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掰回面子的丫头。

第13章 归离

无果不知两人说什么,只道,“小姐,我去林子里牵马,你们最好往回走,和夫人宁伯会合。”

南月兰生沉吟,开口否决了无果的主意,“不,我们去码头等。”

“万一碰到那些人——”无果担心这个。

“那些人既没看清你的相貌,更不知我们有几个人,从哪里能认出来?出了镇再回去才会引人注目。他们要是走山路还好,要是走水路,个个凶神恶煞反而能让我们盯准了,从此以后避得远远的,免得再招惹到。”对无果说完,南月兰生又对有花说道,“你今天扑粉了?”

“…没,我天生丽质。”南月兰生病好后对有花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上品的胭脂水粉都归了她,因为这位大小姐说用不着要丢。

“洗了。”谁管她丽不丽。

“为什么?”有花对南月兰生说的话都抱有怀疑的态度,后来入了都城,发现自己好命,小姐能让丫头窜到头上撒野。

“因为你的茉莉粉太香,有人只要闻到这味道,就知道他要灭口的是谁了。”南月兰生刚看过,附近只有几棵飘香的花树,那人也许会混淆香气而不在意,但如果人凑到他面前,那可难保。

“切,那蒙面人如果能闻到粉香,就会知道我们藏哪儿,直接宰了就是,那番话一听便是唬人,你还真信。”有花不听话。

“无果,带她去洗脸,不,把她丢进溪里,马鞍下有我一套换洗衣物。”但打定主意的南月兰生更不软弱。

无果拎着喋喋抱怨的有花进林子。两人再追上时,有花真换过了衣服,只是一脸不满,却一反常态紧闭嘴巴。南月兰生乐得两耳清静,装作看山看云。三人二马,闷头赶路,半个时辰到了码头村落。

镇小,村小,码头小,靠岸停了两艘船,一艘是普通客船,一艘是南月府包船。

有花看着三三两两上客船的人,终于开腔,“都是土包子,哪来凶恶的蒙面客?”

“可能乔装了。”无果道。

有花瞪无果好一会儿,恨不得骂他叛徒,趁南月兰生跟一位大娘说话的当儿,恶狠狠道,“好你个无果,如今帮她不帮我。”

有花十六,无果十五,邬梅捡到两人是同村不同处,多年下来就是血亲。

无果呆苦着眼,惯常沉默。

而南月兰生问完过来,“今日船客都是村上和镇上的熟面孔,没有生人。”

“我就说嘛,他们骑快马,又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坐船?”有花搅着头发,还湿的。

“你没说过,只是不肯洗掉茉莉香。你今后换一种香粉,不然我闻一次洗你一次。”这种调制过的茉莉香据说是上品中的上品,对脂粉熟悉的人很轻易就能将它区分出来。她虽然不清楚蒙面男子有没有那么灵的鼻子,小心为上。

有花不以为然,却让南月兰生认真的眼神慑住,不情愿点了点头,说声知道了。

过了晌午,邬梅的马车准时到。

宁管事一边盯着仆人们搬箱,一边说起听涛观着火的事,“小姐不是说要去道观,夫人看到浓烟吓了一跳,立刻吩咐我上山找小姐。”

依她看,肯定是他提议。他一直致力于修缮她和邬梅的母女关系,纯粹好心,故而南月兰生也不拆穿,“我们看到着火就没上去,无果平时不多话,今日特别坚持,我拗不过。宁伯既然上了山,可知听涛观如何了?”

宁管事叹口气,“火势冲天,山路两边的树都烧成一片,根本不能再往前。我去时正遇到王公子,他听到消息特意赶来救火,却也束手无策。我想着小姐不可能冒如此危险非要进观,果然您安然无恙。”

“王麟也被阻在山路上?”蒙面一拨,王麟一拨,是同伴还是两派?

