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大人,经书在这边。”云映绿指指正对门的一排书,她刚进门时就发觉了。

祁初听眼儿弯弯笑道:“云太医,你还真以为本宫过的是青灯黄卷的日子?哈!悄悄告诉你,本官不止是食烟火,还食鱼肉,学食野味。合本宫胃口的,本宫一概不拒。”她捏了下云映绿的粉腮,带着笑意往后面的书室走去。

原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狼?母狼?云映绿暗暗咬了咬唇。

书库保管员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云映绿围着几排书乱转,对着她一笑,“云太医,小的领着你转转吧!”

云映绿忙道谢,“其实,我对这些书都没兴趣,书库里有没医书?”

保管员神情一僵,犹豫了半天悄然道:“不瞒云太医,医书是有几本的,但都是绝版,被视为书库之宝,锁在后院的书室中,只有皇上和一个大太监有钥匙。小的儿也只是听说,看都没看过。”

云映绿的眼睛突地灿亮,“那你……能让我看看那个屋子吗?”

保管员怪异地打量了她一眼,良久,“好吧,云太医,请随我过来。”

两人穿过几进回廊,走进一个很细巧幽静的小院,面对面有两间厢房,看建筑比前几间来得讲究些,一面门和窗重锁着,旁边一间门半敞着。

“天……”云映绿听到保管员猛地抽了口气,脸色慌张地跑向敞开着的门。祁初听正在奋力地打开一只密封的箱子,忙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祁大人,你这是要干吗?”保管员上前一把按住箱子,“这些是先皇生前写下的诗作和翻阅过的书,皇上密封在此,不允任何人打开。”

祁初听眼中射出一道冷光,没想到保管员会这么快就赶来,心中不由羞恼,他返手一下掐住保管员的脖子,恶狠狠道:“本官要查的资料就在这里,你要难本官吗?”

保管员被她掐得两眼直翻,一个女人的手劲竟然如此之大,让他心中一抖,“祁大人,咳……咳……不是小的拦你,实在是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那样小的会被杀头的。”

“本官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祁初听厉声说道,眼角忽地瞟到站在门外两眼惊得溜圆的云映绿,她的手一松。

保管员一下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云映绿深深地呼吸,无法置信地眨了下眼,扭头就往外跑。

“这事不准对任何人声张,不然你死无葬身之地。”祁初听低声叮嘱了下保管员,忙冲出门去。

云映绿走得极快,不一会就出了书库。“云太医,你听本官解释。”祁初听因为紧张,也因为走得急,有些气喘,他从后面一把抓住云映绿的手,笑得有些不自然。

“你……是不是也要杀我灭口?”云映绿突地问道。

“乱讲什么,本官做事一向专心,谁惹了本官,本官便会生气,生气的人就会做出冲动之举。被本官吓着了吗?”

“我胆子没那么小。我只是惊叹祁大人不仅才华横溢,就连力气也让天下的女子们自愧不如。你这次基因变异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好课题。”

“呃?”祁初听听不明白她的话,可她口气里的嘲讽,祁初听却是品味出来了。“云太医对本官的看法好象有些改变了。”

“没有。”云映绿回答得很好,原来没好感,现在更没好感。祁初听骨子里原来是这么的残忍,真让人吃惊呀,刚刚眼神那么狰狞,面皮却还是温婉如月,象是个假面似的。

假面?

云映绿眨眨清眸,认真把祁初听又仔细看了看。

“没有就好!本官对云太医的好感可是一日比一日加重。我们两个女儿家,什么时候约好一同逛逛街去,本官还想到你家珠宝行定造几件首饰呢!好吗?”祁初听口气恢复了自然。

云映绿浑身的寒毛一根根竖起,勾勾嘴,“我想我和祁大人的时间可能凑不到巧。失赔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不住的揉搓着,象是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事在人为么,想碰到总是有办法的。”祁初听在身后闲闲地说道,美目微眯。

