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皇勤政殿里的?”

红尘点点头,简单解释道:“我怀疑,不,至少有九分确定,皇帝的魂魄被镜子摄走,现在他肉身里的不知是哪来的东西,反正已经不是皇帝,镜子别看寻常人都用得到,却是很厉害的一种法器,也是件邪门的东西,我查过,这是一面古镜,历史悠久,其中一任主人就是陈国废后蓝氏,当年陈国皇帝万年的一系列变故,现在想想,也颇为蹊跷。”

在场的都是熟读经史,便是了解的不详细,可陈国开国皇帝的事迹,到底还是知道,一听红尘如此说,皇后不禁毛骨悚然,太子也有些心悸。

红尘可没想吓到太子,在他身上贴了一道符:“别把符弄掉了,走吧。”

她话音未落,太子眼前就浮现出一团雾气,鼻子里仿佛闻到些许香味,眼前一昏,等他勉强挣扎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不在甘泉宫了,这地方不知道是哪儿。

胳膊一紧,回头就看到红尘,登时精神放松了些,“先生。”

红尘点点头,还没说话,内室就传来一阵说话声,隔着白色的纱,朦朦胧胧能看到人影。

太子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父皇!”他忍不住扑过去高声喊,奈何喊了半天,皇帝好像听不见。

他穿的衣服也不对。

太子仔细一看,登时闭上嘴,那不是他们大周的龙袍,虽然瞧着差不多,可是款式不对,那应该是陈国的龙袍才对。

皇帝立在窗边,身边偎依着一个身材娇弱的女子,那女子年纪不算小了,但风韵犹存,说话的声音柔柔弱弱,像个孩子。

“宁郎,我不想做你的妾,我凭什么要当妾,皇帝的妾,那也是妾啊。”

女子的声音里透出哭意。

皇帝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身体却很僵硬,脸也僵硬,声音更是僵的厉害:“放心,绝不会委屈了阿妹,蓝氏不算我的妻子,我娶的不是她,是蓝家,如今我陈国国力强横,不需要一个蓝家指手画脚了,等我收拾完他们,蓝氏自然也就不必待在那个位置上,到时候腾出位置来,阿妹就是皇后,三郎就是太子。”

那女子却小声啜泣:“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宁郎的原配发妻,我,我,我忍受不了,不愿意她占了我的位置,一分一毫也不想让她占。”

那声音中充满怨毒,太子听得浑身发毛,红尘也冷下脸。

太子迟疑了下:“这是哪儿?”

红尘叹气:“应该是幻境,陛下现在的身份应该是陈国开国皇帝,他身边的女子,便是后来的那个皇后,死得很惨的那个,我想,也许布下此局之人,应该是蓝氏。”

几句话的工夫,那个女子已经被抱在怀中,小声安慰,明明一大把年纪,似乎特别会撒娇,看她满腹委屈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红尘冷笑:“实在不想看这种腻歪人的戏码,这种女人,不去登台唱戏,还敢进皇宫?”

话音一落,就又换了一个场景。

天色黑了,最后一盏灯还亮着,一个身穿月白衣裙的年轻妇人,坐在桌前读书。

红尘凝目看去,这女子长得相貌秀丽,神色间充满书卷气,温婉可人,眼角眉梢虽然略带了几分疲惫,但并无丝毫戾气,一看就让人心生欢喜。

不知怎么的,一瞬间她就觉得,这应该是蓝氏,和蓝氏一比,刚刚见到的那女子,简直小家子气的厉害。

第四百四十九章 虚实

蓝氏读书很认真,不光读,而且还时不时执笔在书页上写下批注。

“好。”

太子好奇,就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看,只那一笔字就让他甘拜下风,批注更是颇有深度,“先生来看,此女子可惜了。”

红尘也过去看了看,笑道:“是有些才华。”和寻常闺阁女子相比,蓝氏才学的确出众,不过也没有到让人一见倾心的地步,太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大约也是因为最近见到的那些故步自封的小女儿们多了些。

皇后为了他的婚事没少折腾,其实心里有了一些人选,偏偏还要把那些她看不上的先提溜出来,让太子见一见,而且还是千篇一律,不是惯会撒娇卖痴的,就是动不动便觉得自己清高,别人庸俗的那类。

一个两个的还好,数目一多,太子也有些吃不消,最近见到正常些的女子就觉得松口气。

至于皇后挑中的未来太子妃人选,更是让太子觉得千好万好,哪个都特别好,自家母后十分有眼光。

娘娘这一手玩得极妙,红尘都想学来试试,可惜林旭那人本身就见多识广,用不着这个,等将来吧,将来她有了孩子,若是男儿等成年之后也这般做一次,保准他娶回家的媳妇能合了自己的心意。

