的。

“我有点儿晕!”

小狸晕晕乎乎地看了小猫一眼,觉得他应该是睡糊涂了,做白日梦呢,要不然他怎么会看见县太爷家的师爷?

杞县县太爷也派人来道贺,甚至特特写了个招牌‘杞县第一茶’,虽说没露面,可有老父母这块儿牌子,他们这生意,绝对不用担心有不长眼的胡作非为。

小猫到淡定许多,县太爷虽然是现管的县官儿,可再大,也大不过薛老爷去。

薛老爷那曾是天子近臣呢。

一抬头看见自家主人陪着薛老爷,还有那位穆爷出了后门去园子,那个本来稍嫌冷淡的师爷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他连忙站得更笔挺些,挺直了腰板儿。

这才刚开始,随后送礼的络绎不绝,先不说生意怎么样,小猫觉得就这些礼物统计一下,茶馆开个大半年,都不一定能赚得回来。

两个未来的店伙计浮想联翩,县太爷家的这个亲信师爷,亲眼目睹此地盛况,一时也把脸上的表情放得更柔软亲热了三分。

其实他们家大人本不会把区区一茶馆开张的事儿放在心上,连对方递上的帖子和请柬,还有那两小竹筒,包装精美的茶叶,本都不大可能送到大人眼前。

只是说来巧合,帖子送到的时候,县里一文书刚好看见,一见帖子上的字,便眼前一亮。

在杞县这等地处,虽文风还算鼎盛,到底偏远,正经的举人都没有几个,秀才也是稀缺资源,识字的更不多,能有一手好书法,那绝对特别长脸。

文书别的不行,于书法一道,深有心得,见了帖子,再看看用竹片制作而成的请柬,如此精巧,简直令人爱不释手,他心中欢喜,在大人面前,就不免提了几句。

县太爷见了一样觉得好,还品了品茶,茶虽无名,看说明和寻常加入各种调料的喝法也有不同,却别有一番风味,主要是足够特别,说不定能成为他们杞县一大特色。

师爷这才会奉命走这一趟,只若是知道薛老爷也肯给脸面,甚至大驾亲临,他说什么也要拉着自家老爷过来套套近乎才是。

薛老爷自从来了杞县,轻易不与官面上的人物来往,想拉关系难如登天!

蒋庄也闻讯而来,立在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看着大门外车水马龙的景况,一只手死死拉住顾氏的胳膊,不许她过去。

迟疑半晌,终究还是不好靠近。

“走吧。”

顾氏咬了咬牙,犹有不甘,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不甘是哪来的,或许是因为本在掌心里攥着的一个人,忽然挣脱出去,瞬间变得陌生,再也认不出,而且越变越好,渐渐到不像是她能够得着,所以心中才难受。

可蒋庄在,她再想去给红尘添堵,让人知道知道,这丫头是何等无情不孝,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踌躇间,让蒋庄拉得踉跄了下,顾氏心中大恨,却只能老老实实跟着离开。

“县太爷给送的那块儿匾,好像人家没想挂?”

“不挂也就不挂了,薛老爷那是在宫里替万岁爷磨过墨的,他老人家给了块儿清韵墨香的牌子,县太爷的还怎么挂?”

一转弯,耳边忽然传来窃窃私语声,说话的也是经常施粥舍药,还修桥铺路的大豪商,顾氏撇了撇嘴,既看不起商人,心里又有点儿发酸。

在周朝,商人的地位比前朝高些,虽不能和读书出仕相提并论,却不是寻常百姓能比的,且供养个读书人出来,便能改换门楣,限制不大,早年顾氏也想过,要是能购进家正正经经的商铺,儿子读书的银钱就不缺了,奈何蒋家的那点儿家底,实在不够用的。

蒋庄一步三回头,拉着顾氏向回走,忽然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笑语声无数,顿时止了脚步,面上露出几分欣然宽慰,他还担心二丫头…红尘的生意不好做,再赔了银钱,现在看到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声势颇大,也就安心许多。

三年后的灵女之选,就如在他心口堵了一块儿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如今若是红尘当真能赚出丰厚的家业,他也就不必再担忧。

顾氏非要跟着,蒋庄心里明白,带着她不是好事儿,既然来看过,就拽着她远走,省得给自家丫头添乱。

夫妻两个各怀心思,走得飞快,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老汉,蒋庄吓了一跳,不过这位须发斑白的老汉身子半点儿没动,反而扶了他一把,手臂结实有力,竟能牢牢撑住他的身子。