“是啊,他说会等火势转小再前行。我们没听到半点呼救声,想来观主已经带着道士们避下了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有人来问事,宁久忙去了。

“我到门前时也没听到人声。”如此一来,无果成了离出事现场最近的唯一目击证人。

“避出去了吗?”行李箱快搬完了,就要出发了,南月兰生心思有些飘远。

“也许——”死了。

有花捂住他的嘴,“没有也许,就是避出去了呗。再者,那些道士的死活说到底关我们什么事。说好了,从今往后连听涛观三个字都别再提。”

无果看向南月兰生。

南月兰生点点头,下巴冲着神情不悦还站得远远的南月萍,“我本来想知道自己落水是否有蹊跷,如今看来只是正好不走运。那火烧得好,守口如瓶让这事过去,跟我们可以一点不相干。眼前还是顾着自己些吧,单是这个妹妹就不似好妹妹,那头的家里有我们头疼呢。”

行李不多,半个时辰不到就全搬上了船。仆人丫头也不多,全是邬梅从外地买入,总共十一口。没有人手忙脚乱,做事迅速又到位,想找碴的南月萍连碴子都没瞧见,邬梅已经俨然成了船上的主人,吩咐出发。南月萍暗自懊恼,赌气回船舱去,完全没想到对自己的突如其来,有人却早在两个月前就准备好这一切,势在必行。

睡了一踏实的午觉,南月兰生上甲板,回望两岸青山,河流蜿蜒处已没有小村码头。

“兰生,学我,永远别往后看。”船头立一女子,仍然明艳动人的面容映出真心愉快,她的一双水袖在风里舞成翅膀,为了高空中的太阳会丢弃身后的所有。

南月兰生知道,因为邬梅从来不伪装她自己是个会为女儿奉献的娘亲。比起女儿,她更珍惜自己,她一向坦然承认这一点。她要飞得更高,如果这个平庸的女儿跟不上,那被抛在身后也是理所应当。

南月兰生是重生的,真要论起来,也可以说她已不是邬梅的女儿,所以邬梅的放任会引起从前南月兰生的愤然不平,对她反而少了来自母辈的桎梏。

她懂邬梅,邬梅却不懂她。风浪颠簸,对这个时空一片懵懂,暂时看不到自己的方向,唯有向后记住来处。

第14章 大荣

“看到帝都了!”车夫们一个传一个。

南月兰生从车窗向外望,高耸横平的城墙仿佛架在大地边界,尘如烟渺虚幻了土坯。正午日光当空,城楼上不知用什么铺构,竟似一道厚厚的金边耀眼。怪不得叫暄了。

经过一个月的旅程,她对自己所处的时空知道不少。

看地图是一块南面靠海的大陆地,大陆以外只标示了几个陌生国名。大陆泰半都是属于她所在的王朝,叫大荣朝,类似统一了中原和南方的大朝代。地壳变化显然不同,古时朝代名称只有秦汉相同,汉以后战乱半个世纪,历史分叉。但也讲孔周理,也知老庄道。商贸工业不及南北朝和隋唐的发达,建筑也处于土坯糙砖木构平房,官富已疲于造高台架华厅,南方悄然开始精巧园林,正处于突破求变期。

不过,大荣朝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道家盛行玄学繁茂,以周易为国书,越精通的人地位越高,处处流传着得道成仙的传说,占卜算卦就像酒楼饭庄一样平常,有事没事要请教,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从事这一行。

以研究周易为本,分门别类出来几大派,只有师从他们的人学成之后才有资格开业,称师的要求更高。不过三大派贡献出来的人才远远达不到民间市场的需求,因此还有不少自学成才的,不从官府拿牌执业,当兴趣爱好培养,若占算得准,自然传出声名,受人追捧。

玄学之外,因为崇尚阴阳五行,天地自然之道,对于中原南地以外的东海,西域,北土三方外族筮术蛊术和心术也有一定追捧。如邬氏,就是东海大巫的直系后人。

南月兰生初接触到这些时,还以为自己穿到修仙的世界来了,又说道又通灵的。随着深入大城繁地,才发现完全和修仙没关系,就是极少数的一票人让人以为有预测未来趋吉避凶的能力,令多数人趋之若鹜,备受尊敬,成为一个中上流阶级,又主要为上流阶级的人服务。

