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下也安放了三五个石墩,还有块儿青石板,以前偶尔有闲暇的老百姓坐在这里聊天笑闹,到是一派热闹景象。

王半仙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饽饽,掰开,分了一半儿给红尘,“我记得这里很热闹,最近一段儿时日也不知怎么的,人到显得少了。”

他做生意的特点,就是要看人。

以前走街串巷,整日看人,现在虽然正经有了店面,也不知属于骗子一流了,可还是抽空会四处走走看看,带着徒弟们一起,要学他那门手艺,憋在家里可不行,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就没有这老骗子不知道的。

“我跟你说,我的好郡主,这里不干净,可千万别呆了,你知道吧,前面那一户,户主姓陈,叫陈文,做礼部侍郎的那个,对了,最近刚刚被革职,哎呀,他是礼部侍郎这事儿到没什么人关注,朝廷的侍郎没几年就换一次,但他和人家苏芸娘,苏大美人的爱情故事,那是家喻户晓,别说京城了,外地人都很关注,当年我在外头算命,那阵子无数小姑娘,小伙子来找我看姻缘,说想要一个陈文,要不然就想要一个苏芸娘。”

“您也知道吧,当年苏芸娘虽然是陈文的未婚妻,可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呢,她那表哥可比陈文出息,生得更是好容貌,在京城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读书更是出类拔萃,又是苏相爷的得意门生,得相爷看重,欲把爱女许给他,可惜了,苏美人重情重义,不肯退婚,她那表哥失意之下,离开京城远去,从此没了踪迹,为了这事儿,连苏芸娘自己心里都不痛快,到是那个陈文,好像颇为自傲,时不时地和他的文人朋友们提起此事,话里话外,关怀备至,可谁不知道,他哪里是担心人家,明明就是很得意!”

王半仙叹气。

不过,把一个天之骄子喜欢的美人弄到手,那的确很值得他得意。

“你瞧瞧,现在苏大美人芳魂早逝,她能放心得下自己的男人?说不定就在附近徘徊呢。”

王半仙压低声音,“我可不是胡说,前几天我的线人就说过,这附近有人看见女鬼,披头散发的,可吓人呢。”

红尘失笑。

王半仙的线人就是一堆小乞儿,在京城混饭吃,还是红尘给他出的主意。

他以前都是掏钱买线索,可比不上现在,花钱花得少,获得的消息还多。

“因为这地方邪性,我都没敢在这儿做局。”

平时遇到什么地方传说有鬼之类,一帮骗子通常会推波助澜一下,借此机会做生意获利,不过在骗子这个行当混久了,什么样的生意能做,什么样的生意不能做,到也能分得清楚,像眼下这桩,就是不该碰的那种。

至于是怎么确定的,那到是很难说清楚,反正不是全靠直觉,经验更多吧。

王半仙絮絮叨叨。

红尘眯着眼,竖起手指,小声道:“你听。”

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声。

啪啪啪,啪啪。

还有怪异的敲击声。

忽然起了风,连雨都下得更大。

“呜呜呜——”

阵阵怪异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来,王半仙扑通一下,坐在地上。

红尘一把捞住他,登时就笑了:“形象,形象,一会儿我们还得抓‘鬼’,您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高人,这副模样要是让你的客人们看到,生意可不好做。”

话音未落,王半仙一下子就站直了。

虽然他脸色还是苍白,可那气派的样子,确实比大部分真正的灵师还像灵师,不过,却挪动脚步,紧紧贴在红尘身边:“郡主,我年纪大了,你是年轻人,可是该你冲锋陷阵。”

“啊,啊啊啊!”

这时,前面陈家的大门洞开。

里面连滚带爬地滚出来一大群下人,四散奔逃,最后一个是陈文,可他刚一离开大门,就打了个哆嗦,一头又栽回去,嚎啕大哭。

红尘等了等,等这人哭得嗓子都哑了,这才举步上前,装出一副很意外的模样:“陈大人?您怎么了这是?我的老天,难道您就没按照我说的把宅子复原?”

陈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满身狼藉。

“郡,郡主,救命,救命!”

