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闹得动静如此大,外面早有客人们听见,此时到有几个老年的客人叹气。

“可惜了,许家的招牌早就砸了,现在也就靠着老底子撑门面。”

“当年许老把自己的食谱传给小徒弟许白,大徒弟许择贤不肯承认,非说是许白偷的,两家闹得不可开交,许白也被赶出了许家食斋,不许再下厨做饭,可从此以后,这味道就不再是原来的味儿喽!许择贤还是差得远,不到位。”

“多可惜啊,十年前本来还有机会两家合一,素素这孩子和许白的小儿子许彬谈恋爱,两个人都有天分,要是成了一家子,早年的旧怨也该了了,谁知道发生那种事,素素毁了,许择贤这个老糊涂,还害得人家孩子家破人亡,两家成血仇,血仇啊!”

这几个老客人显然对许家的恩怨清清楚楚,说起来也是痛心疾首,虽然只是客人,可一辈子在许家食斋吃饭,临到老儿,吃了一辈子的老店就要消失,哪里能不伤心?

“要是临死之前不能吃一口许家正宗的一品海鲜豆腐,那真是死了都合不上眼。”

许素素忽然僵硬地站起身,眼睛里一片木然,慢吞吞向门外走去,她父亲连忙去追,“素素?”

裴森看了裴林一眼,裴林一言不发地扶着他跟上去,居然就这么忍气吞声地忍了,不知道是不是做警察的,不光要能打能抗,还得会忍。

时间并不长,只和许家食斋隔了一条街,就是一个阴森的小巷子,要说许家食斋那一片灯光明媚,充满了人间的柔情,这里就充斥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垃圾遍地,斑驳的地面上到处是水沟,偶尔有两个醉汉哼哼唧唧地倒在边上。

每走一步,许素素都抖得像再也迈不开腿,可她回头看了裴森一眼,就咬牙又向前,进了这地方,许老头也和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高声叫嚷,反而战战兢兢地跟在女儿身边,像一只展开翅膀,拼了命要保护孩子的老母鸡。

不知道走了多久,明明就是一条五百米可能都不到的小巷子,到似乎走了一辈子似的,许素素终于停在了一扇破旧的木门前面,她闭着眼也不会认错这个地方,本以为自己一辈子连想都不愿意想起这个地方,可是她居然来了,但也只此而已,她想去敲门,却举不起手臂,她想上前,却再也抬不起脚步。

许老头恶狠狠地瞪着那扇门,嘶哑着嗓子,声音也低得不行:“有食谱又怎么样,许家菜不是靠食谱就能做出来的,心不正,永远也做不出我们老许家的菜,做不出师父的菜来!”

“咳咳咳。”

裴森咳嗽了几声,喷出一口血沫,慢慢拿手擦干净,裴林眯着眼睛,上去就是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也就是片刻工夫,一个流浪汉一样,满头乱发,看起来起码有四十岁的男人就让他提溜出来,扔在地上。

瞬间,许老头就像看到了一滩臭虫,拉着自己的女儿退后三步,那个流浪汉看到许老头,眼珠子也变得通红,但一看见许素素,就颓废地倒在地上,摸索了下,拿起酒瓶喝了一口。

裴林上去揪住他的衣领:“许彬,无论你手里有什么食谱,还是菜谱,拿出来。”

许彬木然地看着他。

裴林握紧拳头,“你当年不是说过,我要是跪下给你磕头,我要你做什么,你都答应?”话音未落,他一屈膝就要双膝着地,还没等他下跪,裴森就抓住他的胳膊。

“…我听见咱们局嗜血法医的大嗓门了,走吧。”

裴林一愣。

裴森就笑起来:“救护车也要来了,哥,我很珍惜我这条命的。”他身体一软,靠着墙一点点坐下,裴林心下大惊,手心发凉。

许素素整个人扑过去,抱住裴森的胳膊,嚎啕大哭。

木木愣愣的许彬浑身一震,咬牙抱头,眼泪也落下:“食谱已经没了,我从没学过许家菜,一切都完了,完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凄惨的灾星(10)

