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见过几次,仅仅是一些感应,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应,不能交流,所以也不把那些当回事儿,直接驱散,消灭完事。

“超度这事儿我不熟,反正所有法子都用过,经文念诵过,法事做过,累得我满头大汗,一点儿用都没有。”

红尘皱眉,扫了一眼过去,一个很虚无苍白的影子就站在阳光下,手中还捧着一把刀,她重生以来,也见到过几次鬼魂,但大部分就是不真怕阳光,也习惯躲在阴影里面,这个却仿佛很努力地向阳光底下凑。

下一刻,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红尘顿时大吃一惊,随即发现,他不是看自己,好像在看…小莫。

转过头,小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眼睛里却隐约含着晶莹的泪光,那个虚影的面孔却变得十分狰狞,张开嘴嘶吼,简直嘶声裂肺,手里的刀也拼命挥舞,可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别人根本听不懂。

红尘皱眉,看了三嗔大和尚一眼,三嗔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他看不见具体的,但能感觉到阴风阵阵。

那边柳家的下人满头雾水,却还是感觉十分不妙:“大师,红尘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红尘摇了摇头,伸手试探性地碰触周围的黑雾,冰凉刺骨,冻得她打了个哆嗦,猛地缩回手:“…你们老爷子没有说他和那具白骨究竟有何因果?”

一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看样子柳五是不肯说了,红尘没办法,只好拽了三嗔上法台:“我试试和他交流,实在不行,只能让他魂飞魄散。”

让一个灵魂魂飞魄散,其实是极大的罪孽,不通灵的普通人大约在人世时感觉不到问题,死了才遭清算,可像三嗔,红尘这样的,真做了立时就觉得身上像罩上什么东西似的,难受的要命,

也幸好这一只看上去没什么挽救的余地了。

三嗔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红尘就试着用平时和灵物交流的方法,让灵气涌动,朝着那个影子扑去,脑子顿时一阵恍惚,那感觉仿佛是陷入了阴冷地狱,浑身都僵硬。

“为什么,为什么?”

粗噶的,令人发颤的声音瞬间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以前和灵物交流,感觉一般温暖而自在,浑身舒坦,这次却好几回她忍不住想逃跑,还是勉强拿灵力安抚了下,她以前安抚扎刺的小茉莉,一下就能让对方变得特别乖顺,这次努力许久,阴冷才稍微小了一些。

转眼间,红尘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画面,黑色甲胄的将军浑身浴血,坐在一间书房里,仔细一看,那是柳家的书房,柳五围着空地来回转圈,面上表情难看的很。

将军的表情却是温和中透着一丝悲壮:“你只要告诉我在哪儿就行,我自己去,就算我失手,也不会连累你。”

柳五沉默半晌,一咬牙,厉声道:“别胡思乱想,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你们…天狼山上林老王爷被俘自裁…七郎临阵脱逃,已被处死,这是圣上说的,你现在拿于帅的手书,证明七郎曾经去求援兵又有什么用?他们可以说手书是伪造的,也可以说七郎半路害怕,拿了手书逃走了!”

“你是想说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有错,还是说陛下犯了错?现在林家好歹能苟延残喘,看在先辈功绩的份上,陛下不会动那一家子老弱妇孺,但你要是再闹,说不定把大家的命都闹进去。”

“他们不会怕,我也不怕。”黑甲将军听而不闻,始终温柔而镇定,“林家清誉不能毁,我们只会站着死,不会跪着生。”

柳五怔了怔,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我随你去。”

黑甲将军默默地行了一礼,脸上露出几分喜悦。

看到这儿,画面忽然抖动起来——漆黑的地洞,柳五竟然一刀过去,看在将军的脖子上,可能临到最后,下手犹豫,一刀人还未死,挣扎不休。

鲜红的血仿佛一下子喷在红尘的脸上,血腥气扑鼻,她也猛地回神,惊疑不定地看那个黑影。

黑影反而显得戾气不重了,身上的黑气渐弱,白雾朦胧,越来越淡,还冲着红尘恭恭敬敬地下跪,磕了两个头。

红尘吓了一跳!