红尘上前一步,进了门,举目看去,就见整个大院子一片凄清,冷冷戚戚的模样。

她干脆拉着陈文,带着王半仙一块儿入内,一进入卧房,忽然就发现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杂乱无章,摆件落地,地上还滚着一些首饰,两颗大珍珠落在外面的石阶上,还有一幅苏芸娘的画像,也摊在地上,裂成两片。

陈文一走一哆嗦。

王半仙开口念道:“此地冤魂怨气之重,我平生仅见,郡主,咱们还是速速离去,不要管这桩闲事。”

陈文紧紧地咬着牙关。

砰一声。

里面柜子倒地。

摇动得那么厉害,偏偏在外面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陈文的脸色更苍白。

红尘板着脸,低头看了看整个人都虚脱,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浑身都是水的陈文,冷声道:“现在我救不了你,恐怕你也只能自救,马上把你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你就还有救,否则,神仙降世,也救不了自己找死的人。”

陈文的脸色更白,大声吼:“没有,没有,没有…”

砰。

房顶上落下一大块儿瓦片,砸在他头上,顿时砸得他头破血流,脑袋发晕。

肚子更是一抽一抽的剧痛,头也疼,他汗淋淋地死命忍住,显然不是第一次疼,从怀里掏出一把药丸子,一口气全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文站立不住,慢慢坐在地上,满脸的恐惧。

红尘压低声音:“你抬头看看,那是什么?”

他不想抬头,可听着红尘的声音,就忍不住一抬头,一下子僵硬住。

也不知道他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整个身体都开始打摆子,哆哆嗦嗦。

“啊!为什么来找我?芸娘,你知道的,不是我害死的你,我没有,你是病死的,你得了病,人都有生老病死,人怎么可能不死,你赶紧走吧,为什么缠着我!”

红尘皱眉,蹲下身猛地一拍他的肩膀,细声道:“你再仔细想想,想清楚,你当真问心无愧?人若问心无愧,百邪不侵,你还怕什么?”

“不是我的错!”

陈文呢喃。

这时,轰隆一声,伴随着闪亮的电光,天上一个闷雷,火花四溅,墙角的一簇不知名的花草登时着了起来。

陈文瞬间瞳孔收缩,心跳加速,再也忍受不住,开始大吼大叫:“你为什么还缠着我,你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多么苦,别人一见我就说,我有福气,有一个重情重义的妻子,我妻子对我好,所以我也得对我妻子好,不能负心,有一点儿不好,那就是我的罪过,谁让我是吃软饭的,我靠着妻子的娘家才改换门楣,要不是有苏家,我算个屁!”

他声音沙哑,甚至有点儿神志不清,“你知不知道,我对着你难受的要命,可是小曼不一样,她多么美好,多么善良,人也娇气,我跟她在一起,才像个男人,我答应她了,要娶她为妻,明媒正娶,你不是很善解人意?你自己说的,人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对得住自己付出的感情,你当年有勇气为了爱情反抗家里,我也有勇气,你应该支持我不是吗?你不该跟我哭闹,更不该回家告状,再坏了我的前程,不对,你就不该存在,你是不存在的。”

王半仙:“…”

红尘也无语。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完全没有逻辑。

他要真干出那等事情来,哪里还用得着苏芸娘去告状?再说,苏家现在不比以前,苏相爷没了,虽然还有门生故旧,可到底人走茶凉,就是苏芸娘真去告状,对他的损害,最多不过是毁一点儿名声,说实在的,当今圣上看重自己的名声,可不在乎臣子的名声,到还挺喜欢用一些身上有污点的臣子,这家伙怕个什么劲?

“你哪里有脸来找我…我根本没有对不起你…”

“放屁!”

第二百四十三章 休夫

外面忽然有个阴沉沉的声音传来。

虚无缥缈,带着一丝凉意,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陈文脸色雪白,缩着肩膀,愣愣发呆,那声音却冷笑了几声,“芸娘是什么人,你和她做了十载结发夫妻,难道还不知道?”

陈文脸色一白,讷讷道:“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得了病,死了,不关我的事。”

“芸娘的身体一向很好,虽不习武,却也精通骑射,还不到三十岁,怎么会得病死了?”

那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伤感,像从天边传来的,在这样的黑夜里,让人毛骨悚然,“你陈文,现在有出息,发达了,喜欢上另外的女人,就纵容那女人害死芸娘,你不会有好下场,一定会下地狱的,一定会!”

陈文抖了抖,一脸恐惧,良久良久,忽然一抬头,双目赤红:“她十年未曾给我生下一儿半女,我想要个嫡子,她无子,休了她也是应该,应该,她为什么不自己走!都是她的错!小曼,小曼没有杀人,她那么温柔又善良,怎么可能…会杀人!”

