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梅苦笑,抬手抚过湿发,“有花这孩子确实有不对之处,该罚。”

“的确,就算是姐姐的徒弟,身份与金薇玉蕊到底有差,敢对玉蕊动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哪怕玉蕊泼了姐姐你一身水,孩子到底是孩子,大夫人又才去了没多少日子,难免有些情绪,我们做长辈的,跟孩子当不得真。”雎夫人的声音冷静,似乎也客观,却像冷箭。

“妹妹说的是。”邬梅这时是面人,随便搓圆捏扁,但她飞快看了兰生一眼。

谁都没看见,兰生却接了正着。从小一直生活在邬梅身边的记忆片断,还有四个月来的相处,她自觉能解读这道眼神的“深意”。

唉,椅子还没坐热。她站了起来,走过南月萍,在雎夫人面前立定,一言不发瞧着她。

大家都以为兰生有话说,却见她一手撩袖,另一手竟握着一只茶杯。

“你——”南月萍大叫。

连清冷的南月金薇都动了容,眼睁睁望着那杯茶泼向雎夫人,浇了她整头整脸。

“啊——”雎夫人捧面乱嚷,声线和南月萍的尖叫十分相似。

老夫人拍桌而起,正要怒声训责,兰生的声音盖过了所有。

“我娘当年争宠被逐,她自有不对之处,可我呢?”

南月萍一边为她娘亲擦脸,一边恨问,“你娘是被大夫人赶走的,与我娘何干?”

“我当时只是七岁女童,既没有为我娘出谋划策,又没有害谁得罪谁。明明都是父亲的孩子,却被迫离家十三年,回家来发现自己谁都不是,南月府只有四位千金,仆人们只认四位小姐,我好似连客人都不如。我亦有情绪。”

满腔委屈的控诉在兰生平叙的语气中引不起听者共鸣,只有心火,但她句句在理,无人能驳。

“说真的,正不知怎么跟人抱怨,听了雎姨一番话,突然明白过来。玉蕊妹妹泼我娘一身,但生母离世,所以有情可原。我泼雎姨一身,是一个孩子多年的委屈,能体贴玉蕊妹妹的雎姨自然不会与我当真。”半字不提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有花,因为她可不想被人误会自己是好小姐。

雎夫人其实对邬梅被泼就是幸灾乐祸,哪里真那么善解人意,管兰生说得有理没理,抹干茶水后,冲老夫人和南月涯就哭,“求老夫人和老爷替妾身作主,让一个小辈欺侮至此,今后妾身有何面目见人!”

兰生奇道,“雎姨原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跟泼了热油一般。娘,你一字不怨,实在让女儿好生佩服。”

经兰生一赞,南月涯看邬梅更是温柔。

“况且,我瞧这家里也不那么讲规矩。”反击必须是彻底的,兰生高调,“大夫人故了,妾不分大小同堂坐,以长辈自居。我娘与大夫人是亲姐妹,也是金薇玉蕊两位妹妹的亲姨母,母辈中排位最高,那才当得真长辈。姨母被侄女泼了水,竟无人出面说句对话,反倒要姨母忍了。在瑶镇,正妻在堂妾在后,正妻不在妾离堂,除非续弦,家里的事该有嫡长女操持。大概我长在外头,看的听的都不是正经规矩。”

要么自己少说,要么叫人少说。

第41章 圣母

老夫人神情难堪。她对嫡孙女偏心,她自己也清楚,让兰生一一点破,还全然是道理,老脸都没地方搁,但她到底最年长最高位,她可以补救。

“各家规矩各不同,别的暂且不论,兰生和玉蕊今日目无尊长,罚跪一天一夜的祠堂,不准吃饭喝水睡觉,谁也不能求情。我年纪大了,也让我省省心,此事就当过了,别哭也别闹,散吧。”一视同仁,总无话可说。

兰生无话可说。她既能拿茶泼李氏,便早有被罚的觉悟。虽然自觉有理,不过这是家里,面对的是家人,长者不可能真以道理比大小。能把玉蕊拉下水,已是意外之功。

“大姐——”婆子上来押人去祠堂,玉蕊软软喊金薇。

金薇对亲妹子讨救的撒娇却无动于衷,淡淡瞥过兰生似笑非笑的脸,神情结霜。玉蕊要泼梅姨水时,她瞧得分明,亦来得及阻止,但她没有。母亲离世不久,父亲就把梅姨接回来,还住进母亲的院子,当着众人的面恩爱非常,便是冷性子的她,也觉心寒。只是南月兰生那番言辞凿凿,哪怕表现出更多的是任性和报复,却有玉蕊冲动的行为在先。祖母要罚一个孙女,当然就要罚另一个孙女,否则说不过去。

