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想搞清楚的,不管是多么边边角角的小道消息都会无所遁形。

那学生还在继续介绍:“据我所知,有好几年,稳夺冠军的都是冬苑松派。他们太厉害了,不管是读书作诗还是弓箭骑射都是人才济济。我们想跟他们拼,根本是没可能的事情。”

“而且他们的会长仲狩,本身又是非常厉害的军师型人物,坐镇其中通观大局然后运筹帷幄,不管是用人,还是训练上,都布置得相当精准。”

“会长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可以说关系到全苑的命运……”

霍橙逸又吃完一根香蕉,大致上明白了。

“喂,”霍橙逸慢条斯理地问,“有谁知道宋佚这个人?”

“宋……宋佚?”

学生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瞪大了。

哟,看来,他还很有名?霍橙逸摸了摸下巴。

“会长你不知道吗?”那学生紧张地说,“宋佚是冬苑松派里地位仅次于会长仲狩的天才学生啊,据说他的实力根本就不是学苑学生这个水准线上的!”

“嗯!相当可怕的二号人物。”

好几个人吞咽了一下口水,眼前浮现出去年比赛的可怕情景。

那个人总是轻松地笑着,然后两三下子就把对手打发掉了。

给他掀翻的对手,尽管已经无数次听过有关他的传闻,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失败的现实。

快得、快得都让人反应不过来。我说,多少也给点儿心理准备吧?

不给,他才不给。呵呵一笑的工夫,裁判就宣布结果了。

他那脸春光灿烂的表情,好像在说:不是我太强,是你太弱。

所以他的对手才会一个两个刚下赛场就去寻死觅活,对自己的存在价值产生充分的怀疑。

嗯,宋佚,就是那么一个人没错。

霍橙逸从眼前的学生脸上完全地了解到了他的可怕之处。

即将面对这样的强敌,她不但不担心,反而高兴得把香蕉当香肠,吃个不停。

看来,自己能够进到秋苑菊派里,和他成为对手,是一件明智的举动呢。

似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现过能够让自己这么兴奋的对手了……沉睡已久的激情啊,尽情地为你们的对手而燃烧起来吧! 

霍橙逸,十七岁。祖籍湘西,家道无名。天生沉静,不善言辞。幼时丧母,与其父霍宾相依为命数十载。

父亲教导她:“橙逸,你天生虽有瑕疵,却要铭记:上天造物有理,众生平等,此处消而彼处长,天生我才必有用。总归有一日,你会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在那之前,你就碌碌无名地活着,看别人哭看别人笑吧。”

父亲与她一样沉默,字字是金。霍橙逸十七年来,一直看别人哭、看别人笑,牢记心里。她发现一个人往往言行不由衷,表里难一。谁都想把自己最受欢迎的一面露于人前,而遮盖掉自己的陋行。偏偏他们的陋行,又成为另一部分人感兴趣的来源。基于这样的发现,霍橙逸开始了她的异闻录生涯。

所谓异闻录,不过是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重要的,是内里的东西。在上面,人们往往会发现他们最感兴趣,但又最无法相信的事实。换言之,那记载着的,都是一旦公布,将要令人们大为惊讶的秘密。

这些秘密不过是她无意中发现,随手记录的而已,压根没想到有一天会因此而名声大噪。

举一两个例子,比如某年某月某日,某贵妃沐浴放了多少个响屁之类的……在记录的旁边,还会有一些其他的注解。比如该贵妃沐浴前后分别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吃了什么样的水果糕点等,使人不得不相信,这不是胡编乱造。于是以后人们谈论起该天资国色的贵妃来,总是条件反射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放屁这样粗俗的动作。虽然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可是一旦摆上台面,并且和那样美丽的人儿联系在一起,还真叫人无所适从。就连天之万岁、皇帝老儿也不能幸免,他半夜如厕踩翻夜壶误以为是刺客行刺,嚎了那么一嗓子的事迹,也赫然出现在该异闻录上。

要说这记录的人能够一次避过这么多的禁卫军潜入皇宫,已经耸人听闻;要说他几乎夜夜都这么轻松潜入又全身而退的话,那铁定是天方夜谭了。

可是事实却又让人自打耳光。皇帝老儿吓得魂不附体,敌人居然可以来去自如,既然能够时刻记下他的言行,那取他首级想必更不在话下。

对了,翻翻这册子,以上的都是小意思。除了皇宫篇,还有江湖篇,那才叫人惊魂不定。

少林方丈,德高望重,某夜做梦,忽然坐起,高举双手大呼:“赐我力量吧——”

金科进士,恃才傲物,提名之晚,夜壶当酒壶,提着在院子里狂奔,放声高歌。

京城美女,待嫁闺阁,迎娶前夜,一样做梦,对着空气猛扇假想敌的耳光,“我叫你这个骚狐狸勾引我相公!”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异闻录不定期公布各位名士的光荣事迹,榜上的名单也时常更换。上面提过的人,有本来就很出名,因此更加出名的;也有本来不出名,因为这个而变得出名的。但是没有本来就很出名,却因此被人们遗忘而埋没的,也没有本来不出名,被提了也依然没有出名的。