许彬本来从头到脚都冷漠异常,甚至连半分人气都没有,宛如一尊会动的蜡像,此时忽然爆发,抱头痛哭,一抬头看到许老头,终于露出强烈到能焚毁一切的憎恨:“我根本没学过食谱,你懂吗,我根本没学,爸一直在犹豫,因为他看重你,他尊敬你,尊敬一个连教养自己长大的师父都不知道尊敬的畜生,所以他没有教我,一点儿都没有!我是他的亲儿子,也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可他只会苦着脸看着,什么都不肯为我做,只有那一天,他特别高兴,真心觉得我们两家要是能合成一家…”

这话戛然而止,许彬脸上露出几分惊惶。

许老头也浑身一震,踉跄了下,许素素浑身发抖,尖叫一声,脸上一片空白。

半晌,许彬失去了所有力气,也不看许素素,靠着墙壁坐下,呢喃:“现在好了,你逼死了我爸妈,天下再也没有许家菜,还有素素,素素也被害了,咱们两家子注定要一起去死。”

一家子伦理剧,裴林连一点儿听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他也是个善心人,但这会儿再大的善心,也比不上自己兄弟的命,但此时此刻,他的脚却僵硬,一时竟没有拖着裴森去急救。

他心里明白,裴森再任性,却不忍心看到自己为了他下跪。

裴林也明白,他是真心想帮助许家,不只是同情,也不只是因为什么医生和病人,还有两家父母的交情在。

对裴森来说,父母留下的任何一点儿印记,都值得保留,许家菜更是他父母最爱吃的菜。

他是警察,又有裴森在,许家的事情他当然知道,那就是一场悲剧,在十年前,许素素和许彬都是出类拔萃的青年厨师,尤其是许素素,年轻漂亮,还是个女孩儿,上过一些美食节目,在刚刚开始发展的网上也很有名气,一手刀工,连那些厨艺大师都说她颇有根底,继续努力,用不了十年就能在国内成为首屈一指的好厨师。

她和许彬并称双许,既是对手,也彼此有情,后来还传出两人要定亲的消息。

没想到就是一个晚上,天崩地裂,按照约定,许素素高高兴兴去拿食谱,却在路上被人劫走,那一晚谁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许彬抱着遍体鳞伤,浑身鲜血的许素素冲进医院,随即网上就出现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许素素就疯了。

许老头许择贤也疯了,他恨死了许白一家子,冲入许白家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许白当场吐血而亡,许白的妻子受到强烈刺激,精神恍惚,不小心一把大火,把家烧成白地,她也死了。

许彬一夕之间失去一切,家没有了,是爱人的父亲害的,爱人也疯了,从此堕落。

一晃十年过去。

许素素看了不知道多少个心理医生,裴森是陪她最久的一个,总算是让这个女孩儿恢复神智,可她受创太重,看不得火,拿不起刀,从此不再继续下灶台。

裴林是看着阿森挤出所有空余时间,有时候甚至会推掉姜局的请托,想尽办法帮她治疗,如今初见成效,要是前功尽弃,怕是他永远都不会释怀。

红尘是外人,旁观一场大戏,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神色肃穆,轻轻把袖子捋起来,转身冲洛伟道:“开辆大车,所有人一起走。”

裴林有点儿蒙。

其实他也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听红尘的话,也许是因为气场的缘故,就像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菜鸟,在姜局面前脑子都不动一下,姜局一句话就反射性地应声而动。

这会儿,到有那么一点点一样的感觉,当然是错觉,姜局和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放一块儿比,咳咳,让姜局听见,他非被扒了皮不可。

SUV在街市上穿行。

许彬一开始和死人一样,缩在后座上连动也不动一下,渐渐却坐直了身体。

连许老头都瞠目结舌,张大了嘴。

红尘拎着装了鱿鱼的竹篮,小心放在车座位上,又挪动了一下豆腐,再把一堆略显凌乱的调料数了数,才道:“走,许家食斋。”

