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许游低下头,轻声说:“未来两年,如果有机会可以让我过去,你记得帮我安排。这事是你答应过的。”

褚昭应了:“我没有忘,放心。”

许游抬起眼,笑了下。

一阵沉默。

这一次,褚昭率先发问:“你今天,原本想和我聊什么?”

他似乎很执着这件事,又或者说他也有了预感。

许游望着他的眼睛,又是一笑:“过去这半年多,咱们的相处渐渐变得公式化,变得陌生了。每一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然后上床,就这三件事。这不是我想要的关系,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无力,可我知道那是因为你在‘坐牢’,你在努力适应那个牢笼。我也知道你很辛苦,所以我从来没提过一个字,不想加重你的负担。”

说到这,许游停顿了两秒,又道:“到了这一步,基本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你我都适应了这样无聊的,不交心的相处方式,得过且过,另一种就是分开。我原本想,还是要先好好沟通一次,看如何改善。要是你不说,我不说,就这样拖着一天是一天,那就是钝刀子割肉,早晚有一天,你我会恨彼此的。”

如果分开是迟早的事,那么晚一点不如早一点。

褚昭垂下眼,自嘲的一笑。

其实说到这步,后面的事不用戳破,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他曾经将摄影当做自己的生命,当他对家里的现状妥协的那一刹那,就等于把半条命给了褚家。

这件事,根本没有两全的处理方案。

一旦他选择了放下摄影,不仅要在生活里,就连精神上也要慢慢割舍掉。

可许游和摄影是绑在一起的,那代表了他的过去,也是他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就算他选择回避话题,不聊摄影,可他只要看到许游,就会想到曾经的好日子,曾经的自己。

那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在伤口上撒盐。

他想抓住她,触摸她,可他的心在坐牢。

这一切,许游也看到了。

她知道,唯一止损的方式,就是分开。

为他好,也为了自己。

将距离拉开,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不要越界,那么大家都会好。

他该庆幸,许游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成熟,这是她第一次成人式的恋爱,也是她的第一次成人式的分手,她处理的比很多熟龄女人都要好。

半晌,褚昭看向许游的眼睛,缓缓笑了。

他的笑容有些遗憾、惋惜,也有释然、放下,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褚昭:“我有预感,我和你会做一辈子的朋友、知己。”

许游也是一笑,看进他眼底,似乎要把每一时每一刻都印在脑海里:“照相店我会继续经营下去,肖像展我也会努力收集素材。等你在中东那边站稳脚跟,记得叫我,我早就想去了。”

褚昭点头:“好。”

几分钟后,许游就进屋收拾东西,出来时,见褚昭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咖啡杯,看着她。

许游走上前:“那我就先回去了。”

褚昭忽然说:“我之前租的那个小公寓,还有一年合约,我应该不会过去住了,你要是需要什么器材就过去拿,如果想找个安静的空间画画或玩自拍,那边随你用。”

褚昭说完,就把他的公寓钥匙一起找出来,交给许游。

许游接过来,捏在手里,问:“真不回去了?你舍得么。”

那个公寓里有他太多回忆,还有很多他多年的相机收藏。

褚昭吸了口气:“应该断了,长痛不如短痛。”

许游没接话。

分手本身不是悲剧,如果是为了成全彼此,那会是海阔天空。

反倒是明明已经互相拖累、忍耐的关系,负能量爆棚,还硬扛着不分手的,才是悲剧。

褚昭又道:“合约到期的时候,我应该在中东,可能来不及搬家,到时候可能要让你帮我处理那些东西。器材你选一些你喜欢的,用着趁手的,其它的就放店里用。至于我其它的私人物品,我没有意见……”

褚昭一边说一边想,直到被许游打断:“那也就是说,我可以拿去捐了,也可以扔掉?”