三嗔大和尚也吓了一跳:“咦?”

一股暖风吹过,太阳洒下,热气蒸腾,柳家的下人举起手遮了遮阳光,又摸了下手臂,大惊失色:“好暖和!”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红尘,又看了看三嗔大师。

今天上午他就跟着三嗔法师上山,连正午最热的时候,此地也是一片冰凉,他连大氅都给穿上,还是瑟瑟发抖,太阳老高,就是阳光照不下来似的,但就在刚才,天气瞬间从严冬变成酷夏。

“红尘小姐,大师?可是解决了?”

未免太快了点儿,那会儿大师在台上又是舞剑,又是念经,还跳了半天,看样子跟疯魔了似的,山上也没一丝变化,这会儿只看见红尘小姐盯着一个地方出了会儿神,立时阳光明媚,连他这个外行也感觉到绝对的不同。

三嗔咳嗽了声,一本正经地点头:“刚才做了那么久的法事,事情早就解决,红尘小姐和我刚才送走了那位,施主不用紧张。”

长随顿时松了口气。

别管怎么回事儿吧,解决问题就行。

回过头,一脸正经的三嗔大和尚抓住红尘的袖子低声问:“什么情况?你没超度他,他怎么自己走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她也糊涂得很,红尘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猜!”

三嗔一下子被噎住,外行也就算了,他可是内行,就刚才那邪气之浓重,按照通俗的提法,真有鬼,那根本就是多年厉鬼,道行高深,这小丫头站在那儿,也没用符咒,也没用法器,甚至没摆架子,没建法台,怎么厉鬼说超度就超度?那会儿那股子一拼到底的气势呢!

别管大和尚怎么不可思议,红尘是转头走人,“走么?”

“怎么能不收尾?”三嗔翻了个白眼,“懂不懂规矩!”

红尘眨了眨眼,看三嗔又去忽悠柳家那人,一本正经地叮嘱各种事儿,自己就和小莫一起上车走人。

她还是没问小莫任何事,这些人天南海北聚在一起是缘分,罗娘她们不愿意说过去,她就不勉强,小莫也一样。

七月份过了,暑气渐浓。

苍青山上寻幽访胜之人也逐渐多起来,山里阴凉,还有活水,且林荫茂密,实在是夏日避暑的好地处。

这人一多,山里就变得不怎么清净,周围的村民纷纷过来,有的挑着担子,买点儿家里做的小食,哪怕是支起摊子卖个茶水,也比在山下卖的贵上五六倍。

有些人误了时间,晚上下不了山,就不免要露宿,红尘干脆就让人在道边搭了些简陋的棚子,别的不说,挡风遮雨还行,再点上灯,也能给走夜路的人一点儿指引。

在山间夜行很危险,不只是野兽之类,其它生灵也有可能跑出来活动,万一遇见点儿脏东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搭上棚子挡一挡就好些,大部分野外的邪气都不敢进入人类建造的房屋,你在土地上建屋,便是此方居民,能得一方土地保护,至少不成气候的邪魅,绝对侵扰不到的。

好在天公作美,这几日到没下雨。人多了,茶馆的生意也变得特别好,连红尘也得加加班才行,从书院回来就鼓捣那些野茶。

这种事儿,小莫他们最多只能帮忙打打下手,要不然就弄点儿便宜寻常的茶叶,真正炒茶,还有制作茶饼,全是红尘和几个女孩子来做,她们动手制作出来的茶叶,会多出一股说不出的幽香,大部分普通人品尝不出,好舌头,爱喝茶的,却能感受到不同之处。

