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这幅摸样,项浩然大抵猜到了他的心思,“你不是真要去那所学校调查吧?”

韩冷重重的点头,“对,研究总要善始善终的。如果吴良志是因为在大学时期,被某个重大打击颠覆了整个人生,倒确实是一个特别的案例,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宝贵的研究机会;如果凶手不是吴良志,也许此行会捕捉到他的一些蛛丝马迹。”韩冷装出一幅轻松的表情,“其实也不远,开车走高速公路也就八九个小时吧。”

见他心意已决,项浩然知道无法阻止,便道:“好吧,我现在也是个闲人,总在局里晃,别人还觉得闹心,帮人帮到底,还是我陪你去吧,两个人轮着开车也安全些。”

“那太好了,真的太谢谢了!”韩冷一阵感激。

“和我客气啥,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我这边没什么可准备的,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行,你要是方便的话,咱今天晚上就走,连夜开车明天一早便到了。”

项浩然看看表,差不多到下午五点了,“这样吧,先出去给车加满油,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跟我回去换件便装,咱们就出发。”

吃过晚饭,两人来到项浩然住处。

韩冷是第一次造访项浩然家,果然和推想的一样,非常整洁。东西规整的利利落落,处处都擦的锃明瓦亮,根本不像是一个工作缠身单身男人的住所。但是让他很意外的是,墙壁和电视柜上仍然摆着很多柳纯的照片。他不怕睹物思人吗?韩冷在心里暗念。

“你随便坐,我换件衣服,拾掇一下,咱就走。”项浩然边说,边走进卧室。

“不着急,你慢慢弄,去早了也没用。”韩冷随口应道,眼睛仍未离开柳纯的照片。

项浩然是个极为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居住环境、穿衣戴帽,虽不一定要豪华名牌,但一定要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基本上每天不管怎么忙,也要拾掇拾掇家、洗个澡,把屋子和自己都弄得清清爽爽的。

可现在不行,把一个大男人领回家,然后自己去洗澡,感觉怪怪的,“基味”也太浓了点!于是项浩然只简单的洗簌一下,里里外外换了一套,又在抽屉里拿了一些现金,便准备出卧室。走到门口,又返身从衣柜里取出两件外套,一件给自己,另一件当然是为韩冷准备的。吴良志就读过的传媒学院在邻省的省会城市,项浩然以前曾经在这个季节去过,那边这时候温差很大,白天太阳足的时候,穿件衬衫或者长衫就行,可早晚就得穿上外套,甚至是厚的外套那种。

项浩然拎着两件外套出来,韩冷竟还站在墙边注视柳纯的照片。

“小纯刚出事那会儿,这些照片和小纯的东西全都被我收拾起来,我怕看到它们,甚至都不敢进这个家门,这里的一切都会让我想起小纯,那种感觉真的很痛,痛的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项浩然走到韩冷身边,对着照片温情脉脉的说,“不过现在,每每下班回来,对着照片,回忆我和小纯以前的点点滴滴,是我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你们怎么认识的?”韩冷问。

“我们认识是在公交车上,说起来算是美女救英雄吧!”项浩然被韩冷的问题带到回忆中,眼神更加柔和了,“那时我刚到刑警队没多久,在公交车上抓了个扒手,那扒手是老油子,随手把钱包扔到地上,不承认是他偷的,我想请周围的人帮着作证,却没人搭理我,甚至连事主也不愿意接茬。我当时还没啥经验,一下子就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我既尴尬又愤怒的时候,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站出来帮我解了围,她就是小纯。后来,她和我一起将扒手扭送到派出所,录完笔录出来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之后就水到渠成的谈恋爱、结婚。”

“那再以前呢?”

“什么再以前?”

“就是你们认识之前她的工作情况啊、求学啊、交友等等?”韩冷好像突然对柳纯的生活感起兴趣来。

“问这些干什么?”项浩然不解。

“你先回答我问题吧,之后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项浩然侧过脸看了韩冷一眼,带着满脸疑惑答道:“小纯是在外省读的大学,专业是商业管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在大学时期交了个男友,毕业之后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毕业之日既是分手之时,这在大学校园里算老故事了吧,没什么为什么。那男的我也见过,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来了,人还不错,现在旅居海外。”

“那后来呢?”

“毕业之后,她回到本市,在我岳父的关照下,进了团市委工作,我们结婚第二年她才调到规划局的,到底怎么了?”

韩冷这回没有立即回应,和下午再证物室一样,沉默了半饷,才缓缓说道:“我们、不、主要是我,我觉得我犯了个错误,我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调查方向。”

“什么方向?”