洛伟满头雾水。

唯独姓许的这几个人,连素素在内,都傻了似的看着红尘,许彬甚至打了个哆嗦:“…妈。”声音含糊不清,一个字就戛然而止,把头低了下去。

红尘只是买了些东西,但是许家的人看得清楚,她选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从最熟悉的店面,从最熟悉的人那里挑选的。

许老头嘴唇发抖,趴在窗户上看那家隐藏在巷子内,和农家小院一样,根本就没有招牌的小店:“多少年了,有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没想到它还在。”

“那估计你去的时候,这家老味道是现任老板的爷爷经营的。”

红尘轻笑。

终于到了许家食斋,许彬以为自己不会进去,可他跟着素素木然的身影,脚步却停不下来。

他眼看着红尘捋起袖子,穿上围裙,进了厨房,眼看她拿出刀,一点儿花活儿都没有,就那么一下接一下,一下接下,把豆腐切片,鱿鱼切圈,各种配菜,各种调料该切切该剁剁,动作舒缓至极,一点儿都不炫技,但那种韵律,他再熟悉不过了。

“爸爸,还是妈妈?”

许彬浑身颤抖,一瞬间,他看红尘洗菜时,就觉得她是自己的母亲,再看她调味的动作,那种熟悉的神韵,又觉得这是自己的父亲,除了父亲,再也没有任何人就像对待天下至宝一样来对待自己手里的食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许家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甚至听不到外面救护车轰鸣,听不到医生的咆哮,听不到某个法医大声叱责,听不到客人们的骚乱。

他只是闻见了味儿,浓郁的香,让麻木的舌头,麻木的精神都再一次复活的鲜。

不只是他,白发苍苍的许择贤几乎佝偻着身体,慢吞吞走过去,颤抖着吃了一口,当那种熟悉的味道再一次在口腔中复苏,许择贤眼泪滚滚而落,他一扭头,任由泪落了地,不敢让泪水污了这一盘看起来很家常的豆腐。

他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看东西模模糊糊,其实都有点儿看不清楚,但他的鼻子还灵敏,他的舌头也没有坏。

“我以为,这些年我的舌头都坏了,别管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再让我尝出我想尝的味。”

厨房本是饭店的圣地,寻常不让人进,但这会儿大门口挤着十多个头发苍白的老人家,也没人驱赶。

这帮人都是许家的老客人,谁也不说话,只是红着眼睛。

许择贤微微颤颤地端着小碟子,把豆腐凑到女儿嘴边,让素素吃下去:“你吃,素素,你好好尝一尝,你的舌头好,记住它的味道,这就是咱们老许家家传百年的老味儿。”

许素素一边哭,一边吃,哭得直打嗝,红尘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走到灶台边上:“你其实早就会做许家菜,许家的人,天生就会,不用多学,试试吧,把许家菜做出来,我听说你有一根好舌头,别埋没了,也别让你们家的老客人们失望。”

红尘回头看了一眼:“大家肯定都饿了,这些客人们陪着等了一宿,早饭你来做吧。”

说完,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许彬,走到厨房的一角,一弯腰,打开最底下的那个柜子。

是密码柜,但她输入密码的时候,连停顿都没有停顿一下,柜子里面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笔记本,上面还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封面上是农工劳动的场面。

显然,这是一本古老的笔记。

红尘拿出来,递给许彬,许彬傻了一样看着它:“爸的…食谱?”许择贤脸色大变,不可思议地瞪过来,他当然认得,那是师父的宝贝,师祖传下来的,总说以后要留下来当传家宝,怎么可能不认得:“它怎么可能在这儿?”

“你可以看看。”

不顾忌许彬,随手拿过来,递给许择贤,许择贤双手颤抖,一一翻阅,但随着他的翻阅,整个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眼泪滚滚而落,落在纸页上,扑通一下跪下,大哭:“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什么!”