有时候红尘也觉得挺矫情,当年她在蒋家庄受穷,外面茶棚里卖的,五文钱一大壶的茶叶,她喝着也好得很,不比后来价比黄金的好茶叶差多少,只是时间一久,舌头就养刁了,人也习惯矫情,吃鱼只吃背脊,尝个鸭舌,鸭子也要有人专门伺候,现在想来,好像那样的饭菜也不算香甜。

红尘一边想着些旧事,一边挑挑拣拣地选出茶叶来,小猫就过来道:“小姐,有几个客人想借宿呢。”

借宿这种事儿时有发生,红尘应了句就让小猫看着办,家里女孩子多,虽然后来又养了十多只猎犬,到底人手少,怕不安全,一般情况不是相熟的客人不给住,可真让碰上那种进山路不熟,错过宿头,又瞧着很安全的客人,也不是不能通融。

开店做生意,总要通人情才好。

收拾完茶叶,红尘回屋躺在床上,卷上个被子卷儿,睡得迷迷糊糊。

“喵!”“喵,喵,喵!”

半夜,睡得正甜美,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猫叫声,声音并不是那种婴儿啼哭,也不吓人,可就是根本停不下来,一直一直往她耳朵里钻。

红尘没办法,只好睁开眼,点亮了灯,就看见窗户上闪过一抹白影,一只很大,连尾巴在一块儿,能有一臂长的大白猫一转眼就跑出老远,才回过头看她。

那双眼睛绿油油的,在夜里发着光,特别的安静,也特别瘆人,它看了看红尘就向前又跑几步,跑完又停下来回头,看样子好像在招呼她。

红尘想了想,披上衣服出门,跟着那只猫一直走去前院,一进院子,就听见呜呜的声音,平安和一只黑色的,毛发茂密的大狼狗并肩蹲在假山上,警惕地竖着眼睛,盯着那只猫看,但却有点儿犹豫,并没有扑上去,红尘摸了摸尽忠职守的大狼狗,让它舔了舔手背。

第七十九章 无珠

安抚了两只看家护院的大狗,红尘就开了后院连通前院的小侧门,狼狗和平安忠心耿耿地护在她左右。

大猫还在前面走,走几步回头看看,等红尘跟上去再继续。

“难道是想让我做什么?”

大白猫主动找她交流,就算是想拜托些事儿,红尘觉得也是完全可以满足人家的。

前院不像后院,灯火通明,好些客人们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顺便吃茶。

还有人唱歌弹琴,也幸亏知道这是半夜,不敢扰民,声音小了点儿,要不然后院估计也安生不了。

虽然人有七八个,月色正浓,灯光也明媚,如此热闹,可她第一眼还是只看见一个人。

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端端庄庄地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品茶,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围在她身边献殷勤,那殷勤劲儿乍一看,真和癞蛤蟆情不自禁流口水一样。

美人年纪不算很小了,起码也有二十六七岁,在大周朝这样的年纪说一句年老色衰也不算过分,可即便是最鲜活的二八芳华美少女站在她身边,恐怕也只有黯然失色。

她穿着京城流行的绿罗裙,头上戴了一颗白色的大珍珠,五官分开来看很寻常,凤眼,眉毛不粗不细,下巴略微圆润,一点儿都不算艳丽,整体看来,却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满了魅惑,连红尘见到,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红尘小姐?”

小猫一见她,连忙过来迎接,脸上也有几分意外,“怎么没休息,可是他们太吵了?”

自家小姐还要去读书,这边客人们闹得有点儿疯,他特意提醒过小声点儿,没成想还是惊动到内院。

他就说,自家小姐太好脾气,一开始就很放纵茶馆的那几个熟客,除了几个必须保持安静的书房,到晚上园子好几处亭子专门为他们点灯,一亮就是一夜。

甚至有两个蒋家庄的贫寒读书人,为了借光彻夜不归,也有杞县那些嫌弃晚上不热闹,青楼楚馆那等地方又会让自家媳妇抓破脸,无处消遣,都渐渐聚到茶馆,聊天喝茶讲讲故事,也是逍遥自在。

