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瑜又想,就拍一组最便宜的吧,留个纪念,起码老了还能拿出来显摆一下。

在去的路上,陈嘉瑜还有点恶趣味的想,要是拍到一半突然告诉许游,她男朋友纪淳找了个“替身”去对付情敌,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结果,刚一照面,许游就率先发问:“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嘉瑜一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天在纪淳的公司前台,可当时许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直到许游提起某艺术院校的名字,还问陈嘉瑜是不是去过。

许游问的很委婉,就差直接问她是不是去当过人体模特了。

陈嘉瑜愣了下,也不打算遮掩:“哦,有段时间倒是常去。”

陈嘉瑜真有点后知后觉了,许游既然是美术系毕业的,画过她也不稀奇。

但这也正常,模特一般不会记住班里的学生都是谁,也不会一边摆姿势一边到处看,反过来学生们却一定要对模特观察入微,留下深刻印象。

没想到绕了一圈,陈嘉瑜又一次给许游当起模特,但这次许游拿的是相机,而且还是陈嘉瑜付钱给她。

陈嘉瑜一边觉得这事挺有意思,一边跟着许游的引导,改换姿势。

她做模特经验丰富,姿势拿捏的十分到位,表情也够。

许游透过镜头看她时,她也在观察许游,脑子里时不时会出现纪淳和韩嵩的模样。

直到拍完一轮,趁着许游换相纸的时候,陈嘉瑜终于忍不住,说:“其实我一直在做人体模特,就前阵子才完成一个。”

许游抬了下眼:“这个工作很辛苦。其实你很有潜质,要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多开辟一些其它路线。”

国内大环境摆在这里,当人体模特仍会受到歧视,大众不会认为这是艺术,反而会觉得伤风败俗,还会用“裸模”这种难听的称号。

陈嘉瑜:“哦,你一个圈内人,也觉得这行不光彩?”

许游知道陈嘉瑜误会了,便笑道:“我也是这个圈的,自然不会歧视。不过模特圈的行情我也了解一些,时薪虽然一直都在涨,但是竞争也越来越激烈。时薪涨了,但能接到的数量却少了,整体收入还是没有变。”

“这倒是。”陈嘉瑜应了一句,随即又道:“对了,我刚结束的那个模特工作是一对一的,对方出手很大方,那是我入行以来最多的一次。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在他的工作室里看到很多你的肖像画。”

许游没接话,眼里却渐渐浮现出了然。

陈嘉瑜盯着她的眼睛,说:“他是一个雕塑师,叫韩嵩。巧吧?”

安静了几秒。

许游说:“原来是你。”

陈嘉瑜一怔:“呃,这事你知道啊?”

许游:“知道,这很平常。”

陈嘉瑜搞不懂了:“平常?呃,你是说,你男朋友经常给情敌介绍模特么?”

此言一出,许游愣住了。

陈嘉瑜看着她,有点搞糊涂了:“等等,你刚才说的‘知道’,指的不是这个?”

隔了几秒,许游才说:“我说的‘知道’,是指韩嵩在找人体模特的事,不是你后来说的事。不过现在,我都知道了。”

自这以后,陈嘉瑜没再提这件事,许游也没有继续的意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等拍完第二轮,陈嘉瑜才提起勇气,跟许游说:“希望我今天说的事,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许游正在收拾相机,听到这话先是一顿,随即笑了:“你想多了。”

陈嘉瑜心里一松,又问:“你真不介意?”

许游看过来一眼:“为什么介意,起码他用心了。”

陈嘉瑜不懂,许游要的就是用心么?

可她觉得,好像又不是这么简单。

直到许游示意她过去一起看电脑,选几张小样。

陈嘉瑜去了,第一眼就被照片里的自己唬住了。

那是她,却又好像不是她,仿佛灵魂深处住着另外一个人,而她自己不知道,还是许游用相机把它捉了出来。

陈嘉瑜喃喃道:“原来我这么漂亮,还挺有气质……”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自嘲,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

许游就站在旁边,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待挖掘的隐藏属性,我先前说你的潜质不止如此,就是这个意思。这种特质,自己是看不见的,非得拍下来才行。”

陈嘉瑜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包括纪淳第一次见到她时,为何短暂停了一下脚步,以及韩嵩拉开门时,那暴躁的情绪为何慢慢平息了。

