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梁叙他们正坐在沙发角落里喝着啤酒侃大山,陈皮翘着个二郎腿吹着口哨目光往门口扫了一眼,周围大肆喊叫的声音都快掩盖住舞台上周显的弹唱。

“新活儿找的怎么样?”陈皮丢了梁叙一支烟。

梁叙将烟塞嘴里点上,吸了一口腥火明灭。最近他冷静思考了一下,除了酒吧赚钱之外必须得学个手艺,老待在工地不是长久之计。

“还在找。”他掸了掸烟灰,视线往专注于舞台上的李谓身上扫过,对陈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学校不是挺忙最近来的这么频繁?”

陈皮瞄过去一眼耸了耸肩。

说话间周显一曲结束,在台下的起哄中又唱了一首。梁叙目光随意一抬就看见那人群里坐着一个年纪偏长的男人,手下敲着桌子打着节拍。和几年前火车上的打扮很相像,让他为之确定的是那人腕上不走的手表。

“瞧什么呢你?”陈皮问。

梁叙收回视线,端起杯子两人碰了下。没一会儿那个老男人就走了,梁叙借口出去透风却已寻不见人。风吹过的北京街道繁华如花,梁叙在外头又抽了一根烟才进去。

午夜十一点是他演唱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T大的那次演出让他们这个乐队有了些小小的传播,再加上酒吧这个固定的地方,现在听他们唱歌的人数渐长收入也较之前多了不少。

夜晚回去租屋已是凌晨一两点。

梁叙先是简单冲了个澡再抽根烟躺床头,他把玩着手机看向外头沉沉黑夜心绪难平。过了几天他在东城找了一个修车的工作便辞了工地的活儿,白天当学徒晚上混迹酒吧深夜里再走回去已是平常之事。

幸好几个地方相距只有三四站的路途。

近来他倒是总在酒吧遇见那个‘手表’男人,好几次机缘巧合之下认识才知也是个会多种乐器的前辈,吉他指弹一流人称谭叔,行踪不定可见一斑。

日子一推一攘便这样到了十一月。

学校里的选修课十月底已全部结束,余声的闲暇时间更多了起来。那个上午她正在图书馆看专业书画图,书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开始她以为是陈天阳,看到来电之后摁键的动作停了下。

然后她跑去外头走廊接起。

“有没有时间?”张魏然在电话里问,“一起吃个饭。”

总是类似这样的借口,余声不免有些厌烦。

“我正看书呢。”她言简意赅。

听她声音似乎不太情愿,张魏然笑了一下看着落地窗外的高楼大厦没再强求,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收了线。身边助理恭敬的走了过来说了什么,张魏然走至办公桌接起电话。

说了有好一会儿才挂断。

“再过一个月和薛天的合作就到头了。”张魏然说,“我后天要去趟老师那里,这边你负责收尾。”

“好的。”助理说完又道,“您要不要和余教授说一下…”

张魏然沉默了片刻,想起年少选择铁路工程时立下的铮铮誓言,未曾想最后对从商感兴趣一发不可收拾。余曾对自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教诲,或许老师早已洞察自己的改行心思只是不愿提起。

“等到项目结束再说。”张魏然不可察觉的叹了一口气,“你先去订票吧。”

万里长空没几分钟乌云密布,这场大雨总归是要来的。

那个夜里雨下了一晚上不见小,打雷闪电一拨接着一拨。余声一个人坐在床上敲着键盘写古建筑学相关论文,电脑右下角显示有空间动态。读了大学之后qq里添加了几个新的朋友,百无聊赖之时也说会儿闲天。很多人都说她温柔文静性格温和实则不然,至此也不会删光了他的一切联系。

她点开看到有人发了一张图片让找不同。

余声凑近寻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至极正要退出,便看见一个披着长发的白衣女鬼由远至近速度加快的出现在她眼睛里。她有些就被吓懵,连带着电脑扔去床脚。

打雷的声音轰轰隆隆震慑苍穹。

余声钻进被子里毫无预兆的,眼睛忽的就红了。那晚的后来直到陈天阳回来她才平复一些,敢下床去倒水喝。看她像是哭过,女生多问了几句知道原委。

“那种东西都是骗你这种小女孩的。”陈天阳趴在床上安慰她,“以后直接屏蔽知道吗?”