“笑话,你想休了她?她给你留面子,担了无子的罪名,难道事实真相就能被掩盖?苏家请得起御医,御医都说过,芸娘的身体再好不过,不可能怀不了孕,到底是谁不能生孩子,你难道不知道?”

也不知为何,那声音一开始充满恨意,到后来,却多了几分疲惫,不那么暴怒,反而悲凉一片,有气无力的。

“我也有罪,我明明知道你是个伪君子,真小人,竟然不能说服芸娘,让她被你蒙蔽了,以至于早早芳魂赴黄泉,哼哼,也罢,瞧瞧,我们芸娘现在又回来了,她一向倔强,就是死去,也用不着别人担忧,自己就能给自己报仇雪恨。”

或许真有神秘的东西存在,他话音落下,天边就起了风,还有阵阵花香。

窗外一簇不知名的小花,次第开放,粉粉嫩嫩,花瓣随风飘扬,王半仙都看得愣住,打了个哆嗦,离红尘更近几步。

外面风雨大作,屋内阴气沉沉。

轰隆一声,又是一声闷雷。

房间里哐当当,好多瓷瓶,摆件都落了地。

陈文脸上恐惧,拼了命,疯了似的向外面跑,可跑到门口却一脸迷糊地又跑回来,整个人和傻子似的。

红尘远远看着,忽然笑了,摇摇头。

这时,门忽然开了,一个女孩子进门,一把抓住陈文,搂着他站住,高声道:“怕什么,哪里来的鬼,有人装神弄鬼才是真。”

这女孩子身材高挑,五官明丽,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妩媚风情,怀里抱着一个玉琵琶。

陈文看到她,茫然片刻,一愣:“小曼?”

柳小曼扫了红尘她们一眼,略有疑惑,却顾不上,转头看着门外,用力一拍手。

顿时,灯光亮起来。

整个院子宛如白昼。

就见外面墙角,居然有一个人影,灯光照下来,影子恍恍惚惚,但确实是有影子的。

“你看看,就是那家伙装神弄鬼,从你这房子开始闹事,我就知道肯定是人祸。”

柳小曼挑了挑眉,冲到门口冲那人嚷嚷,“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就这点戏法一样的本事,老娘准备准备都能弄出来,一开始先装神棍,趁着陈大人自己改换布置的时候做了手脚,天天装神弄鬼地吓唬他,我一开始不说话,不过是看在苏姐姐去了,你脑子糊涂的份上,可你闹一闹就算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此时满院子的灯火,诡谲之气,到渐渐散了。

陈文愣愣地发呆。

院子里阴影中的男人一步步走出,是个中年人,身上带着奇怪的药香,眉眼含恨,看柳小曼的眼神,疯狂而暴戾,他本来表现得很克制,一步一步走上前,可却忽然一瞬间散发出说不出的凶恶,柳小曼忍不住皱眉,退后几步。

那人冷笑:“你还敢来?是你杀了芸娘,这是她的家,她的房子,你待在这儿,就不心虚吗?”

柳小曼伸手抚了抚鬓角,似笑非笑地摊开手:“好啊,你让她出来给我看看,苏芸娘,你个没种的女人,出来教训我啊,我就抢你男人了又怎么样?你自己的男人,自己看不住,难道还有脸了?就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怕你,你这样的女人,做了鬼又有什么了不得!”

那人气得浑身发抖。

王半仙也忍不住捂脸。

幻灭啊,幻灭!

柳小曼是谁?教坊司里的女君子,温柔可人不说,气质高雅,熟读诗书,能写能画,一手琵琶曲,世间罕有…现在这个,气势汹汹,很是不要脸的女人,真是柳小曼?

陈文低着头站着,一言不发,脸色到稍稍恢复一些。

外面那人,却握紧了拳头,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杀人,红尘忽然走上前,轻声道:“你们这场闹剧,本来不关我们的事,不过你们屡次到王神仙那儿找事,他可没心思陪你们玩,所以就尽快撕撸清楚,省得麻烦。”

没有人说话。

红尘也不介意:“在场的各位,或许认识我,也或许不认识我,我是一个灵师,刚过了考核不久,陛下和皇后娘娘恩典,赐封郡主之位。”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荣安郡主?”