红尘叹气:“不是你想象的东西,不是什么独门秘籍,你师父会的一切技巧,菜式,你和你师弟许白都学会了,他老人家倾囊相授,他记录的这个本子,只有他一生做菜的思想,是他每一次做一桌满意的菜肴之前,对他的客人的了解,了解他们的想法,猜测他们的心思,所以他做出来的菜,才是正正经经的许家菜,这是一代传一代,从他的爷爷,父亲那里传下来的秘技。”

许择贤翻着翻着,翻到最后,看到最后一页,上面记录了一半,上面写着,择贤最近有些失眠,在厨房太久了,压力太大,过完年要带他出去玩,少做些麻辣的东西,他的舌头该缓一缓。

记忆复苏,他想起来了,师父说,大年夜要团圆,他要亲自下厨给两个弟子做一桌团圆宴。

可是那一年,师父就去了,最后也没有吃到那一桌宴席。

看着笔记首页,师父写下的字——许家菜,就是让所有客人感到幸福的家常菜。

所有的客人,都是我们的亲人。

幸福,这两个字才是诀窍。

用给至亲亲人做饭的心,来烧一桌宴席,才是许家菜有那么多人吹捧的缘由所在。

许择贤心里酸涩的厉害,慢吞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许彬,许彬也呆呆的。

“怪不得,我们做不出许家菜。”心都不正,满脑子的抑郁愤懑,技巧再好,又怎么可能做出许家菜。

许彬第一次笑着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亲烧菜,母亲打下手,他们做出来的菜特别特别的好吃,也许连父亲都不明白,他做出来的,其实就是正宗的许家菜,虽然他后半辈子再也没有下过大灶,没有给客人们做过饭。

“我那个蠢爹,也许也是一辈子都没打开过那本食谱,那对他来说,是师父给的宝贝,是个念想,也是让他师兄弟分道扬镳,痛苦不堪的根源,不知道,他现在明白了没有。”

许彬抬头,看着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小姑娘红尘,红尘冲他颔首:“许白现在就很高兴。”

只听这一句话,许彬就笑了,他得相信眼前的姑娘,这个姑娘能做出父亲烧菜时烧出来的口味,知道母亲才知道的一些小秘密,也许她是个小仙女,和父母交情都很好,这一次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解开他的心结。

深吸了口气,许彬走过去握住许素素的手:“素素,咱们烧菜吧,以前的事都忘了它,又算什么呢?苦难这种东西,只要人活着,总能过去。”

十年来,许素素第一次看见许彬,没有崩溃,没有发疯,许彬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挣扎开,两个人就这么走过去,慢慢地拿起菜刀,拿起铲子。

许择贤捂住脸,任凭泪水横流。

红尘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坐下来等吃饭,至于上了救护车的那什么裴森,咳咳,和她不熟,最多早晨去探病,顺便给他带一碗正宗的许家一品海鲜豆腐。

他不是不要命了也要吃?

裴森此时昏昏沉沉的,躺在救护车上,却不肯放任自己昏死过去,笑着对板着一张脸的裴林道:“裴林,你从哪儿找到的那个小姑娘,我看不透她,她很特别。”

裴林不吭声,阴沉沉地盯着他看。

裴森也不在意,轻轻喘息:“没想到最后到让这么个外人帮了一把,得谢谢她。”

目光流转,裴森的眼睛熠熠生辉,一点儿也不像是伤重的人:“你说,她是真有特别的能力,还是观察能力极强,或者有独特的搜集信息的本事,也许她就是个福尔摩斯…”

裴林转头盯着跟车的医生:“他伤得这么重,你们怎么也用点儿药,至少让他睡过去更好吧。”

“他就一颗脑袋还能使唤使唤,乱用镇痛剂再给用傻了,你来负责?”面容古板,打扮得像四十岁的老法医,冷冷地瞪着裴林,裴林只好闭嘴。

裴森心下叹息——好疼,好难受,要是再不让说话,怎么能忍?

“那小姑娘是不是想上学?我看你研究S市的高中了,我母校就不错,要不我去说一声?”