她眨着眼扯了扯嘴角。

宿舍很快就熄了灯,余声心里有了阴影一直不敢睡觉。她听着催眠曲仍旧失眠到了天亮,第二天一直都没下床听歌发愣。

又是这样剩下她一个人。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噼里啪啦的砸着大地。余声睡到晚上七八点爬下床来去食堂吃饭,或许是耳力太灵敏竟然听到有人在聊‘小恒星’。

她腿脚不受控制的打着伞走了去。

大概有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那间酒吧门口,那会儿已经过了十点一刻。雨水落在伞面上咚咚作响,余声站在门外又开始退缩。

即使大雨磅礴,里面也挤满了听歌的人。

余声将蓝色卫衣上的帽子兜在头上收了伞走进去,低着头的目光扫了一圈看见的几乎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她找了个门口的角落将自己藏了起来,坐在了没有人能注意到的沙发脚下。

只是随意的一抬眼,就瞥见T大的那个女主持。

余声心里顿时揪着疼跟刀子割似的,她埋头看着自己的湿了水的帆布鞋。她想走却连头不都敢抬甚至都站不起来,一味的僵硬着脊背挺在那里。

也不记得过去多久,台下一阵呐喊吼叫。

在那嘈杂躁动的气氛里,余声听见他哑着嗓子唱别怕我伤心。低低沉沉,平平静静。酒吧里跟着他一开嗓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他低哑深沉的声音从薄唇里吐出来。

余声慢慢的小声抽泣起来。

小凉庄的那个夜晚他问过她要不要听他唱歌,好像就是这一首。余声就那样坐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之外将头埋得低低的,眼泪顺颊而下流到了下巴。

门外的大雨哗啦啦随着汽车而过溅了开来。

又一拨眼泪往下在流,余声连抬手去擦的劲儿都没有。红色围脖没一会儿就湿了一层,帽檐外迷迷糊糊的视线里只看见光影散了开。四周安静的都能听见呼吸声,一双破帆布停在她脚下。

歌早停了,然后有人蹲了下来。

“哭成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声音沙哑。

第35章

好像是太久没有听到他说话,余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眼前的那双脚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四周的吵吵嚷嚷随着陈皮的栋笃笑一起一伏。

她慢慢从膝盖里抬起头。

两个人目光相对, 都是一样的平静。梁叙垂眼凝视着她的脸, 那双湿漉漉的眼眶里跟灌了水似的。余声说不出话来, 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有些许视线投过来他们这边。

梁叙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抬手去拂她脸颊上掉落的泪。余声的嘴巴抿的很紧, 侧了下头让他的手扑在半空。她的目光落在某个地方, 耳边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呼吸。

他微微移了下脚探头去找她的视线。

“真不愿意理我了?”梁叙轻声问。

余声跟没听见似的躲开他的视线, 他很淡很淡的笑了下。那笑让人听起来有些难过,余光里全是他灼热的注视。

“以后别去那些没人的地方。”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要不然就没有大白兔了。”

余声募得抬眼和他目光又撞上,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天去勘探古建筑被人尾随还有方杨送的那一大袋零食。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如这样安静待着,即使四周很吵也没关系。

梁叙伸手去抹她的眼涙。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由着他的指腹摩擦着她的脸颊。他的指温恰到好处, 有轻微的粗糙膈应。余声的涙水又流了下来, 掉在他的手指上。

“我早就不吃了。”她还湿着眼眶嘴里的话却不饶人,“那么幼稚。”

