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谢谢。还有,记得有空去把你在EnS里的帐结了。”说完,非神也不理会老傅嘀咕什么“卸磨杀驴”云云的抱怨,挂上电话。然后他靠进转椅里思忖,他是否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呢?

或者,他有机会的话应该去孤儿院拜访一下,也许可以从江晓荷那里了解一下关于沐莲恩的事,以便于他为非佛抵挡可能发生的不愉快。

笑了一笑,沉潜下心思,他专心批阅桌上的文件,替苦命的弟弟争取多一点睡眠的时间。

非佛走进单氏航运公司的大楼。出门前,非圣的管家特地为她准备了棒球帽和眼镜,她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穿戴上的。

“July,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没休息好,起床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简直似极见了阳光快要魂飞魄散的女鬼。还好你贴心,都替我准备好了。”

“小姐说笑了,如果有蛔虫,代表小姐你身体不好,请及时就医。”管家板着一张一贯表情少少的脸,以举世闻名的英式冷幽默,恭送她出门上车。

非佛笑,她的一身打扮,不明白就里的人,还以为她是哪一个通缉要犯呢。自我调侃着,她在前台小姐轻蔑不屑的眼神里抽出磁卡,在专用电梯前输入自己的密码,然后又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踏进电梯。

这个一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她想她可以理解人们的肤浅和以貌取人。只是,她大抵永远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心态。

电梯上到顶楼,非佛走出电梯,站在走廊的大片玻璃墙前向外望了一会儿。虽然高处不胜寒,可是高处有高处的美妙,开阔的视野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天高云深得让人忘却所有烦恼。

但,坐在里头的人,只怕是忙得没工夫没心思欣赏窗外的景致罢?有时候她难免自责,她选择了当一个都市里的吉普塞女郎。所以,对于坐在里头的人,她非但帮不上任何忙,还常常要他分出精力打理她的事情,感觉不是不愧疚的。敲了敲总裁办公室的门,然后挂上一个明快的笑容,非佛推门而入。

“二哥,我依约上来了…”她娇软的声音在乍见坐在办公桌后的人之后,噶然而止。

非神似笑非笑地起身,走到站在原地化成木头人的非佛面前,伸手关上她身后的门,落锁,然后在她仍未省过神来的时候,揽着她坐进访客专用的长沙发里。

“非!非!”他轻轻吻她的额头眉心,召唤神思不属的人儿。

“啊,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经过了昨夜如火如荼般狂野的激情之后的她,尚未准备好这样突然就见到他,所以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

非神被她脸上醉人的娇羞吸引得几乎把持不住,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想当场吃了她的念头和冲动,他为她解惑。

“我正好来找Saint,他下午有会议要主持,所以就将你的事情拜托给我了。”他笑眯眯地说,顺便感受温香软玉抱个满怀的滋味。

“这--”非佛一时之间竟完全找不到借口推拒。

“难不成,这件事Saint办得,我却办不得?”既然他立定了主意要她不再闪躲,又怎么会让她再有籍口说不?

“不是,我只是--”

“不是就好。走罢。”非神抱着她站起来。“再说,我什么时候没把你交代的事办妥当啊?”

“没有。”非佛讷讷地低语。一夕之间,非神变得强势太多,让她一时无所适从。他的肢体语言变了,他的眼神变了,他同她说话的口吻变了。她懵懵地抬眸望进他的眼,他--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回忆起了什么罢?

非神却只是冲她挑眉一笑,先让小非自己去惶惑不安一阵子罢,谁叫她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肯告诉他、不肯让他分担呢?害他一个人胡思乱想矛盾了那么久,丧失了好多拥有她的机会和日夜。

呜呜,她怎么觉得她落进了一个陷阱里无法脱身呢?非佛暗暗想。

“谁给你这副眼镜?”下楼时,非神有些不悦地拧眉问。

“July。”非佛一提到永远一副淡定自若表情的管家,几乎眉花眼笑。“如果他肯来做我的管家,叫我付多少钱都肯。他简直是有他心通,不必我开口已经知道准备好一切。”

“July?”非神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她头上的棒球帽与鼻梁上的眼镜摘下。他最不喜欢她这种死也不肯让人知道她是单家小姐的习惯。爷爷的寿宴上虽然已经向社交界介绍过了她,可是,若她这样走出去,相信她是通缉犯的人绝对多过相信她是单氏小姐的人。

下得楼来,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接待处。

“等总裁下班的时候,你们交给他。”

“是。”接待小姐睁大眼睛看着大少爷搂住一个皮肤苍白得跟女鬼相去不远的女孩子走了出去,再看看手里的帽子和眼镜,然后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刚才那个劫匪一样的人,不会是大少爷的新女朋友罢?”