当然,一般只有熟客才能留宿。

人气多,家里也比较安全,尤其是蒋家庄里出来的,和红尘是旧识,为人淳朴,关系也好。

“没事儿,醒了有点儿闷,透透气而已。”

红尘目光微凝,看着那只大猫如入无人之境,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得见,伸了伸腰,很优雅地走到大美人的身前,一跳,就跳到她的肩膀上去。

大白猫有点儿大,团起来像个披肩围脖,一个劲儿舔舐大美人的脸,还冲着红尘喵喵叫,等它扭头看那三个大男人时,却充满警惕愤怒。

笑着过去,彼此寒暄了几句,她才知道这个大美人还有三个年轻男子都是今晚来借宿的客人。

剩下的几个是茶馆常客。

正在前面坐在琴台旁边,素手调弦的那个年轻男子,正是轻易不肯给人弹琴,说是知音难觅的卢先生,在书院教书,不过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他是一首接一首的弹,只要美人展颜而笑,那就更来劲儿,连琴艺都仿佛变得高超不少。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红尘轻轻过去,和美人打了声招呼,坐在旁边,这一问才知道,美人姓徐,江南来的,跟丈夫盛宣回老家乾州,路过杞县,正好碰上盛宣的两个同窗好友,盛情相邀,就留下来多住了几日,昨日游苍青山,结果迷了路,错过宿头,这才在红尘这儿落脚。

盛宣的身份来历到清楚,他是读书人,乾州人氏,去岁入永安求学,可惜没考上京城的书院,呆了一年,这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惊为天人,立时求娶,费了好大一番苦功,这才讨了美人欢心,带回家去。

这边说得不清不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红尘一听就明白,其他人心里怕也有数,这美人出身来历恐是不怎么好说。

红尘猜有几种可能,一种是妓、女从良,再不然就是大家小姐私奔。

要是她是行首名妓,那必然名动天下,只是不知是哪一位了?柳小曼,还是王安娘?这两个年岁上差不多,赵燕儿也艳冠群芳,但她年轻,正是双十年华,也是最出名的,不比另外两个成名多年,年纪已经很大,至于姓氏,想必从事那个行当的女孩子,也不会用真实名姓。

红尘亲自动手给徐娘子倒了杯茶:“夫人尝一尝,这是我们自制的野茶,不说比得上天下名茶,却也别有风味。”

徐娘子很冷淡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目光略略变得温柔:“是不错。”

入口微苦,却回味悠长。

“泡茶用的泉水很特别,清冷甘甜。”

“是啊,我们茶馆的茶,春夏秋冬用的都不同,水更不同,甚至早晨和晚上用的也不同。”

红尘一伸手,把卧在她脚边的平安抱起来,搁在膝盖上,轻轻抓了抓它的长毛,平安就一个翻身,露出肚皮,让她给它挠了挠肚子,嘴里还一直小声哼哼,声音柔软的不行。

玩了一会儿,这小家伙就扑上去,扒着她的脖子,将自己伪装成一条狗皮的小围脖,一动不动的。

徐娘子显然也很喜欢小动物,让逗得直笑,抿着嘴唇,脸颊飘红,刚才那股子冷意渐渐消散了些许,眼角眉梢间的倦怠感隐了去:“好好疼爱这些小家伙们,它们比人可靠,我以前也养过一只猫,不过家里不方便,只能偷偷喂,饥一顿饱一顿的,可它特别听话,给它洗澡从来不乱闹。”

红尘目光在白猫身上溜了一圈,叹道:“哎,那夫人离家,怕是那猫要很伤心了,我出门两天,我家平安都不高兴,回来要腻乎半日呢。”

徐娘子只是笑了笑,没回话,扭过头去又和几个年轻人说笑,还闹着要喝酒。

“行,喝酒,我这就去买!”其中一个年轻人站起身大笑道,“刚才来的时候,路边就有人卖家里酿的酒,别管什么样的,如此良辰美景,总要有酒才好,哪怕劣质的也凑合。”

