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长得高高大大,五官还算端正漂亮,就是腿脚不方便,一长一短,低着头愣愣地看着老太太。

那只狗是只土狗,黄色的毛,毛发看起来十分柔顺,身体显得很健硕,双眼留恋地看着刘婆婆。

两个人脚下都是漆黑的影子,影子一直蠕动挣扎。

“怎了离那么远,瓜娃子你干什么去了,来,给娘回家去。”刘婆婆笑了笑,冲着那人影伸了伸手,这一伸出去,却把对方吓得连连后退,磕磕巴巴地道:“娘,您先回家,儿,儿还有事。”

他竟然能说话了。

第四百四十章 报应

满屋子的人都震骇欲绝,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刘婆婆的神色间,却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苍老的脸上甚至多出几分年轻时候才有的温柔来,她一点儿都不惧怕,伸向那人的手,半点儿也没有收回来的意思,到是吓得那人影连连后退,竟然缩到角落里去,大黄狗低声叫了两嗓子,连同那些阴影,没有任何一点儿敢往刘婆婆身上沾。

蔡家还能活动的家丁丫鬟们一下子都明白过来,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滚到刘婆婆脚底下瑟瑟发抖。

有个年长的老嬷嬷嚎啕大哭:“夫人,夫人您救救老奴,当年是老奴吃了猪油蒙了心,没看清蔡家人个个狼心狗肺,被他们给蒙骗了,要不然老奴也不会忘恩负义!您大人大量,放过老奴一条贱命吧。”

刘婆婆脸上面无表情,目光落在这老人身上,只是一晃而过,漫不经心:“你是谁?”

那老嬷嬷的话语戛然而止,一时再也不敢说话,当年她还没卖身为奴,因为家里受了灾,带着儿子儿媳妇逃难而来,刘元娘心善,收容她在家里住下,虽然本身家里算不上特别宽裕,可还是雇了她们娘几个,给的工钱不算丰厚,但家里有一口吃的,也没让他们一家子饿到,没成想当年蔡少卿闹出那等事来,她们就另攀了高枝,跟了蔡少卿,还满嘴刘家挟恩图报欺负人云云,这等话在本地肯定没人信,却腻歪人的很。

对于这等小人,当年的刘元娘,现在的刘婆婆,都不屑一顾,刘婆婆此时只是怜惜地看着浮在半空中的一人一犬,轻声道:“回来了就好,都跟娘回家去,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坎儿也过得去。”

一句话,半空中的人影登时晃动起来,面孔狰狞,不过他还是勉强撑着不肯丧失神智,凄厉地道:“娘,您先等等,等我给你,给咱们大家伙报仇雪恨!”

刘婆婆看了他半晌,终于叹气:“好。”她转头看了看红尘和她怀里的小婴儿,微微一笑,笑得十分端庄,也有几分豁达,“仇该报,报吧,这个孩子却得让他好好的。”

旁边一直紧张地盯着儿子的蔡家女婿,听了这话,扑通一下跪倒,冲着刘婆婆使劲磕头。

半空中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只是睁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蔡家那老太太。

老太太浑身剧痛,大口大口地喘息,好半天都回不过气,整张脸扭曲成一团,此时看向半空中人影的眼神,却充满古怪,不只是害怕,还有惊讶,半晌沙哑着嗓子开口:“儿子?不,不对,你是谁,为什么和我儿如此像?”

瞬间,阴冷的笑声在房中响起,“你不知道?”

老太太满脸的迷糊,刘婆婆看了她一眼,见她当真不知,轻声道:“二十多年前,蔡少卿酒后失德,欺辱父妾,小妾产下一子,你难道不记得了?”

“啊!”