“大少爷的口味,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两两相望的接待小姐道出心声,从妖娆绝艳到狂野不羁再到清纯温婉,现在,连倩女幽魂型格的也带出门了。那--她们这样的平凡女子,是不是也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半天下来,非佛终于见识到了非神八面玲珑、谈笑风声间攻城掠地的本事。他俊美的脸上往往挂着温和有礼的得体笑容,用诚恳真挚的语气将对手送进他设好的陷阱里,而对方尚且不自觉。

她咋舌,完全不用她插手,她只需要看他轻松的三言两语就以低于预算百分之三十的价格将一处最繁华地段的临街铺面租下,然后他还有心思心情载她去其他玻璃器皿店参考比较设计装潢的优劣。

“要找有个人特色的设计师来替你做室内设计,你自己可有什么概念?”非神在回程经过一间规模颇大的工艺品专卖店时问一直闷声不响扮锯嘴葫芦的非佛。他知道她会适应不良,也不去戳破她,让她自己去慢慢感受罢。他不想因为手段太过急进,反而令她躲开他。

室内设计。非佛侧头考虑了良久。“我希望是一种明朗的风格。既然我的工作室叫‘爱琴海’,旗舰店我想沿用这个名字,自然希望可以有一种与店名相符合的,象是蔚蓝的爱琴海一样明媚的感觉。然后,还要能体现玻璃工艺品的美丽。”

非神挑眉,他的非的要求,真是不简单啊。可是,他十分喜欢她在谈及她所喜爱向往的事物时候脸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不自觉的明艳。那是一种即使换上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也无法掩藏的天生的魅惑。

“Phoenix,单先生。”龙诱麟惊喜地唤住随意浏览的两人。

“龙先生,这么巧。”非神与他握手。

“这间专卖店的麒麟礼品公司是旗下的一间。”龙诱麟庆幸自己今天出来巡店,得以让他遇到他仰慕的佳人。“我可否有幸带两位参观一下?”

“龙先生,我正准备开自己的玻璃专卖店,你请我参观,不怕我偷师吗?”非佛挽住非神的臂弯,笑靥如花,姣俏可人。

“哈哈,能让你欣赏,别说是偷师了,就算让我现身说法都没问题。”龙诱麟为她的笑容迷惑。

“龙先生真是说笑了。”非神微笑着婉拒,“我和非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也不好意思打扰龙先生,你不必特地招呼我们。”

“那--两位随意看,我就不打扰了。”既然人家都这么明显地拒绝了,他也不会不识相,无所谓,来日方长。

在店堂里兜了一圈,两人相偕走了出来。

“累不累,我们回家了好不好?”非神体贴地问。她的身体,自七年前开始,就变得很弱,他们费了很大的心思替她滋补,然而,毕竟是伤了元气,怎么补也长不胖养不壮。

“恩,我想回去了。”非佛想回家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冷静一下纷乱的心绪,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维。究竟,他是发现了什么,亦或只是她自己作贼心虚,疑神疑鬼,而他其实什么也没觉察呢?看起来,坏事是做不得的,她一直有种被他识破了什么的错觉。

“先生,小姐。”人行道上一个穿着秋季学生制服的少女拦住了他们,并递上两张招待券。“沐恩堂孤儿院本周六开放日有一个招待会,希望先生小姐拨冗光临,献些爱心善款。”

非神觉得非佛挽着他的手突然抓紧,偏头看了一眼神色显得十分激动的非佛,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自少女手里接过招待券,并微笑说:“我们一定抽时间前往。”

“谢谢。”少女向他们鞠了一躬,转身跑开,又向其他路人分发招待券去了。

“非,怎么了?在想什么?”非神发现非佛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少女去得好远,仿佛连灵魂都追随而去了,连忙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是不是周六已经有了安排,没时间去?没关系,差人送支票过去也一样。”