“小心点儿,别着急。”

蒋庄愣了下,点点头,来不及回话,那老汉就领着一年轻男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还有三个书生施施然走人。

这几个书生看模样像是附近阑珊书院的学生,春末出游赏景题诗,自然是要来苍青山走一遭。

杞县苍青山,虽然比不得天下名山,宁州金顶山巍峨壮阔,却也秀丽非常,平日里文人墨客众多,书生们也爱过来。

只是大周朝的书生,固然喜欢佩剑,但大部分佩剑就是个摆设装饰,不可能和人家西狄一般,书生也能上阵杀敌,一路辛苦,走到此处,已然是口干舌燥,其中一位远远地瞧见迎风招展的一个‘茶’字,倍感亲切。

“这字遒劲有力,飘逸中有灵秀,不是一般俗人能写得出来的。”

第三十二章 争辩

老汉看了,也捋了捋胡须,赞了句:“果然好字。”

他身边的年轻人登时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满脸不可思议,忍不住嘀咕:“这种小地方也有人能当得起您老人家一句赞,可真不得了了!”

到是一个披着苍青色大氅的书生,抿了抿唇,脸色似乎有些复杂,眉宇间的神态有一点儿古怪。

身边跟着的小厮鼓着脸,压低声音耳语:“公子爷,我看,大小姐真不愧是咱夏家人,不在家里长大,也…”

公子忽然冷目扫过,他连忙收声,目中就露出几分懵懂,随即暗自抽了自己一嘴巴。

只是他总不能为了让公子欢喜,就说大小姐不如阿蝉小姐!

虽然他只是个小厮,可能贴身伺候夏家的公子爷,又知道这些个本该保密的消息,自是最忠心不二的家生子,对夏家那是掏心掏肺…让他说夏家的血脉,比不上一个假小姐,哪怕那个假小姐才是主子的心尖尖,他也说不出口。

只好闭上嘴,低下头不吭气了。

茶馆里着实热闹。

大门洞开,这几个人就自己溜达进去,进了门,绕过一簇簇郁郁苍苍的盆栽,便见好些老老少少的客人坐在林荫掩映的石桌上,一边喝茶,一边说笑。

还有人捧着书本摇头晃脑。

老汉扫了一眼,隔着青石小径,敞开的大门内,一排排书架顶着屋顶,乍看过去,所有爱读书的读书人,都要眼前大放光明。

几个书生靠过去看了一眼,居然很大一部分书籍都看着特别陌生,再一翻阅,随手选一本都属于无论装帧还是内容,全都极好的,顿时就有点儿走不动路了。

不知不觉,好些人喝茶读书,区区一茶馆,到有了几分书院圣地的模样。

薛公公年岁大了,不耐久坐,既然来过,也无大事,转了一圈,四下看看,红尘便早早送他回去。

乍见此情此景,老人家不觉一笑:“连我这个老家伙,站在你这儿,嗅着茶香,居然也觉得身上的俗骨轻了轻。”

红尘挑眉,刚想说话,忽听屋里有人争执起来,声音还挺大,闹得喝茶的那些书生们都跑过去看热闹,一会儿工夫,书房内一个书架前面,就挤过去十好几个客人。

“这是怎么了?去瞧瞧?”

薛公公年岁大了,反而好热闹,当先就转头过去,红尘只好跟上,顺便给穆爷还有一路耷拉着脑袋,畏手畏脚的胡政使了个眼色。

穆爷摊摊手——他家这老岳父调皮起来,跟个小孩子似的,做晚辈的可管不住。

薛公公寄过去,看见人群最中间争执的那两个人,脸色顿时变了变。

“姓孔的和姓张的什么时候来了杞县?”

红尘也吓了一跳,这两个人她可认识,都是致仕高官,一个正正经经给皇帝讲过经史的孔文林,另一个更厉害,曾经中过**,那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张振,还做过两年太平阁老。

这两个大人物,怎么会跑到小小的杞县来?

在看一看他们身边围着的几位,个个都在大周属于有名有姓的,或许远算不上位高权重,却是文人清流里的顶梁柱。

小小杞县,平日里连多个秀才也让县太爷高兴的不行,如今冒出一堆高官,哪怕是致仕的…若是让人知道,绝对要惊天动地了。

红尘失笑,若是她这会儿让眼前一群人留下墨宝,自家这茶馆以后必然客似云来!