或许在那个瞬间,他们也看到了住在她灵魂深处的影子。

要不是这一刻,它被许游的镜头抓到了小尾巴,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见到。

***

另一边,就在陈嘉瑜结束模特工作之后六个月,韩嵩也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人体雕塑,名为《幻想》。

后来他还因此获了奖。

第二年,韩嵩就去了意大利,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起源国家。

此后将近十年的时间,韩嵩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那边,有大环境的熏陶,加上耳濡目染,他后来陆续完成十几座人体雕像。

韩嵩名气渐起,不过国内的艺术氛围没有欧洲浓烈,这边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就算是媒体采访,放到网上,圈外人对这些成就也没什么概念,最多只会说一句“这雕塑师长得挺帅啊”。

反倒是圈内人,明白这里面的份量。

关于韩嵩的背景和这近十年的故事,圈内偶尔也会聊起来,但提到最多的还是他的私生活。

听说韩嵩每塑造一座人体雕塑,都会发展出一段情史,他的缪斯换了又换,虽然时间都不长,但每一段都极具浪漫。

直到三十岁,韩嵩依然没有结婚。

***

这一年秋天,韩嵩回国度假。

刚回家不到两天,就见识到大姐韩枫怒发冲冠的一面,还是为了教育刚满十七岁的女儿方逍。

韩嵩起先没当回事,他正忙着倒时差,白天精神不太好,也顾不上去听韩枫念叨些什么。

而且韩嵩和方逍也说不上熟悉,方逍五岁的时候,韩嵩就去了意大利,这些年来也没回来几次。

还是后来有一天,韩嵩无意间看到了方逍的画稿,这才对她另眼看待。

韩嵩闲的没事,就指点了方逍几句。

方逍如获至宝,听得两眼发亮。

二人也因此熟悉起来。

方逍很快就把心里的苦水都吐给韩嵩,说韩枫一直反对他沉迷画画,还说以后让她进公司学着做管理,要是对做生意没兴趣,将来也可以出国学服装设计,就是不能走这种纯艺术路线,不够商业,审美离大众太远,国内又没有这样的大市场,只会把她带跑偏。

最主要的是,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就要高考了,韩枫让她必须考上正经大学,艺术院校根本不要想。

方逍还问韩枫:“我不懂,为什么你可以做想做的事,我却不能?”

韩嵩也不知道如何跟方逍解释,毕竟韩枫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能走更宽的路。

事实上,方逍不仅自己偷偷在练习,还瞒着韩枫去外面上画画课。

不过那个课的名额早就满了,一年只招五个学生,只因老师看他资质不错,才允许她跟着旁听,而且只收她一半的费用。

韩嵩听到这,问:“什么美术班只招五个学生?”

方逍说:“哎,我也说不清,总之挺难进的,我看过他们的画,都特别厉害!全都拿过省市级的奖项!”

韩嵩没说话,也搞不明白现在国内的行情。

方逍又道:“不过舅舅,这事儿你可别告诉我妈啊,她要是我把零花钱都拿去报班了,以后就不会给我钱了。”

但没两天,韩嵩便又一次听到韩枫的抱怨。

韩枫说,她在方逍房间里翻到一个画本,都画满了,可见这孩子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韩枫还让韩嵩帮忙盯着点,督促方逍先把文化课追上去,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韩嵩看破不说破,一边答应韩枫去探底,另一边也劝说韩枫,方逍不是小孩子,她比同龄人都要成熟,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那个周末,下了一场大雨。

韩枫知道方逍没带伞,怕她困在补习班回不来,就让司机去接。

可就在这时,韩嵩也接到了方逍的微信,说她这会儿根本不在补习班,而在画画教室,要是司机去补习班接她,她就穿帮了。

韩嵩叹了口气,也不想见到她们母女因为这事撕破脸,便去和韩枫说,他要去见个朋友,不去不行,路上可以顺便把方逍接回来。

那天因为下雨,路上堵车严重。

韩嵩赶到时,画画班的学生已经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方逍和老师。

方逍逮住这难得的机会,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教室门虚掩着,两人的说话声时不时溢出门口。

韩嵩来到门前,听到两句,并不清晰,抬手敲了下门,随即还用手抹了两下外套上的水渍。

他手里的雨伞还在滴水,滴滴答答,和他一样狼狈。

屋里传出脚步声。

很快,门开了,露出里面那个女人,神情淡漠,眉目平和。

韩嵩刚要打招呼,还没开口就愣住了。

门里的女人也是一样,但她比韩嵩反应更快。

“你是……韩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