红尘回过神,按了按眉心,只觉得自己想得未免太远了些,不过她的真实年龄算一算,好像想这些也并不奇怪。

蓝氏所在的宫室仿佛很冷清。

红尘和太子置身其中,不知时日,只是日出日落,蓝氏作息很正常,和她说话最多的是一个姓肖的老嬷嬷,老态龙钟了已经,除此之外,很少有人过来。

皇帝也不怎么来,偶尔有两次登门,也是开口训斥,说她怠慢了宫妃云云。

蓝氏温婉和顺,便是受了气,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多计较,只一个人自娱自乐,有数读就很开心,画上几笔画就心情舒畅,哪怕下人们怠慢,送来的吃食只是面上光鲜好看,实际上有些冷了,连肖嬷嬷都看不过去,她也只是叹口气,然后就让肖嬷嬷携了银子出去,没多久屋里就多出一个铜炉,可以自己做一点儿家常小食。

她的手艺也不错,虽是大家闺秀,做出来的饭菜还是满能入口的。

红尘一开始觉得她这性子好像不大好,有点儿懦弱,可看到她本身如此惬意,到是又觉得好了。

有些像以前的红尘,比她上辈子更潇洒自在,她也是在上一世最后几年,才能有这般通透的心性,似乎还比不上蓝氏自在。

如果不是所托非人,蓝氏这样的,必然能好好操持家业,相夫教子,还能让自己过得自自在在。

一恍惚的工夫,似乎宫室里的色调就变得阴暗起来。

蓝氏那张平淡温婉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还透着一点儿莫名其妙的阴郁。

红尘皱了皱眉,只觉得气氛略有些紧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隐隐作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转头陡然一惊…太子不见了!

深吸了口气,红尘也并不慌乱,闭上眼灵识放出,没想到灵识刚一动用,脑子里就一阵刺痛,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周围一片混沌,什么都感觉不到。

红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宫室内窗户哐当一声开了,一阵风吹入,蜡烛忽然灭掉。

蓝氏摸索着站起来,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灯,却被映在门上的影子吓了一跳,皱眉叱道:“是谁?肖嬷嬷?明月?今天谁当值?”

房间里安安静静,一点儿声响也无。

大门忽然咯吱一声被推开,蓝氏脸色微微一变,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剪刀。

可宫里怕宫人们自尽,剪刀都特别短,这会儿拿着,也着实没有多大的安全感。

“谁?”

蓝氏定睛一看,似乎放松了一点儿,轻声道,“原来是皇叔,皇叔怎么过来了?薰姨的身子又不好?我这儿到还有些人参,等下包两包给皇叔吧。”

她话语里带着几分疼爱。

红尘的目光跟着过去——哪里是什么皇叔,分明就是太子!

太子显然还有神智,脸上的表情扭曲,拼命朝着红尘瞪眼,可是身体四肢却似乎很不听话。

他一步一步走进门,身体摇摇晃晃。

蓝氏也发现不妥,放下灯烛看过去:“皇叔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喝了很多酒吗?”

推开窗户,高声呼喊,“来人,快给皇叔准备醒酒茶,人呢?”

她喊了好几声,无人应答,蓝氏似乎也感觉到危险,脸上还算得上镇定,气息却有些不稳。

身后的脚步声很重,一下一下的,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让人浑身发毛。

蓝氏向后一步一步退去,退到门口,一把抓住大门,猛地向外蹿,她一步踏出去,这才露出几分喜色,没成想刚一出门,外面忽然冒出来两只粗糙的大手,用力一推。

砰一声,蓝氏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大门被关上,咔嚓一下,落了锁。

不用看蓝氏的脸色,也猜得出来她此时此刻一定很害怕,红尘也很害怕,两步过去用力拉扯太子的胳膊,太子都快哭了,可惜红尘拉他的感觉,就像在拉扯一团云雾,仿佛不是一个世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离蓝氏越来越近。

蓝氏也第一次失色,吓得大声呼喊:“肖嬷嬷,明月,高士,你们在哪儿?快来人啊!”

太子猛地扑了过去,蓝氏连滚带爬,还是让他扯住足踝,两个人同时倒地。

蓝氏忍不住大哭起来。

窗外传入一声女子的轻笑,笑声古怪:“姐姐,您看我我对你多好,就是给您找个相好的,也是咱们陈家的人,虽然是个痴傻的,到底也是陈家的子孙,配得上姐姐了。”

“是你?”