一群人都说好。

“可惜茶馆里没酒。”盛宣摊摊手,“只能麻烦咱们小孟跑一趟了。”

小猫连忙过去替他们收拾桌子,一边笑道:“晚上喝喝也就罢了,白日里可不行,咱这儿是茶馆,还是书屋,好些读书人在呢,喝得满身酒气不好看,得啦,小的给诸位去弄几个下酒菜,小的还记得厨娘留了两只炖鸡,热一热正好,大家别嫌弃。”

“嫌弃什么,谁不知道你们茶馆菜品第一!”刚收了七弦琴的卢先生走过来笑道。

红尘失笑:“真不知该不该说谢谢先生的恭维。”一个茶馆,让人家说菜好,到也够新鲜的。

她坐在一边观察,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大不了就是几个年轻人对美女有倾慕之情,可这很正常,虽然徐家娘子嫁了人,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爱慕一个女子,这种感情压抑不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虽然不太道德,可人家正主儿都没找事,别人更不会说什么。

难道大白猫是觉得自家主人被抢走,这才不高兴,让她替主子赶走狂蜂乱蝶儿?

红尘低下头去,托着下巴,她这会儿没了困意,茶水一喝更解乏,一时不乐意回去睡觉,干脆就耗在这儿了,看看猫究竟想干什么!她其实对动物也比对人更体贴更有耐性,要是现在换个别的什么男鬼女鬼,她早懒得理会,最多找个借口把所有人打发出去了事,省得招惹麻烦。

不多时,顺顺利利买回了酒水,一点儿意外没出,一行人就凑在一处,喝酒谈天,连红尘也起了谈性,不用酒水只喝茶,也与卢先生她们聊了些风土人情诸般故事,她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琴艺虽不算佳,却能品得出好坏,有些地方虽没有去过,但当地的特产人文,也能,信手拈来说起话来更令人如沐吹风,一点儿也不像一十四五岁的少女。

半晌,卢先生也称赞不绝,对她另眼相看。

这到没什么难的,红尘上辈子好歹当了多年的大家夫人,又是夏家的小姐,少不了交际,渐渐地到学会在各种场合,和各种人都能说得出话,有东西交流。

徐娘子扫了她一眼,颇为意外,莞尔一笑,低声道:“小姐若是蝶楼的,怕是姐妹们都没了出头的机会。”声音细弱得很,若不是红尘贴得够近,耳力又是一流,绝对听不见。

这次她听见了也没介意,蝶楼这等地处,良家女子提起来就要皱眉,不屑一顾,可天底下哪个男人不觉得那里的女孩儿才知情识趣,是知心人。

当年夏蝉被蝶楼主人温夫人赞了一句,自此让她在京城贵公子的圈子里名声远扬,她也是因此挂上厉王,后来一步步爬上皇妃的位置,力压群芳。

人人都说什么正经的好女子不该在外扬名,合该紧守本分,可大周朝的贵公子不吃那一套,人家就爱那些著名的才女美人,所以要是想攀富贵,你家里的条件又没有到第一流,那就尽情地展现自己好了,只要有才有貌,指不定就能逮住个金龟婿。

徐娘子很喜欢喝酒,酒量也大,来者不拒,她一边喝,那只猫就在她脖子上蹭啊蹭,一边蹭一边低声呜呜。

红尘当没看见,她一看徐娘子这人,就知道根本劝不了。

那两个年轻男子还起哄,捧着酒杯过来灌她,盛宣坐在一边只是笑,笑得温文尔雅,竟是半点儿都不介意的模样。

“来,来,夫人好酒量,我可是你们两口子的媒人,今天你得陪我喝这一杯!”

徐娘子表情很冷淡,到是酒到杯干,喝得不少,随手把自己身前的酒壶拎起来,也给公子哥儿倒了一杯。

粉面公子哥儿显然也酒气上头,整个身体都贴过去,虚虚地扶着徐娘子的手臂,目光黏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吞了口口水,略微大着舌头笑道:“夫人亲自斟酒,就是喝死了,我也还是要喝的。”

“喵呜!”