第四百九十章 凄惨的灾星(11)

一路到医院,裴森啰啰嗦嗦,裴林抓狂地恨不得抽他两嘴巴,可紧绷的情绪居然放松下来,没那么害怕了,即便见他进了手术室,缓缓靠着长椅坐下,心情也不是特别坏。

“噗嗤。”

洛伟也失笑,“咳咳,大神就是大神,什么时候都牛气!”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头儿,我去给你买烧饼去,这附近上个月刚开了一家,好吃的很。”

红尘在许家食斋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才收拾了东西,去医院探病。

主要不是探病,而是去告别,顺便也给裴林灌了一大碗姜汤,里面加了白糖,非常好喝,至少她自己喝着不错,肚子里暖洋洋的,浑身舒泰。

保温盒里面还有一品海鲜豆腐,都是许素素做得,她一口气做了好多,不光是这一道招牌菜,还有各种各样的家常菜,发挥起来自创的菜色一样不少,味道极佳,据说通通带着许家特有的那股子味,让一帮老客人们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红尘也吃得不错,想起那位濒临绝境依旧对豆腐念念不忘的那人,也就提了一句,许素素特别激动地给她装了整整一保温盒,到了医院,裴林,洛伟,带着两个小警察,就戳在裴森的病床边上,热热闹闹地把海鲜豆腐给吃了,又香又鲜美,配上烧饼,心满意足。

没办法,反正裴森现在这样的状况,根本吃不了东西,再好吃他也只能闻闻香味。

一开始红尘还以为裴森没什么大事,要真伤得很重,他还有力气在外头耽误那么长时间,起码得折腾了快一个钟头,甚至更长,结果送到医院,据说裴林几个倒霉催的,遭了医生好多白眼,还有各种恐吓,那些医学名词就不说了,最终结果,裴森心脏病发,还因为种种并发症,被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至少也要在床上卧床半年之久。

裴林一句话都没说。

洛伟脸都是惨白惨白的,总之这一晚上,实在能说得上是惊心动魄。

不过,这些就不关红尘的事儿了,她要回大桥东村去,虽然十八岁算是成年人,但上大学之前,还是得回家待着。

临别,许家的人都来送。

许素素和许彬,还有那个许老头许择贤,个个都是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话想跟红尘说。

红尘想了想,莞尔一笑,只走到许彬面前,低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年你父母一直有执念,走不了,跟在你身边,他们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又说所有的话,其实都跟你说过了,不必再重复,你要是能重新站起来,他们自能放心。”

许彬连忙拿出帕子捂住鼻子,很没形象地拧了一大把,哽咽着点头:“…我信。”

红尘又笑:“你师爷跟你爸妈团聚了,三个人正好凑一牌搭子,可以打扑克,也不至于无聊,无论他们是要继续留一阵子,还是一块儿结伴上路,都会很高兴。”

许彬:“…”

一时间到有些想笑,转身从许素素怀里拿出一只大大的,很古老的绿色饭盒,别的特色没有,就是能装很多东西,用起来方便:“路上吃。”

红尘也没客气,接了饭盒就上了火车。

其实裴林想让洛伟再把她安安全全地给送回去,不过,红尘没答应,她想走慢一点儿,放松放松,这个世界还是很有意思,有很多东西值得一看。

而且,洛伟和裴林还有很多事情做。

红尘走之前稍微暗示了一下,让裴林主意裴森的安全,也透露了点儿消息,比如说他们警局可能出现的内鬼什么的。

没明说,红尘首先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再说,裴森那人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不行的,他要不是瞧出点儿端倪,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下场,对方就是想要杀个把贩毒分子,也不会用这么吓人的手段。

至于现在为什么裴森一句话都没多说,里面的道道红尘就不清楚了,也许是证据不足,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缘故,反正裴森活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他们警方自己。

裴林不傻,甚至不用红尘提醒,也能想得到里面有问题,他一开始没注意,大概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红尘一个人背着包上了车,出来一趟,身上装了一张银行卡,有了一笔对宋二妮来说,丰厚的不得了的资金。