蔡老太太浑身一震。

蔡少卿虽然不是东西,可他这些年来,其实还是挺能摆正人君子架势的,这等乱七八糟的事儿并不多,老太太自然还记得当年处理过的那件事。

他们家本来出身贫寒,老头子更是一发达就花天酒地,没几年便去了,剩下的那些小妾也都给发卖掉,却没想到,就在父亲孝期之内,蔡少卿和一个小妾有染,还让小妾生了个孩子,老太太哪能让这等人害自家儿子的名声,而且也不能让儿媳妇知道,再者,因为那小妾生产之前担惊受怕,又吃了很多不该吃的东西,生下来的孩子天生就长短腿,她更不肯要,当夜就让儿子把人掐死,埋去乱葬岗。

刘婆婆神色还是平平淡淡:“当年我还气盛,一直想着报仇,没少盯着你们家,后来从乱葬岗里扒出来这个孩子,一心一意把他养大,到让我身上的戾气少了些,却不曾想,转眼这孩子又让你们家给祸害了,多么可笑,父杀子,还杀了两次,是了,那就是个畜生,怎么能是我儿的父亲?”

蔡家老太太整个人都僵硬在地,眼前浮现出一片血光,肺里像拉风箱似的,咕噜咕噜作响。

“不怪我,不能怪我…”

老太太抱住头,不可抑制地想起当日的事来。

那一天,是儿子的休沐日,少卿向来孝顺,每逢休沐,时常会陪着母亲去烧香拜佛,老太太很虔诚,拜过佛,还添了一百两的香油钱,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却出了事儿,马车赶得有点儿急,那马又不知道为何会失控,居然撞了一个人。

那人被撞了,胸口都塌了一块儿,声声呼救,手下家丁下去一看,都说这人恐怕死不了也得一辈子躺在床上,少卿当时就恼了,这会儿正是他想更进一步的要紧关头,哪里能添这等麻烦,花钱他到不怕,可这钱花起来没个头尾,且还是花在这么个贱民身上,他就有点儿不乐意。

正好是山路,左右无人,少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人伪作是这家伙失足跌落山崖,摔死得了。

一条人命,处理起来毫不手软,事后连老太太也只是念了几天佛,便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

半空中的人影冷冷地看着老太太:“我好疼,又冷,特别冷,眼看着你们那些人往我的尸体上砸石头,我家小石头扑过去撕咬,也被你们暴打一通,打得奄奄一息,蔡少卿说,活狗才新鲜好吃,死了味不对,小石头又多受了好几天的苦楚,最后被变成一锅香肉,进了你们肚子,老太太你也吃了,吃得很香吧,还吃了两大碗,这么大把的年纪,难道就不怕噎死?”

毛发柔顺的大黄狗冷眼看过去,蔡老太太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忽然觉得自己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

人影冷声道:“你们这等人,难道不该死?哈哈哈哈哈,就是我不杀你们,你们看看,我身边这些东西,也绝对看不了你们活到明天!”

蔡老太太脸上恐惧之色更浓重。

人影身下的那些东西,狰狞可怖,渐渐显出些许形貌,有猫也有狗,但都不是那等可以随便欺凌的模样。

“它叫阿花,就在你的脖子上。”

人影的声音又尖又细,蔡老太太一下子捂住自己的领子,那是个毛领,黑毛里夹杂着一些亮眼的银色,十分别致。

这是张猫皮做的,她十分喜欢。

屋子里阴冷的气息越来越重,墙角处隐约开始结冰。

周围几个灵师都低下头,谁也不说话了,万佛寺的大和尚垂下眼眸,脸上悲悯,小声念起经文。

狂风大作。

整个房间都在动荡,人影脸上露出阴冷到极致,恨到极致的笑容,无数黑影蠢蠢欲动。

蔡家的人吓得左突右窜,哀哀嚎叫,蔡老太太也在地上狼狈乱爬,“走开,走开!”

无数黑影缠住她的脚,撕咬声在房间里响起,惨状让人不忍直视,蔡家老太太疼得大声哭号,叫着叫着,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便破口大骂:“一帮子畜生,生来就活该被抽筋扒皮,你们以为杀了我就完了?以后还会有无数人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扒下你们的毛皮来…啊啊,疼啊,该死的,该死的,饶命,救救我!”