大白猫毛发直立,锋利的爪子在月光下越发吓人,红尘向后缩了缩,闭了闭眼。

“哎哟!”

那年轻公子哥儿捂住眼睛倒退一步,鲜血糊了一脸,“什么抓我?”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儿?”

“什么玩意儿!”

等他把手放下,所有人面面相觑,这人的脸上居然冒出来几道血淋淋的爪子印儿。

“莫不是狐狸抓的?”说着,另外一个年轻人打了个哆嗦,盛宣闻言脸色也有些难看,拉了拉他妻子的手,道,“快去上点儿药!”

其他人都扭头四处找,可空荡荡的园子,除了鸟叫声之外,哪里还有别的动物!

红尘也被拉着找了半天,小猫还很担心,生怕有什么速度很快,看不见的小东西伤了自家小姐,整个人紧张的不行。

那只惹事的大猫却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又蹿到徐娘子的肩膀上趴好。

找了半天,谁也没找到什么异常动物,这般一折腾,兴致都散了,一行人说了几句话便和主人家告辞,自顾自地回客房休息。

那只大白猫喵呜好几声,在徐娘子的肩膀上,后背上滚来滚去,爬来爬去,十分焦虑的模样,红尘目光微凝,神色略有些沉闷,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放心。”

她这么一说,那只猫果然安静了些许。

徐娘子他们走了许久,红尘目送背影消失,才慢慢转身回房间去,别人没察觉到,她却是知道的。

虽然酒水是别人买回家,但徐娘子却往里面加了种奇怪的药。

刚才老人参和小茉莉,还有院子里两棵十年龄的金桂都说,酒水里的药很厉害,喝了之后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死亡,当然,想解嘛,也不是很难。

老人参得意洋洋:“嘿嘿,当年我还没被你点化的时候,在山上就碰到个老头子,特别喜欢制乱七八糟的药,还自己品尝,酒里面下的药粉,我就在他那儿见过。”

红尘挑眉:“你还是根土生土长的老人参的时候就能听得懂别人说话?”

“当然能,我又不傻!”老参翻了个白眼,“也就你们这些人听不懂我们讲话,你们的语言有什么难学的,容易死了好么!”

红尘忽然对自家屋子里摆放的那几盆兰花都不敢直视,虽说她还没点化过它们,这几盆全是特别乖巧的,普普通通,只负责展示美貌让人看的小花。

“算了,早点儿去睡。”

她自己去厨房,煮了一大锅醒酒汤,吩咐小猫给那几个喝酒喝大了的男人送去,务必盯着他们喝完,这才回了屋子,一进门洗了把脸就躺下睡觉。

天还没亮,只刚朦胧有些红光,外面忽然喧闹起来,一片混乱。

红尘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睁开眼,先是恍惚了下,罗娘就冲进门,手忙脚乱地往她身上套衣服,手脚都有点儿发抖,身体也微微颤动。

“怎么了?”

哑着嗓子问了句,红尘随即恍然,不过面上到没多少改变,“出了什么事儿?”

罗娘替她把扣子系好,才小声道:“衙门来了人,咱们茶馆出了人命案,昨天晚上留宿的客人有三人死去。”

她其实见惯了死人,各种恐怖的,腐烂的尸体都不稀奇,这一次只是知道家里死了人,根本没有看到,本不必如此忧虑的,可并不一样,对她来说脚下之地已经是家了,她也不是过客,而是要长长久久,在漫长的时光中久住的地方。

红尘显然没想到罗娘会这么紧张,伸手拢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别急,我们去看看。”

罗娘扶住她的胳膊,皱眉:“衙役抓了嫌犯,说是他们三个的同伴,就是那个盛宣的妻子。哎,那个徐娘子马上要被带走,真是的,那么漂亮的女人,干嘛想不开杀人玩!”