褚昭:“嗯。”

许游笑了下,跟着说:“那么挂在卧室的我的照片,我想自留,你也没意见吧。”

褚昭明显一怔,嘴唇动了动,刚吐出一个字:“可……”

很快的,后面的话又噎了回去。

许游在他眼里看到了不舍。

她明白,他想留下她的照片。

许游笑道:“既然要和过去断舍离,就要干净彻底,留着我的照片,你还会想起以前的日子,想念摄影,拖拖拉拉,难受的是自己。”

褚昭又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安静了两秒,点头说:“你说得对。”

许游接着说:“以后再和你聊摄影,你我都不会再有压力了,照相店的业务是生意,我还是按照老规矩,一个季度给你报一次,我会努力经营好,不让它亏损。咱们,还是朋友和合伙人。将来等你上了商业杂志,需要拍片,可别找外人。”

褚昭勾出一抹笑,很淡:“当然不会。”

这样大概是最好的,也最舒服的相处方式,只谈生意,不谈感情,不谈理想。

隔了几秒。

许游拿起东西往门口走:“我走了。”

褚昭跟了过来。

许游将随身的包和笔记本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把自己的鞋拿出来换好。

褚昭就站在旁边看着。

直到许游站起来,刚要开口,他的身体靠了上来,双手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许游的声音没了,她半合着眼,眼角有些酸涩,但更多的是释怀。

和这个男人谈了一场恋爱,她不亏。

他轻啄着她的唇,一下下,很是眷恋。

许游回吻着他。

直到褚昭深呼吸着退开,一只手还停在她面颊旁轻抚。

他的眼底渐渐湿润了。

褚昭说:“好好照顾自己。”

许游笑着应了:“你也是。”

褚昭放下手,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替她把门拉开。

许游拿起东西,走出门口,回身和他对望。

两人又一起笑了。

随即许游抬脚转身,褚昭也将门关上。

***

这天,许游没有回家,她给许父发了微信保平安,也没有睡在棚里,转而去了褚昭留给她的小公寓。

小公寓里满是回忆。

许游将器材收拾了一遍,检出几件用着趁手的,放进装器材的铝合金手拿箱里,方便以后出活儿用,余下的她拉了一个单子出来,准备日后投入到店里使用。

这些器材给任何一个专业人士,都是如获至宝的,懂行的人都知道它们有多贵,低于一万的都是便宜货,几万的有的是,而且这还不算配件价格。

这里面,许游最喜欢的就是褚昭第一个给她用的相机,是他的生日礼物,是程樾和一个朋友一起送给他的,相机上还刻了一个字母“C”。

许游轻抚着上面的字母,转而将它放进包里。

等收拾好器材,许游又去整理私人物品。

其实这些事并不急着今天做,也不一定要她自己动手,外面有很多可以上门整理收纳的专业服务,但她实在停不下来,脑子里轰轰的,必须找点事情做来转移注意力。

褚昭过去那些衣服,他大部分早就封箱了,还余下一些简单的居家服,许游一件件叠好,也塞进箱子里。

衣帽间有一半堆放着箱子,原本放衣服的柜子反而空了出来。

许游将点好的器材,一件件摆上去,等收拾好,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到了晚上,她随便叫了份简餐,一边吃一边看着电影。

其实她没怎么看进去,吃的也不多,吃完了就坐在那里发呆。

然后,她又想起有一次褚昭教她用手机控制相机的玩法。

于是很快起身,将相机架好,将手机做成控制器,试拍了几张。

她每个功能都试了一遍,脑子里也跟着生出创意,一直玩到凌晨。

到后来实在没精力了,累了,就进卧室躺在床上。

翻了两次身,许游看向挂在对面的照片,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眼皮子无力地垂下,终于睡了过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风一样的男人,刮过去了~