“柳纯嫂子!”韩冷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树木有了根才能生长,树根即是开枝散叶的起点,而本案中凶手杀人的起始,其实是始于柳纯的,柳纯才是这件案子的‘原点’。可在我的意识里,一直将她的遇害当作偶然事件来看待,所以忽略了她和凶手原本可能存在着某种交集,也就从未认真的调查过她的社会关系。”

审视案件原点,由原点重新切入,此种方式在案件侦破中并不新鲜,但是项浩然并不同意韩冷最后一句话,便纠正道:“不,在小纯遇害之后,我们对她的社会关系进行过仔细的排查,只所以这次忽略了,是因为以前查过。”

“我知道,我看过以前的报告,只是当初你们的排查,主要针对的是可能具有作案动机的人群,而凶手与柳纯真正的交集也许不会那么直接和频繁,比如说虚拟的交集——凶手和柳纯没有实际接触过,只是从他自己的角度妄想地认为,柳纯的一些言辞和行为都是针对他的,从而让他受到了伤害;或者他们只是在某个特殊的情境下偶尔的接触过一次……

“会是李小宛吗?”项浩然想起柳纯的闺蜜,柳纯被杀当晚正是和她一起喝的酒。

“不,不是她,我刚刚说了,凶手和柳纯的关系不会是特别紧密那种,凶手肯定是男人,而且我也和李小宛交流过,她的情感流露都很真实。”韩冷没等项浩然说完,便否定了李小宛。

“与小纯有交集,与石倩有私人恩怨,与吴良志有私人关系,同时又与另外几个被害人有关联,这会是什么样的人呢?”项浩然凝望柳纯的照片默念着。

“除了李小宛,柳纯还与谁经常来往,或者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吗?”韩冷问。

项浩然想了一下,满脸愧疚道:“说实话,这几年我真的有些忽视柳纯了,对她的事情不太上心,你冷不丁这么问,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项浩然看看表说,“走吧,时候不早了,我先好好回忆一下,路上再详细谈这个问题。”

“嗯,那也行。”韩冷应道。

“等一下……”还没抬脚,项浩然好像想起什么,“对了,柳纯早几年曾经在规划局做过两年信访工作,经常与一些上访的群众以及媒体记者打交道,凶手会不会在这两种人群之中呢?”

“非常有可能!”韩冷肯定了项浩然的思路,问道,“在她做信访工作的期间,有没有发表过让老百姓和媒体诟病的言论?有没有与上访群众起过冲突,或者与某个记者结怨?”

“应该没有吧,正是因为她这方面工作的出色,后来才会被提升到更重要的岗位。对了,你等等……”项浩然说着话,将手里的外套递给韩冷,转身走进卧室旁边的书房里,一会儿功夫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旅行袋,他将袋子又递到韩冷手上,“小纯平时喜欢将报纸上采访她的新闻剪下来留作纪念,我把它们都规整到这个包里了,你带着路上研究研究。”

“行。”韩冷接过旅行袋说。

晚上八点多,两人由项浩然住处出发,项浩然主动要求开车,好让韩冷安心研究剪报。

近几年,随着房地产业的崛起,各省市区在土地规划方面的违规现象层出不穷,像什么农业耕地被强征为商品房用地、经济适用房用地被改建别墅、公共项目用地变身商业用地等等举不胜举。由于媒体一直对这方面的新闻给予热点关注,当时负责市规划局信访工作的柳纯,自然经常成为采访质询的对像,她出现在报纸上的频率便相当的高,以至于剪报足足装了半个旅行袋。

韩冷坐在车子后座上仔细地看过每一份新闻剪报,报道中提到的违规现象可以说是触目惊心,看到一半时韩冷心中已是忿忿难平,到了后半部分他已经麻木了,干脆只拣涉及柳纯的言论去看。给他的感觉,柳纯是个情商很高的女人。年纪轻轻的,面对媒体,冷静睿智,措辞严谨,鲜有过激言论,就算是官话在她嘴里也说的很委婉,诸如“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那种不合时宜的发言,从来没有出现过。

韩冷特别注意了新闻稿的记者署名,如果凶手是来自上访者和记者这两个群体当中的话,当然是记者的可能性更大。那么有没有采访过柳纯的,同时又与案子有牵扯的人呢?

答案是有。韩冷在众多署名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吴良志。

吴良志当时还在春海晚报,春海晚报素以报道社会新闻见长,吴良志又分管社会新闻方面,他采访过柳纯是很正常的事儿。但是这就意味着他和柳纯有交集,抛去所谓的心理层面的分析不说,越来越多的表面证据都指向吴良志。难不成吴良志真的就是连环杀手?