红尘脸上似笑非笑,很是平和,并无一点儿慌乱,罗娘怔了下:“阿尘,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意外?”

“谁说的,我很意外来着。”红尘托着脸,很严肃地看着罗娘,“走,身为主人这种时候绝不能随便躲着。”

她速度很快,拉着罗娘的胳膊就去了前院,前院乱得很,好多客人一脸迷糊,站在院子里指指点点。

一些穿着官府的衙役戳在周围。

红尘如今是杞县的大名人,虽然自己没与县衙的县官们有交集,可身边能人辈出,本地的父母官对她至少有三分忌惮,衙门里的衙役小吏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待她更可气,一看她过来,谁也没有阻拦,还有个姓李的捕快几步走上前,小声道:“小姐别进去了,有死人在,晦气的很,您放心,我们这就给您清理干净,保证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消息乱传。”

开店做生意,店里出了人命案可不是好事儿,大部分店主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准儿不愿意变成小道消息在街头巷尾疯狂流传。

这时,徐娘子已经被两个衙役押出门,她还是那般风姿绰约,脸上的妆容更比昨晚精致得多,香粉细腻,身上也换了身天蓝色的罗裙,很美,只是出门时身子一软,踉跄了下。

红尘立时便看见那些衙役们的表情也跟着扭曲,显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把手伸出去。

美丽的女人杀伤力太大了。

周围几个客人大哗,卢先生大声呵斥:“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把她放开。”

几个衙役让抓着衣领晃来晃去,晃得头晕目眩。

偏偏一院子多是读书人。

他们在衙门是威风,但也不能随便把这威风使唤到老百姓的头上,面对读书人就更矮一头,这会儿不得不苦笑:“先生莫要如此,徐娘子有重大嫌疑,还是让我们带回衙门,交给县令大人亲自审讯为宜。”

卢先生一脸不信,怒道:“真是胡说八道!徐娘子为什么要杀人,更别说还是杀死自己的新婚丈夫,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感情好,蜜里调油似的?”

捕快也皱眉,勉强让自己去看徐娘子那张过分艳丽的脸,叹了口气:“您抬头看看,这位像是刚失去丈夫的未亡人吗?何况盛宣就是死在她的房间里,她的床上,结果她和一具尸体呆了大半宿,醒来不赶紧报官,还只顾着涂脂抹粉,梳妆打扮,要不是你们茶馆守夜的婆子给她送水,一下子发现不对闹出来,还不知要耽误多久!”

众人看过去,那夫人的脸上,也的确无一丝哀伤恐惧,带着一丝神秘的美丽。

卢先生半晌没说话。

好几个客人呢喃:“如此佳人,如此佳人…”怕是明知道她是个会杀人的魔鬼,也有无数男人会飞蛾扑火。

这时,衙役已经把尸体抬出来。

好些人都扭过头去不敢看,徐娘子却走过去,很随意地掀开白布,盯着盛宣那张灰败的脸,轻声笑起来,掩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却是端庄又正经,轻启朱唇,笑道:“几个畜生而已,死了就死了,难道还要我伤心?他们也配!”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捕快因着她这大约是要招供,便没有阻拦,一行人就看着徐娘子立在晨曦之下,伸出纤纤玉指,拿她的长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尸体的脸。

“情浓时海誓山盟,一片真诚,想给我赎身,要让我托付终生的男人数之不尽,他没有金山银山,不算位高权重,甚至才华也就那么回事儿,性子也孤傲,可他正妻之位虚悬以待,我便应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像我这样的女人,不过求一太平。”

徐娘子冷笑,“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为了一残砚,为了一香墨,就把我借给两个所谓的同窗好友羞辱,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对我是真爱,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一定娶我回家,多好笑,以为我稀罕他不成?”

那些衙役和捕快愣了愣,红尘叹气:“恨郎眼无珠啊!”她替徐娘子说这句话。

第八十章 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