如果故地重游会勾起小非的伤心事,惹她不快活,他宁可不要让她去。

“不是。”非佛眨了眨眼,敛去眼底的泪光,仰脸望向非神流露关切的俊颜,微笑。“大哥,我有没有向你说过谢谢?如果你没有救活我,如果爷爷没有收留我,如果爸爸妈妈、大伯大妈没有接纳我,我不晓得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但是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所以,我站在了这里。大哥,我现在很幸福。真的,我希望这种幸福可以永恒。”

非神心口一疼,这些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却是非眼里的幸福,她甚至不敢把她的爱说出口,是因为害怕失去罢?

他重重拥抱她一下,完全无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的注视,在她眉间吻了长久,才揽着她走向停在对街的车子。

“非,我也很幸福,我也希望这种幸福可以永恒。”一边走,一边啄吻她的发心,一下又一下。为了留住这种幸福,他会不择手段,任何人也不可以自他的身边夺走非。

周六,非神与非佛联袂出席沐恩堂孤儿院举行的招待会。

孤儿院前的大草坪上,搭了一个演出台,有小朋友在上面表演节目,来宾可以和小朋友们交谈玩耍。一只募捐箱搁置在演出台的前面,任来宾捐出善款,多寡不拘,全是一份爱心。草坪边的树阴下,还摆了一排长桌,放置着小朋友们自己制作的点心饮料。不见得精致,却可以体会出他们的心意。

非佛捐过款之后,就在一边的秋千架下站定,远远望着脸上带有小心翼翼的微笑表情的孤儿们,她有类似近乡情怯般的迟疑。七年,孤儿院的变化并不大,一样的草坪,一样的操场,一样的教会建筑,一样被命运戏弄的孩子们。然而,物是人非的感慨,仍旧不由自主地浮上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不恨邵亦,反而感激他。遇见单氏一家人,使她因祸得福。

“非,吃点心吗?”非神端了一小碟饼干走了过来,在她身边止步。

非佛拈起一块,放进口中,慢慢咀嚼,任淡淡的奶香在口中化开,然后,她突然垂下头,让卷曲长发垂在两颊边上,遮盖住她的表情。她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多么熟悉的味道!用面粉、牛奶、鸡蛋和糖烘焙的最简单的饼干。却曾经是她儿时吃过的最美味的点心。是鲁依莎嬷嬷的手艺,只有在节日时才可以吃得到。

“非,你怎么了?”非神发现她异常的沉默,忙伸手用食指顶起她的脸,立刻被她满脸的泪痕给震惊。在小非最伤最痛最狼狈的时候,他也没看见她哭得这样哀凄而悲恸。“乖,怎么了,告诉我。”

他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你哭得我心都快碎了。非,我不该带你来的。”他自责地低语。

非佛摇头,泣不成声。

“是--莲恩吗?”一个不是十分确定,然却万分惊喜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问。

非神揽住浑身一震的非佛缓缓转身面向声音的主人。

已经泪眼婆娑的非佛呜咽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唇,防止自己崩溃的哭声溢出喉头。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修女,脸上是祥和的表情,惟有一双眼眸里的波动出卖了她,毫无掩饰地透露了她的激动。除了黑色修女袍前挂着的十字架,她浑身上下再没有多余的赘饰,一张素面朝天,竟生出了圣洁的光辉。

“你是莲恩。”修女在看见非佛的正面之后,以无比肯定的语气确认。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罢。”非神无意在人员这么复杂的环境里让非佛的过去曝光。

“两位请随我来。”修女微笑,然而平静的面具后,是激动的万丈巨浪。她引非神和非佛绕过热闹的招待会现场,穿过幽静的小教堂后步进院长办公室,带上门。

“两位请坐。”

“这是我的名片。”非神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不知怎么称呼修女?”

