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功夫对方电话过来说已到楼下,陈天阳乐呵呵的跑下去拿。余声趴在桌子上等了很久都没见人上来, 于是探头到窗前去看。

宿舍楼旁的大树下有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

从四楼望下去余声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 却想不起来是谁。然后她看见男生骑上车陈天阳笑嘻嘻的摇手再见, 好笑这女生搭讪技巧一流。

她又坐回椅子上等。

陈天阳哼着歌拎着盒饭脚尖旋地推开门进来, 一脸的春风得意比拿了奖学金还兴致勃勃。余声接过自己的茄子盖饭低头吃起来, 抬眼看陈天阳撑着下巴在桌上陷入沉思一勺都没动。

“你不会想脚踏两只船吧?”余声问。

“不会的。”陈天阳目光落在某处声音格外温柔,“前两天刚分手。”

余声:“…”

“今天我拦着问了,他也是大学生。”陈天阳说完一笑, “还是个学医的。”

余声从来都知道陈天阳不缺爱,但那时候没有人想到这回到来的爱情会如此艰难。校园里的林荫路上法国梧桐整整齐齐排成两列,太阳落下来照亮一片夹杂着金黄的绿色乔木。

那一天夜幕降临时似乎立秋了。

距离北京城千万里之外的小镇已经有叶子往下落了,再往里走的菜市场上人烟罕至萧条的不像样子。沈秀做好了饭让梁雨去叫房间里的人起床,安静的余晖下声音好似都有回响。

男生耷拉着肩膀从屋里出来。

他随随便便套了件地摊货短袖,灰不溜秋的颜色显得人更颓废无力,人字拖在地上趿拉。头发较之前的光溜已经冒出了新的,短而苍劲之外倒是身上唯一一点有精神的地方。

整个人百无聊赖漫无表情。

宁静幽长的院子里拉着用久了的十五瓦旧灯泡,昏黄的光线下那张侧脸冷漠坚硬。他直接过去水龙头旁边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过来往饭桌那儿一坐端起碗就埋头呼啦吃起来。

“李谓他爸有个朋友在青海是做木材招学徒。”沈秀斟酌片刻说,“你要不过去试试?”

梁雨慢慢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也看向对面。

“就当学个手艺。”沈秀解释,“你要是觉得远…”

“妈。”说话间他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我想去北京。”然后又往嘴里刨饭。

那声音太平淡以至于沈秀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回神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梁叙今年二十有余年纪轻轻,高中文凭都没有去北京闯荡那是得抽筋趴骨,可男儿志在四方沈秀理应支持到底。

“想去就去吧。”沈秀垂着眼睛说,“陈皮他们在那儿也有个照应。”

梁叙没有在说话,又埋头吃起来。一顿饭结束他浪荡在外头走了一会儿,明明不见才两年小凉庄却已不复当年的热闹。

静悄悄的街道上只有流浪猫狗在叫唤。

梁叙站在一个电线杆下摸烟抽,然后慢慢的蹲了下来,拿着烟的手搭在膝盖上,有小狗寻着腥火跑过来。他逗了几下往远处丢了个石子,小狗摇摇尾巴立刻奔了上去。

不知从哪里传来有男女嬉笑的声音。

梁叙眯着眼睛将烟又放在嘴里吸了一口,低头看着脚下昏暗的微光沉沉吐了一口气。等到那根烟抽的差不多时,他将烟摁灭在地上起身回去了。

第二天便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凌晨四点到地方的时候他刚出了站就接到陈皮的电话,梁叙背着把破木吉他提着黑色大包站在路口看着车水马龙。那耀眼的路灯霓虹和车站的人流味道重重的围绕着他,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彷徨。

陈皮站在路对面大声喊他的名字。

身后有人借过匆匆忙忙上了计程车,梁叙的目光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缓缓笑了。夜晚去哪儿都不方便,俩人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宾馆先住下。

“有什么打算?”房间里陈皮问。

“先找个活儿。”梁叙半躺在床上,双脚-交叉搭在一块,“李谓怎么没来?”

“医学狗的世界围墙比较多。”陈皮笑哼着说完沉默了会儿,然后又道,“前些天我碰见余声了。”

梁叙平静的‘嗯’了一声。

“她好像还生着气呢。”陈皮说,“不过这是好现象,说明心里有你。”

宾馆外头有汽车摁喇叭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才重新又平静下来。梁叙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目光里的情绪隐藏的一滴不剩。

“我还能配得上她吗。”他说。

这句话乍一听明显是陈述的语气,陈皮也不说话了。黑夜慢慢就这样过去了,那一晚梁叙没有睡着。和在火车上一样,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北京的天空那几日一直阴云密布。