眼看着老太太身上血肉横飞。

王半仙扭过头去不敢继续看。

红尘也没有看,轻声道:“这件事,我不管。”

她周围的风变得很轻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孙青叹了口气,抬头看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前世是只猫,今生作为人,时常会有一种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的感觉,所以总不免自卑,作为一个人,他该自傲,可这些年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和猫更亲近些,好像和猫在一起,日子才踏实,如今见了这满屋子的人,隐隐约约也有点儿明白自己的心思是从何处来了,人这种东西,着实很难看得清楚。

红尘的眼睛却有一点儿红润,转身离开这一座被诅咒的房子,立在大门口,看着门前聚集过来的,越来越多的猫猫狗狗们,还有黑色的影子,轻声念起往生咒。

念了许久,月上树梢,红尘叹道:“都散了吧,或许来世,蔡家的人,那些吃了猫肉狗肉的人会投生猫狗,你们则成了人,这就是一次轮回。”

一帮灵师七扭八歪地跟着奔出来,互相之间也没力气说话,留下个字号,赶紧逃走。

不多时,林旭的马车到了,红尘带着罗娘她们,还有王半仙一起上了车。

铁牛赶着红尘的车跟在后头,一行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红尘怀里的婴孩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什么,现在竟然不哭了,安安静静的,林旭看着那孩子,满脸惊奇,罗娘和小严肩并着肩坐在一边发愁:“小姐,这孩子怎么办?”

红尘失笑:“会有人愿意养的,别看扔孩子的人多,其实,缺孩子的人也不少。”

那到是真的。

罗娘凑过去看了看,居然也觉得挺喜欢,小孩子白白嫩嫩,才一岁多,可能刚开始懵懵懂懂地学说话,这会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含着泪珠儿,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实在讨人喜欢。

“孩子养得真好,看得出来,在家里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小严叹道。这孩子的衣服都是细棉布做的,一点儿线头都看不见,孩子更是白胖可爱,脸色红润健康,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金锁,很细小,很轻便,大约是怕坠到孩子,但是做工极为精细,光这做工,恐怕就比那点儿金子贵出十倍百倍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这么一个孩子,若是父母还在,当然是块儿宝,但他的父母就在那座被黑暗笼罩了的房子里,也许到明日,那座宅院中就只剩下枯骨了,孩子骤然失去父母…

红尘摇摇头:“这是命。”

孩子再可怜,她也不会为此插手此事,因果报应的事儿,她搀和过了,也吃过大亏,这回连本心里都不愿意管,自然是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去插手。

“吁!”

马车忽然停下。

小荷转头道:“前面有人。”

不必他多说,红尘他们都看到了前面的人,刘婆婆居然比他们的马车还快些,立在道边,冲着红尘招手,她身边隐隐约约好像能看到些影子。

红尘笑了笑,让马车向前走了走,走到刘婆婆身边,顺手就把怀里的孩子递了出去,刘婆婆接过来,随手又塞给跪在她脚下,一脸惊慌失措的男人手上。

那男人一抱住孩子,这才动容,紧紧搂住,小声抽泣起来。

刘婆婆看着红尘笑,皱纹舒展开来,到显得没有以前那般衰老:“我就带了他一个人出来,他…好歹是个做爹的。”

红尘看了一眼:“他以前也吃过不少狗肉。”

那男人登时打了个哆嗦,恶心欲呕,眼神惊惧,刘婆婆脸上的笑容就带出几分悲伤:“若只是吃的话,也没什么。就是我家小石头看见了,只会夹着尾巴逃回我身边来,我就跟它说,别怕,别怕,过一阵子就好了,人能吃饱了肚子就好了,可我明明知道,就是人能吃饱,也一样要吃狗肉的。”

红尘沉默半晌,笑了笑:“我猜,这个人以后再也不敢吃了。”

那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把孩子抱得越来越紧,他的动作肯定很生疏,也肯定弄痛了那孩子,可小娃娃脸色憋得通红,却依旧不哭,反而伸出小手来摸了摸那男人的脸。

红尘不再多看:“我送您一段儿。”