那些能力就好像是五感之外的第六感,既不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也不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外人看不见摸不着,他们自身也只是凭一种超感悟,一律称为天能。加上对周易的领悟,然后占卜看预测准确度,吉凶看施法转化结果,祈天看对自然力影响,医术看治病能否药到病除。最高当属大国师,看天象日月和星辰给皇帝国运的预测和逢凶化吉的作法之能。

到底这样的能力存不存在,她是颇不以为然的。触目所及大街上算卦的,九个骗子,一个运气佳。不过占卦不灵通,人们也很能接受,日子照常过,因为他们深信真正之能人是各大派最高者,而这些人是不会给普通百姓占卜的。大能人具有大天赋,运用那样的天赋是逆天的,会遭到反噬,自然不轻易出手。大荣朝三百年来,具有大天赋的血脉承继者越来越稀有,正是自然力对反自然力的回收。

她吸收这些信息后,认为道家易学是这个时空强大的宗教信仰,如佛教基督教深入人心,做什么事之前都要算一算占一占,能巧妙熟练运用易术的人就成为安定人心的存在。其实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古朝,道士代替和尚,卜算代替念经。西方有个罗马教廷,洛阳有个白马寺,这里有个明月殿,都是信则神在。周易超越四书五经,成为学子们追求的最深奥学问,在那之上就是天能资质,将他们分为从政者和从道者,为帝王贡献,又暗地为各自利益争斗。

皇族泫姓,已统治这片土地三百年。以南月大国师为首,这时看起来天能者地位不可撼动,但和朝堂高官们的矛盾白热化。为此,各派对具有天赋之能的后继者十分重视,常年四处寻访,对年少的天能者争夺也算家常便饭。像南月兰生这样的,到了二十岁还没有一点显能,虽有强大血脉支撑,也是无能者,在家族中全然没有地位,被同辈甚至小辈冷嘲热讽,长辈不会为之出面。他们的命运比普通人糟糕,确定没有能力的那刻起,注定要被家族牺牲。

南月兰生此刻只知道邬梅几乎无视自己,却不知金边城楼的里面,那群血脉相承的家人眼中她还不如一匹好马驹有用处。不过,那些人也不知道,此南月兰生非彼南月兰生了。

南月兰生望着暄都而浮想联翩,忽听有花喊她下车,回过神来。下了车却不出意外看到南月萍的沉脸,心想摆一个月臭脸不累吗。

南月萍怎么不累?一路来她快让邬梅气晕了。她虽是庶出,学习快领悟快,在家里人见人爱,比冷冰冰傲气的金薇和不爱热闹闷头施善的玉蕊受大家的宠,不仅讨喜了父亲,母亲都相当怜惜她。而且,她相信自己十七岁前一定会显天能,毕竟聪明剔透已经摆在那儿了。

谁知这个被赶出十多年的梅夫人不但缠着跟了回来,更是处处作主,想走水路走水路,想上岸就上岸,以为她急切要赶路,却是游山赏水,二十日的路硬走了月余。跟她说大夫人过身,这么耽搁游玩不好,但她不承认游玩,而是择吉路吉日走的。

南月萍走向路人亭中的邬梅,心里哼道,当她不知邬氏,就有些不知所谓的筮术罢了,更像装神弄鬼。扎草人木人布偶这些,是宫里十分忌讳的邪术,根本上不了大雅之堂。说得好听是东海大巫通灵,难听就是旁门左道。

待近了,她语气不佳,“梅姨怎么又不走了?都快到家门口了,难道想要父亲出城亲迎不成?”路上已捎信回去,娘和蝶姨应该会有所准备,所以反倒急着想回家去。

南月兰生走入亭中,正听到这句暗讽,却见她娘面带微笑,心思半点不显山露水,暗叹厉害。初来乍到的自己,有这么一位引领在前头,不是坏事。

 