此时,连柳小曼眼中都多出几分慎重。

荣安郡主那是威名赫赫,能通鬼神,整个京城,就连普通老百姓中,都有不少知道的,柳小曼这样的人,消息最灵通,自然更知道,外面那人,明显是圈子里的,一听她是荣安郡主,也不免心虚气短,忍不住缩了缩头。

只有陈文没有表情,却也抬头看过来。

“这位,想必也是灵师,应该对药很有研究,精通阵法,这宅子里的阵就布置得很不着痕迹。”

红尘笑了笑,“我猜你应该是苏芸娘的表哥?”

那人没吭声,不过这表现就说明,红尘猜测不错。

红尘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抓住这人的袖子,提起来闻了闻,又忍不住摇头。

这人想跑,不过刚一动腿,却硬生生忍住。

红尘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柳小曼:“你觉得,你们问心无愧,不怕苏姐姐?也不相信她的鬼魂就在附近。”

“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在不在的,我无所谓。”

柳小曼轻声道,声音柔和,这会儿到有了点儿头牌名、妓的风范,看表情,大约是不想和一个郡主起争执。

眼角眉梢之间,到是略带了几许轻蔑。

陈文没说话,这会儿面上的惶恐到是一点点褪去,面无表情地道:“我有什么怕的,她死皮赖脸地赖在我身边不肯走,自己折腾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那也全是她的错…”

啪!

那位表哥气急,过去就是一巴掌!

陈文整个身子后仰倒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来,脸上带出几分冷笑:“你以为,自己装神弄鬼就能吓死我?我不怕,什么都不怕!”

墙上,门上,窗户上,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纸,此时显得甚为讽刺!

红尘一把拉住那位表哥:“罢了,这人不信,我也不知道苏芸娘姐姐会不会想见他,就他现在的样子,迟早也是一命呜呼,没必要多搭理。”

陈文身上一冷,头又剧痛了下,抱着头,面孔扭曲。

红尘也不看他:“我看你顺眼,就带你去见见苏姐姐。”

苏夫人这位表哥登时愣住。

连陈文都猛然抬头。

空气凝滞,外面的风雨一下子停了,树叶翠绿,花也显得水灵灵的可人。

“走吧。”红尘却不理会别人,只拉着‘表哥’的袖子,举步向前走去,顺便招呼王半仙,“老神仙,麻烦为我们开开路。”

王半仙:“…”

他很不乐意,可每逢这种时候,都不敢反抗红尘,也不愿意丢面子,只能快步跟上来。

走了几步,后面陈文追了两下,眼睁睁看着眼前一片扭曲,飘出来一团一团的白雾,又出现一个黑洞,红尘她们进去就不见踪迹。

陈文扑通一声坐下,脸上发青,连柳小曼都觉得背脊发寒。

难道这世上,真有魂魄,真有阴司?

那位表哥脸色不太好看,周围全是浓雾:“幻术?郡主这是何意?”

红尘失笑:“我不是说了,带你去见苏芸娘,难道你不想见?她已经死去半个月,过了头七,当然是到了地府报道,想见她,自然也只能借一借阴间小路。”

如果是以前,她只能和徘徊在世间的鬼魂交流,现在她连赶路有时候都会走一走另外的路,省得麻烦。

红尘一边说,一边取出符纸,只拿手指虚虚地在上面写——麻烦请苏氏芸娘来此一见,红尘留。

写完一松手,符纸闪了一道光就不见了。

红尘继续领着人向前走,没一会儿,前面就出现一个亭子,里面有个女子坐着,面容懵懂,抬头看到红尘,吓了一跳,连忙跪拜:“见过仙子。”

红尘在这里,头上有灵光,鬼魅身上若无邪气遮盖心眼,都能看得到。那种光芒,足以让世间所有的灵物俯首帖耳。

“芸娘?”

这人瞠目结舌。

“表哥?你怎么…这副样子。”

苏芸娘自己都死了,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表哥方炎,本生得容貌俊美,身材高大,当年不知多少闺阁女儿都倾慕于他,可现在一见,胡子拉碴,身体干瘦,眼窝深陷,简直比她还像鬼。

方炎看着身前剪影,明明此地不是人间,眼前的表妹,也不是以往********的美人,只是一抹幽魂,他心中却无惧无怒,只是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愣愣地看着…

红尘可懒得管他,坐在苏芸娘对面,叹了口气:“虽然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苏夫人的死因。”

苏芸娘登时愣住,半晌不说话。

方炎一下子激动起来:“是柳小曼对不对?一定是她,她气死的表妹,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柳小曼从陈家出去,没过一日,就传来你的死讯,肯定和她有关,那个不要脸的坏女人,我一定要…”

苏芸娘板着脸不说话。

红尘却瞬间了然:“不是柳小曼。”

她叹了口气:“我一开始怀疑陈文,他身上不干净,后来见了他,见了你这位表哥,又跟着他怀疑柳小曼,可也不是柳小曼…凶手竟然真是陈文吗?”