蓝氏这时整个身体都被太子抱住,拼命挣扎,脸上露出几分恐惧嫌恶,目中又有些不可思议,“你竟敢这么做,谁给你的胆子,本宫乃当朝皇后!”

不知道哪里刺激了外面的人,那女子的声音也显得更冷酷:“皇后?你凭什么做宁郎的皇后,我和他相识时,你还不知道生出来没有,哼,平日里一副清高样儿,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你不是看不起我?我到要看看,等一会儿全宫的人都看到你衣衫不整,狼狈难堪,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模样,你还有没有脸看不起别人?”

她话语阴毒无比。

话音落下,就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显然飘然远去。

蓝氏整张脸涨红,浑身冒出一层虚汗,红尘皱眉看她,哪怕旁观,也能看出她的绝望。

闭上眼仔细思索,红尘咬牙——不对,眼前是太子,不是什么皇叔,这一劫可以解!

红尘也顾不上会不会伤了神魂,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在自己眼前有悲剧上演,上前一步,用力掐住太子的脖颈,厉声道:“天地清明,本自无心,涵虚沉寂,百朴归一,醒来!”

太子身体一震,整个人僵住,浑身抖动。

红尘用力抽了他一嘴掌,啪一声,太子应声滚落,狼狈地站起身:“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吐沫,才把嘴里仿佛有的血沫子吐干净,脸上一红,又气又恼,低着头不敢说话。

蓝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倒在地上一动都动不了,目光呆滞,半晌才踉跄起来,神思恍惚:“不是皇叔?你是谁?你,你又是谁?”

她眼神戒备,尤其是看着太子时,充满警惕,太子更是气,捂着脸小声咕哝:“孤没脸见人了!”

红尘一愣。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蓝氏第一次看到她和太子,真正的看到,这里很奇怪。

有一瞬间,红尘都不知此地算不算幻境。

奇怪归奇怪,该做的事情不能不做,红尘一转念,就打定主意顺着这幻境走下去,一把拉过太子,不管他害羞还是怎么样,按着他坐下,又往他身上贴了一张符纸,很明显,一开始贴的那一张没有了。

“皇后娘娘。”红尘也扶着蓝氏坐好,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给她把头发梳理整齐,“您先别问我们是谁,这事一言半语也解说不清,我们先度过这一难关,接下来如何,走一步算一步!”

蓝氏不愧是皇后,她也颇有毅力的女子,脑子清明,刚才是对方骤然发难,没有准备所以才着了道,实际上这绝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掌控的弱女子。

此时她的脸上就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嘲讽,竟果然不去追问红尘二人的身份:“罢了,你们出现的蹊跷,想来也是高人,既然小姐救了我,我就当小姐是恩人。”

她恭恭敬敬地朝着红尘行礼,红尘连忙扶住,不得不说,蓝氏当真是个有气度的女子。

“皇后娘娘打算如何?”

蓝氏沉下脸,冷笑:“呵,我本当陈忠宁就是看重那个女人,也不至于不顾夫妻情分,想我还给他生了一子二女,虽说战乱时没有保住孩子,情分总是有的,他平时宠爱云氏,我也懒得计较,那么一个老菜帮子,还真以为女人离了他不行不成?”

眉宇间显然带着几分不屑一顾。

哪怕置身此地,哪怕知道当年的惨烈,红尘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现在那对狗男女敢算计我,不让我好过,那我到要看看,到底是谁棋高一着!”

蓝氏深吸了口气,“别人也就罢了,肖嬷嬷绝不会背叛我,我得先找到她。”

整个宫里安安静静的,她刚才还被外面一双手给暗算了,可她却一点儿都不怕,拎着灯烛,用力撞了撞大门,见撞不开,就拿灯烛烧了窗户,从窗户里跳出去。

红尘和太子连忙跟上。

说来奇怪,自从和蓝氏搭上话以后,这里似乎变得更真实了些,不像一开始,眼前一看就是各种幻象,他们的行动也受到控制,不能自主。

肖嬷嬷很好找,没走多远,他们就在荷花池里看到一团黑漆漆的头发。

蓝氏咬着牙,四周看不到宫人就亲自过去,连拉带拽地把荷花池里的人给拖了出来。

人已经死了。

太子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只觉得周围环境阴森可怕,蓝氏的脸色也一片雪白,有了点儿哭声,柔声道:“肖嬷嬷别怕,这荷花池里不知有多少冤魂在,想来你也不寂寞,等将来我一定送害了你的人下去作陪。”

她整了一下衣服,居然没有离开,扭头又回到自己的宫室,开了门进屋,正襟危坐。

红尘有点儿担心:“皇后娘娘不离开冷香园吗?”