韩冷默想了一会儿,将剪报规整回旅行袋中,在准备拉上拉链时,发现袋子侧兜里有一个粉色的U盘。他将U盘拿在手中,冲项浩然问道:

“这包里有个U盘你知道吗?”

项浩然显然知道U盘的存在,未回头便道:“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小纯工作上的文件。”

“我能看看吗?”

“当然!”

得到项浩然的应允,韩冷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将U盘插上。

点开U盘,看到里面存储了一些文档和几个视频文件。韩冷一一打开审视,文档都是诸如会议报告、工作计划、财务预算等等与工作有关的文件,而视频前几个也都是规划局开会时的影像记录,没什么特别的,只有最后播放的文件与工作无关,看起来是一个电视节目视频。开头是一段悠扬的音乐,随即四个红色大字在音乐声中闪出——春海人生,紧接着一男一女正襟危坐出现在画面上,男主持人笑容得体的道出开场白: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我们很高兴请到市规划局信访办……没错,女嘉宾正是柳纯,而主持人让韩冷大吃一惊……

没想到“佐勤思”竟然做过主持人,还采访过柳纯!这太让人意外了,韩冷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与佐勤思两次打交道的情景。

为了确定石倩为连环杀手的第四个目标,韩冷与佐勤思接触过两次。虽然觉得这个人道貌岸然、城府太深,但由于他是石倩的丈夫,又与石倩的死无关,所以韩冷从未怀疑过他是凶手。不过看了刚刚这段视频,韩冷将佐勤思的一些信息放在脑海里仔细检阅,顿有豁然开朗之感……

“你知道柳纯嫂子曾经做过一次电视访谈节目吗?”韩冷问话的语气里有一丝兴奋。

“听她提起过,她还专门找人从网上将视频下载下来留作纪念,但我没看过。”项浩然专心致志的开车,没太注意他的情绪,随口应道。

“你知道采访她的人是谁吗?”

“谁啊?”

“你自己看看吧。”韩冷探身到前座,将笔记本电脑荧屏冲向项浩然。

韩冷神神秘秘地举动,终于引起了项浩然的注意,他放慢车速,盯着视频认真的看了几眼,一脸诧异地说:“这是佐勤思吧?”

“嗯,就是他。”

见韩冷一脸掩饰不住的盎然表情,项浩然说:“你不会认为他才是真正的连环杀手吧?”

“对!有这个可能!”韩冷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佐勤思与柳纯有交集,与石倩有交集,年龄、职业、地位、智力、接人待物的修养,皆在罪犯心理轮廓描述的范围之内。还有,李小宛在“认知谈话”中也提到,在饭店停车场与柳纯聊天时看见背后车子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会不会是因为她曾经在电视里看过佐勤思,所以会有似曾相似的感觉呢?”

“原因呢?他怎么会成为变态连环杀手的呢?”

“这恐怕就要详细检视他的成长经历了。”韩冷捧着电脑坐回后座上说,“这样吧,我先上网查查他的资料,他也算名人,网上应该会有他的信息。”

“高速公路上能上网吗?”项浩然问。

“能,我用的是3G网卡,只要能收到手机信号就好用。”韩冷边说,边进入到市电视台的官网。

在市电视台官网上,找到了佐勤思的简历。令韩冷兴奋的是,佐勤思的籍贯就是他们本次行程的目的地城市,而且他大学就读的院校竟然与吴良志是同一所,所学还是同一专业。

韩冷更加确信自己的怀疑。佐勤思很可能与吴良志是大学校友,那么取走吴良志相册中照片的人无疑便是佐勤思。也就是说,是佐勤思连续杀人之后,毒死吴良志企图嫁祸给他,之后担心暴露踪迹,遂取走相册中的照片。

佐勤思的简历中还显示,他曾经在电视台做过多个节目,口碑都不错,但是奇怪的是,简历中并没有提到《春海人生》这档节目,难道是网站的疏漏?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韩冷在搜索引擎中搜索这档节目的信息,在“搜索百科”中显示:该节目开办于五年前,于去年停办。百科信息中还详细罗列了该节目各期内容的视频和简介,由于时间久远,大多数视频链接已经失效,但是从简介中能看到各期接受访问的嘉宾名单。从头看到尾,韩冷终于发现自己苦苦寻觅的那条关乎被害人与凶手之间的“纽带”,不禁使劲地拍了一下大腿,以一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语气对项浩然说:“佐勤思就是连环杀手,所有的被害人都在他的节目中出现过。”