因为距离其实不远,到是没买卧铺,买了张坐票,因为临近春节,买票困难得很,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一张坐票,也是裴林欠了人情拿到手的。

洛伟心不够细,不过裴林看着粗糙的很,心却细得出奇,看了红尘的穿着打扮也没说什么,私底下却偷偷拜托局里的女警替她挑选了好几身漂亮的女装。

有轻便的羽绒服,也有羊毛衫,还有厚实的打底裤,从内到外,齐齐整整。

红尘没矫情,人家诚心给,辛辛苦苦抽出本来就不多的空闲时间去买的,她就高高兴兴地接受,有时候不接受别人的好意,是一种疏远的表现,并不利于人际关系。

不过,身上穿得还是原来的衣服,一件略微肥了一点儿的蓝色棉服,袖子上沾了一点儿洗不净的油污,鞋子是二妮她奶奶给宋琳琳做的,结果宋琳琳不穿,她就穿了,无论二妮喜欢还是不喜欢,红尘没觉得穿得特别不舒服,稍微大了一些,垫上鞋垫还不错。

这一身打扮,挤在无数返乡农民工的车厢里,看起来还真是个乡下小丫头的样儿,左边两个时髦女郎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时不时嫌恶地撇嘴。

红尘耳力好,听出来这两个怀疑她头上有虱子跳蚤什么的,连换座位的心都有了,可惜实在拥挤,这两个也是有心无力。

“…”红尘也是无语,话说,就是她最狼狈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被人嫌弃过,没办法,长得好,有一张漂亮脸蛋相当重要。

宋二妮也不是不好看,她爹娘长得就不错,周正的周正,漂亮的漂亮,她又是挑了两个人的优点长,自然有一张很美丽的面孔,说起来,宋家人光看脸都还可以,宋琳琳即便是眼睛稍微小了一点儿,鼻子也没有特别挺拔,但也是个漂亮姑娘,她要不是长得那么好,也不至于心大,整天琢磨着要找一个金龟婿。

前几日在S市看见她的是红尘,一转眼就看出来,宋琳琳不对劲,宋国忠和江梅两口子的身体也不大好,就是不知道她放下这么颗炸弹,她走了以后,这三个人会不会爆发出什么世界大战,想来应该是无碍,宋国忠两口子真心疼自己的闺女,当父母的,在儿女面前还是弱势的较多些,尤其是眼下这个世界。

红尘坐在摇摇晃晃的列车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地感叹,真是一个好世界,再艰难的生活,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脑子清明,就总有能走出来的路。

她本来想睡一会儿,不过旁边两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对面一个大帅哥聊起天来,兴致勃勃,声音高昂,让人想睡也睡不着。

现在应该是帅哥吧,红尘品味了下这些名词,那是个身量很高的男人,白净的脸,斯斯文文,眼神却不太好,有点儿发飘,尤其是他看人的时候,红尘不喜欢那种感觉,不像看活人,到像是在看冰冰冷冷的死物。

而且他身上的味道很怪,臭得很,特别刺鼻子,加上那一脑门的煞气,手上恐怕不只是有一条人命。

红尘昏昏欲睡的感觉都少了一点儿,车上人流拥挤,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不过,像这样的也真是比较罕见,由不得她不多看两眼。

小姑娘年纪轻轻,稚嫩的很,看到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多瞟几眼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儿。

那年轻的男人本来似乎十分警惕,颇为戒备的模样,不过一看偷偷摸摸打量自己的是红尘这样的小姑娘,情绪就放松下来,还特别有风度地没冷落了红尘,拿出包里的零食笑眯眯让她吃。

当然,红尘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低着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却不肯接他的东西,到是那两个时髦女郎嘴里没说,瞧红尘的眼神嫌弃得很。

不过红尘不计较,这两个打扮得到是成熟,浓妆艳抹,看骨骼,看身量,也都不超过二十岁,在这个时空,二十岁说是孩子也不为过,不懂事很正常。

两个女郎刻意吸引对面帅哥的注意力,努力不让对方关注红尘,红尘也乐得自在,就坐在一边静静听他们说话。

那帅哥口才不错,好像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没说几句话就逗得两个女郎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惊呼失声,尤其是讲起经济,赚钱的门道,那是相当专业。