第15章 分道

“萍儿别着急,今日正是姐姐七七,我得去南月祠陵为她作引魂,故而停在此处。我记得祠陵在西村,约十五里地吧。”邬梅十三年修身养性,怎会与宠坏的南月萍计较。

南月萍一愣,方知邬梅特意凑七七日抵达,不知说什么才能掩盖自己无状,只能点点头。

“你先回府报于你父亲知道,我要为我姐姐守陵一年。”邬梅回头又对凯叔道,“凯副总管,我只留两个丫头,其余人麻烦你带去府里安置,我这边和他们的日常用度自有宁管事安排,你只要管住就行了。”

南月萍面上闪现喜色,想邬梅要守一年灵,那可好得很,有一年的时间想办法不让她母女二人进门。心里终于高兴了,神情也痛快。

“那我呢?”南月兰生问。她属不属于其他人?

“你想陪我也好,想去家里住也行。”当妈的小事不管。

“我陪您。”让她一个人去南月本家,不如傍着亲娘更不受约束。

邬梅目光了然,但面上不笑,只淡淡一声好。在外人面前,她可以谦虚,绝不可以真嫌弃女儿,否则等于否定自己。

南月兰生也很清楚。她那回想跑却被邬梅抓回去的时候,邬梅就说了,这世道能独自闯荡的女人有两种。一,妓娘。二,寡妇。两种虽是名正言顺,却也是一本斑斑血泪史。像她这样还没嫁人的大姑娘,没有一点家族依傍,什么都没摸清楚就往外闯,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等着让权大财大的人生吞活剥。

南月兰生骨子里得意洋洋的穿越范儿立马蔫儿了。可不是,千里马还得遇到伯乐呢。虽说自己来自未来,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自己还是挺无能的。不会制造生活用品,文学细胞少,古诗词记不全几首,武器炸药啥的,两眼一抹黑。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很多人说大学毕业意味着失业,但她揣着她的专长仍怀有梦想,也只有这一项是毕生追求。不过,她的专长在这里受限,能不能克服,还需要耐心摸索。

“梅夫人,我陪您去。”安鹄道。

邬梅对安鹄一路亲切,如同子侄,“我虽然高兴你陪同,不过你最好还是送萍儿返家的好,做事做到底。”

安鹄张了张口,却被南月萍拉着就走。

“梅姨说得对,鹄哥哥是护我平安的,要是我出了事,你可没法跟父亲交待。”

安鹄回头,看的是兰生,只是兰生如同这个月每天的表现,对他不亲近不靠近,仍然陌生。

嘈杂好一会儿,车队往城门驶去,留了两辆马车六个人。

“兰生,陪我坐吧。”邬梅这么说的时候,不容人拒绝。

南月兰生坐进车里,感觉车子动起来,向西面行。

“安三小时候同你要好得很,你也是三哥哥长三哥哥短,如今大了,你怎么看他?”兰生对安鹄的疏冷,邬梅想成男女之防,觉得十分恰当,但她关心大事。

南月兰生望进邬梅的眼里,“童年的玩伴而已,现在这个年纪,要避嫌了。”

“对我还谨慎?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安鹄二十一,你二十,早该成家的年龄,又有小时候的情分,嫁给他挺不错。你要是愿意,我跟你爹说。”邬梅眼中光芒点点。

南月兰生看着,不说话。

邬梅果然还没说完,“安鹄虽是庶子,安丞相还是相当喜欢这个孩子的,故而送到你爹门下。他的命格安稳富足,配你绰绰有余了。”

这就是大荣朝的人说话,三句不离命卦。

南月兰生呵呵笑道,“恐怕要叫娘亲失望,我对安鹄并没有男女之情。安鹄闷得很,萍妹说十句,搏他一乐而已。”她很佩服南月萍坚持不懈地努力,换作她,要喊救命。

“就因为他闷?”邬梅不太信服,三个月前女儿闷死她,三个月后女儿嫌人闷。

“人的一辈子很长,找个讨厌我的相公都比闷相公好。”南月兰生随口说说,不想现在就考虑嫁人的缘故。

“也罢,等一年半载,我或许能让你嫁得更好些。”邬梅一点都不失望,女儿要是动心思,她才伤脑筋。嘴上说安鹄配兰生绰绰有余,对女儿的婚事却有更高期望。

南月兰生眉一抬,“娘说守陵一年,原来以退为进,亏得萍妹妹乐坏了,以为不用跟我们母女二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我真心想守,十三年都等过了,还在乎这一年吗?”邬梅躺下合眼小寐。