☆、阳光、疾风、细雨

10

和褚昭分手之后那两个月, 许游忙的昏天黑地。

照相店的活儿多了起来,许游连着接了三个需要出差的商拍,但都是短途。

期间她连回家都顾不上, 等完成一个地方的活儿,就直接做飞机去下一个。

许游回来那天, 把所有片都交给褚昭的男徒弟,让他先修片, 她一个倒头,就在家昏睡了一整天,真的是累劈了。

等一觉醒来, 许游嗓子也疼,浑身关节都是酸的,眼睛是肿的, 头是昏的, 站起来走路, 就有一股劲儿拽着她要往下倒。

她知道,她是累过劲儿了, 要生一场大病。

紧绷的弦突然放松, 累积许久的火气就会一股脑的激发出来。

当晚, 许游就发了高烧,然后就是气管炎,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了一礼拜。

等到可以下床活动了, 又跟着咳嗽了大半个月,每天都在疯狂的吸鼻涕。

这段时间,许游到照相店拍照,都是简简单单的用手比划,示意模特改换姿势, 她的嗓子很沙哑,鼻子也不通气,还得戴口罩,说不了几句话。

等到不咳嗽了,还是一直流鼻涕,就在许游几乎要以为她要发展出慢性鼻炎的时候,这场感冒突然好了。

后来,还是许游和许父一起在照相店里收拾器材的时候,她才听许父说,她病的最昏昏沉沉那一个礼拜,纪淳来看过她两次,喂她吃了药。

许游昏迷时,许父给她喂药,她有时候会往外吐,非得纪淳来了,掰开她的嘴,许父才能把药灌进去。

许父还说,许游当时咬了纪淳的手指,他都没躲,就把手指横在她牙齿中间,流出一道缝,让药流进去。

许游听到这里,有些不能相信,但她转而想起小时候母亲病的不省人事时,父亲也是这样把手伸进母亲的嘴里,让许游把药灌进去的。

许游回想起过去这半个月,偶尔在小区里见到纪淳时,他总是面带微笑,见着她戴着口罩拖着步子,有气无力的模样,总是问她:“你这感冒怎么还没好?”

许游懒得回他,就翻个白眼。

想到这里,许游心里忽然有点过意不去。

直到许父对她说:“别老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就得从年轻时候保养,要是落了病根,后半辈子要遭罪了。你以后不要接那么多活儿,还挣命似的干,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咱家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咱们也不花大钱,差不多就可以了。”

许游看向许父,点了下头:“我知道了,爸。”

许父笑了笑,又问她:“你又出差又生病的,怎么没见小褚来看你啊,你是不是也没跟他说,还是他工作也忙?”

许游“哦”了一声,隔了两秒才说道:“我和褚昭,分了。”

许父动作一顿,愣了。

许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能是问她原因吧,但最终也没问出口。

许游很平静地解释道:“和平分手,没吵架,没撕破脸,照相店还是我来经营,业绩不管好坏都会和他沟通,我们现在是朋友,以后也是。”

许父垂下眼,半晌长叹了一口气。

许游知道,许父对褚昭印象不错。

褚昭最初玩摄影的时候,许父是不太喜欢他的。

许父总觉得褚昭是个浪子,不定性,这样的人最爱的永远是摄影,永远都不会属于家庭。

反倒是褚昭后来开始管理家里的公司了,许父对他才渐渐改观,觉得褚昭定性了,想通了,反倒可以依靠了。

但其实这都是许父上一辈人的观念,许游每次听到许父念叨都不吭声,她自然也不会告诉许父,其实她从没想过那么长远。

而且冥冥之中,她总是觉得,如果把她和褚昭之间用婚姻进行捆绑,那真是太奇怪了,又虚又假。

***

这之后几天,许父问许游,想没想过以后找个什么样的人,这日子总得过下去,要找个适合的,能搭伙儿的。

许游觉得许父真是太着急了,而且她现在只想着把照相店经营好,还要在这个圈子里奔出个模样,也不枉费她放弃了油画。

直到许父说:“我觉得小淳这孩子不错。”

许游差点呛死自己。

许父:“你生病的时候,我实在弄不过来,一喊他,他就立刻赶过来,要是换一个人,他能这么上心吗?”

许游没接茬儿。

这天晚上,许游躺在床上翻着微信和朋友圈。

临睡前,纪淳突然发了一条过来,问她:“感冒好了么?”

许游往上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纪淳隔两三天就问她一次,她基本都没回。

她这段时间的确不爱搭理纪淳,能冷着就冷着,其实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纪淳之前的越界,她总以为只要这样冷一冷,纪淳是聪明人,早晚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可是自从知道喂药的事,许游的心境就有了点微妙的变化,甚至有些惭愧。

就算她不想走出那一步,到也没必要把纪淳的好意都推到门外,他们毕竟还是朋友,难道要一直这样冷处理么?

想到这里,许游叹了口气,回了一句:“好多了。”

纪淳也跟着回:“那就好。”

许游盯着这三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酸。

从上大学开始,这就成了他们之间最常用的三个字。

一个问:“最近怎么样?”