不过,薛老爷恐怕会不高兴。

翰林院那帮人,尤其是这两个,整日说一些宦官怎么怎么祸国之类的话,薛老爷可是宦官,还是皇帝亲信,正是他们口中最该千刀万剐的那一批,怎么可能会相处融洽?

此时,两位学士没瞧见薛公公,正对着桌子上摆放的一幅画指指点点,争论不休。

小猫猫着腰溜过来,低声道:“那幅画是城南的粮商,王员外送的贺礼,让这两位看见就闹起来了。”

他也纳闷,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一幅瞧着不起眼的画,两个人能吵得这般热火朝天。

那是一卷泛黄的古画,重新装帧过,还是显得有些古旧,看题跋,应是南楚最后一任国主李碧的作品。

若是真的,那可价值连城!

孔文林显然不信,冷哼道:“别开玩笑,李国主什么时候画过泰山之巅的日出图?他这一辈子都不曾去过泰山!李国主早年爱画宫廷美人,擅长人物画,画风绮丽,后期多为园林山水,所作‘乌江夜’,悲壮雄奇,他的字画,怎么可能流落出去?必然是伪作!”

张振失笑:“你急什么,我也没说就是真的,只是说画这幅伪作之人除了内容之外,其它的都极为用心,纸是澄心堂纸,用的印章也毫无问题,偏偏画出一幅泰山日出图,让人实在哭笑不得。”

“哼,还翰林学士出身,连幅画都辨不清。”

薛公公冷冷道。

屋子里顿时一静,两个进士大人同时转头,一看到薛公公,面上不变,目中已经阴云密布,眼看说不得都要撸袖子大战三百回合。

“原来薛大太监也在杞县?难不成这幅画是你的?我们说说还不行了?”

薛公公皮笑肉不笑:“反正不是你们的画,你们在那儿叽叽咕咕胡说八道个什么,烦死人了,阿尘,这是你的茶馆,也是你的画,你来跟他们说说这幅画的真正来历!”

红尘:“…”

她还没见到那什么画好不好!

可这会儿要是让这几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家伙在她家打架,那就真热闹了。

想着,红尘就走过去看了一眼,指了指下面的印章,笑道:“二位别急,请看,一枚是‘大雍永和五年’,旁边这一枚,‘雅苑秘府’。这两枚印章都不假,想必二位学士能分辨得出来。”

这到不错,孔文林和张振点了点头。

红尘便笑了:“那就说明这幅画是大雍永和五年,被藏在雅苑秘府的,世所周知,禹亲王还在他的雅苑小记里评价过,说南楚李碧,风流才子,误作国主,然所作书画,非他家所能及也,对他的书画,十分推崇,搜集收藏了许多。李碧永和五年曾被大雍禹亲王所擒,书画也被一并带走,既然是雅苑秘府的藏品,是真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孔文林和张振都安静了些,皱了皱眉:“可这是泰山?”

红尘轻轻拍了拍桌上的画作,让它不要吵了,才道:“我曾经有幸读过高湛高长源所作的‘泰山纪事’,上面提到一则奇闻。”

第三十三章 见识

“大雍永和元年,李碧被迫流亡北燕,身处万里荒漠,**难耐,几近死亡,朦胧间仿佛见到一座神山,烟云密布,朝阳初升,事后他被西狄平南郡主所救,所见之事,没人相信,连他自己也只当是一场大梦,直到和高湛相遇,看过高湛做的泰山晴日图,才恍然惊觉,神山即为泰山。”

红尘叹了口气,“我想,李国主一定是将他所见的场景画了出来。”

“这,这?”

孔文林和张振都不大相信,“怎会有此奇异之事?”

“也不只是这一桩,《博物志》里说,海中有蜃,能吐气成楼台,还有,当年南楚第一才子苏先生所作的万古秘闻里,曾赋诗一首‘东方云海空复空,群山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说的大概也是同一种现象,既然前辈们能见,李国主自然也能见,而且他天生过目不忘,那般奇景,若真见过,想必不会忘却,能画出泰山日出图,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之事。”

孔文林登时哑口无言。

红尘笑道:“再说此画,看用笔和南楚画圣柳文青柳先生如出一门,李国主曾在他老人家门下受教,有几年笔锋中柳先生的刻印很重,由此看来,此画有九成可能,并非伪作。”

周围的客人们都呆住。

张振拊掌叫好,满脸的赞叹,瞧着红尘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杞县也有如姑娘这般博闻强识的大才,怪不得阑珊书院得享百年盛名,选址果然选在地杰人灵的宝地。”