在他口中,他是个投资公司的负责人,手头现在有一个特别好的项目,收益率百分之四十七,说得神乎其神,红尘是一个字也不信,但看那两个姑娘信得不得了。

几乎没有一个小时的工夫,双方居然商量好,两个小姑娘要跟这帅哥去他们公司看看,就在T市,不算远,还有三站地。

红尘下一站就要下车,是县城,只停两分钟,想了想,她决定不下车了,到了地方站起来,挤去车门口,倚着卫生间外面的墙壁闭目养神。

也就打了个盹,就到了地方。

红尘悄无声息地跟着一男二女下的车,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地向外走,没补票就混出去了,人太多,检查的也不仔细。

明显有人来接那斯文男子,看着那人上了车,红尘也打了辆出租,顺便打电话报警。

直接跟110那边的人说,她怀疑有人诱拐绑架,按照路边指示牌上的地址说了一下地点,让对方追踪她手机信号,顺便又给裴林去了个电话。

裴林也给吓了一跳,实在是红尘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总觉得只要红尘一伸手,就是些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放下电话他就给T市的同行通了信息。

这一会儿工夫,红尘就看到斯文男子居然和那两个女孩子分了手,两个女孩儿直接进了一家酒店,斯文男子则乘车离去,红尘眨了眨眼,有点儿懵,一时不知该跟哪个,也就片刻工夫,两个女孩儿又出来了,不过这一回是被半扶半抱的搂着出来的,其中一个还挣扎了下,死命去抓身后的门框,可惜除了掉了个假指甲之外再无别的效果。

红尘看着他们上了面包车,赶紧跟上去,一直跟踪到一家没牌子的私人会所门前,看着两个女孩子被拖进去,也没等到警察过来。

“哎!”

在街上站了差不多十秒钟,红尘把头发梳好,街边摊上买了个帽子半遮住脸,绕到侧面,先爬树然后直接会所二楼洗手间的窗户里钻了进去。

挺容易的,这会所别管用来做什么,居然绿化的不错,里面的花花草草们不算活泼,都很凶暴,时不时像破口大骂,却能透露出各种信息来。

比如说会所别看只有六层楼高,可还有一个地下室,以前是防空洞,明面出口三个,但光隐蔽的出口就有十一个,巡逻的保安看着不多,其实每个角落都有监控摄像头,地下室里有很多个房间,有各种医疗器械,经常给人做手术。

红尘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时候,完美避开了所有摄像头,到下到地下室时就没办法了,就是她能靠着一株盆栽的小橘子树知道密码,也避不开守门的那个独眼龙,只好一把药撒过去硬闯。

刚一进地下室,红尘就听见震耳欲聋,疯了一般的惨叫声,嚎哭声,还有人破口大骂:“他奶奶的,我就说麻药太轻了,你非说客户不希望麻醉剂影响器官质量,这是杀猪呢?赶紧想办法,要不弄个半死得了,反正咱只要她的心和肝。”

话音未落,惨叫声更凄厉。

红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到是省了点儿事儿,一脚踹开大门,里面的动静戛然而止。

两个穿着白大褂,年纪轻轻的小年轻迷糊了下,到也没怎么惊慌,只是躺在推床上的两个女人目露绝望。

就这么一个单薄的,穷酸相的小姑娘,实在太无害,着实很难让人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咦?新来的货?”两个白大褂随手按了下警铃,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听着外面保安的脚步声,神色更是轻松,“看起来不太健康,有人要吗?”

第四百九十一章 凄惨的灾星(12)

天边阴云密布。

雨水忽然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红尘离窗口稍稍远了一点儿,细嚼慢咽地吃巨大饭盒里,既丰盛又美味的佳肴。

两个时髦女郎傻子似的,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一眼红尘,迷迷糊糊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一步一步往外面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