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上,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城楼。刘煊宸身着簇新的龙袍,头戴皇冠,站在宫门边。身后,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宛白,你回来啦!”他上前,掀开轿帘,扶出云映绿,轻轻揽住她的腰,眉眼弯弯,如春日的暖阳。

“煊宸,我回来了。”她捏住他的手指。

以后,长长久久的岁月,皇宫便是她的家。

皇帝成亲真的是复杂,一通程序全部下来,暮色已沉沉。

满玉与竹青侍候她换下施礼的宫装,另着一身宴席上的宫装,沉重的凤冠拿了下来,云映绿深呼吸一下。

宴会殿上,接受满朝文武与后宫众妃嫔的道贺,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刘煊宸已先行一步。

今夜是个暗夜,无月无星。

云映绿被宫女、太监簇拥着向宴会殿走去,走着,走着,她拧起了眉,平时在宫中行走时,不时总会遇到一队队表情板板的、身着铠甲的禁卫军。从寝殿到宴会殿,两重宫门呢,走了很久,她都没见着一个,莫谈一队了。

难道今晚全民皆欢,都喝酒去了?

“娘娘,恭喜了!”路边的林子里树叶一闪,奉命守林子的江勇从里面钻了出来,抱拳向云映绿施礼。

“江侍卫,你怎么没去喝酒?”云映绿问道。

“微臣没得到皇上的允许,是不可以擅离职守的。”

“那辛苦了。”云映绿点点头。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发现江勇并没有回到林子中,而是大步往外走去。

前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般的大殿便是宴会殿了,还没靠近,便闻到醇香的美酒芬芳。

她对这里,算是故地重游。刘煊宸迎娶三位淑仪时,她曾有幸来做过客。今日,她反客为主了。只是不知也要来个才艺表演,她要找个客人,来演示下如何急救病人吗?

“皇后,”当着人面,刘煊宸不唤她的名字。“宛白”两个字是私下亲昵的悄语,他轻轻念叨时,如同魔咒,她立时柔成一汪春水般。

“皇上!”她回以端庄温婉的微笑,由他牵着走上正中的龙案,两人并肩坐上龙榻。

“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满殿大臣、妃嫔络绎离席,齐齐跪下,向二人膜拜。

刘煊宸抬抬手,“众卿平身,请回座。”

他向边上立着的罗公公一瞟眼神,罗公公会意地点点头,朗声颂道:“酒宴开始。”

喜庆的笙乐响起,歌女们挥舞着长绫,扭动腰肢,从里殿飘了出来,宫女、太监们端着碗碗碟碟走进殿内。

酒还没到一巡,殿外一串灿亮的烟火飞升上夜空,照亮殿中一张张胀红的面容,座中抿嘴冷笑的齐王站起身,紧跟着,殿门后,一把把火炬亮起,如朝日初升,亮光满地,把外面列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影照了个隐隐约约。

众人眨眨眼,看错了吗?

殿门外是个个持刀的士兵,不是禁卫军。

胀红的脸张张发白、发灰,桌下的双腿抖得桌上都“咯咯”作响。

齐王抬抬手,乐声戛然而止,歌女们木木地立在中央。他笑笑,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拱手向刘煊宸,“皇上今日大婚,小王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一个大大的惊喜!”

刘煊宸平静地倾倾嘴角,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仿佛坐在议政殿中,听大臣奏事般的平常。

“好啊,呈上你的‘惊喜’”,刘煊宸淡声说道。

第137章 话说偷天换日(三)

刘煊宸与云映绿并坐在龙榻上,中间没有扶手,两人肩挨着肩,手自然地就握在一起,反正有龙案挡着,下面的人也瞧不见他们会做什么小动作。

云映绿在和平环境里长大,没见过什么动乱。到了魏朝之后,算经历过几次险境,长了见识。但与眼前的一幕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微微侧过头,偷觑刘煊宸。他平静地直视着前方,神态如常,握着她小手的掌心却是一手的汗濡。

他是紧张的、不安的。

云映绿小手一返,用力地包住他的手掌,背挺得直直的,丽容一派淡然、端庄。

刘煊宸常对她耳提面命,说夫妻不仅要同享福,也是要同患难、同挡风雨。

这场风雨,雷色响了许久,今夜突然来势凶猛,她相信,还不至于能把他们淋倒。

大殿内的气氛已经相当凝重了,几位妃嫔吓得晕了过去,万太后颤栗得坐都坐不住。除了祁左相、九门提督还有几位兵部的侍郎脸露得意之色,其他的大臣没几个能保持常态的。

从前虽没目睹过,但史书上可是描述得很仔细,这就是传说中的夺宫。为了皇位,父子相弑,兄弟相残,然后血流成河,成者为皇,败者成灰。

齐王高昂起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皇上,小王先提醒你一下,免得你急躁,此刻,九重宫门、四面城门,都已被小王的人夺取了,你已如牢中之鸟,展翅也无处可飞了。”

满坐皆惊,个个有如石化一般。

刘煊宸眉头微地一拢,神色自然道:“这算是一个惊喜吗?”