之后,韩冷又在电视台官网上逛了逛,发现电视台的主持人,大都在磨铁中文网开有微博,点开佐勤思的微博链接,上面只有一条微博,发表时间是八月二十号,内容也只有一句话——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

第十章找寻光明的恶魔

星夜兼程颠簸将近十个小时,韩冷和项浩然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座比春海还要往北的城市,拥有几千年历史和近二百余年的近代城市发展史,它的汽车工业和电影工业在国内闻名遐迩,高等学府的数量也据国内前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城。吴良志就毕业于其中一所着名的传媒学院,同时这里也是佐勤思的故乡,他大学毕业之前的岁月,都是在这座城市里度过的。

柳纯的一枚U盘,终于让案子曙光显现,佐勤思意外地闯入韩冷的视线里,随后的旅途中,韩冷在网上搜索到一系列的证据,差不多已经可以确认佐勤思才是制造了一系列杀戮的真凶。但现有的只是旁证,严谨点说依然还属于韩冷的推测,最终抓捕是需要直接证据的。

可是,直接证据恐怕很难找到了。为了嫁祸给吴良志,佐勤思几乎将所有与作案有关的物件都放到了吴良志住所,他自己手里可能还留有一些照片和心情笔记,但是应该已经妥善的保管好了,不会轻易让警方找到,而且目前的证据也不足以让警方获得搜查证。用一些超常规的办案手段恐怕也行不通,如果不小心打草了惊蛇,说不定佐勤思便从此消失了。

想要对佐勤思实施抓捕只有两条路:一是对他实施全方位监控,等待他再次作案,现场施以抓捕。可前面已经提过,佐勤思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推出吴良志这个替罪羊,表明他已经决定收手了,下一次什么时候作案,还会不会作案,谁也无法估量。警方总不能这样遥遥无期的等待吧!

还是另一条路,可行性比较大,也比较主动。由于现在凶手已经明确了,那就可以制定一个完备的前摄策略,刺激佐勤思,从而诱使他再次作案,现场施以抓捕。

但是这种策略也有个难题:佐勤思成功作案十一起,又能全身而退,这种成就感已经让他的内心变得足够强大。原来的自卑和失落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愚弄世人的优越。此种心境,一般性的挫折和打击很难刺激到他,除非找到他直接的应激源。所以半路上,当项浩然问韩冷既然认定佐勤思是真凶了还有没有必要继续此行时,韩冷回答的很坚决,要,而且此行的意义非常重要。只有对佐勤思的成长经历全面的了解,才能找出他最直接的刺激源,从而制定出有效的前摄策略,进而实施诱捕。

探寻佐勤思的成长之路,由他就读过的大学开始。

那所传媒学院,在城市里很有名,经过一个道路清洁工的指点,没怎么费力两人便找到目标。

看时间尚早,两人先进附近一家“M”店吃早餐。其实他俩都不喜欢洋快餐,可天太凉了,项浩然带的外套又有些单薄,只好到这种有空调的店取暖。趁着吃饭的功夫,两人顺便讨论吴良志和佐勤思这两人的关系问题。吴良志的情况韩冷了解的相对详细些,据他父母说,他是九二界电视编导专业的学生,而佐勤思在电视台官网上的简历就没那么详尽了,只标明他是学电视编导专业的。这两人年龄相仿,专业相同,关系又亲密,所以项浩然和韩冷估计他们很可能是同班同学。

刚过八点,两人便迫不及待混进学院里。由于这次寻访纯属私人性质,没有正式的公函,两人只好绕过保卫科,直接找到教务处碰碰运气。好在负责学籍档案管理的老师,年纪尚轻,又见两位亮出了警官证,便放松警惕,在电脑里很快帮他们查到当年教导吴良志的班主任的名字,不过该班主任现在已经退休了,年轻老师又非常尽责的将班主任的家庭住址抄给两人。直到两人欲告辞时,才想起问他们原由,不过被两人三言两语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了。

吴良志的班主任姓夏,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栋新落成的教师公寓楼里。拿着教务处老师给的地址,几番打听,项浩然和韩冷终于找到夏老师的住处。

看过两人的证件,夏老师将两人让进屋内,嘱咐老伴看茶倒水,招呼二人落座于客厅沙发上。

夏老师两鬓斑白,身着灰色唐服,看起来精神矍铄。听闻二人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解九二界自己教过的一个叫吴良志的学生的情况,夏老师冥想片刻,便连称对这个学生有印象,但是提到佐勤思的名字,他想了好一阵子,摇头说他的班里当年没这个人。