“我为什么要走?”蓝氏冷笑,“你们以为陈忠宁就能在这个宫里为所欲为?我蓝家掌着十万兵马,有两万就在京郊,他陈忠宁是个聪明人,就算有心要对付我们蓝家,也不会轻举妄动,只要我不出差错,在这个宫里,我就是皇后。”

太子都愣住。

红尘更是大吃一惊,她本来看蓝氏很低调,在宫中和透明人似的,冷冷清清,还以为这个皇后只是名头上好听而已,没成想居然这么有魄力。

蓝氏目中露出几分悲色:“我陈国刚刚安宁,百姓刚有几天好日子过,要是可以,我也盼着朝野太平无事,所谓鸟就弓藏,爹爹早就打算好了,过一阵子蓝家能从京城抽身,他就致仕归隐,也省得碍了陈忠宁的眼去,却万万没想到,那人连这些时日都等不及,现在就要害我!”

说了一会儿闲话,外面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蓝氏抬头看向红尘。红尘笑了笑:“放心,我们用不着多藏,外人想必看不到我们。”

蓝氏犹豫了下,莞尔一笑:“便是看到了,那也没什么。”

几句话的工夫,外面就传来一女子忧心忡忡的声音:“陛下息怒,许是误会呢,姐姐一向贤良淑德,绝不会做出让万岁蒙羞的事,陛下千万别冲动,还有几位相爷在呢,这会儿要是闹出事来,丢的是我们皇家的脸面!”

“她敢做,朕怕什么丢脸!”

哐当一声,大门洞开。

外面一排人头。

除了好些侍卫,还有几个年纪老大,头发花白的大臣,立在最前面的,就是皇帝和云妃。

皇帝脸上怒气冲天,张口欲骂,骂声还在口中,抬头看去,却是硬生生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脸上通红。

蓝氏从容抬头,放下手中的书本,皱眉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还有诸位大人,如此深夜,为何还滞留宫中?”

第四百五十章 返回

“父皇…”

太子小声嘀咕,脸上也不免一红,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红尘,红尘竖起食指:“嘘!”

皇帝狐疑地扫视整个宫室,显然果真看不到太子和红尘,入目只是一片空荡荡的宫室,虽然身为皇后,可蓝氏向来不喜奢华,整个寝宫或许算得上是皇宫里最简朴的地方,哪怕身居冷香园,似乎也没沾染到一星半点儿的富贵气。

因为摆设不多,一眼便能看得过去,实在和他想象中不同,也没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皇帝眯起眼睛,到有点儿迟疑,他身边还跟着朝中大臣,都是重臣,行为难免要受到些约束,总不能太肆意妄为。

那些大臣们也面面相觑。

其实刚才在外面就有人报信,说是皇后娘娘夜会献安王,那人说得言之凿凿,而且…报信之人的身份也让人不能不信,那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子,嫡亲的,关系向来好,总不至于忽然猪油蒙了心,就这么污蔑皇后。

毕竟皇后真出了丑事,蓝家的女儿们又能得什么好?

宫室内外,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蓝氏似笑非笑,饶有兴致地瞧着这满院子乌压压一片人头,目光在云氏身上一划而过,明明什么情绪色彩都没有,可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一种无视。

云氏脸色顿时一变,随即又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姐姐,我知道你必然是不得已,皇叔脑子不清楚,他强迫你了吧,赶紧把人交出来,向万岁赔罪,你好好看看,外面都是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皇叔那么大一个人,还能跑了不成!”

“放肆!”

蓝氏脸色骤变,神情肃穆,“你不过区区一妃子,见到皇后不知行礼,还如此放诞,我也是你能随便指责的不成?”

她一声之下,所有人都一震。

云氏也吓得腿一软,随即脸上就带出怒色,顾不得装可怜,冷笑:“皇后娘娘,所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连你自己的亲妹妹都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这会儿还敢嚣张?我到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搜!”

侍卫齐齐抬头,看向皇帝,有些不知所措!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寝宫,这还能说搜就搜,只是看皇帝一直冷着张脸,神情高深莫测,一时也不免忐忑不安。

云氏心中却越发着急。

她很清楚,献安王就在里面,这会儿要是不把人揪出,再多等一会儿还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故,一挥手疾言厉色道:“你们愣着做什么,搜!”