让刘婆婆上了车,一路护送她回到她的房子去,红尘才转头离开,至于王半仙和刘婆婆坐在一起,吓得战战兢兢又努力保持自己高人形象的模样,就不用多说了。

回到郡主府,红尘浑身疲惫,还有点儿酸痛,彻彻底底地泡了个热水澡,又让罗娘和小严帮忙按了半天,这才轻快了些许。

第四百四十一章 婚前

林旭也沐浴更衣,两个人收拾完,坐在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晾头发,刚才的经历,此时回想,还是免不了有些五味杂陈,没等多久外头就传来了消息,蔡家的宅子起了火,火起得特别奇怪,好多人去救竟然扑不灭,可周围的房子却丝毫无损。

这一场大火,让蔡家彻底毁于一旦,蔡家也差不多都死光了,到是蔡家那个老太太不知为何逃出生天,留下一条性命,整个人却是疯疯癫癫的,见了什么都狂吠不止,不会说话了,声音有点儿像猫叫,却更凄厉些。

幸亏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婿,起火时不在家,存活了下来,把老太太接了过去,没让她流落街头,只是这么半死不活地勉强活着,对于一个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恐怕比死了都不如,她要是死了,也许能少受些苦楚。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听在耳朵里,红尘也不免叹息,顺手把蹭自己腿的平安抱起来,小家伙跟肉球似的,很有分量,掂量了下,红尘觉得起码有六七斤重。

“拆吧拆吧都能炖一锅肉了,再不减肥,小心出门被人给炖了吃。”红尘点点平安的小鼻子,把它塞给罗娘,让罗娘给它换了一身红色的小衣裳。

红色辟邪,也显得吉利。

罗娘和小严在一边听着,不觉放松了精神,没那么紧绷,刚才那一出,她们看得真切,面上虽然不说,可这心里也毛毛的。

小严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个蔡少卿下了地府,知道他害死了一个儿子,儿子又把蔡家给毁了,会有什么想法?”

蔡少卿以前总是说自己子孙不争气,儿子和闺女都是讨债鬼,没有一个像他那么聪明,能科举取士的。

妻子早死,又碍着岳家的份上,一直没再娶继室,为着他的名声着想,妾也没有,养了两个通房丫头还是不怎么能生养的,只生下两个丫头片子,早早嫁了人。

因为这个,蔡少卿一直想往上爬,也拼了命地往上爬,老觉得自己哪天要是倒了,蔡家也就彻底完了。

如果他知道,他还有个儿子在,而且这个儿子聪明又孝顺,即便身上有点儿残疾,想来他也该高兴的,可惜当年狠毒绝情,竟然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罗娘叹了声:“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而且就蔡少卿那种人,便是他知道前因后果,也不会怪自己,不会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恐怕还会大声咒骂凶手凶残无人性,居然敢弑父!”

红尘听两个丫头说得热闹,也叹道:“你们试试把此事写成话本,也给别人看一看,若能对后人有所警示,到也不枉咱们辛苦这一场。”

说完,她也不管两个丫头有没有心思去写,自顾自地歪在软榻上,把头发披散地更开些,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继续读书。

林旭有点儿累,最近太忙了,此时在这座郡主府的书房里,彻底放松,昏昏欲睡,几乎什么都不走心,借着烛光,目中只见红尘秀发如黑缎,光彩迷人,纤细修长的手指,玉色的,让人忍不住想握在掌心里把玩。

叮咚。

风铃响起来,有个小女官端着茶进屋替换,林旭猛地回过神,耳朵一红,心下苦笑,他师父总说,他这人养气功夫了得,绝色佳人当面也视而不见,他两个师兄都说,他这人不知道女色的好处,说好听点儿叫坐怀不乱,难听点儿便是不解风情,他也以为如此,却从没有想过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因为遇见一个人而举止失措,会有些过去从来不会有,也不可能有的想法冒出来。

“都是命!”

