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映绿也无从解释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情形,刘皇上自从那天送虞曼菱时,在车上说过一些出格的话,后来就没提过。他就象守株待兔的猎人,目光咄咄,却不靠近。

而她明知应逃远,却身形笨拙,抬不起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来了,有点暧昧,有点温馨,有些无力,却又有着若隐若现的渴盼。

理不清自己的思绪,索性就做只驼鸟,头埋于沙中,不去想,也不去看。

去佛堂前,云映绿就煮好了一锅绿豆百合粥,放在冰盆中凉着。两人一身大汗地走进太医院,刘煊宸一喝到冰爽宜人的粥,开心得凤目弯弯。

云映绿没什么胃口,洗了把脸,拿下医帽,手托着下巴,坐在药室外的台阶上,看着天上一轮下弦月。

刘煊宸喝好粥,也走了出来,学着她,坐着台阶上。

有一刻,两人都不说话。

“其实不是朕无情,”刘煊宸先启口道,“朕自幼在后宫长大,看多了先皇妃嫔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朕的心慢慢就冷了,还有兄弟姐妹之间那种冷漠仇视,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呵,说起来好巧,齐王的娘亲就是先皇的皇后,在齐王十六岁时,她就是突发暴病身亡,死状很恐怖,浑身没一点异常,唯独两眼圆睁,神情惊惧,象是被吓死的。皇后一死,为了中宫之位,后宫中是烽火连天。今天你吵,明天她闹。过些日子,有人疯了,有人进了冷宫,什么样的事都有。后来,朕的母后坐到了中宫之位,但只两年,先皇便驾崩了。你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会感到绝望,不懂活着有什么趣味?不管是才女还是美女,一旦进了后宫,就会变成毒蝎一般可怕。你说,朕会把心交给她们吗?”

云映绿微一点头,咬了咬唇,这后宫真如太后所言,她不适合呆在这里。

“刘皇上,”她沉吟了一下,平静地看向刘煊宸,“太后今天同意我出宫了。”

刘煊宸炯炯有神的眸子蓦地露出一丝怒气,“这是太后的旨意还是你的意愿?”

云映绿轻颤了下,语调还强作平静,“都有……”

“你还敢说?朕今天心情已经够坏了,你居然还敢向朕说你要出宫,”刘煊宸突地一把扳住她的小脸,牙齿咬得紧紧的,“不要拿太后的旨意来压朕,她今日放你出宫,朕明日就召你进宫,以纳妃的名义,朕不等了,你想这样吗?”

“刘皇上,你冷静点,不要这样不讲理。”她吃痛地直咧嘴。

“朕能冷静吗?到底是谁不讲理,你把朕的后宫弄成这一团乱,然后走人,朕会放过你吗?你不想见朕?你……原来是这么的无情。”刘煊宸愤怒地缩回手,心痛得直抽,“是朕让你委屈了,还是朕没能关心你、强逼你了?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呢?”

云映绿没想到刘煊宸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一时震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阮妃今天出家,朕伤感、惋惜,震怒,恨不得把这象坟墓一般的后宫给撤了,但因为你陪着朕呆在这里面,朕感到心里象有一个定处,可以依着,可以靠着。如果你真的出宫,”刘煊宸重重闭了下眼,“朕不知后果会怎样,会怕会控制不住自己,会迁怒到话多人,会做出让许多人后悔的事,这不是要挟,而是朕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云映绿,你真的看不出朕的心吗?”

云映绿轻颤着,瞪大双眼,明白他话中的意味是什么,“可是,刘皇上,我承认我很为你的话感动。但我怕……无法回报于你。我的理智和情感让我做不到抛弃别人。”她有做人的底限,幸福不能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明天要成亲了吗?”刘煊宸盯着她。