苏芸娘低下头。

方炎愣住:“…什么!?”他呆呆地看着芸娘,好半天才又道,“…陈文?”

他就是在最生气,最愤怒的时候,也没觉得凶手真的是陈文,当然,他恨陈文,怨陈文娶了芸娘,却还勾三搭四,甚至包庇凶手,护着柳小曼,不知道为表妹报仇,可他从没有怀疑过陈文。

“是他,竟然是他!”

方炎的身体微微发抖,面孔扭曲,狂怒,“怎么能是他!!要早知道是他,我…”

他一定把那混蛋剁碎了喂狗。

苏芸娘却笑了:“表哥别生气,那就是个怂包软蛋,虽然杀了我,可我还是看不起他,也懒得理他,你也不用为我报仇,他那种人,杀了结发妻子之后,怎么可能还落得了好?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吓死了,当了这么多年夫妻,我还不知道他吗?”

红尘点头。

苏芸娘说得不错。

别看陈文努力想表现得镇定,可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就像一根即将崩断的弦,马上就要完了。

方炎一踉跄,坐下来,呆呆地看着芸娘,满脑袋浆糊,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

“那个人什么都做不好,脑子有病的,他不喜欢我了,移情别恋,就以为我会痴缠他,会不放过他,不肯和他和离,实际上他连跟我说都没敢跟我说,他脑子里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我苏芸娘是什么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时候,我敢为了他反抗家里,可他要是动了外心,那谁还会稀罕他,只要他表露出一星半点儿,只要他一句话,那和离就和离,难道我还会怕?”

苏芸娘大概也憋得久了,忍不住把肚子里的话全倒出来,痛痛快快的。

此地乃是阴间,芸娘已经是一抹幽魂,如此悲凉景象,可红尘忍不住想笑。

这姑娘性子真好!

“算了,虽然还是有点儿不甘心,竟然让那个怂包给闷死。”苏芸娘挠了挠头,“可气也气过去,和那种人计较,我都觉得掉价儿,也幸亏爹爹去世,家里也没什么人,我又无儿无女的,毫无牵挂,如果让我家里人伤心,我做鬼也得整死他。”

说完,转头看到方炎,苏芸娘:“…”

“抱歉,表哥,让你担心了。”

苏芸娘脸上讪讪一笑。

虽然这位是青梅竹马,可十年前就没了消息,说是青梅竹马,到底男女有别,她自幼就有婚约,也没真正正眼看过别的男人,现在看表哥如此,心里也不好过。

方炎也不知如何反应,呆呆地看着她,张大了嘴,不过,心中的抑郁苦闷,仿佛一下子便消失,脸上通红,良久良久,苦笑道:“果然是芸娘!”

他在这儿,满腔愤怒想报仇,可人家苏芸娘,都被杀了,还是不染尘埃,不当回事儿。

红尘看看两人,都不知道应该夸这姑娘大气,还是要说她缺心眼。

坐了片刻,聊了聊闲话,把陈文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苏芸娘只静静地听,听着听着,忽然一拍手:“不行,那混蛋还敢腹诽我?说我的不是,指不定他脑子里想的都是我怎么怎么离不开他,怎么怎么缠着他,多丢人!我正在下面申请找我爹娘,看看我爹娘投胎了没有,要是没有,我也想父女团聚,万一让爹娘知道我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那我的脸面岂不是丢光了,不行!”

红尘愣了下,忍不住笑了笑:“好吧,你想做什么,我一定帮你。”

方炎也道:“要不然我们再去吓唬吓唬那混蛋!”

“表哥你这什么破想法,把他吓死了,难道让我在阴间还要见他那张老脸?唔,既然他觉得我痴恋他,离不开他,会缠着他,那我偏偏要告诉他,我一点儿都没把他放在心上,早忘了那是个什么东西!还有,别让他整天对着我的棺木,想起来就别扭,我可不入他们陈家的祖坟,回头得和离,死了也要和离,不对,是我要休了他,还得让他接受朝廷的审判,要不然也太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