皇后板起脸冷笑,似乎有点儿冷,抱住肩膀,打了个寒颤,她年纪比皇帝和云氏都小得多,这会儿站在室内,身形单薄削瘦,孤身一人,仿佛置身于敌人的包围之中,不免显得凄凉,那些老大臣们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忍心,蓝家在朝中亲朋故旧甚多,蓝氏子弟又不是那等嚣张跋扈的,与人为善,老爷子更是和气,便是敌人也不得不说他是君子,虽然是行伍中人,却是以儒学传家,现在他老人家的女儿被逼迫至此,他们又怎么能不同情怜悯,不免就起了些息事宁人的念头。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人咳嗽了声,恭恭敬敬朝着帝后行礼,轻声道:“时候已经不早了,老臣等不敢打扰陛下休息,不如请陛下早点儿安歇,至于柳州之事,吾等明日再行讨论也不迟,不过是宵小之辈,我朝廷大军发至之时,必能使之灰飞烟灭。”这几个大臣之所以留在宫里,正是因为皇帝问询柳州叛乱,没曾想一留到留出了是非。

皇帝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名节不保,实乃丑闻,诸位大臣都是我陈国栋梁,此事不可外传。”

几个大臣都愣住。

如今根本就没有结论,可皇帝这话的意思,却是已经给皇后娘娘定了罪,他们若是这般一走了之,岂不是承认皇后名节有损?

云氏脸上闪过一抹轻笑,得意至极。

太子一哆嗦,差点儿没扑过去,硬是忍下,主要是那边的皇帝是他父皇的脸,做出这等事来,让他浑身不自在,想他父皇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好,对待结发夫妻,对待母后,那绝对没得说,一辈子尊重有加,便是皇后闹别扭闹了很多年,宫中上下也无一人敢怠慢母后,这里面更多还是父皇的功劳。在一座皇宫里,皇帝才是真正的天,他看重谁,底下就把谁供起来。

现在到好,父皇居然能干出这种事!哪怕知道这一切可能都不是真的,他这心里也难受。

蓝氏却仿佛并不怎么伤心,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笑容也端庄温柔,声音却冷得很:“瞧瞧陛下这给我罗织的罪名,真是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哎,可陛下能不要脸,我却不能,只是陛下不能有错,有错的那就只能是挑唆之人,为了咱们陈国的颜面,我身为皇后,今天就做一回主,来人,把云氏带去慎刑司,问问她懂不懂什么叫尊卑有别,什么叫礼义廉耻,我想,这点儿权力我总是有的。”皇后摄六宫事,权力一向很大,尤其是陈国现在,按照常理,便是皇后杀了云氏,只要有理有据,皇帝也不能随意阻止,在后宫中,皇后才是真正的主子,寻常皇帝不该去多管。

此话一出,云氏脸色铁青,即便知道皇上不可能不保护自己,那种屈辱感依旧让她心中发狠,根本不管不顾,一把甩开身边宫女的搀扶,大跨步地冲进去,这会儿屏风半遮挡,左边厚重的窗帘有些褶皱,只有那里可能藏得住人,她冷笑:“皇叔,你还不出来,躲着能躲到什么时候,你和蓝氏的丑事,如今宫里人尽皆知,我知道肯定是蓝氏不要脸,骗了你,别怕,你可是咱们陛下的亲弟弟,他一定会给你一条活路…”

说着,信心满满,直奔而去,用力一撩窗帘,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有收敛,就登时僵住。

什么都没有!

这时,外面两个身穿甲胄的带刀侍卫,急急过来,低声道:“万岁,蓝将军求见。”

皇帝一愣,冷声道:“献安王何在?”

两个侍卫都摇了摇头,也是满头雾水,献安王不在宫里,四处也找不到人,但是也不能只因为人不见了,就随口污蔑一国皇后,便是皇帝这时候也不好随心所欲。

皇后稳稳当当地坐着,身量笔直,静静地看着皇帝,似乎有几分嘲讽,又带着一点儿漫不经意,轻轻端起茶杯,声音还是温柔如初:“陛下若要废了我,不必往我身上泼污水,我也不可能容您这般羞辱,好歹蓝家为咱们陈国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咱们自己不说,陈国上下也不能视而不见…”

话音未落,皇帝转身就走,连云氏都没顾得上,几个老大臣到是还稳稳当当地行礼之后,才告辞而去。

刚才那一场闹剧,似乎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唯独云氏呆立当场,蓝氏扫了她一眼,轻笑道:“想来这些侍卫这会儿也不敢听我的,无妨,暂容你一夜,明日咱们再计较,我身边那几个宫女,劳你调教,就送给你,至于你杀了我的人,我自然要一笔一笔地跟你算,咱们不着急,慢慢玩。”

云氏咬牙切齿,却到底还是手足发颤,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恐惧,连抬头都不敢抬一下,耷拉着脑袋扶着身边宫女的胳膊,转身踉跄而去,脱离开蓝氏的视线,才怒吼:“怎么会没有!明明,明明…给我去找,去查!”