“什么?”红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粉嫩的嘴唇在灯烛之下,好像颜色更诱人。

林旭微微一笑:“我是说,我能和红尘相遇,相知相许,都是命运决定的,所以,我们快成亲吧。”

红尘:“…”一开始她还会面红耳赤,可现在装都有点儿装不出来了,只是林师兄忽然会调戏姑娘,这感觉也挺奇妙的。

也许是林大公子的怨念终于让老天爷接收到,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再无波澜。

到了万岁爷寿诞当日,本该春暖花开,奈何今年天气反常,还是那么冷,甚至又落了一场大雪。

老天爷不给脸面,万岁爷的寿宴,却还是办得热热闹闹,皇帝的气色也显得不错,似乎比去年看着还要胖了些,面色红润。

收了孩子们的寿礼,皇帝心情很好,连最近被他冷淡对待的五皇子也让他温言抚慰了几句,到让五皇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三皇子献上了一块奇石,上面有天然形成的花纹,像是寿与天齐,到能当祥瑞,也让万岁爷特别开心。

至于太子,到没有献什么显眼的礼物,就是替父皇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万岁爷的画像,身穿甲胄,手拿宝剑,威风凛凛,那股子气势扑面而来,有一人多高,看起来和真人类似。

皇帝收了也是笑得几乎合不拢嘴,高兴得不行,连连夸赞太子孝顺,到让其他的皇子翻起白眼儿来,不免酸上几句,堂堂太子,又不是画匠,会画画算什么本事!

奈何万岁爷如今看着儿子好,所以儿子别说是送幅画,就是随便送块儿石头,他也会说好。

除了这些龙子凤孙们的礼物,那些大臣们送的也有讲究,按照品级大小各自送礼,反正七品小官送的礼物,不可能珍贵过一品大员,国库正空虚,他们也不怕万岁爷看出他们家底过于丰厚。

红尘在皇后那儿闲笑时,也不免调侃几句,那些大臣们送上的寿礼,估计他们当一辈子官,只凭自己的俸禄也置办不出来,皇后只是笑,“他那心里能没数,只是难得糊涂而已。”

这话有些轻佻,到也是真的,若不是皇帝暗示,年年的万寿节也不至于几乎变成百官们献宝献媚的工具。估计皇帝就是想借着过寿的时候来敛财。

一整场寿宴下来,整整一天,换了往常万岁肯定早早退席,这一次却从头到尾都精神奕奕。

文武百官都颇为欣慰,觉得圣上这身子真是好了,皇子宗室瞧着也高兴,至于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那就不得而知。

红尘当日离得不远,还随着皇后娘娘一起和皇帝喝了一杯酒,也看到了他的面色,却不觉有几分忧心,万岁好得太快了些!

她对医理只懂得皮毛,没多深的了解,可也知道事有反常即为妖的道理,这病去如抽丝,哪有好得这般快的?这到更像是回光返照一类的情形,即便不是,恐怕也是用了虎狼之药,按说万岁爷身边太医无数,调养身体方面更是精心,不该犯这般错误。

事实上,那些皇亲国戚们只以为万岁身体好了,到是跟着高兴得多,可太医不傻,也不是红尘一个眼明心亮,几个老太医心里也直犯嘀咕,不敢跟别人乱说,也不敢胡乱表露,不过他们和红尘关系亲昵,也知道郡主娘娘的为人,就不免在她面前忧心忡忡地叹气:“万岁爷的情况是不太对,可偏偏咱们才疏学浅,又发现不了不对的地方,这些日子万岁爷用的药,也只是寻常补药,并没有什么太特殊之处,这,这,哎,也只能盼着万岁爷洪福齐天。”

太医心里有数,他们给那位用的药,药效再强上十倍,也不该有现在这样的效果,所以这阵子皇帝感觉身体好,精神倍增,心中高兴,大赏太医院,一帮小太医们兴高采烈,几个年老的都心惊肉跳。

“我年纪大了,伺候不了主子们几年,想着今年就乞骸骨,回乡养老去。”黄太医一向中庸,平日里为人处世都是相当低调平和,但他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眼明心亮,脑子清楚,对危险更是敏感得很,此时在整个太医院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高兴的不行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寒毛炸立,很是不安。

其他太医到没有黄太医那么焦虑,有几个自以为医术不错的,蹙眉道:“不用胡思乱想,看万岁爷的脉象还挺平和,应该没事,咱们还是找找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吃了什么补品,效果才这么好。”

