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还罢了,红尘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儿,一股热气从咽喉直入肺腑。

“呼!”

她一口气喷出来,连气息竟然都是香的,有青草和花香味,清爽的很。

石恒和花婆婆整个人都晕了,尤其是石恒,愕然看着那只雪猴子:“我怎么不知道咱们这儿还有这酒?”他可是极受宠爱,在山里,他那些雪猴子姑姑们对他好得不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没想到居然还有他没见过的东西。

那只雪猴子瞪了石恒一眼,石恒只能叹了口气,闭上嘴巴,再也不多话。

红尘失笑:“你们也留下。”

两只雪猴子登时跪拜作揖,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花婆婆远远看着,虽然不明所以,不过想了想,还是交代一句,让村子里能来的人都过来,这会儿没走的,也多等一会儿,她老人家威望高,愿意听她的话的人还不算少。

红尘把小荷扶到桌前,让他坐好,给他也倒了一杯酒,“知道你平时不喝酒,但这酒,你要喝一杯。”

小荷果然喝了。

“还要。”

一杯下去,律风荷眯着眼睛,伸出舌头在酒杯里舔了一圈,又举过去。

红尘失笑。

两个人慢慢品着酒,后面陆陆续续也来了一些石家的人,山路不好走,没来的也很多。

红尘扫了一眼。

“花婆婆,叫我们做什么?”

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雪洞,一眼就看到这边竟有人坐着喝酒。

他们有些被周围的风景吸引,正满山去找那些值钱的药材,忙得很,这会儿被叫到眼前,自然是颇不自在。

花婆婆看了眼红尘。

红尘耸耸肩:“没事儿,只是觉得一会儿可能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也说不定!”

“什么好事儿?”

“不确定。”红尘眨了眨眼道。

众人:“…”

“难道这位小姐还能预知未来?”

“也指不定呢,没见人家顶尖的灵师个个能掐会算?”这人话不算坏话,语气却颇为不屑。

山洞里挤了这些人,红尘和小荷喝酒到是很痛快,其他人却难免心里不舒服,而且什么都不确定,他们就莫名其妙被叫过来,爬山涉水,这么辛苦。

刚才一被招呼,他们差点儿以为山上出了大事儿。

“呃,我家孩子还没吃饭,我先回去给他做饭了。”

“咳咳咳,我怕冷,身体不好,就不多呆,先回去了。”

花婆婆在,他们也不好发作。

有些人犹犹豫豫,有几个平日里颇有些横行无忌意思的村民就懒得多说,直接走人。

花婆婆犹豫了下,没有说什么,她老了,总不能仗着自己德高望重,就随意逼迫人家。

红尘看了一眼,也没有拦着。

时间慢慢流逝。

陆陆续续有人被吸引走,实在是这地方看起来药材不少,可也总是有数的,药材这东西,年头越长,越是值钱。

他们也有自己的心思,总要去看着点儿那些年轻人,采药都几百年以上的,那些还小的药草,就继续让它们长,村民们几乎是把这一片宝地当做自己的,对它还算得上很珍惜,自然不希望小辈们随意破坏。

一等,就等到天色将暮。

已经有好些村民,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离开了这个雪洞里的宫殿,宫殿的模样再吸引人,呆这么长时间也一样让人烦得很。

红尘并不阻止。

就在连花婆婆也多少有些坐不住时,整个宫殿忽然剧烈地动了起来。

地动山摇。

花婆婆吓得脸色苍白,两个村民连忙拖着她要往外面跑。

红尘动也不动,高声道:“都不要动!”

所有人惊慌失措,下一刻,那个虽然已经被证明是场骗局,但还因为祖先们的面子,被供奉在高台上的黑色匣子瞬间落地,炸裂,地面鼓起,咕隆咕隆,地底下有奇怪的响动。

花婆婆要紧牙关,看向红尘:“小姐?”