韩冷问会不会是同一届别的班级的?夏老师立刻摇头,说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九二届电视编导专业就一个班,有一个姓佐的,但不叫佐勤思。那会不会是上一届的或者下一届的?项浩然不死心的问,夏老师便又摇摇头,表示其它学年的他就无能为力了。

韩冷和项浩然有些失望,两人小声商量几句,韩冷转头问夏老师有没有当年班级的合照以及吴良志的照片。

夏老师点头说有,并引领二人来到书房。韩冷看到在一个宽大的红木书架上,并排插着好多相册,老先生应该是个精细的人,教过的每一届学生可能都留有一本相册。摸索了一阵子,老先生才抽出一本蓝皮标注“九二”字样的相册,递给两人,称:“九二届的照片都在这里了。”

韩冷接过相册,与项浩然就书房的椅子坐下,老先生凑到韩冷身边,主动帮他们翻起相册,韩冷赶忙站起身,让老先生坐着翻。

也许是相册唤起了夏老师的回忆,他忘了两人要看相册的目的,一页一页的翻着相册,看到每张照片都不厌其烦地介绍一番。这是谁,当年怎么怎么样,后来从事什么工作,现在混的怎么怎么样,大多数学生的情况,他都如数家珍,想必他一定是个非常负责任的老师。

夏老师在兴头上,韩冷和项浩也不好意思打断,只得耐心地陪着他一起回忆。终于夏老师指着一张照片说,“你们看,这个就是小吴了,多精神啊!听说现在是你们春海一家报社的总编了。”夏老师言语里充满了自豪。

扫了一眼照片,韩冷眼睛一亮,几乎跟项浩然同时指着照片中另一个人,惊呼:“这个不就是佐勤思吗?”

“他是姓佐,但是叫佐天意,和小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夏老师又指着相册最下面一张照片,“这张也是他。”

两人的目光迅速移到下面,又是异口同声说:“就是他,佐勤思。”

“哦,那他可能毕业后改名字了,我说这几年怎么没了他的消息,不过这名字改的好啊!”夏老师眯起眼睛、摇晃着脑袋念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天意真是个求学上进的孩子啊!”

老先生一幅欣慰的表情,称呼佐勤思原来的名字又尤为亲切,显然当年对这个学生是非常的欢喜。可是不知何故,老先生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叹着气说道:“唉,天意这孩子可惜了,如果不是时运不济,就他的能力来说,毕业之后进省台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甚至进中央台希望都很大!”

“听您的话,佐勤思在校期间一定发生了一些故事吧?”韩冷适时的插话问道,当然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您能给我们细细讲讲吗?”

“当然可以。”老先生点点头,一脸惋惜状道,“天意这孩子,当年是全市高考的文科第三名,以他的成绩去清华和北大都够了,但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便报了本市的学校,这样可以省些费用。”

“他的家庭有什么问题?”项浩然问。

“我了解的不多,对于家庭问题他挺避讳的,我大概知道的是,他父亲很早便去世了,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也没什么正式工作,靠打点零工供他上学。我倒是去家访过一次,真的是太困难了。十几平米的一个小房子,还是那种现在称为棚户房的那种,母亲四十多岁,看着比六十岁还苍老,家里的家具都旧的不成样子像是从外面捡来的。我是去过一次再也不敢去第二次了,我受不了那孩子尴尬自卑的眼神,看着我直想掉泪。”老先生说到触景生情,还真的潸然泪下,从兜里拿出手帕抹了抹眼睛继续说,“我是打心底里真心关心这个孩子,倒不是可怜他,实在是他那样的学生太难得了。学习不用问,肯定是年年全系第一,人也很规矩、特别的有礼貌,从不做过格的事儿,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内向了,不太爱和同学交流,不过他不属于让同学讨厌的那种人,有同学向他请教课业的时候,他也都能热心相助,就是、怎么说呢,有一种距离感吧,好像总绷着一根神经,特没有安全感似的。”

“那他怎么会跟吴良志关系那么好呢?”韩冷问。

“他跟吴良志是个特例,因为吴良志救过他的命。大学二年级上半学年,学校组织到湖里游泳,结果差岸边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他腿抽筋了,是吴良志拼尽力气将他拖了上来。打那以后,他就特别的信任吴良知,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跟吴良志讲,吴良志这小子人也挺义气的,知道他家困难,就挺照顾他的……”