不远处,夏家那位忠心耿耿的小厮,更是满腔激动之情,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告诉这位大小姐——你是夏家的嫡出千金,快和我回京去吧。

可惜,他家的大公子,也就是那位在家族中最受重视的夏世杰夏公子,心里略略有些不愉快,板着脸皱眉:“我夏家的女儿,读那些个杂书做什么,有闲工夫,还不如多铸两把好灵兵…夏家的女孩儿出色还是不出色,真正要看的,还是有没有灵性。”

小厮闷不吭声。

虽说天资灵性这东西,不接触,不开始练习铸造术,不大能显露出来,可别的先不说,师风大人确认过,人家能收服灵兵,只这一点儿,就强过百分之八十的夏家人,哪能说天资不出众?

事实上,夏世杰心中也不平静。

他自幼便极疼爱宝贝妹妹阿婵,向来是妹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自小发誓,一定让她一生平安喜乐,如今乍然说,阿婵不是亲妹妹,反而从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山村,出来个真妹妹,他怎能不震惊,不惶恐?

如果这个红尘粗鲁些就好了。

若是这人只是个寻常的粗俗村姑,他就有把握说服家里人,让一切都不要有变化。

夏家不缺女孩子,和自小聪明伶俐,长在夏家,讨人喜欢的阿婵比,外面的野丫头,就算有夏家的血脉又如何?

人的感情毕竟是处出来的,在他的心中,只有阿婵才是他的宝贝…可他万万没想到,师风口中的红尘,居然是如此模样!

一张脸虽未长开,却已有七八分酷似皇后,可以想见,再过行几年她会何等美丽。

如果只是花瓶那也罢了,夏家从来不缺美人,一个花瓶千金,给副嫁妆嫁出去便是,影响不到阿婵。

他的阿婵自幼浸泡药浴,调理身体,学习夏家各种秘术,将来一定能成功锻造出灵兵,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就能相提并论。

可事实偏偏与他的所思所想都不同,这个红尘如此博闻强识,又灵性逼人,他再偏心,也说不出阿婵就真比她好出多少的话来。

夏世杰也知道,师风那人不会撒谎,眼前的女孩子,必然是真能在不知不觉间收服灵兵了。

他在那儿五味杂陈,那帮子翰林出身,做过高官的进士老爷频频赞美,红尘到有那么一丝心虚。

当年她也爱读书,也读过不少杂书,可说起博闻强识,到还算不上,今天能说的头头是道,各种奇闻异事信手拈来,纯粹是这幅画它自己在那儿叨咕半天,还有这些书架上的书,争先恐后地要和她说话交流。

别人又听不见,也就只能当红尘自己记忆力一流,见识一流。

红尘活了两辈子,脸皮确实比以前厚得多,反正能感应到书画中的灵,也是她自己的本事,不过让人称赞几句,实在不至于一直羞愧下去。

招呼客人们继续喝茶读书,她领着小猫和小狸去把别人送的各种贺礼整理下,还有几幅字画摆在桌子上,赶紧收起来,省得又有人争辩。

令小猫他们抱着东西,在客人的注目下缓步离去,红尘也看见了夏世杰。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升起一丝冲上前问一问——你究竟有没有心?你的血是不是黑的?怎能怪你无辜的亲妹妹,影响到一个假妹妹的地位?

蒋婵可是占据了她的父亲,母亲,兄长亲人十八载!

人生又有几个十八年!

好吧,婴儿的蒋婵无法选择,可她长大后的所作所为,难道你是瞎子,你竟看不见?

但红尘真正看到夏世杰,胸口里堵了一辈子的气,居然提不起来,看见这个亲生的大哥,她的感觉和看见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也没有太大不同。

夏世杰的脑子里,却接二连三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杂乱的念头…

他或许可以展示给这个红尘的女孩子看,夏家不是那么好进,夏家的子弟从小开始,就要学很多很多的东西,身上担负着卫护家国的重责,不是随便什么人,靠着血脉就能融进来。

也许,她会知难而退?也许,将来她一想到夏家就很害怕,转头就走?

“你看什么呢?”

砰一声,脑后门被一巴掌扇了下,夏世杰伸手撑住桌子,扭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小侯爷?”

薛柏桥晃悠着两条大长腿,坐在石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可你这么大刺刺盯着人家姑娘,可是不太妥当,要让夏安伯父知道,说不定你这一双明亮的招子,就能被挖下来送给我玩了!”

夏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