总之一句话,只要是异闻录上出现过的名字,一定会轰动江湖。

这大概也是异闻录让人又爱又恨的原因所在吧。

想知道它找了谁的碴,又担心自己被它给盯上了。

有许多人也试图打探异闻社的来头背景,可是全都不了了之。它好像是一个无时无刻就在身边,却又根本不存在于世界上的组织。人们对这个现象的理解,慢慢地从人为转为天意。从惊诧到默许。这也是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还好异闻录揭露的都是些无关社稷不伤大雅的笑话,除了丢掉所谓的自尊心、脸面子,那些大老爷们、小姐姑娘们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异闻社,大概是由一大群功夫盖世,平时常隐于市井巷尾的高手组成的吧?不是说大隐隐于山,小隐隐于市吗?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异闻社其实只有两个成员,而且都是女孩子。

内向沉静、脑筋奇好的霍橙逸和天生就是个武学怪物的臧封第。

封第喜欢四处游玩,尤其喜欢跟踪,将对方的习惯摸个一清二楚。她盯梢起来无声无息,轻功绝佳耐力又超乎常人,常常一跟就是好几天。不过她虽然厉害,却大字不识一个,更不要提写。而且脑筋又单纯,说一不二。拜封第所赐,霍橙逸得以将这些难得的珍贵见闻以笔记形式记录下来,两个人无意中就成了一对极品搭档。

这样的异闻社,这样的两个人,想必是很多人暗地里的目标吧?如果不是两人都是女孩子,而且又是名副其实的无名小辈,恐怕早就被盯上,搞得鸡犬不宁了。

正因为无名一身轻,两个人才能将这一爱好做得轻松自在。

只是爱好,她们才不想搞大。

可是近来却有人破坏了她们的宁静。

霍橙逸按按腰间的口袋,那里揣着半月前收到的一封信,信封上面写着:异闻社敬启。

信封是半夜的时候放到窗口上的,用石头压着。霍橙逸当时的吃惊程度非同小可,居然有人知道她们和江湖上鼎鼎大名无孔不入的异闻社有关系?

她拆开来一看,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宋佚。”

送信的人,不会不知道异闻社只是一个挖掘大家茶余饭后话题的组织而已,那么大费周章地送封信,所为何事?

难道只是要她们去调查信上的这个人,揭他的短而已?

霍橙逸不止一次翻来覆去地看这封信,想看出点儿别的端倪。可是什么方法都用过了,除了这两个字,确实什么都没有。

那么,只好从这两个字入手了。总会有点儿蛛丝马迹,她不相信凭她会发现不了。

要做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找出这个知道她们身份的幕后人员,还以颜色!

至于宋佚,在以学员身份加入秋苑菊派之前,霍橙逸已经调查过了。封第给她的线索显示,宋佚似乎是个很容易了解的人,彬彬有礼、和气开朗、与人无害,各方面都很出色,是个无懈可击的天才。精通的似乎是剑术,最不擅长的是拳法。不过霍橙逸对于这个男孩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直觉,那就是所打听来的一切都值得怀疑。

甚至是封第这样的搭档给她的讯息,也不一定准确。

果然还是应该当面接触才行,像这样的完美型对手,越是看到他们不为人知的窘迫一面,越是让她兴高采烈。霍橙逸承认自己是有点儿劣根性,不过她这点儿劣根性也可以说是人所共知的包容。否则,大家凭什么这么热衷于这类挖墙角擦屁股的烂事?

正是这样的直觉和兴趣,让她没有单方面地相信封第,而是亲自跑到学苑里来刺探。

本来霍橙逸是想直接进冬苑松派,可是那所学苑似乎非常严格,无论如何不让女孩进入。父亲霍宾的多年好友崇政孝,即使身为四季联盟学会的一会之长,也只能将她安排进这所稍微松点儿的秋苑菊派学苑而已。几天下来,关于宋佚,大家给她的答案几乎就是那几个词汇:天才、彬彬有礼、温和。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比较创新的评价了。

不过算了,总归是能名正言顺地跟他碰头。

而所谓的名正言顺就是——

“会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街道上,把本来就不甚宽敞的地方堵得几乎水泄不通。

“冬苑。”霍橙逸头也不抬地回答。

“啊?”原代理会长,现在的副会长奉杉吹,当即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不止他,其他学生也停了下来,就像被集体点了穴一样。

“冬苑。”

霍橙逸以为他没听清楚,就又重复了一遍。

“会长,我们这么多人去,好像去踢馆打架的感觉啊。”奉杉吹一动不动死不挪步。

“他们是去年的优胜,我们见了他们都要低头行礼的呀。”

“对啊,到底为什么去……而且是这么多人,会长?”