一场戏从开头,红尘看到结尾。

太子迷迷糊糊,低声道:“咱们怎么回去?”

这里越来越像真的,除了人不对,哪里都很真实,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当真到了陈国开国皇帝的皇宫里。

红尘走过去,扶着蓝氏的胳膊让她坐下,蓝氏面上镇定,但手臂上也汗津津一片,给她倒了一杯茶,让蓝氏慢慢喝,红尘一步步在室内走动,半晌目光凝滞,忽然一扬手,将床头的薄纱撩开,露出一面铜镜,正是当初在勤政殿看到的那一个。

红尘刚刚碰到那面镜子,就有一片银光闪烁,朝着她飞过来,红尘伸手挡了挡,却没有挡住,银光直入她眉心,汇入玉珏空间之内,一瞬间,空间整个开始震荡,本来悄无声息的空间顿时炸了锅,无数大能纷纷发声。

按了按眉心,红尘到还镇定,闭上眼,心神入空间之内,静静地看着满天的星星一点一点被银光点亮,很多晦暗的,好像已经死去的星,又开始运转,无数大能静心观看,啧啧称奇。

这会儿红尘却顾不得这些了,眼前的空间也出现很大的变化,蓝氏的神情一点点变得凄婉,房间角落里居然多出一个人来,他身上都是血窟窿,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眼睛处也是血洞,瞧着渗人。

“皇叔…”

随着蓝氏一喊,这人的模样又变了,恢复正常,瞧着也是白白净净,很斯文的年轻人,长相不俗,一双眼漆黑,慢吞吞转身看向红尘二人,神色也有些迷惘:“怎么回事?为什么改变了?为什么嫂嫂醒过来了?你是什么人,竟有如此威能?”

红尘摊摊手,她这是最迷糊的一次,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古镜中滞留数百年,吸收冤魂无数,想让嫂嫂恢复神智,想让当年的一切改变,可偏偏始终不行,我都想着,罢了,就这样吧,再吸收一个皇帝的魂魄,几个皇子的魂魄,我便可成就鬼仙,塑造身体,重临世界,到时候再建我陈国,我也来做一回皇帝,让我的好哥哥,当个养在深宫中的好皇子,好王爷,让他也感受一下,装傻卖痴,还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保护不了亲人的感觉…”

随着他的话,整个空间都变得灰暗,红尘一把拉住太子,把他护在身后,全身戒备。

蓝氏忽然一步上前,握住那人的胳膊,轻声道:“我们已经报了仇,血过恨,你忘了吗?他们都没有好下场,到现在也不得解脱!”

那人一愣,脸上露出一丝迷惘。

蓝氏冷笑:“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幻?现实世界就真的好吗?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现实,就是真实的世界,我可以感受,可以理解,可以碰触,宛如不入轮回,重生一世…我们一起试试,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坚如磐石,我就不信,他这一次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如今天时地利都在我等之手,咱们想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那人目光更是迷糊。

蓝氏转身去看红尘,脸上露出一点儿笑:“你们走吧,你们要的人会回去的,我要的不是他,是真正的陈忠宁。”

随着她的话,红尘身子一轻,飘然后退,幸好还记得牢牢抓住太子的手。

似乎也就是一晃神的工夫,他们又出现在勤政殿。

还没回过神,外面就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人快速从后门而出,避开人转过角门先去东宫。

东宫里冷冷清清。

几个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扫枯木。

“太子爷,您可来了。”年轻的小宫人扑出门,眼睛里泪花闪烁,“我还怕,怕您出什么事儿。”顾不上红尘也在,他眼眶一红,“外头人都说,今儿陛下和几个大人吵起来,坚持要废…废太子,改立安王,呜呜,这可怎么好,要不然,要不然太子您快走吧,马上离开宫门,我,我给您收拾行李。”

太子哭笑不得,一把把人拦住:“我饿了,先弄点儿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