“别走,就呆在这儿不要乱动。”

红尘再次斩钉截铁地道,下一刻,轰隆一声,一股热辣辣的泉水喷出,劈头盖脸地喷洒过来。

“小荷。”

她一伸手,把小荷推过去,律风荷顺着她的劲道就栽入那个裂开的地缝里去。

泉水热度很是惊人,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四处躲避。

好在还不到能把人给煮熟的地步,勉强能够忍受,就是浓郁的怪味,让人有些受不了。

红尘不管他们,主动向前,愣是忍住,任凭热气浇在身上,感觉时间很长,其实不过是片刻工夫,泉水就停下喷涌,慢慢变得平静,还是潺潺流出,汇聚在一处,进入湖泊。

律风荷一个翻身,又出现在地面上,随手拿了一个水袋,轻声道:“小林一定喜欢。”

红尘连忙抓住他:“没用的,只有一开始的涌泉有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涌泉

律风荷皱了皱眉,有点儿不开心。

红尘哭笑不得:“咱们把酒拿回去一些,他也一样开心。”

林旭表面一副君子模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其实嗜好很多,爱喝酒,爱美食,口味还很重,喜欢酸辣的食物。

其中最爱的,不是他的琴,而是好酒。

小荷点点头,这才满意。

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乱了,外面无数人涌进来,纷纷喊道:“出了什么事儿,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众人惊呆。

花婆婆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大跨步地蹿出几步,离得那裂缝更远一些,气喘吁吁地道:“真是吓死人。”一转头,看到好多人盯着她。

“怎么了?”

“头,头发…”

石恒颤了颤,低声道,“婆婆,你的头发变黑了。”

花婆婆愣住,一回神,忽然发现自己走路如此轻巧,腿上的伤竟是好了,再一看手,还是一双老人的手,可是皮肤明显变得华润了些许,也没有一开始那可怕的老人斑在,脸同样变得滑了一点儿。

其实她还是个老人,至少比山下享受荣华富贵的贵妇人们还要显老些,但和刚才比,变化实在有些明显。

所有在宫殿里的村民,几乎下一瞬间,都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变化。

年轻人到不是特别明显,可呼吸更顺畅,腿上,胳膊上的疼痛减弱消失,伤痕变得淡了些。

不过身体上有严重损伤的,就是天地之别了。

有个村民的眼睛不太好,天一晚就看不见东西,但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却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激动地跳着脚大喊大叫,热泪盈眶。

他们不是什么富贵闲人,眼睛不好就不能做活,对于一个家庭来说,那是大事儿。

红尘全顾不上,只拉着小荷,给他把脉。

她其实医术远算不上精通,只能说看算能看得出脉象,都没必要把脉,只要看他面上浮现出的生机,红尘就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般容易,要谢谢石家的祖先们了。”

那些村民慌忙扑过去,探头看那地缝,奈何只能看到灰突突一片,还有一个想下去,可刚一伸脚,脚就被灼了下,一团黑灰,吓得他原地蹦了半天,再也不敢凑近。

至于湖泊中的水,更是所有人都围着去喝。

红尘摇摇头,冷声道:“只有一开始喷出来的泉水乃是灵药,充满生机,能让人得到好处,其它的就是普通水了。”

即便她这般说,一帮子村民还是都试了试,喝过之后,的确没什么感觉,只好半信半疑,多半儿信了红尘的话。

好几个村民庆幸不已——幸亏他们老老实实地等着,听了花婆婆的话没有逃走。

到是有几个闻声而至,没被泉水浇到的,十分失望,唉声叹气,难受的不行。

这等奇遇,都已经就在眼前了,偏偏还让他们随随便便就放了过去,能不难受?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这样的机会也就罢了,大不了羡慕一下别人的好运,可他们只差一步,一念之差而已,心里自然更加难受。

花婆婆猛地转头,看向红尘:“小姐竟然真能预知?”

红尘叹了口气:“到不是什么预知未来,只是我能隐约感觉到有生气波动,而且也算是有一点儿预感,不过并不能确定,这般不确定的事儿,也不好和诸位多说。”

正是如此,不说这等玄妙之事,发生之前她一个外来的小姐能不能弄明白,就是真清楚得很,恐怕说出来也没人能全信。

花婆婆叹了口气。

其他人也哀叹,总不能怪到人家小姐头上,要是红尘小姐把一切隐瞒下来,甚至是说这里会发生危险,不让任何人靠近,估计也不会露馅。

这么一想,花婆婆一行人不觉对她还有几分感激。

红尘笑了笑,自己也走过去,向着地缝底下看了一眼,坐下来把手伸进去。

村民们吓了一跳:“啊,小心!”