搞清楚佐勤思和吴良志的关系,下面韩冷就要问道关键的问题了。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前程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光明呢?”韩冷又问。

“这孩子还真是命运多舛,很小的时候便没了父亲,大学还没毕业母亲也因意外去世了。”老先生目光一阵抽紧,盯着相册中佐勤思的相片道,“那应该是大四开学刚两个月左右,我发现他整天没精打采的,眼睛总红红的,上课三心二意,经常迟到早退,衣衫也较以往邋遢了许多,人也变得更加沉闷。我直觉这孩子出事了,便找他谈了几次心,才知道他母亲去世了,他当时白天要上课,晚上还得打工维持生计。”

“他没有别的亲人了吗?”韩冷问。

“嗯,只有一个老邻居对他挺照顾的,时常让他到家里吃饭。我了解情况之后,怕他想不开,便经常找他交流,力所能及帮他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难,他的学习也慢慢的回到正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母亲去世之后,我总觉的他的眼神不大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韩冷问。

“那眼神里好像充满了怨恨,恶狠狠的感觉。”老先生皱了皱眉头,“大概是这孩子心理太苦了吧。不过若只有这一个打击倒也无妨,随后发生一件事就彻底将他打趴下,再也爬不起来了。”老先生顿了顿,一脸心疼的继续说,“天意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没多久,学校有个与国外交流学生的机会,这不仅是个很好的深造机会,而且对方学校还提供丰厚的奖学金。当时,总共有三个名额,名额的选送以平时在校的学习成绩、品行等等综合评比为准。其实不管几个名额,天意都是当仁不让,不止我这样认为,学校一开始也是这样决定的,几轮会议讨论下来,天意始终都在三个人的名单中。虽然名单还未最终公布,已经有很多老师和同学向他表示祝贺,我也暗示他要为出国做些准备。

“可就在他满心欢喜准备迎接大好前程之时,公布的名单中没有他,他的名额被同班的一个女生顶替了。学校给出的理由是那个女生英语比较出色,其实是因为女生的父亲比较有权势,用不光彩的手法硬生生把天意的名额霸占了。虽然包括我和很多师生对学校的做法表示谴责,但并没有改变结果,天意也从天堂落进了地狱,从此便一蹶不振。最让人头疼的是,他自此性情大变,脾气异常暴躁,总是瞪着一双充满敌意愤怒不安的眼睛,好像一只受惊的绵羊,随时准备和周围的狼群搏斗一样。

“而我在那段时期能做的也只是经常找他谈心,劝他看开些,未来的路还很长,甚至把他带到家里让老伴开导他。老伴笃信佛教,我让老伴给他讲一些佛家的悟道,希望他能够内心平静些。老伴还送了他一本“地藏本愿经”,因为那本经书的教理浅显易懂,而且对人的生老病死、福因祸报,有很好的教诲,是一部主修心地法门的经书。老伴希望这本书能让他对人生经历的挫折和不公看淡一些。

“可最终我的这些努力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还是自暴自弃了,浑浑噩噩的混到毕业,挂了很多科,如果不是我帮他争取,恐怕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毕业成绩不好,状态不好,当然没有单位愿意接受,当大部分同学都被各大省市电视台挑走之后,他才在吴良志的帮助下委身春海的小电视台。额,当时春海还没发展到现在这么好。”

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说的不太合适,老先生赶忙为自己的失言打个圆场。

当然韩冷和项浩然不会介意的,他们关心的是对佐勤思造成挫折的人,“那个女生现在的情况您了解吗?”韩冷问。

老先生翻了翻相册,指着一张照片说:“就是这个女生,叫黄静静,当年‘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现在据说在国外一家叫CBB的大的电视机构工作。”

“他母亲出了什么意外您知道吗?”项浩然问。

老先生点点头道:“大抵知道一些,也是我问了好多次,他才愿意说。说起来他母亲去世的并不光彩。当年市郊有一块山区是部队的打靶基地,当地人都称为靶场。每年秋天都会有一些部队陆陆续续的前来演练,演练过后会有大量弹壳和炮弹铁片遗留在山间,那对拾废品的来说意味着很大一笔财富。不过,靶场方面出于节约国家财产和对老百姓人身安全的考虑,明令禁止老百姓的捡拾行为,派士兵二十四小时轮岗看守,等各个部队演练完毕之后,统一回收到部队。但在利益的驱动下,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一些胆大的老百姓便在夜色的掩护下,绕过看守进入山区偷拾,悲剧便发生了。在一次偷拾中,佐勤思的母亲不小心引爆了一枚残留有火药的炮弹,结果被当场炸死。”

真是太可怜了,要不是为了供孩子上学,哪个女人会冒这种险?书房内一阵唏嘘,唏嘘过后韩冷问:““您还记得他家的地址吗?”