“娘是真心,却有几人信?越如此做越在别人眼里张扬。”她靠着,也闭目养神。

“只要一人信我即可。”邬梅唇角微翘起。

“我不懂,他为了大夫人赶走你,显然已做出选择,你为什么非要回到他身边?”爱情有十三年这么长久?

“姐姐确实想赶我走,我知他为难,自己走的。”这才是真相,“离开那日我发誓,属于我的,我都会拿回来,而我从不当誓言是玩笑,如同我答应嫁他为妾一般。我许诺了他一生,别说十三年,三十年也要回来。”

“哪怕他可能早忘了你。”丈夫,丈夫,一丈为夫,一丈以外自求多福。

“以女人看女人,你觉得我老了吗?”唇色明亮,容颜姣美,自信令邬梅感性。

南月兰生不睁眼,但听邬梅轻笑。女子其实不需要他人肯定自身魅力,只需自己肯定自己。

到了西郊大夫人陵旁,两人刚下车就听一苍老的声音传来。

“早该这么做,今日七七,多重要的日子,怎能在府中草草过?”一个白发苍苍的婆子拄着拐杖站在几间草屋前,眯蒙着老眼。

南月兰生立刻感觉身旁邬梅激动起来,呼吸快促,抿住双唇,好似要哭出来了。

“葛婆婆。”

婆子也是浑身一颤,干裂的嘴嚅动好半晌,老胳膊老腿突然注入力量,急步来到邬梅面前,捉着她的手肘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梅小姐,是你吗?”

“是我。”邬梅反捉婆子的手,“我回来了。”

第16章 冷庵

“蘅小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她希望能在去之前见你一面的,毕竟这世上除了两位小小姐,还有谁是她的至亲。只不过——唉——邬氏立誓不能破,否则连你都要被反噬。”葛婆子告诉邬梅。

邬梅这时真情流露,苦笑道,“也怪我自己,当年下誓太狠,说什么生不想见的。”

“蘅小姐临终前那些日子,每日叫我拿出你俩小时候玩的娃娃来看,偷偷抹眼泪,梦里喊你的名。”葛婆子说着,混浊的眼珠子定在南月兰生身上。

邬梅便拉过女儿说,“兰生,这是将姐姐和我从小带大的姆妈,如亲娘一般。快叫人。”

南月兰生谨礼低首,“葛婆婆。”

谁知葛婆子突然伸出枯瘦的手,扣住她的腕子往手肘上摸去。

南月兰生一惊,要抽开,却被邬梅喝止。

“兰生,别动,让婆婆好好摸骨。”邬梅的手按在女儿肩上,眼睛认真看着葛婆子,神情间有一丝紧张,还有一丝期许。

葛婆子嘴里开始呜啦呜啦念念有辞,随后噼里啪啦念急了,身子前后左右晃动。

南月兰生觉得这种鬼神通灵术可笑的刹那,乍然见葛婆子睁大眼睛,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怎么,她顿感一瞬眩晕,好像整个人要飘起来一样。但是也就那么一瞬,眼前景象恢复了清晰。

“婆婆,如何?”尽管邬梅早断定女儿平凡,但抱一线渺茫的希望。葛婆婆即便资质只是中等,到底年长许多,或者能看出她看不出的东西来。

葛婆子目中精光散尽,仍一副垂垂老矣的样貌,放了手淡道,“兰生小姐虽成了大姑娘,样貌变化却不大。”一句话彻底让邬梅绝了念。

南月兰生压住神魂不定的感觉,扯出笑容,“三岁看到老,不也挺好么?”四肢居然还有针扎的麻痛。

葛婆子眼皮向上仿佛要翻,然而最终垂着,“四面八方风大水大,小姐不动确实能处在最聪明的位置。”