“请叫我萨曼莎修女。”她轻声说,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非佛,神色复杂。激动、感伤、疑惑、释怀交织在一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非佛也定定凝视一身修女打扮的晓荷,不由自主的,心头竟浮现“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的错觉。一眨眼,竟已经人事全非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齐齐敛默。这中间,有太多太多曲折,太多太多百转千回午夜梦醒时令她们不忍回首的往事。

“萨曼莎修女,你,认识我妹妹?”非神打断两人默默无语的对视问。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今天既然碰上了故人,他想借机搞清楚。

“单先生的妹妹么?”江晓荷--萨曼莎修女深思地望了非神紧紧揽在非佛肩上的手一眼,笑。“没错,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每人皆是我兄弟姐妹。”

晓荷。非佛始终都凝视着萨曼莎修女。她以前那么爱漂亮,非名牌不穿,非美食不吃,非俊男不爱。这样一个事事都要求完美要求关爱的晓荷,怎么会做了修女?怎么可以做了修女?她是那么活泼,爱热闹,喜欢呼朋唤友聚在一起的人,怎忍受得了教会的清规戒律,怎过得了这样心如止水的生活?非佛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别哭呵,莲恩。为什么要哭?我们又见面了,这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吗?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警方说,失踪满五年,就视同死亡。可是,我知道一定不会有事,我日夜祈祷,求上帝一定要令你平安无恙。终于,让我们重逢。这是值得庆贺的一刻。我们应该欢喜。”萨曼莎修女含泪微笑。她就知道,如果莲恩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到她成长的孤儿院来,所以她向教区申请,来做了沐恩堂孤儿院的院长,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扑在了沐恩堂。而,上帝终于眷顾她了,让她又见到了莲恩。

“可是,晓荷,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当修女?”非佛没有否认自己是沐莲恩。

修女垂下眼睫,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双手交握。

“我将此身献于了上帝,以求救赎自己所犯下的罪愆。”她淡淡道,顿了一顿,她抬起眼眸望向非佛。“七年前,怂恿你去希腊的人,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的人,是我;当你失踪,没能坚持留下来找寻你的人,仍是我。”

“即使是这样,你也没必要当修女啊!”非佛不是不震惊的,当她享受单家给她的幸福时,晓荷,却为了她而--

“我,也必须为所有罪人赎罪。”修女微笑,美丽的脸上浮现圣洁却幽眇的表情。仿佛,尘世的一切,已再沾染不了她的心。稍早的激动,已经消失无踪。“既然,你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那么,就让往日的一切都彻底湮没在时空的深处罢。告诉我,姐妹,你叫什么名字?”

“非佛,单非佛。”非佛哽咽地说。她始终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活泼俏丽热情开朗的晓荷已经消失了的现实。

“非佛姐妹,欢迎你来沐恩堂孤儿院,这里的孩子都很可爱。相处久了,你会发觉,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象天使的人了。”萨曼莎修女的脸上是温柔祥和的美丽表情,超越了年龄与宗教。“来,让我们去和孩子们相处,同他们这一起,我们最接近性灵的纯洁,亦最接近上帝。来罢,让我们去感受他们的世界。”

非佛强忍住泪水,她不可以哭。这是晓荷的选择,她觉得快乐,她觉得心安便好。心安即是家,不是么?如果在主的怀抱里,晓荷能找到心灵的平静与安宁,那么,她即使含泪,也会奉上祝福。

“修女,我可以经常来看你吗?”她轻轻问。

“欢迎非佛姐妹经常来沐恩堂探望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萨曼莎修女只是温柔地微笑,如和煦春阳。

“一定。”非神握住非佛的手,带着感谢与诚恳。这个女子,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江晓荷。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欣喜于小非的生还。

虽然修女并没有详细提及小非的过去,可是由两人的交谈中他约略可以知道,修女对小非,是含着歉意的。但是非正相反,她甚至一度不能接受她是一个修女的事实。看见非哭,他是心喜掺和着心痛。心喜于非肯在他的眼前释放她的悲哀;心痛的却是,非究竟藏了多少伤痛在她如今看似平和的外表之下?

萨曼莎修女微笑挥手送走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今天一天的招待,的确令社会上的人对沐恩堂里的孤儿们有了比较具体的认识,热心捐赠之余,已经有人提出了收养助养的要求,这使她觉得欣慰,连肉体上的疲劳亦被心灵上的满足给抚慰了。

当她转身欲返回沐恩堂内时,一只男性有力的手攫住了她的膀臂,力气大得令她微微蹙起了眉心。萨曼莎修女回头,却望进了一双充满血丝的眼里去,还有扑鼻而来的酒味。她意识到,青天朗日的,此人已经喝至酩酊大醉。

“晓荷,你早前送走的那一对男女,是什么人?”醉醺醺的邵亦自己都很诧异还能说出完整而条理清晰的句子来。

“他们是我主上帝的孩子,你我的兄弟姐妹。”萨曼莎修女没有挣脱他的掌握,只是用一双悲天悯人的眼注视着他。“你醉了,不该来这里,孩子们会害怕。”

“我不该来?”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若不来,怎么会知道莲恩她还活着?”