和太医们说了几句闲话,红尘回过头也没告诉皇后,这种事,也没什么人傻到会真说出来,不过,上辈子去年这个时候,万岁爷就暴毙了,如今居然还活得这般滋润,已然算是好事。

皇帝寿辰一过,朝野上下似乎都太平许多,武将文官都没闹出乱子,至于外面那几支所谓的义军,不说消停些,至少表面上还不是朝廷的对手,只能算小患,京城更是歌舞升平。

时间缓缓流过,春过夏至,秋日来临。

郡主府内彻夜亮着灯。

罗娘和小严带着女官们,指挥几个绣娘把刚绣好的衣服,被套,枕巾分门别类,搁在箱子里,绑上红绳儿,贴上红花,在罩上个大红绸缎的罩子。

薛神针的两个高徒仔仔细细地看屏风上搭着的吉服,神情严肃至极。

“还要收一下腰身,郡主这两日稍稍瘦了些。”

“窄袖不太好,郡主还是适合大宽袖儿。”

这边忙着,书房那边也无数人进进出出,各地庄子,作坊的管事,铺子的掌柜,都排着队请见,所有的下人最近都忙碌到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来用,明明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忙了,可随着郡主的婚期越来越近,他们竟然更忙了些。

郡主也忙,一对儿未婚夫妇虽然不在乎什么婚前不适合见面的规矩,可愣是一个多月没碰过头儿,更多的时候还得靠鸿雁传书,而且连诉衷情的机会都难得,红尘的信上能少写两个字就少写两个字,若不是二人默契得很,恐怕光看这简洁到极致的信件,都得误会对方对自己十分之不耐烦。

林旭忙里偷闲,也是苦笑连连,偶尔还和太子一块儿打趣几句,说以后可以让红尘教那些大臣们写折子,保证能让君主看折子看得轻松许多,也许没那么忙碌,还能多活上几年。

婚期终于要到了,礼部那边都派了人过来,把各项流程稍作讲解过。

郡主毕竟不是公主,就算帝后都重视得很,也不至于弄得太过复杂,就是担心婚礼那日太累,红尘都不肯答应皇后自己在宫里出嫁,还是再郡主府自由些。

即便红尘尽量低调,可这一场婚事,还是传得沸沸扬扬,一个荣安郡主自然不算什么,但据说太子早在月前就请了假,要在红尘新婚之日作为娘家人替郡主送嫁。

皇帝和皇后竟也没阻拦,皇后便罢了,几乎大部分京城人都知道她疼爱荣安郡主,可万岁爷也这般纵容,到让人心生三分警惕,那可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一举一动都不只是他自己的事,今日他作为娘家人为荣安郡主送嫁,那是把荣安郡主的地位向上拔高了不知道多少。

朝中大臣为此议论纷纷,还有御使上折子劝谏的,皇帝到没说什么,不过折子都留中不发,至于太子,也不和大臣们较劲,被人说到眼前,也只是温文尔雅地道:“当年荣安郡主救孤于水火之中,教导孤多年,无郡主便无孤这个太子,她本是孤的亲人,若孤不能尽一尽孝心,送她出嫁,岂不是有违圣人之道。”

得,连孝心都说了,连圣人之道都挂在嘴边,大臣们也只能老老实实闭嘴。

其实想开些也没什么,荣安郡主终究只是一介女子,便是受些宠爱,到底影响不了大局,何必为了这个和太子过不去。

如今太子的地位瞧着稳固的很,就算年纪小了些也不算什么,本身成熟稳重,也有能为,皇帝生病期间,已经开始摄政,再不是只能在勤政殿充当孝子的小太子,就是两位年长的王爷想要再争一争,太子到底占着大义,还是很有优势。

在眼下这等时候,就是不急着站队,也该考虑后退之路了,哪里有精力因为一个郡主的婚礼闹腾不休。

朝中大臣也不傻,看了看上面的风向,登时安静下来,红尘也得以安安静静地备嫁,没被打扰到。

第四百四十二章 迎亲

红尘这几个月没离开郡主府,为了自己的婚事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她连上街的闲情逸致都没有。