“记得是记得,天意父亲早年是机场厂工人,他家就住在原来的机车场家属大院,不过现在那早拆了,恐怕连原先的老邻居都找不到了。哦,不过也不一定……那里现在盖成商品房了,好像有一部分是厂子职工的回迁房,没准还能找到知道天意家里情况的人。”

“那太好了,麻烦您帮忙把地址写一下。”

“没问题,我这就写去,对了,还没问,你们为什么要了解天意和吴良志的情况……”

老先生突然一问,韩冷和项浩然蓦地愣住了,他们实在不想对这样一个老人家说谎,也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便轻描淡写的说是因为佐勤思牵涉在一件小案子里,案子现正在办理中,不太方便说。

不想被老先生看穿两人的心思,兀自伤感地叹道:“不用瞒我,你们这么大老远的来,案子肯定小不了,我知道这孩子准是出事了。其实当年我就隐隐地觉着,这孩子将来保不齐会走上歧路。”

“您为什么这样说?”项浩然和韩冷本来已经准备起身告辞了,听了老先生的话便又立刻坐回椅子上。

“因为我发现他做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老先生脸颊抽搐了一下,“当时我还住在学院宿舍里,每天都有到操场跑步的习惯。有一天我起早了,大概清晨五点左右,刚踏进北边操场,就发现放在对面的一个垃圾桶有火光闪现,旁边站着一个人低着头正专心致志的盯着冉冉蹿起的火苗。我悄悄绕过去,躲在一棵大树后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天意,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吓的我一哆嗦,我也说不出那是笑还是哭,实在是不太好形容,总之就是特别诡异、特别渗人,看的我毛骨悚然。从那以后,学院里经常有垃圾桶被点着,虽然没造成大的火情,但燃烧垃圾的气味也着实难闻,院里查了好久都没找到纵火的人,不过我知道那准是天意干的……”老先生说着话,眼睛竟又有了泪光,摇摇头带着自责的语气道,“请原谅我当时没尽到责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该怎样帮他,我不敢对学校讲,怕他被学校开除,只能尽可能的盯着他一些……”

“不、不、不、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没有您及时的疏导,恐怕……”韩冷本想安慰一下老先生,但是话到一半,发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

他其实是想说——如果没有您及时的疏导,恐怕佐勤思早已变成一个变态杀手了!

辞别夏老师,韩冷和项浩然循着纸上的地址,一路打听着,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终于找到机车厂家属大院的原址。那里现在已经是个非常大的商品房小区,打听小区里的住户,得知原来机车厂的工人大都住在一号楼至十号楼之中。

两人在几栋楼之间瞎转悠着。大中午的,各家各户要么在家里吃饭,要么就准备午睡了,小区里鲜见人影,好容易遇到几个年轻人,都表示不记得有佐天意这个人。看来至少要和佐勤思年龄相仿、或者更长一些的人,才有可能知道他家的情况。

这么漫无目标的也不是个办法,两人看见有住户在一楼开了一个小卖店,便进去买了些面包和火腿肠,一边打发着肚子,一边询问店主认不认识原来机车厂的老工人。店主倒是爽快承认父母便是厂子里的职工,不过都在外市的姐姐家养老。也真凑巧,正问着那,一个看样子60多岁的老阿姨,带着一个小女孩应该是孙女吧,到小店里买酱油。店主便指着老阿姨道:“这不就是吗,我听我妈说,阿姨还做过厂子工会领导呢!”

“是吗,那太好了。”韩冷噌的一下窜到阿姨身边要跟人家握手,吓了老阿姨一跳,本能的把小孙女护在身后,用盯着人贩子的眼神瞪着他,韩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和项浩然掏出警官证,问阿姨知不知道当年家属院里有一个叫佐天意的小孩家里的情况。

老阿姨看了看警官证上的照片,又看了看两人的相貌,语气谨慎的说:“为什么问这个。”

太好了!阿姨的话分明是说她知道这一家子,两人便紧着解释是因为有件案子可能牵涉到他,但现在案子正在处理,不方便详细说。见老阿姨还是对两人一脸怀疑,两人干脆将身份证也掏出来给阿姨和店主看,阿姨这才打消怀疑,嘱咐店主帮着看一下孩子,和两人聊起来。