“这位兄弟,往事已矣,你应向前看。死者不能复生,你别太执着于过去。”

“死者不能复生?”邵亦听了,怔忡地松开了他的手,未几,竟捂着脸面“嘤嘤”哭了起来。“她不是莲恩吗?那她为什么要出现?是为了惩罚我吗?晓荷,你呢?连你也在惩罚我,是不是?”

修女轻轻叹息,冤孽啊。

“这位兄弟,不必任何人惩罚你,因为你自己已经惩罚了你自己。你所犯下的罪愆,你自己应向主忏悔,求得主的宽恕。你一日不承认自己的罪,你的心灵便一日不能得安宁。”

修女哀怜地低语,她已经在为他们所做错的事在赎罪了,可是,这始终还是不够的罢?但愿他能明白这一点。

“酒能使人亵慢,浓酒使人喧嚷,凡因酒错误的,就无智慧。王的威吓,如狮子的吼叫,惹动他怒的,是自害己命…”修女低低吟诵着箴言,渐渐行得远了。惟留下邵亦痴立在原处,用他那被酒精刺激得麻痹的大脑,琢磨她留下的话。

第八章

非佛的爱琴海玻璃工艺品旗舰店终于开张了,来参加剪彩仪式的,除了非神、非圣和工作室的全体员工外,竟然还有许多演艺界素日里很难请得动的名人。非佛在笑脸相迎之余,不免有淡淡的疑惑,这些明星都极珍惜爱护自己的形象,平日轻易都不在公众场合露面,今天怎么会如此的赏脸?她不记得她有邀请知名艺人。

一旁的非神与非圣却看出了名堂,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国际影后,亚太影帝,当红偶像团体,这些人,全数是邵氏旗下的艺人。只是--以邵亦目前在邵氏的地位,绝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可以请得动这些出场费动辄也要数百万的巨星。所以--他们必须拭目以待。

“单小姐,你有这么非凡的家世,为什么还会想到要学烧制玻璃呢?这毕竟不是一门简单的工艺,甚至可以说是极其辛苦的行业。”有媒体记者逮住非佛,立刻将采访的话筒伸了过来,就地进行采访。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不是最好,二哥Saint放假回来探望我的时候,送给了我一尊出产自意大利威尼斯穆拉诺岛的玻璃凤凰,那是一只仿佛浴火重生展翅欲飞的不死鸟,晶莹剔透璀璨一如天上遥不可及的星,美丽得让我几乎不敢伸手去触碰,害怕惊走了随时会乘风而去的火红色鸟儿,又怕亵渎了这神圣的精灵。彼时彼刻,我被玻璃的美丽所震撼。所以,我选择了成为一名玻璃工匠。虽然,我还没有达到艺术家的高度,但因为喜欢,所以不觉得辛苦。”非佛微笑。一尊浴火凤凰,让她找到了新的人生的目标,让她自己也获得了重生。一路走来,她都觉得很开心。

“那么,单小姐又怎么会想到要把每一件工艺品售出后收入的百分之十捐赠给本埠的沐恩堂孤儿院的呢?”记者又问了一个她百般辗转才从一个财经记者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她很好奇象单非佛这样身份地位的女子,不大肆宣扬之下就默默做了善事的动机。她不相信单非佛可以这样不求回报地帮助无家可归的孤儿。

非佛有些诧异,她原就为善不欲人知,所以根本没有将此事公诸于众,没想到这些记者的消息这么灵通。她有些为难了。

远远的,非神和非圣一看见非佛脸上细微的为难之色,立刻双双撇下正在应酬的客人,一齐走向非佛,分别站在了她的身侧。非神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向女记者魅惑地展了一个邪笑,非圣则只是淡定地守在一旁。