他们伸手,个个都被伤到,而且还有人伤得挺严重,这会儿见红尘还敢动手,都吓得不轻。

有几个忍不住闭上眼。

不过,红尘的手好好的,她认认真真地拨开灰雾,那些雾气在她的手边一触,慢慢分开,围绕着她,慢慢地竟变成很温柔的乳白色。

摸了半天,红尘从里面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抓着它拎上来,放在旁边一青石上。

这一团,灰扑扑,很是不起眼。

众人都很好奇,凑过来看了看,花婆婆还很意外地伸手去摸,结果用手一碰,居然直接穿了过去,只摸到石头,什么感觉也没有。

“啊啊!”

外人看来,就是她的手消失了,一个胆小的女孩儿还一翻白眼昏死。

花婆婆也吓得缩手。

红尘很是意外,自己拎着那一团掂量了掂量,完全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一群人面面相觑,到底是花婆婆经验丰富,笑道:“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想必是一件有灵的物件,说不定已经认了红尘小姐为主,别人就再也碰不得。”

村民们一个个地忍不住好奇心,都去试了试,果然谁也不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石恒一转头,好像从自家雪猴子姑姑脸上看到几分嘲讽。

呃,他家姑姑是很聪明,可嘲讽什么的,以前还真没有过…

一群人碰不到的东西,人家小姐能随手拿着玩,别人下不去的地缝,人家小姐随随便便就能进去,大家一看律风荷,想起来这位好像也进去了,于是,连人家小姐身边的侍卫也一样能进入。

众人忽然觉得,也许他们不是守卫神山千年的家族,眼前这位才是。

花婆婆一看他们的脸色,就能猜出他们的想法,至少猜到七八分,忍不住开玩笑道:“别把人家小姐看轻了,我看啊,咱们是神山的奴仆,人家像主子。”

众人一想,还真是有一点儿。

闲话几句,心中的失落感稍微少了些。

花婆婆笑道:“哎,做人不能太贪心,无论这是什么,小姐且拿去吧。”

红尘想了想,就没多客气,直接把那东西塞到律风荷背着的玉盒里,道:“诸位,下山如何?”

天都快黑了,可不是要马上下山。

雪猴子长长地吐出口气,表情古怪,既是失望,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庆幸。

众人浩浩汤汤向山下走,临走到一处断壁,红尘扫了一眼,那里正是夏蝉和她那位师兄掉下去的地方,或许真是死了。

律风荷皱眉:“该让她活着受惩罚。”

红尘愕然回头,看了自家仙气逼人的小伙伴一眼,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话,真不像小荷说的。

“小林说,欺负红尘的人,该受人间大苦。”小荷一本正经地道,“她毁容了,又爱漂亮,活着比死了难受。”

红尘失笑:“无妨,我没这么矫情。”

小荷闷闷地闭上嘴。

一行人下山,花婆婆轻轻走在红尘身边,压低声音:“您说,长生不老药存在吗?”

红尘笑了:“你们刚才不是享用过了,也许喷出来的那第一股泉水,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是你们的祖先留给你们的财富。”

花婆婆若有所思。

半晌,红尘又道:“我在奇物志的秘本上面看到过一个与现在传说不同的记载,有一种仙药灵芝,名为太岁,太岁中的极品,便是长生不老药,得之不易,只有天选之人能够真正拥有,不过千年前有位圣贤,研究出一种方法,将上等太岁埋入一阴阳奇穴之内,周围布置大阵,种满奇花异草,慢慢养育,万年可成,当然,要是提前惊动,喷出来的汁水化成泉水,到也有些奇效,能治百病,延年益寿。”

花婆婆一愣。

红尘叹气:“这法子说出来也没用。”

可不是没用,要是人能活上万年,还用得着什么长生不老药,就是吃了那药,都不一定能活个万年。

世间危险无数,谁又能保证自己万年无事?

花婆婆神思不属,她自然想得到,也许自家祖先也知道这个法子,于是就为子孙后代留下了这般宝贝。

“可惜啊!”