余声实习结束没了事情可做,整天都呆在宿舍里看书画画乐得清闲。陈天阳每次兼职回来必要来份外卖,这已经成了雷打不动风吹不摇的事情。

距离大三开学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有很多学生已经提前到校,晚上走廊里多了走动嬉闹的声音也不是那么寂静了。余声偶尔给方杨打电话后者都在备考,好像是第一次四级没过打击了信心每天都泡在图书馆。算下来俩人一个暑假还没怎么好好说过话,八月底的一个下午余声想来想去得找一趟方杨,只是还没出宿舍就接到了张魏然的电话。

余声一脸烦躁不想搭理。

她用清水洗了下脸简单收拾了下穿着T恤牛仔裤就下楼了,刚走到楼门口就看见外头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余声下意识的皱眉想绕过去,男人从车上下来了。

“怎么不接我电话?”张魏然问。

“我和你又不熟。”余声语气不太好,“干吗接。”

张魏然笑了一下,又往她跟前走了几步。余声一脸警惕的抬眼看过去,眉头蹙的更紧。

“我好像没惹过你吧。”张魏然微微倾身,“还是你对我有什么偏见?”

余声一句不吭。

“既然你都说不出来那就是冤枉我了。”张魏然笑着,“上车吧,老师还等着呢。”

“等我干什么。”她别扭的将头转向一边。

“作为父亲想见女儿好像不需要什么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句话一出余声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张魏然怎么能看不见她的这个小动作,语气稍比刚刚放软了些,“老师他每天都很忙并不是有意忽略你,你以后自然就明白了。”

余声的鬓角慢慢的跳了一下。

‘你以后自然就明白了’是句太平常不过的话,就像以前她和陆雅闹脾气的时候那个人告诉她的大概也是诸如此类的话。现在想起来,羊城那次去看的无人区电影或许就是有意为之。

张魏然将副驾驶的门打开了。

忽然有一股冷风从脚下袭上来,余声再执拗就显得不太懂事了。她叹了口气然后上了车,张魏然绕去驾驶座打开引擎,车子扬长而去。

等那车子开远,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

梁叙带着黑色帽子,两手插着裤兜微微抬眼。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刚女生的每个表情都像撒娇似的。她依旧那么乖那么瘦,抿起小嘴跟兔子一样。衣服简单随意让人看着舒服,都读了两年大学帆布鞋还是心头好。

第32章

天还没有黑透梁叙就回了出租屋。

他买了瓶啤酒一个人靠在窗台边喝了起来,七层楼下种满了杨树将街道都盖住了, 后面是一大片停车场。这里地处偏僻没有路灯重要的是租金便宜, 三十平米不到的地方一张床一个洗手间就够他生活了。

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亮着。

有点像小凉庄的地下室那样, 摇来摇去衬得地上的人影更加寂寥单调。梁叙喝了大半瓶躺回床上想睡会儿, 没多久闭上的眼又重新睁开。

他从床边的小桌子上摸了烟和火机。

那火光闪烁在眼睛跟前的时候梁叙的手虚晃了下,然后摇灭了将打火机丢回桌子上。他一只胳膊枕在脑后, 微微眯起眼陷入了沉思。

李谓这个时候来了电话。

刚刚心底才恢复的平静被倏然打破, 梁叙皱着眉头摁了接听。那边李谓简单说了几句要给他介绍个活儿, 梁叙将烟摁灭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用。”他说,“我已经找好了。”

李谓问:“做什么的?”

依着梁叙的文凭自然找不到什么好工作,那几天他跑了很多招小工的地方风吹雨淋。从家里带来的钱花的也快差不多了, 一咬牙就在工地上先干了起来。

年轻小伙有干劲儿也得人看重。

“你那胸外科学着还行么。”梁叙简单说了几句自己的事儿绕开话题,“陈皮说忙的跟狗一样。”

“他嘴里什么时候能有句人话。”

梁叙嗤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聚聚?”李谓提议。

“暂时不行。”他今天轮休才有的空,再往后就难了, “再说吧。”

一通电话结束不到一刻钟, 梁叙收了线不知又想起什么眉头紧锁。那会儿的北京街道灯火通明,相比之下角落里的那家会馆就显得低调奢华了。

余声正在一楼的大厅沙发上坐着。

从她过来到现在已经有近半个小时, 余曾还在和人谈话没有从里面出来。几分钟后张魏然从外头买了杯女孩喜欢喝的柠檬茶回来, 没有看出来这人竟有这样的心思。

余声讷讷的接过道谢。

“实在无聊。”张魏然说, “可以和我说说话 。”相视而坐这么久她几乎没有开口。

余声的目光落在吸管上。

“他一直都这样忙吗?”她问。

“是。”张魏然看了一眼她白皙的脸颊, “事实上今天还没有平时一半忙。”

余声哑然, 一时无话再说。

就在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持的时候,不远处一声‘魏然兄’骤然撞了进来。余声闻言也抬起头看去,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一起走了过来。

张魏然已经站起微欠身:“薛总。”

后者的目光却在仍稳坐如山的余声身上徘徊, 眼里略带玩味偶有笑意。不是余声要拂张魏然的面子,而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所谓薛总身边的女人会是许镜。