感觉到两人的靠近与无言的支持,非佛发现自己的紧张退去了不少,看向仍举着话筒的记者,她赧颜一笑。

“我想是因为我自己有幸福美满的生活,爱我的家人,喜欢的事业,志同道合的工作伙伴,足以完成我所有梦想的金钱。一切的一切,都这样的圆满。一直以来,我都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生活着。可是,有许多孩子,与我恰恰相反。他们举目无亲,生活困顿,有些人甚至没有机会接受教育。同他们相比,我简直是公主一样在生活着。所以,只是想尽我的绵薄之力,给他们营造一个更好的环境罢了。”她伸手挽住两个兄长的臂弯,向记者绽开最美好的真纯笑容。

女记者为之愣了一愣。这位单小姐相貌并不出众,然不晓得为什么,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单非佛的笑容让她似乎看起来竟生出了无比的魅惑,绝艳妩媚美丽了起来。连她身边单家两位公认俊美的帅哥也没有掩去她刹那间迸发出来的倾世风华。奇怪,是她看走眼了吗?还想再仔细看看清楚以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的时候,单家兄弟却已经护住妹妹走开去应酬其他客人去了。

一番扰攘之后,记者与各路明星先后离开,留下的,是真正因着玻璃作品而来的客人。他们被橱窗和展示柜内或精致或瑰丽,或逼真或独特的水晶般晶莹剔透亦或是玉石般润泽无暇的玻璃给吸引得流连忘返。

有客人一口气买了数件价格不菲的成品,非佛看着相貌清秀笑容可掬的店员以娴熟的手法轻轻将易碎的玻璃嵌进装有防震防爆内胆的精致木盒中后又必恭必敬地交给了客人。她知道她不必留下来督促,转身向外。非圣正和几位商场上的朋友一起挑选礼物,并没有跟出来,非神则十分潇洒地抛开围着他的女性,大步追随而去。

“非。”他伸手挽住她的手臂,揽紧。“我送你。”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非佛婉拒。

“你不开心吗?”非神觉察了她奇特的表情。“累了?”

非佛摇头,一时竟不晓得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她的家人真的很爱她,什么都为她设想周到了,可是她,仍不满足。看见有众多女性围绕着非神时,她只觉得妒火中烧。她的感恩的心在此时毫无用处,她担心再看下去,会令她做出失格的事。

“不想说?”非神猜不透她的这个表情,小非从来都是口风极紧的,她若不想说,便至死也不会讲,一如他与她之间那两夜火热的缠绵。唉,他该怎么让小非懂得,她不是惟一付出的一方呢?直直扑上去说“我爱你”么?会把她吓走罢?他不敢冒险。行不通,伤脑筋啊。

“我只是想一个人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十分无措。”人始终是贪婪的,有了第一夜,就还想有第二夜,有了第二夜还不够,不不不!她还想要永永远远。她害怕自己无止尽似的欲望。当情与欲、灵与肉合一时,她尝到了那种有如天堂般美好奇妙的滋味,也就在彼时,她才知道,做一个单方面的柏拉图有多痛苦。她再回不去之前那个只静静看着已经觉得幸福的非佛。她的自欺欺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好,我给你独处的空间。然而非,你要记得,我在这里,始终都在这里。就算你不要全世界,也不可以不要我。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他紧一紧手劲,又放开。停住了他的脚步,目送她沿街向前缓缓前行。在她回头时,他笑着挥手要她安心散步去。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仍站在原地。

非佛回首,看见他站在人潮中岿然不动的身形,竟似人生无涯之海里的一座灯塔,看了,便知道自己的位置,因而安了心。她微笑,回过头,继续前行。

然后,她看见了一间叫“谋杀时间”的俱乐部,门口的指示牌上注明底楼对外开放。她忍不住好奇了起来。此间的主人,倒也别致。谋杀时间?可不正是。走进去的人,统统把自己的时间谋杀掉了。禁不住,她推开门走进去。接着,不得不佩服设计师的巧思。

这幢建筑,原本应是商务大厦罢?设计师完全没有破坏原有的建筑格局,只是安装了一道道风格迥异的门。门楣上分别写着“热舞”、“微醺”、“净思”等不同的名称,表示每一道门后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非佛驻足数秒,选择了“净思”,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