梁叙静静的看着她, 低低笑出了声。这些日子他想过无数次他们之间的相遇, 也未曾有此预料。她还是那么柔软温和, 一哄就乖什么都不在乎。

他笑着拉她站起来往外走。

余声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却挣脱不开, 梁叙握的很紧她无可奈何只好撅着嘴故意走得很慢, 梁叙也满不在意脸上却已经笑开。雨水已经渐渐变的很小飘在脸上像棉花丝儿,马路边匆匆而过的汽车尾灯和霓虹交辉相应。

他拦了辆计程车送她回学校。

车里隔绝了外头的潮湿味道,余声坐在一角执拗的看着窗外。一路上梁叙就这样看着她的侧脸, 一句话没说直到下车。

车子刚停稳,余声就推开车门先走了。

梁叙在身后付了车钱然后跟了上去,两个人的距离变成了一条奇怪的等差战线。余声走着走着步子更慢了,两边的树木和路灯在这个雨夜里衬得她背影更加寂寥。

那会儿已近凌晨,校园像打烊的长街一样安静。

余声在快要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停住步子,然后缓缓转过头看他。梁叙两手插着裤兜目光一直未有倾斜,直直的落在她脸上。

“你干吗跟着我?”她声音轻轻地。

梁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垂眸了一秒钟又抬起,然后将手从裤子里拿了出来朝着她慢慢走了过去。路灯下红色围脖里她的脸很白,眼睛干净极了。他微微低头将她的深蓝色卫衣帽子轻拿下来,一点一点将她的头发捋顺。

“短发比长发好看。”他笑着说。

余声将头一偏:“用你说。”

“现在说话都这么厉害了。”梁叙又笑了一下,“一点面子也不肯给我。”

余声的视线落在了他修长的手指。

“我有一肚子话想和你说,但是今天太晚了。”梁叙低声说,“我明天下午再过来。”那话说完余声嘴角微微扯了下鼻子一酸,梁叙又抬手拭了一下她脸颊的湿润。

“再哭下去,眼睛还要不要了?”

余声拍掉他的手,瞪了他一下利落的走开。昏暗的灯光下梁叙就那么站在原地,他失笑了一下跟着她的背影上了楼,接着抬头看向某个地方轻轻叹息,过了很久才转身离去。他沿着长长的校园路往外走,也没有拦车一步一步走回了租屋。

月光打在地面上,将那个挺拔的身影拉开。

租屋那片早已黑的不成样子,梁叙借着路边人家的灯火摸了根烟抽起来。他想起刚刚她罕见的撒娇别扭闹脾气,兴致竟然格外的好。

那一晚是他这两年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清晨的太阳还没有爬上山的时候,梁叙就醒了过来。他白天要去修车铺子做学徒,从早到晚几乎没有歇息到了一手的车油。高中时候不喜欢念书,现在看见一摞教材资料就头闷。

店里好几个都和他一样跑来做工。

老板也是年纪轻轻就在外头闯后来白手起了家,对他们都挺不错。梁叙中午一般就在车行吃一顿饭,到了晚上下班时间再直接去酒吧。

那天他跟度日如年似的。

还是下午四点多的样子,偶尔有洗车的过来同伴争着就跑了过去没他啥事儿。梁叙和平时一样钻在车底下研究汽车构造,或许是店里客人不多等到五点左右老板就放了他们。

他匆匆洗了手便赶去了她学校。

在路上李谓来了电话,梁叙盯着屏幕看了半响。他有些好笑那几个从昨晚憋到现在,接通的时候隐约还能听见那头酒吧里的音响。

“在哪呢你?”李谓清了清嗓子。

“有事儿说事儿。”

前头不远处就是她的学校,梁叙目光落在那片土地上。电话里陈皮似乎在一旁说着什么被李谓推开,后者支支吾吾了半天就问了一句一会儿还过来吗。

梁叙沉吟片刻:“晚点到。”然后掐了线。

北京城高楼林立,夕阳都被挡住只能看见氤氲半边天的光。那个时间余声下午最后一节课刚结束,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她还趴在桌上发呆。