就是前阵子去山里探查情况的那帮灵师,陆陆续续回来了两次,不过收拾了东西又都去了,似乎打算在山里常驻。

他们也没和红尘多说,貌似有些顾忌,只是托红尘帮忙,让官府那边出面封山,不让老百姓们随便进去。

那地方是深山,不光偏远还很危险,就是寻常猎户也不敢去,封山什么的,仅仅是为了更安全点儿,对红尘来说是举手之劳,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几个灵师和她交情不浅,性子她清楚得很,个个都很稳重,也很有经验,不会无的放矢,现在既然开了口,红尘自然尽量满足,至于好奇心,她肯定是有,不光有,那种危险的感觉还让她蠢蠢欲动,问题是现在真不是任性妄为的时候。

眼下这场婚礼,不光林旭很期待,她也很期待,以最好的状态,嫁给自己心爱之人,婚后携手并肩,从此生死与共。

一场秋雨一场寒,下过几日雨,天渐渐冷了许多,好像一转眼的工夫就到了红尘成亲的日子,又好像很是漫长。

这一日天色极好,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前些日子才落了大雨,整个街道都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红尘昏昏沉沉地倚着窗户,罗娘和小严一脸严肃,就像打仗一般给她穿上嫁衣,仔仔细细整理妥当,把每一个角落都抚平,前前后后看过。

嫁衣也说不出哪里好,好像很素雅,似乎还比不上豪门大户的千金出嫁时满头珠翠的豪奢,可是穿在红尘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合适,端庄美丽。

薛神针亲自过来看过,扫了一眼就满意了,也没多留,起身和她的两个弟子一起帮红尘整理库房的料子之类。

红尘却昏昏欲睡,被扶到椅子上坐好,有人拿了带着一点儿奇异果香的膏子涂在她的面上,轻轻揉摸,晕了开来,然后给她绞脸。

“郡主娘娘的皮肤真好,连绞都不必绞了。”

女官拿着丝线比划了两下,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不禁笑道,心中也羡慕的很。

负责梳妆的女官连忙上前把人赶开,眼下时辰不早,早该梳妆来着,只是来来去去的女官一大堆,事情也一大堆,忙忙乱乱到了这会儿,已经耽误了时间。

“唔。”

红尘被推来推去,一张脸让人涂涂抹抹,她闭着眼睛由着众人折腾,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昨天不知道为何,居然失眠了。

她很少失眠,即便是刚重生的那些日子,也是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以前听鬼谷先生的教导,一个人便是心中藏了天大的事,也要学会调整自己,让自己有一颗稳定的心。

她当时不懂,鬼谷先生就笑哈哈地喂她吃了颗特别香甜的糖果:“说白了,就是让你愁的时候什么也不要想,躺在床上,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再去烦恼。”

红尘当年也没怎么记在心里,却渐渐按照他老人家说的去做,即便是最难的时候,也不让自己太过紧绷,即便是上辈子濒死,她也没崩溃,就是因为她尽量宽心些。

没想到昨天晚上到是一宿没有睡踏实,更是天不亮,刚有些困意,就让人从床上扒了起来。

“哎。”

“郡主可别叹气,今天是好日子,叹一口气就把吉祥气儿都给叹没了。”

罗娘跟着忙了好几天,这会儿也黑眼圈儿,不过精神旺盛的很,立在一边盯着人给自家郡主上妆,一会儿说这儿不妥,一会儿又那儿不大好看,挑挑拣拣没完没了,也幸亏来上妆的都是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别的不说,脾气那是一等一的好,还有耐性,换了旁人,怕早哄她出门。

“郡主,郡主!”

这边正乱,外面又传来急迫的呼喊声。

红尘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椅子上一头栽下:“叫什么,难不成林旭悔婚?”

众人:“…”

门口特意被遣来帮衬的王元道,曲名,李肃几个,都哭笑不得,他们家那位主子会悔婚?明明从半个月前开始就坐立不安,干什么都干不下去,只等着女主人进门呢。

罗娘和小严也齐齐翻白眼,小严哼了哼:“您想那美事儿去!”

是皇后娘娘派了人来添妆。

这会儿太子正在外头点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