老阿姨不但认识佐勤思一家,而且当年就住在筒子楼的对门。说起老佐家,和夏老师一样,阿姨也是一脸惋惜的叹道:“好好的一个家,全被男人毁了……大半夜的十几个警察突然闯进楼里就把老佐抓走了……当时那孩子还小,也就八九岁,被吓的哭了一晚上,哭的是撕心裂肺,整个楼的都能听见。可能被吓坏了,那孩子直到读初中还经常‘尿床’……那年月,老佐犯的那档子事可是重案,抓进去没几天便被毙了……家里的大房子也被厂子收走了……邻居们看孤儿寡母无处可去挺可怜的,便向厂子求情把大院里的一个仓库给他们娘俩住了,这一住就是……

在老阿姨断断续续地讲述下,佐勤思的成长经历终于完整的呈现出来。

韩冷和项浩然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往回返,虽说佐勤思不太可能在近期做案,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项浩然更是谨慎,坐上车便给老徐挂电话,想让他先派个人盯着点佐勤思,可是老徐的手机关机了,打给方宇,方宇也关机,无奈打局里的座机,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告知整个市局的警员都已经进入“专门负责会议接待的酒店”去执行保卫任务了。项浩然这才反应过来,明天就是二十八号了,市里筹备了好久的“迪沃斯国际经济论坛大会”,将会正式拉开帷幕。

这次会议,是春海建市百年所承接的最高规格的一次盛会,与会嘉宾包括众多国内外政要和经济人士,安保规格自然也史无前例。市里专门腾出一间五星级酒店用于接待贵宾,国安局、公安局联手负责安保工作。所有参与任务的特工和警员一律将手机上交,彼此联系通过特定频率的对讲。自三天前陆续开始有嘉宾入主,酒店无关人员便只准出不许进,酒店员工上下班也得出示证件和接受开包检查。

回来的路上,本来项浩然还要抢着开车,是韩冷硬把他推到副驾驶座位上,铁打的人也得歇会儿不是,这么连轴转的开车也不利于安全。

韩冷想让项浩然睡一会儿,可项浩然现在神经正兴奋着哪能睡的着,而且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想跟韩冷讨论一下。

——项浩然前阵子看了一些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他知道佐勤思在他父亲出事后,直到初中的时候还会“尿床”,这是大多数连环杀手早期都会有的“麦克唐纳症状(超过正常年龄的尿床、纵火、虐待小动物)”之一,也即是说,父亲的去世是佐勤思最初的应激源,接着是他母亲的去世,然后是他同学迫害,直到受到妻子石倩自杀的刺激,他便谋划了十起恐怕杀人事件。但这其中少了一个环节,是什么刺激了他,结果让他把怨气发泄在柳纯身上了呢?这是项浩然最最最想解开的谜题!

项浩然把问题抛出,正中韩冷的下怀,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已知的四个刺激因素中,有三个人已经去世,另一个身在国外无法沟通,如果搞清楚柳纯遇害当晚佐勤思的刺激性诱因,那么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做些文章,制定出一个前摄策略呢?那又是什么刺激了佐勤思?是他的事业吗?是《春海人生》这档节目吗?

仔细分析这档节目,它一共播了五年的时间,却在去年突然戛然而止,而且停播时间与柳纯被杀只间隔一个月左右,难道真的是节目的停播刺激了他?可节目又为什么停播,按理说一档节目播了五年,应该算是收视率不错的节目,不管由于什么原因停播,肯定会有一些新闻报道出来,可是在电视台官网乃至本市各个大网站都找不到此类新闻,这是无意还是故意,是被封杀了吗?节目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当韩冷将问题反问回来之时,项浩然才发现两个人想的竟然都差不多,不禁大笑起来,笑罢告诉韩冷,电视台他有朋友,还是个副台长,说不定能清楚佐勤思节目停播的原由。韩冷一听赶忙催促他给那个朋友挂电话约一下,回去马上找个地方聊聊。

越接近凶手,一向沉稳的韩冷,也不那么淡定了,可没想到这次项浩然比他更着急,他说话的当口,项浩然已经把电话贴到了耳边,冲着他说:“还等回去干吗,现在就给他挂个电话,我把免提打开,你想问什么就问呗。”

电话打通了,好一会儿没人接,连打了几遍,都是如此,项浩然只得放下电话,有些失落的说:“总没人接,大概是开会吧,电话开的静音,等会儿再挂个试试。”

“没事儿,反正长路漫漫还有的是时间,咱就等着吧,说不定他一会儿看到未接电话会打回来的,你还是先眯一觉吧。”韩冷劝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