她们之间暗潮涌动像不认识一样。

余声从始至终都没有往薛总身上看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女孩子会这样做。薛总的脸色有些尴尬,许镜一直盯着某处嘴角扯着笑。

“我师妹不懂事。”张魏然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许镜,赔笑道,“还请薛总别放在心上。”事实上他也拿她无可奈何。

薛天装作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又和张魏然寒暄了几句携表情已经僵硬至极的许镜离开。待那两人走远张魏然追了出去,余声站在会馆的角落阴影处踢着脚下的大理石地砖。

等张魏然走近,余声看了一眼他们车离开的方向。

“余曾什么时候能忙完?”她问。

张魏然抬腕看了下手表:“应该快了。”

正说着里头有脚步声传出来,余曾和对方握手道别。她慢慢将视线挪到这个作为她父亲的人的身上,男人恰好也侧过头并且走了过来。

“怎么在外头?”余曾询问。

许久未曾谋面,余声都有些恍惚。

“里面待着有些闷。”张魏然替她说话,“出来透透气。”

余曾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孩子心底叹了口气:“魏然啊,你去开车。”后者应声先走一步。

“爸爸知道有一家湘菜做的不错。”余曾轻轻俯下腰,“带你尝尝去。”

面前的男人明明才四十冒头,却已有半边细碎白发。从小就知道他对自己的工作看的比什么都重要,那种忘我的境界她见过的,每次都不想理可是一碰面就气不起来了。

她抿紧嘴巴轻轻‘嗯’了一声。

余曾暗自松了一口气,想去揉她的头发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那个晚上他们父女算是和和气气的吃了一顿饭,然后余曾亲自送她回学校。

关于陆雅她一句也没有问。

或许正因为是这样,余曾对于这个女儿总是无可奈何。除了尽所有能力给她一切最好的之外就是能腾出时间和她说说话,哪怕听她问一句别人家小孩很想问的‘你们为什么要离婚’也可以。

那天过后余曾就离开北京下海了。

张魏然在这边跟着项目偶尔过来看看她,余声对这个人没什么嫌隙,兴许是知道是受余曾所托对她多加照顾话到嘴边也开始三思而后行。

大三的生活就这样平平常常的来了。

她们宿舍的这一年从开学伊始就比较忙碌,CET考试各种这样的资格证其他两个还要考GRE。只有她和陈天阳算是比较闲的,一个忙着勾搭外卖小哥,一个对古建筑感了兴趣总是跑外头做勘探。

那天中午她从食堂吃完饭回去宿舍。

陈天阳有气无力的垂着脑袋趴床上哀嚎,余声已经见怪不怪。备考GRE的那两个女生中午直接趴图书馆,较之方杨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下午要跑外业便即时上床休息,脑袋刚碰上枕头陈天阳开始‘难过大哭’了。

“他不来了。”陈天阳将脸埋在被子上。

余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外卖男生?”

“店老板说他不干了。”陈天阳苦着一张脸,“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着了。”说完叹了一口气,“北京这么大哪找去呀。”

余声:“…”

听着女生啰里啰嗦余声侧身躺着一直未动,只有眼睛眨过来眨过去。她心里数着日子表面风平浪静,可那拳起来的手泄露了她的心事。

而那心事里的人此刻正在大太阳下暴晒。

梁叙穿着被热气浸透的黑色背心推着堆满水泥的小车艰难的行走在施工地,脸上爬满了汗水和灰尘,脚上趿拉着的旧帆布已经脏的不像话。

年龄稍长的前辈有教他省力的法子。

梁叙推完一辆有一辆坐在阴凉地休息,随手拧开一旁的矿泉水就往嘴里灌。他用肩上搭的毛巾擦了擦脸点了根烟,目光落在前方的推土机上。

现在虽然累点却已经得心应手。

更何况他前两天又找了一个酒吧唱歌的活儿,白天跑完工地晚上再去唱一两首赚点钱也还不错。他将烟咬在嘴里把玩着手机,遗憾的是里面一张照片都没有。

“怎么样还习惯么?”一个前辈经过探问。

梁叙站起来:“还行。”

“年轻吃点苦是应该的。”前辈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梁叙微微颔首。

前辈笑笑走开忙起自己的活儿,梁叙站在原地抽完了一根烟将手机塞回裤兜又干起来。日头到了下午强度渐渐变弱,当时他正站在工地入口听工头儿安排事情,耳边冷不丁传过来一句温声细语。他整个后背霎时一僵,都不敢回过头去看。

只听见她问别人哪里路怎么走。

梁叙闻声忍不住笑了一下,直到身后的人影不见他才回过头去看。这里是一片未开发区比较偏僻,她竟然大着胆子一个人跑过来。

心底诧异放不下便和头儿告假跟了去。

作为被尾随的余声多少有察觉到,可是一回头却什么人也没有。再是光天化日也藏匿不了她的胆怯,于是给陈天阳打电话,后者教她赶紧拦车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