整整一天都不知道在哪里神游。

她低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秒针一格一格的往前在走。外头好像起了风,依稀还能听见楼下有学生大声说话,余声坐了一会儿背着书包下了楼。

刚出教学大厅,目光就和他撞上。

梁叙带着黑色帽子靠在路边的树上,帽檐微微压低眼皮向上抬着。都是入秋的天气他仍穿的那么单薄,扣子敞开的灰色衬衫被风吹起一个角,黑色皮带露了些出来反了光。

她站在路对面不再抬脚。

等了这么久他又重新站在自己面前,余声怎么可能硬的下心肠。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梁叙已经走到她面前,向后侧身微微弓下腰去寻她的目光。

“去你学校操场走走?”他打着商量的语气试探,“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余声轻翻了他一眼:“谁要听你那些烂事。”

那话里的娇嗔再清晰不过,梁叙低头笑了下又抬眼。他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摸到她的手用力握着,像昨夜一样。余声轻轻扯了下没挣开,随后便乖乖的跟着他走。

他们在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

风迎面扬过来,边上是一堆男生踢进球的喊声。路上几乎都是他在说话,从两年前说到如今他在做什么,除了监狱里那些不太好的日子其他事无巨细。

事实上没多少可说清楚的。

对于许镜他也是简单提了下,只是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观察了下她的表情。好像在听故事似的平平常常,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梁叙啊。”听他说的差不多,余声目视前方慢慢开了口,“那时候你要是丢下她不管我才不会像现在这样。”顿了下才说,“这么轻易就原谅你。”

梁叙一时语塞,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你让我有事找陈坡。”余声侧眼冷着脸,“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梁叙:“…”

足球场上踢得正热闹,渐渐地出现了一堆女生跑步的身影。余声不愿意再走了要出去,梁叙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相比下倒是更喜欢这样的余声。

刚走去校园路,就有汽车拐了过来。

车子扬起了一阵风,有树叶在地上轻飞了起来。梁叙走在外边侧身挡了一下,趁着他不注意余声伸手在他胳膊狠狠掐了一下,梁叙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小姐。”他哭笑不得,“现在心情好点了?”

余声轻‘哼’了一声走开。

他甩了下胳膊跟了上去又拉上她的手,手掌的温度让余声笑了。中途陈皮又拨了电话催,梁叙哄着才说服她去了酒吧。台上周显在唱歌,李谓和陈皮早准备了负荆请罪的几打啤酒。

余声跟着他坐在沙发上。

整整几个小时她看着那俩在她面前道歉以酒明誓,好像又回到了小凉庄那些肆无忌惮的日子。梁叙将手搭在她身后,以茶代酒给她听着他们说话只是笑。后来等他上了台,听着那吉他弹唱余声喝起了酒。

只是几杯下肚就红了脸。

她抬眼去看台上那个已经蜕变成深沉冷静的样子的人,心底涌起一丝悲伤和难过。不像以前年少他唱的那样精神充满杀伤力,现在似乎包括说话都低沉。

这两年怎么会过得好。

余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下去,一旁的陈皮拦不住扫了一眼台上的梁叙像上断头台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幸好她有喝酒的潜质没怎么醉,一脸红晕的去了后面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被人拉着胳膊抵在墙上。

她闭着眼都能猜到是谁,眼眶顿时湿润。梁叙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儿轻皱了下眉头,视线落在那双红润娇小的薄唇又停在那双清澈的眼睛上。走廊两边没什么人走动,和前面的吼声似乎是隔开了一个遥远的国度。

好像过了很久似的,又跟瞬间一样短暂。

“穷光蛋一个。”他的声音平静清淡,“要跟吗?”

余声蹙眉:“以前不也是穷光蛋。”

闻言梁叙都被她惹笑了,他偏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道又偏回来看她。那目光里盛着数不清的喜爱和温柔,跟很久以前她问他‘你觉得我怎么样’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