霍橙逸简单地回答奉杉吹:“表示友好。”

“这——有必要吗,会长?”

懒得和他们确定,霍橙逸转身便走,丢下一句:“怕就别来。”

走出约莫二十几步后,学生们纷纷回魂,握拳。

“拼了,我把命交给会长!”

“是孬种的就缩着尾巴回去,让黄久津踩在脚下!”

“冲啊——”

士气高涨了嘛。霍橙逸眯起右眼,睁大左眼,不过这群单细胞的家伙,让她觉得很可爱。

由清一色男人组成的单细胞纵队瞬间沿着一条街勇往直前,扬起漫天尘土。行人纷纷咳嗽骂街:“哪个杀千刀学苑的,这年头,走路像赶着投胎去!”

霍橙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认命地去追赶他们。

等她追上时,冬苑松派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队伍在人家大门口停下来,一个个气喘吁吁。

“会……会长,请指示!”奉杉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霍橙逸从包里掏出一吊钱,勾在手指上扔过去,“买香蕉来。”

“香蕉?”奉杉吹一怔,马上明白过来,“明白!会长要使绝技香蕉暗器了!”

他迅速差了一家伙去买,那家伙见可以避免磕头行礼,溜得好像屁股着火似的。

霍橙逸走到门口的匾额下,站在那里专注地注视着黑色大门上苍劲的“冬苑”二字。

众学生也安静下来,学着霍橙逸,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色大门上那苍劲的“冬苑”二字。

只见冬苑对面的店老板点上了一炷香,然后慢条斯理地打扫卫生。

打扫完以后,又和老婆一起哄孩子睡觉。

再然后,发现那炷香正好熄灭,于是换了一炷点上。

“会长……我们还要看多久?”

眼睛发直泪水奔流的奉杉吹,忍不住痛苦地问霍橙逸。

这时那个去买香蕉的学生奔了回来,背着一筐,气喘吁吁地奔到众生面前,“会……会长,你给的那吊钱太多,我就把摊子上的香蕉全……全买回来了!跑了两条街,终于花光了那吊钱!”

霍橙逸转过身,微笑着说:“做得好。”

拿了一个香蕉剥开,她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喂,你。”她伸出一只手,摸到奉杉吹的肩膀。

“什么事,会长?”

“去撞门。”

“是!”

奉杉吹想也不想,冲门奔去。

奔到门口时,他停住了往回奔,“会长,撞门似乎是不太礼貌的行为,我们不如——”

霍橙逸手一甩,香蕉皮贴着地面直线哧溜滑了出去,停下来时,正好搁在奉杉吹的脚丫子底下。

“哐”的一声,洪亮如钟,奉杉吹漂亮地撞上了铜制的大黑门。

这一声,真是震耳欲聋呀。

霍橙逸从筐里掰一个香蕉拿在手里剥皮,“你们,轮流撞。”

没有看到香蕉皮,只看到副会长撞门的学生们受到鼓舞,仿佛飞蛾扑火,全都奋不顾身去撞门。

冬苑松派学苑的门,即使是黑铜制的,也被撞得响亮,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

“造反啊!”

门一打开,奉杉吹立刻用手势阻止了大家的撞势,彬彬有礼地抱拳道:“我们是秋苑菊派学苑的,前来拜访贵苑。因为怕贵苑地方大,敲门听不见,所以闹得动静大了点儿。那是我们的会长。”

奉杉吹指着身后要作介绍,学生们也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大家一转身,只见一只香蕉在空中翻着跟头飞过来,扎扎实实劈中了看门人的脑门。

看门人被劈得一片漆黑,睁开眼群星乱飞。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吗?!”

“我们是想——”奉杉吹本想道歉说来拜访,可是霍橙逸打断他:“示威。”

会长一发话,奉杉吹想也不想地接下去:“对,我们来示威——示威?!会……会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吃惊地看着霍橙逸,她刚才不是还说表示友好的吗?

“好哇,你们想踢馆!”看门人一溜烟飞身进去,轻功绝佳的样子,“秋苑的人来踢馆啦——”

“啦”字还没喊完,便一头撞在迎面出现的大松树上。

众生仔细一看,那棵“大”松树果然是大,两人环抱的腰围,而且长在道路正中央,几乎挡住了去路。松树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迎客松”。

看门人爬起来,把脚底下的一块香蕉皮甩开,“哪个混账吃香蕉不把皮吃掉?!”

不过等他爬起来的时候,霍橙逸已经带着人绕过迎客松,奔后苑去了。

推开写着“松派”的大门,迎面而来的骑射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好多的人哪!”奉杉吹惊叹道。

所有的人清一色穿着白色绸袍,肩部玄色二指宽丝带,腰间袖口镶同色飘带,左胸至腰处用深青色绣线刺绣着一棵虬金松图案——全部都是松派学员。

大概,有上千人吧?

“想不到松派的规模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