她轻轻摇头。

“那就好。你成亲之日,便是你的出宫之日。那以后,除非你自愿留在宫中,朕不会再以任何理由强留你的。”刘煊宸不是医生,却深谙对诊下药。

“刘皇上……”她震撼莫名,有点想哭。

“别用那种抱歉的语气,你以为你就肯定你有出宫之日吗?”刘煊宸眉毛一挑,口气一派帝王的笃定。

泪珠还没落下来,又被他的口气逗笑了。

夜风吹动他的鬓发,英挺的身形仿佛天上谪仙,教她一时间看着心湖波澜起伏。

“刘皇上,有时候你真的很讨厌……”口气是她自己没察觉的轻柔和娇羞,与埋怨无关。

他的挽留,教她这一晚一直蹩着的一颗心,奇异舒展了。

“朕可没说自己是讨喜之人。”他狂放地一笑,眸光温柔如月,浅浅淡淡追逐着她。

云映绿的心“咯”了一下,某个角落缓缓飘落了下来。

天边,下弦月缓缓西斜,长夜,无尽……

第85章 话说天价挂号费

时值初夏,不常下雨,地处西北的东阳城空气开始变得干燥,太阳明晃晃地日日挂在天空,护城河里的水日渐减少,街上的树木被炙烤得叶子都卷了边。

刘煊宸差不多每天都接到各地报来的旱情急折,他不是呆在议政殿,便是御书房,与工部、户部的官员商议救灾方案。国库开始启动应急措施,负责救灾的官员隔天便有一个浩浩荡荡地带着银两和粮食离开东阳,奔向灾情所在地。

而就在这时,朝中又发生了两起悬案,两位兵部的大将军在家中突地吐血不止、抱着肚子,大叫几声,两腿一蹬,一口气就上不来了。两位将军死前没有一点症状,发病的情形也是一模一样。东阳城中传说有一个恶魔来到了东阳城,这两个将军是中了邪。一传十,十传百,东阳城中是谈魔成风,谈魔色变。刘煊宸自然不信这个邪说,命令杜子彬侦查此事。杜子彬为了这事,忙得几乎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云映绿都有很久没有遇到他了。

本来就感到这份感情就摇摇欲坠,现在再不常见面,云映绿心中不由地产生一些恐慌来。

这天是十九,她休息在家,起了个大早。下楼时,没有看到秦论挂着笑意的面容,出现在庭院中,她也没讶异。云员外和夫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事。

以往的逢九日,秦论都是天刚放亮,便来到云府接云映绿去药庄义诊。

吃早膳时,云映绿让竹青去叫车夫,说一会就出发,夫妇俩一愣。“映绿,爹爹已经向秦公子提过退婚了,虽说他还肯,但现在你再去药庄,好象不太合适吧!”

“娘亲,退婚是退婚,义诊是义诊,两码事。我上次还约了病人今天做手术,怎很食言呢?”云映绿放下筷子,淡然说道。

竹青对于去秦氏药庄是最雀跃的,叫好了车夫,提着药箱,笑眯眯地站在外面等着。

“可是,可是……秦公子没有过来请你呀!”云夫人不懂女儿怎么变得这样固执,试图想说服她。“你也要考虑下杜大人的心情,他若误会你,怎么办?”

婚姻大事,不是过家家,可不能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

“这是我的工作,又不是谈情说爱,他不会误会的。好了,爹、娘,我去药庄了,现在病患少,估计午后便能回府了。”

“映绿……”云夫人追出花厅,云映绿回眸一笑,冲她挥挥手,和竹青并肩出了大门。

“老爷,你说咱家女儿是不是有点傻呀?她的心里到底装的是谁?”云夫人抱怨地看向云员外。

云员外叹了口气,“她的心里呀,装的是她口口声声的工作,不装人,唉!”云员外一拍桌子,满桌的碗震得直晃,“我看还是早点让她出嫁好了,让她的夫君管束管束她,我这做爹爹的是没有办法了。”

他……怎么会生个工作狂的女儿呢?这世道,女人要学的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可不是抛头露面,以工作为重。

“竹青,我们走一会吧!”云映绿出了大门,感到晨风吹在身上很是凉爽,时候不早,不禁生出漫步的念头。

“好啊!”竹青把医箱放进车内,让车夫先把车驶到前面的闹市口等着。“今天,那个跟屁虫不在,让人心情真好。”

竹青说的跟屁虫是护送云映绿上下班的江勇,今天云映绿休息,他便也自动放了个假。竹青可能是恨他夺走了她陪伴小姐的责任,所以处处和他作对,怎么看他怎么个不顺眼。

云映绿轻笑,“别这样说江大人,他若听到,会气疯了。做我的侍卫,已经够让他委屈的。”

竹青头一昂,“那是皇上对小姐的爱护,看得起他才让他做的,有什么好委屈。”

“你觉得这是皇上对我的爱护吗?”