可惜万年太久,终究是没有等到。

红尘扫了她一眼:“做人要知足,知足常乐。”

花婆婆顿时惊醒,揉了揉眉心:“…是。”

事已至此,失望也无用,他们还算是幸运,虽然破坏了法阵,让那东西泄露了,可自家人好歹是享用过,这次如此惊险,就是他们一无所知,也很正常。

进了村子,所有人都心潮澎湃,也十分疲惫。

小荷不顾天黑,一定让石恒送他们走。

耽误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对律风荷来说,已经很长很长了。

石恒还有些精神恍惚,不过依旧答应下来,红尘坐在车上,看着他驾车穿梭雪山的小道捷径,回首看了一眼:“以后你们村子怕是再难平静。”

“…一定有法子可想。”

沉默了片刻,石恒不觉笑起来,“花婆婆说,我们村子可能还是会迁,也可能不要迁,只看后面如何,反正那什么神栖之地现在放到了阳光之下,它就是一个风水宝穴而已,世间好风水无数,雪山这等偏远险境,还不算太显眼。”

这些后续,那都是村民们,石家人自己的事儿,红尘是没打算管的。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座大雪山。

就在雪山半山腰,一个小小的山洞中,夏蝉从雪堆里钻出来,遍体鳞伤。

隔着晶莹的冰壁,她看见自己的脸。

脸颊上一大块儿灼伤,火辣辣的疼。

她浑身颤抖,越抖越厉害,轻轻伸出手去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整个人扑到悬崖边上,闭上眼,几乎下一瞬她就要跳下去…

“不行,不行…”

她怎么能就这么窝囊的死了!

一咬牙,按住胸口,靠在山壁上,深吸了口气,夏蝉再睁开眼,那一双眼睛里漆黑一片,就像被浓雾遮盖。

山壁上有一只雪貂,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看到她的眼,呲溜一声狂奔而去,还吓得摔了两下。

夏蝉眯着眼睛看自己的手。

手上冻伤严重,红肿的厉害,皮肤干裂,简直像一双中年农妇的手。

“会好的。”

她知道,能好。

戒慎的提议,她现在是不得不答应了,邪术又怎样?可能遭天谴又怎样?她都落到今日的地步,难道还有什么顾忌不成?

戒慎不是也修炼邪术,还这么多年,他不依旧是大云寺的高僧,活得很是滋润?

夏蝉深吸了口气,胸腔里火辣辣的疼,她伤的很重,又累又饿,一转头,就看到云生和尚像一块儿破布一样,躺在旁边,她努力地爬过去,爬到云生面前。

他还没有彻底死去,胸腔微微鼓动,不过也只剩下半口气了。

许是感觉到什么,云生半睁开眼,恍恍惚惚地喊——“救,救我…”

夏蝉眯了眯眼,安抚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头,很是轻柔,忽然低下头,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云生的腿脚挣扎了一下,渐渐没了动静。

“我没办法带你离开,连我自己离开都很难,你的腿断了,留下来一点点熬死太痛苦,还不如…我让你解脱。”

夏蝉叹了口气,抹去嘴角的血丝,一脸的悲悯。

京城

永安的秋日比别的年头仿佛要长一些。

林旭被灌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扭过头去不看小荷,小荷就坐在门口,时不时回头瞅他一眼,可怜巴巴的。

红尘累得浑身都快散了架,回家还要看他们两个闹别扭,简直无语。

“我说林先生,您可是鬼谷高徒,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要是让外人瞧见,岂不是很幻灭!”

林旭无奈:“别老是自己造词儿。”

红尘飞了他一个白眼:“你有工夫怪我们小荷自作主张去雪山,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你明明知道自己在北燕,在大雍搅合了很多事儿,蔡奇那位传奇名相也并不是好相与的,你以为你是帮了他,他就要感恩戴德?”

蔡奇蔡相爷既然能做一个权臣,肯定不是永远忘恩负义,但也自有果决的一面。

人家觉得林旭是个大麻烦,是个危险,就不会轻易放任。

“你自己不小心中了毒,还要怪小荷着急?”

红尘心中也有些气。

林旭把被子一蒙,不敢说话。

他现在在红尘这儿养伤,毕竟郡主府还算隐秘,像他这样的人,在外面永远要保持一副算无遗策的高深感,如果让外人知道,他也会受伤,也会遭人暗算,也不是那么神奇,就会让别人的敬畏感减弱,这一点儿,他可不乐意。

不过在自家人面前,林旭还是忍不住要使使小性子。

红尘看了看这两只,耸耸肩,她是懒得管了,随他们闹去。

罗娘探头进来,小声道:“小姐,您要的工作犬差不多完成训练了,只剩下最后一次考核,要去看吗?”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