云映绿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生怕她会追上来。

她边走边寻思,是不是该建议刘皇上在全国重新征考女官,也许会找到比祁初听更合适的人选。

有祁初听这样一位老师,她好怕教坏宫里这些纯真的妃嫔和宫女。

太医院中,几只蝉在树上叫得真欢,一听就让人心情烦燥。院里晒着的药草都快草干了,小太监们怕热,躲在廊沿下,一边扇扇子,一边喝着水。小德子也在里面。

看见云映绿进来,其他几位太监只是笑笑,没有起身。小德子回屋挤了条湿布巾,笑着迎过来。

云映绿拭了把脸,喝了碗水,心里那股烦躁感才好一点。

她松开脖子上的衣扣,瞧瞧隔壁诊室中,几位太医头一顶一顶的,在打瞌睡,询问地看向小德子,“今天院里都没事吗?”

小德子压低了音量,“没大事,就阮妃娘娘过来坐了会,脸色蜡黄蜡黄的,眼窝深了许多,身体象是不适,看看你不在,也没让别的太医诊脉,就回去了。”

“她有没说什么?”云映绿急忙问。

“没有,就一直在叹气。那么个大美人儿,瘦得一阵风都快吹没了。”小德子怜香惜玉地叹着。

云映绿竖起指头,口中默数着日子。“小德子,提下医箱,带上银针,还有抓点乌头和黄芪。”

小德子直发愣,乌头和黄芪,不是堕死胎的药吗?

“听到没有,快点。”云映绿难得口气很冲。

“来了,来了!”小德子忙不迭地应声。

第83章 话说青灯黄卷(二)

“云太医,”阮若南躺在牙床上,面色苍白,呼吸短促,大汗淋漓。

云映绿闭了闭眼,暗暗自责。那天她诊出阮若南有一点喜脉,但不明显。世间的事往往就这么的让人哭笑不得,你越是以为不可能的事,越是会发生。阮若南那时刚好是危险期,一次交欢便中了奖。云映绿宽慰她之后,约定再过十日来诊脉,如果真的是怀孕了,便为她处理。

“阮娘娘,我为你解开衣服,检查下。”她温和地对阮若南笑笑,柔声说道。

“不必检查了,今早起来就开始见红了。”阮若南咬着牙,“而且腹痛一阵一阵的加剧。”

“你……做什么剧烈运动的吗?”云映绿还是掀开了她的衣裙,褪下亵裤,不觉一怔,子宫颈扩张了二到三公分,阴道流血不止,已经有部分妊娠物流出了体外,阮若南一直在嚷着痛,显然子宫正在强烈的收缩。

阮若南苦涩地一笑,“自云太医那天诊治后,本宫就是吃什么吐什么,喝水都不行。本宫不傻,猜也猜出来本宫是确定怀孕了。这个孩子,本宫能留吗?本宫不想麻烦云太医的,就在这殿中跑进跑去,上楼下楼,想把他跑掉了。可是他真的很坚强,直到今天早晨,才开始见红,可……一直流血不止,本宫无奈,只得去太医院找你。”

“对不起,我该多来看你的。”云映绿不舍地替她拭了拭额头的汗,“你已经造成了不完全流产,还有一部分胚胎残留在子宫腔内,我必须尽快帮你处理,不然会有生命安全的。”

“若不是这样的死会给家族带来羞耻,本宫真想一死了之。”阮若南眼中沽沽地涌出泪水,“云太医,本宫被选上秀女时,想着凭自己的才华和美貌,定会被皇上所爱,然后为家族带来荣耀。如果那天来的男人是皇上,本宫今日怀上龙子,不知会被多少人捧到掌心里,呵着护着,奉承着。可是,现在呢,本宫有苦不能言,有辱只能吞。云太医,你说本宫的命为什么这样的苦?”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阮若南一声尖叫,抓紧了云映绿的手,已接近休克的状态。