“傻人有傻福,只能这么想了。”邬梅不耐地摆摆手,“婆婆,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但三夜引魂要做太多准备。”

葛婆子点头,“这三晚兰生小姐最好别住草屋,阴鬼贪活人气,尤其是纯净剔透的孩子。”

“我本意也不想她跟着来,可让她一人回府又不放心。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多年,她有点被宠坏了,不肯迁就别人的性子让我头疼,所以干脆带来,免得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得罪不该得罪的。”邬梅放眼望出去,“我记得陵外五里有处小庵,如今还在么?”

“还在,只是半年前庵里的姑子跑了,空关着无人打理,恐怕脏乱得很。”葛婆子道。

“无妨,带着丫头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派用场。”南月兰生不介意。貌似邬梅她们要跳大神摇铃铛,大半夜扰人清静,所以肯定自己没兴趣。

邬梅同意了,只要求白日里过来帮忙。”

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南月兰生却知自己不答应的话,又要费一番唇舌,“是。不过今日我这就过去了,打扫费气力。”

邬梅道声去吧,搀着婆子走进草屋。

南月兰生带了有花无果二人,不多久便来到小庵前。庵门上挂木匾,墨迹已褪得斑驳,庵名梨冷。

别看梨冷庵小,真是好地方。前有梨林,后有绵厚起伏的山群,还能听到流水潺潺。门旁一棵高大的老松,一只灰松鼠也不畏人,在粗枝上抱果啃着。

推门进去,眼前更是一亮。玲珑四合院,院中有明秀。三步浮水桥生莲,半卧柳枝望竹梢。一角亭,供观音,梅树静眠待冬。地上铺了大青石,鲜苔挤绿土缝。腐叶塘边化泥,厚起一层枯棕。方寸之地,可赏四季。

“要不是那座观音像,我还以为这是谁家小姐的院子呢,而且这家小姐一定比我家小姐有学识。”有花啧啧赞叹,不忘贬低自家人,“你的院子里只有石板地,连盆草都不让进。”

“那是仿皇宫,一眼看到底,鬼魅不能藏身,采花贼脚趾头没地放,让你这等小美人高枕无忧。”信口搪塞有花,南月兰生瞧得兴起,这院里没有一件多余的摆放,而每一处摆放又有用心。

“说得你好象去过皇宫似的。”有花只管戳穿她。

“去过。”紫禁城半日游。

有花僵呆。啥?去过?是她被夫人捡到之前的事?她一边发呆,一边往后退着去推正屋的门。哪知手还没碰到,门就打开了。别看她常常凶得要命,遇到古怪却弱智,发出一声震得无果堵耳的尖叫。

“啊——啊——”尖叫有回音,从门后扑出。

南月兰生抱臂不惊,看屋里跌撞出一女子来。院落处处是精心打理过的痕迹,没人才有古怪。

那女子穿一身蓝白道姑袍,手里挽着竹篮。乌发盘起束紧在小小帽冠之中,令她的脸盘如珍珠玉面。一双杏眼映泓波,唇点樱红,颊落桃粉。本是一个绝色生香的美人,却绾发从道;本是一个清心寡静的道姑,却神情惊瑟。

无果身形轻晃,扶住踩空石阶的有花,嘴巴弯得更苦冷,双眼森气指向年轻美道姑,声音苛硬,“你是什么人?”