一个回答:“老样子。”

问的人就会说:“那就好。”

一转眼,都过去四年了。

***

之后数日,许游再遇见纪淳,总会笑一笑,应上两句。

每次在小区里撞见,两人要么不是正要出去,就是刚回来。

纪淳总是很忙,回来也是为了取东西,等到他正式结束工作回家,都已经是凌晨了。

相比之下,许游的时间作息就稳定多了,照相店的晚班她会交给助手,一般晚上来拍照的也都是急着用的证件照之类的。

许游有时也会去纪淳家看看纪母,纪母近日和一些老同事、老同学忙着四处游玩,把郊区的大型公园和附近几座城市都去了个遍。

纪淳也支持纪母这样做,眼见纪母也慢慢从纪父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不比前两年那么消沉,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

结果,纪母心刚放宽,转眼就开始琢磨纪淳的大事。

有一次,许游去楼下看纪母,纪母就拉着她的手,跟她念叨了半个小时。

纪母让许游有时间见着纪淳,帮忙劝劝他。

许游问:“纪淳怎么了?”

纪母便很是发愁地说:“小淳比同龄人都早熟,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是不该这么担心的。以前他上大学的时候,交了好几个女朋友,我开始怕他影响学习,后来看他也没时间陪人家姑娘,我又搞不懂他谈这个恋爱干嘛。现在呢,他那些同学一个个的都在交朋友啊,准备结婚啊,他倒好,身边又没影儿了。我之前和他谈过,他说他现在一心奔事业。我后来又问他,那你总得有个大概的方向,喜欢什么样的,你奔你的事业,妈妈帮你寻摸着。他又说,独立的,话少的,不粘人的,还得有共同语言。我听了都气乐了,你说说,这不就是另一个他吗,要是真找着这样的姑娘,他们俩能有时间相处么,哪来的共同语言啊?”

纪母说了一大番话,许游到后来总算听明白了,意思就是劝纪淳接受现实,降低要求,别那么理想化,找个合适的,能搭伙儿过日子的,最好是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总不能两个都奔在前面忙活。

许游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应了纪母,自然不会将纪淳对她有“企图”的事告诉纪母。

再一转眼,许游就把这事抛在脑后。

***

没两天,韩嵩联系了许游。

其实前阵子韩嵩也给许游发过不少微信,但她当时病的厉害,后来大病初愈,又要回棚内处理堆积的工作,根本顾不上给韩嵩当模特。

韩嵩问了几次,就没再追问。

许游还以为,他已经找到新的模特,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结果韩嵩又突然冒了出来,问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许游说:“感冒已经好了,你随时可以来,不过还是之前说好的那样,不要打搅我的工作,我也不希望客人觉得尴尬。”

韩嵩很高兴:“好,我保证!”

韩嵩第二天就过来了。

他也没搞多大的阵仗,就拿了画板和画笔,穿了一身深色的衣服,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手边放着一杯水,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做个隐形人。

许游看他一个人很自在,也没招呼他,该拍照拍照,该修片修片,和模特沟通聊天时,也忘记了角落还有个人。

许游吸了两根烟,喝了两杯黑咖啡,等到下午四点,又来了一位女客人。

这位女客人有些局促和敏感,她先问了坐在角落的男生在干嘛。

许游回头扫了韩嵩一眼,跟客人解释了。

但女客人仍是不适应,希望清场。

许游点了下头,刚回头想知会韩嵩一声,却见他已经默不作声的起身了,都没和她有视线交集,抬脚走出摄影棚。

***

等到拍摄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许游将颈椎按摩器挂在脖子上,活动了一会儿肩膀。

这时,摄影棚的门又响起“吱呀”声。

许游下意识回头,进来的正是韩嵩。

许游一怔:“你还没走?”

她还以为韩嵩四点就离开了,他已经蹲在角落好几个小时了,线稿应该出了好几张。

韩嵩拿着画板进来,低声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但我怕打搅你工作。”

许游拿出一支烟,点上:“什么事,微信上说也一样。”

韩嵩盯着她拿烟的手,忽然说说道:“你感冒才好不久,要少抽一点。”

这要是换做以前,许游直接会给对方一句:“闭嘴。”

其实抽烟的人都知道那对身体不好,但要是这么容易戒掉,她早戒了,并不需要被一个小男生指手画脚。

不过这一次,许游却没给他那两个字,只是问:“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韩嵩立刻说:“不是,是我这里有一个活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就在本市,抽出一天时间,照片的需求量也不算很大……”

许游一听有生意,挑起眉梢:“具体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