云映绿急忙打开药箱,一面吩咐小德子赶快用带来的药草煎药,一边取出银针。

阮若南贴身宫女还算乖巧,站在门边,嘤嘤地哭着。云映绿让她擦去眼泪,不要声张,快去提热水。

“阮娘娘,阮娘娘……”云映绿轻唤了几声,阮若南哼了几声,神智迷离,疼得昏了过去。

她咬咬牙,镇定了下心神,手捏银针,向第二掌骨后直刺合谷穴,又拿出另一根,刺向三阴交几寸,接着是血海、关元、石门几大穴位。

阮若南吃痛,醒了过来,疼得欲滚,小宫女刚好提水进来,云映绿忙让她按住阮若南。云映绿慢慢捻转银针,提插。

阮若南的体下突地涌出一股粘稠状的液体,她疼得跃起身,大叫一声。

“好了!”云映绿吁了口气,额头上同样是密密的汗珠。她让小宫女为阮若南擦洗下,换件干净的衣裙。

小德子的药也煎好了,药碗阵阵地冒着热气,他低眉敛目,毫无好奇之态。

自皇后诈死一事之后,他和云太医就是完完全全一条心,太医让干吗,他就干吗。满玉姐姐说,云太医是顶好的人,听她的没错。处了这些日子,宫里虽然对云太医的传闻很多,但他有眼睛,知道云太医并不是那种人。云太医是真正好医生,对妃嫔们都掏心窝似的好。只是女人的心,海底针,云太医待别人的好心,却并不一定得到好报。

幸好,云太医并不在意这些。

死胎全部坠下,阮若南又喝了点汤药,体内已不象刚才那样痛了,她神智差不多恢复,抓着云映绿的手,无声地流着泪。

云映绿温柔地俯看着她,眼中溢满同情。

“云太医,本宫以后该怎么办呢?”失去了处子之身,还怀过孩子,就等于被判决了终身刑罚,这辈子是断不可能得到皇上的宠幸了,可是心里头总是藏着些小小的绮盼,多希望皇上是体谅她是被逼的,并不是失贞呀!如果皇上能原谅她,她会膜拜在他脚下,用尽全部心力地爱着皇上。

“阮娘娘,这没有什么的,身体恢复之后,你还是你,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不懂的,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阮若南抽泣着摇头。

云映绿迟疑了半晌,“阮娘娘,你若不想呆在这宫中,那就出宫重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阮若南惊得止住了泣声,“出宫有那么容易吗?”

“如果你想出宫,皇上不会拦阻你的。”

阮若南本就苍白如雪的脸色更加白得慑人,“皇上知道本宫被人强暴之事?”

云映绿叹了口气,“皇上比你想像得大度,他知道你很委屈,所以给你选择权。”

站在云映绿的角度,出了宫,阮若南还可以重新恋爱,重新嫁人,会重获幸福。可对于身处魏朝的阮若南来讲,不亚如晴天霹雳。

阮若南闭上眼,心痛如割,“大度……”她多希望他不是大度,而是生气,哪怕是愤怒要得杀了她,这样还能证明她在他心中有一点的位置。

让她出宫,说得好轻松哦!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中一丝绮盼彻底毁灭,身痛心寒,如站在腊月寒冬的夜空下,雪落双肩,冻得失去知觉,冻得几近麻木。

“阮娘娘,你想出宫吗?如果暂时无处可去,可以去我家。”云映绿好心地说道。

“云太医,”阮若南睁开眼,真的好羡慕云太医呀,家境富裕,有一手高深的医技,人善良又可爱,和她相处过,就忍不住信赖着她,就连皇上也忍不住被她吸引。身为女人,看得出皇上的心动。但是却不舍妒忌她。“本宫连死都不能,还敢出宫吗?本宫不是一个人,一旦出宫,就会给父亲蒙羞,父亲本来就不得志,日后还怎么在人家抬头,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不能出宫的,本宫就在这后宫陪着云太医吧!”

“可是,可是一辈子说是短,但也有数十春秋,这样虚度着,不值得的。”

“不了,本宫心意已决,太医不要劝说。”阮若南柔弱地浮出一丝苦笑,“本宫的命运也不算差,同时进宫的三位淑仪,一个死了,一个身陷大牢,本宫还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她的轻笑俏语,让云映绿听得心戚戚的。

同情她、怜惜她,就是不知如何劝慰她。

云映绿轻轻拥着她,拍着她纤细的后背,拍着。两人都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