道姑迅速抬眼,立刻惶恐来到南月兰生面前躬身,颤巍巍道,“贞宛见过小姐。”

南月兰生也不出声,只轻瞄有花一眼。有个话多的丫头,好处就在此时显现。

有花果然抢开口,“这庵里早没姑子了,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贞宛对南月兰生弯腰不动,“贞宛原本是庵主收留的孤女,和师姐共三人,小庵平日得一家夫人捐供,还算清静无忧。但师父仙故后,那位夫人突然断了日间供给,迫不得已师姐带贞宛进城探问。原来那夫人重病不起,才不及吩咐月供银子。我二人感激夫人的照顾,故而留在那府里为夫人祛病消灾,一待就是数月。如今夫人病体渐愈,师姐怕空庵荒颓,先遣我回来照看。”

第17章 夜梨

听完贞宛这番述说,有花哦一声,“原来不是人跑了。”

一开始的惊惶失措已沉淀,虽低着头,贞宛不再发颤,“师姐与贞宛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除了这座小庵,并无别处可去,怎会跑了呢?”

有花抱怨道,“既然你在这里,听到有人进来,好歹早点出声。这么突然把门打开,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不干不净的东西。”怕鬼,连鬼字都不敢说。

道姑顿了顿,轻柔的嗓音又有些紧,“贞宛醒得迟了。”

有花一张挑剔嘴,不仅对吃的东西,还包括对人,“不用侍奉庵主,又不用伺候师姐,倒让你过上几日舒服。怎么办?我们几个上门来,搅仙姑清修。”

道姑身形发僵,“没…没搅,是贞宛惰懒,待客迟了,请小姐少爷们莫怪。”三人穿着很一般,但气势迫人,让她不敢怠慢。

有花“小姐”趁机撂手,“你不觉得打搅就好。我们来扫陵,荒郊野外住不好,听说这里清静才来的,借宿几晚,银两不会短你。我们的行李在车上,你跟这小子去拿来。他不是少爷,你不必敬着他。”

道姑连连称是,同无果到门前取行李去了。

有花心里得意自己不用当苦力,看南月兰生什么话也不说就往角亭里走,却也不能在真小姐面前摆超大的架子,紧紧跟上,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以前肯定会被她这样气得不轻,过去四个月不同了,但少不得要反激她几句,这时沉默让她很不习惯。

“说得挺好的,何必还要我多费口舌。”笑了笑,一脸实话的表情。

现在不爱拿乔的南月兰生,打什么算盘都放在心里。她显然出自大家族,但是庶出,而且娘强势,丫头保镖强势,好似人人都比自己强势的世界,她不会沿用孤傲冷漠或任性去为自己树立不必要的敌人。

有花撇嘴。

走进亭子端详那尊观音像,南月兰生冷不防一句,“道庵也供观音?”这是道家铺天盖地,佛教小打小闹的时空,各自信奉界限分明。

“这是赐姻缘的观音,八成想多吸引些女客。”有花不觉得怪异。

“也是,观音最讨人喜欢了,又管姻缘又送子,苦海普渡。”南月兰生又吩咐,“我想上柱香,你帮我到庵堂里去找找吧。对了,还有香炉。”

有花转身,边走边咕哝,“供着观音却怎么连香炉都没有?”

南月兰生背对着有花,暗自腹诽这丫头是白长得机灵。坐到石桌前,没一会儿看贞宛提着两个很大的包袱吃力走入南面一间厢房。反观无果单肩挂着瘪布囊,完全没有帮人一把的心思。那张苦相其实不会怜悯陌生人,哪怕对方是比有花还漂亮的女子。

有花拿了香炉和香来,南月兰生燃一支插上。

道姑怯怯过来,定眸瞪着观音前徐徐升起的那屡青烟,方道,“小庵简陋,香堂之外,只有三间屋子可住。一间我和师姐的。一间是师父的,仍供着牌位,还有一间客房。贞宛将客房弄干净了,不过要委屈这位——”

贞宛瞥一眼无果又垂目,似乎不太确定称呼,“委屈这位小哥住柴房。”

有花道,“用不上柴房,这小子一向睡廊下砖地。”

贞宛急忙回道,“那怎么可以!”察觉自己语气冲撞,赶紧柔软下来,“来者是客,怎能让人睡地上呢?柴房拾掇得挺干净的,天气也还没凉。”

“道姑今年多大?”南月兰生问起,自然将话题带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