齐王哈哈大笑,“你还真沉得住气,很好,但愿你还能多撑几刻!”他面向众人,往下压了压手,“众位大人莫怕,本王仁慈为怀,不会伤及无辜。魏朝仍是魏朝,你们也仍是魏朝的大臣。不过,今晚要请众位大人睁大眼,本王要撕开这个人的伪装,看看他的真面目。”

他腾地一下转过身,笔直地指向刘煊宸。

“朕的真面目?”刘煊宸微笑,“齐王莫非说朕易容了?不,不,朕不屑于做那种低级的勾当,不管是杀人还是放火,朕总要做得坦坦荡荡。”

“刘煊宸,你少含砂射影的。小王告诉你,你的死期已到了。不过,在你上西天之前,本王会让你死个明白。”齐王两眼血红,脸露狰狞,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张信笺,他走向坐在前列的虞右相。

“右相大人,你是两朝丞相,你来看看,这是谁的笔迹还有落款?”他挑衅地看着虞右相。

虞右相站起身,恭敬地接过,“这……这是先皇的笔迹。”

“听到没,听到没,是先皇的笔迹,”齐王手舞足蹈地在殿中踱了几步,得意得眉飞色舞。“那么就请右相当掌朗读下吧!”

云映绿掩嘴咳一声,平时看齐王还象装得是个风雅之人,现在怎么看着象个跳梁小丑似的。

这种人还想坐皇位,怎么成为全魏朝百姓心目中的神呀?怎么看,还是她的煊宸具备帝王的风范。

处变不惊,临阵不乱。

殿内鸦雀无声。

虞右相抬抬眼,清清嗓子,对准烛光,眯着眼,一字一句地读道。

“昨夜太医进宫,替朕诊治,脸露忧色。朕虽没有追问,也知时日不多。所谓皇上万岁万万岁,只不过是一句笑谈罢了。人活百年,已属罕见,哪敢奢望万岁。朕深夜难以入眠,回首过往。自先皇过世,朕登基,已匆匆三十六载。这三十六年来,魏朝日益强大,边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几场战争,耗费国力太多,国库空虚,让朕堪忧。还有这皇位传于何人,也令朕心烦。”

“朕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两位皇子。煊羿才高八斗,但性情不安定、冲动,遇事不沉着,容易被人左右;煊宸到是少有的英才,冷静自制,心机深沉,深谋远略。传位给煊宸,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何况现在煊羿还在病中,不能动、不能言。只是……这魏朝的江山难道真的要落入旁姓之手吗?”

虞右相读到这儿,声音抖了几下。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讶异声四起。

龙榻上,刘煊宸稍稍抬了抬眉,神情隐约带着些不以为然。

“右相,继续啊!”齐王按捺不住的狂喜,连声催促着。

虞右相眼睛飞速地瞟了向万太后,看到她脸色灰白如土,双唇发白,他怔了怔,收回了视线。

“朕一向自负,江山与后宫,朕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岂不知,在朕的眼皮之下竟然上演过偷天换日的一幕,朕被蒙在鼓中近二十年呀。朕做梦也不会想到,朕最宠爱的贵妃竟然背着朕做下许多令朕寒心之事,朕亲自教养长大的皇子竟然不是朕的骨肉。一个人的私欲能膨胀到多大,为了这私欲,一个弱小的女子会做出什么样的骇人之事,真是不敢估量。皇后的离奇病死,煊羿的怪病,朕猜想,一定也是与她有关。她为了这一计,布局了二十年,用心可谓良苦,她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骨肉。朕老了,经不起什么风浪。朕现在如抖露出这些,只怕朕都不能善终,宫中也将血流成河。罢了,罢了,朕眼一闭,一了百了……”

虞右相抬起头。

“读完了?”齐王问道。

“老臣读完了。”

齐王狞笑地接过信笺,对着众人扬了扬,“众位大人,听出来没有,本王的母后和本王都是被人下毒的,先皇也是受人胁迫,才写下传位的圣旨。而坐上皇位的那个人,是个假冒的杂种。众位大人,你们说说,你们还能接受这位杂种做你们的君王吗?而那个处心积虑、阴狠手辣的女人,不该绳之以法吗?本王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本王发誓,要替天行道,替母后报仇、替先皇出气,把魏朝的江山重新夺回来。”

座中齐王党们是一呼百应,忙不迭地跳起来振臂欢呼。祁左相捻捻胡须,一脸胸有成竹的神态,仿佛大势已定。

中立派和保皇党刚僵在原地,显然被这一封天外飞来的信笺给惊呆了。

殿中风向往哪处吹,一看就明了。

云映绿手中也是一掌的潮湿,但她仍紧紧抓住刘煊宸。刘煊宸回应地触触她的手指。

刘煊宸眼皮一颤,闭目片刻,再张开他那双无波的深眸,轻笑道:“齐王,你费了这么大的事,不就是想扫除朕这个障碍,让你做皇帝,对不对?那你早点说白了,咱们是兄弟俩,好商量,朕让位给你便是,何必胡编出这一番说辞,往自家人脸上抹黑呢?”

齐王一瞪眼,跳起三尺高,击胸跺足,口沫横飞,“谁……谁和你是兄弟俩,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杂草,本王才是名言正顺的太子,你……你,呸,呸……你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到底是不是先皇的手迹。”

他“啪”地一声,把信笺扔在龙案上。

刘煊宸扫视了一眼,笑了,“先皇的手迹,魏朝的大大小小官员,都见过。想要模仿不难。以朕对先皇的了解,先皇威仪八方,做事果敢,这种哀惋的语气,不象是先皇的口吻。”

风向晃悠了几下,停滞在半空中。

“你说这手书是本王假造的?”齐王急得脸通红,他咬了咬唇,“好,那本王就给你找个当年的证人。来人,把印太医抬进来。”他向外大声吼道。

印太医?座中的人不禁又是一阵惊呼。

印太医几年前,不是被先皇腰斩于午门吗?当时那惨状,许多人都看到过。

人死还能复活?

几位士兵抬着一张卧榻从外面走了进来。

云映绿睁大眼睛,看过去,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卧榻之上,躺着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半百男子。

这男子就是她那天被困在齐王府的密道中,在石屋边见到的那一位。她一看到半截身子,眼前一黑,当时就吓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