“当然呀,爱护你才在意你,皇上又不能时时陪着你,找一个人保护着你,皇上在宫里才放得下心。小姐,一个女儿家,坐车来,坐车去的,很让人担忧的。小姐早晨一出府,竹青的心就提着,等到小姐回到府中,这心儿才能落下。我想皇上的心和竹青一定是一样的。”

云映绿忍俊不禁。

两人一边看街上的风景,一边闲聊着。云府座落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与闹市口不远,两人走了几步,便到了街头,摊贩们已经开始摆摊了,沾着露水的新鲜菜蔬和水果,看着特别的诱人。

“咦,那是牛车吗?”云映绿惊奇地盼大眼,拉着竹青贴到路墙。

一辆高壮的老牛慢悠悠地拉着个车厢,缓缓地从她们眼前驶过,车上的人羽扇纶巾,神情缥缈如世外仙人。

“小姐没看到过吗?”竹青笑了,“东阳城里有马车,也有牛车。牛车速度比较慢,现在坐的人少了,道人和僧侣坐得多。马车走得急,一经过,便扬起一阵尘埃。有些爱洁之人,不爱马车,单爱牛车。”

“偶尔坐坐,当玩耍,要是真有个事,坐牛车还不得把人给急死。”云映绿可不舍得浪费那个时间。

“那些人又不是小姐,整天忙个不停,他们很闲的。闲了没事,就琢磨着过得精致点。秦公子!”竹青脸上突然绽开出一朵花。

云映绿转过身,秦论一身红色的纱袍,玉树临风般,含笑向她走来。

“映绿,”他温柔地唤着,“怎么起这么早,我正要去你府中接你,在半路遇到了你家车夫,便在这等着你。”

“我上次画的那个器具图,打好了吗?”

“嗯,放在药庄中,不知你是否满意。用过早膳没?”秦论伸过手,云映绿一低头,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白得慑人,青筋根根暴现,仿佛连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云映绿接过他的手,拧着眉,探向他的脉搏,手一如上次的冰凉无温,天气这么热呀,女人说是雪肤冰肌,清凉无汗的,但从医者的角度看,大夏天,人还是出点汗好。她再抬头仔细看秦论的面容,肤色也是白皙得异常,而且清瘦得厉害,颊骨都突出老高,“秦公子,你这一阵身子有无不适吗?”

她快扣到他脉搏时,秦论一怔,突地甩开她的手,讪然一笑,“我哪有不适,有点瘦夏而已。好了,好了,你别把我当病患,真正的病患在等着你呢!”

“唔……”云映绿深究地打量着他。

他逃避着她的目光,急急地帮她掀开轿帘,硬推了上车,自已跨上另一辆马车。

街上的行人已慢慢多了起来,车走得不快。

药庄刚开门,九扇门页,伙计正在卸下,门前为了防灰,洒了点水。上次患上子宫息肉的中年女子由家人陪同着,已等候多时了。

云映绿朝着候诊室看了几眼,发觉里面没有人,询问地看向秦论,“昨天你没有售号吗?”

秦论倾倾嘴角,“自从你到药庄义诊后,昨天是我赚得最多的一次。二十个号,被一个人以一万两银子,一次买走。”

“那家病人那么多?”云映绿骇得瞪大眼。

“我也搞不清楚。她买了号,一会定然过来的,到时就知道了。”

云映绿点点头,走进诊室,一眼就看到桌上的几件医疗器具。秦论做事真的很让人放心,虽然无法与二十一世纪的医疗器械相比,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就是稍微笨重了点。

没办法好好消毒,她用酒精泡了泡器具,自已净了手,秦论为了不让病人羞窘,没有呆在帘子后,云映绿只让竹青在旁边打打下手。

竹青以前虽也在外面喊喊号,帮着拿拿药,但从未亲眼目睹小姐帮人看病。她越看越觉得这不是小姐,而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一个人。

云映绿温和地对病人说笑着,让病人放松下来,十多天的药汤喝下来,炎症已经好了,她用器具撑开宫口,果真在子宫颈处看到了一块小拇指大小的息肉,她俐落地把刀具拿到身边,为女子下体四周涂了点麻沸散,又取出银针,她今天准备是手术与西医结合。

麻沸散很快起了作用,病人昏睡过去,云映绿定了定心神,拿着钳子和剪夹伸进宫口,准捷而且快速地切下息肉,那稳键而又自若的手势,看得竹青是瞠目结舌。接着,云映绿再处理残渣,把子宫壁余留的血块清理干净。她为了防止做到不太到位,又用银针扎进几大穴位,直到宫内排出鲜红洁净的血液,她才吁了口气。

她习惯地转过身,让护士帮着拭下额头的汗珠。

竹青傻傻的,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擦脸!”云映绿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