金薇自小聪慧不凡,记性也好。她记得还不懂母亲和梅姨的矛盾时,是叫兰生大姐的。虽然兰生不常出自己的院子,但她却会自己找去玩。家里人人要求或希望她当乖巧的大小姐,学习勤勉,又要对妹妹们爱护有加,可她不开心的时候,她想有大姐听她说话。大姐话不多,总静静听她哭听她说,然后给她一颗麦芽糖或一件小首饰,每次都能让她重新开心起来。不知何时起,她渐渐知道母亲常哭是因为梅姨,对大姐就开始有了怨气,有一回借故发作了一通,从此就不来往了。

十三年后的再见面,金薇却觉得眼前的南月兰生已经全然不似从前。大姐不会争,南月兰生会。大姐不多话,南月兰生的不多话却是为了全力一击而蓄谋的。大姐眼中总有忧伤认命,南月兰生的凤眸刻顽自信。让她最在意的是,她感觉不到南月兰生的生命线。她的能力让她四岁就能预测人命长短。南月兰生出生时就批为短命相,她的感觉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大姐命不过二十,她越大之后越将他人的生死看淡,所以根本没期望还能见到南月兰生。如今,南月兰生好好得站在她面前,她竟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扶着祖母,金薇往外走去。她不想当打理这个家的嫡长女,可她一定要保护自己和玉蕊。任何人,但凡对她们姐妹不利,她就不会让对方好过,包括亲姨母和一半血缘的姐姐。

夜,宁远。香,踪渺。

祠堂格门全开,南月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着兰生和玉蕊,已经过去一日。

玉蕊一直不理兰生,在看见她由跪改成了坐之后的五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祖母罚跪,你怎么坐下了?不许坐!”

兰生不但坐下,靠着香案搬了垫子,舒舒服服还睡了一觉。让玉蕊吵醒的同时,放眼望出去,只见星空璀璨,有些星子近挂在树梢尖上,星光点点落成银线,掉进花塘里。塘里还有半朵荷花三五只莲蓬,秋风中慢慢摇。

她不禁念起自己很喜欢的一支童谣:“天上星啦斗,地上鸡啦狗,田里葱啦韭,塘里鱼啦藕。”比两只老虎好多了。

玉蕊忘了还在恼,眼底清澈,照着诵了一遍,“这个好听又好记,我都能一遍记住,娃娃们肯定会喜欢。”

看玉蕊这时的纯净,很难想象她任性泼水的蛮横模样,兰生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泼我娘?”

“因为梅姨害我娘伤心,总是哭。我娘把身子哭坏才得重病的。”玉蕊瘪瘪嘴,神态如孩子,哪里像十七岁的姑娘?

兰生但觉正常,十七岁也就读高二,她那些父母双全家境小康的同班同学多像玉蕊天真烂漫。

“我和我娘离开家很多年,还是被你娘赶走的,要哭也该我娘哭。”虽然娘说是她自己要走,不过寻根究底还是她姐姐容不下她,她不得不走。

玉蕊瞪圆眼睛,好像刚醒悟,有点委屈,“都跟我说梅姨坏,没人跟我说梅姨原来也可怜。”

才觉玉蕊只是天真一些,兰生这会儿不太确定,因为玉蕊的反应和说话似乎不仅仅是天真而已。

“皇上封你圣女称号,想必你也能卜卦占算。”她想试探一下。

玉蕊一脸迷糊,“皇上封的吗?我不知道。我也不会占卦,只会看病。”

理解力毫无问题,应该不是弱智,却也不似装傻,兰生暗想。十分天真加上超级迟钝?想想玉蕊足足五个时辰才开口纠正她的睡姿,这是继承了谁的基因?

“你既然会看病,为何治不好你娘?”能冠上圣女之名号,医术水平和玉蕊的迟钝天真一定是两个极端。

“我看出娘亲的病气时,已经是死气,治不好了。”玉蕊动了动腿,跪得发疼,但她看看门口守着的婆子,保持跪姿。

兰生瞧在眼里也不劝,不管闲事是后天养成,而且看她能坚持多久,“你看得见死气?”这玉蕊问什么答什么,好得很。

“一般人只要身上有病,我常可以看出来。气色不同,病得轻重也不同。要是显出死气,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活。”玉蕊道。

“玉蕊妹妹这么厉害,帮我看看?都说人身上总有毛病。”她如初生婴儿看这个时空,本来认为很多不可理喻的现象,现在有一点想通透。

好比自己灵魂附体重生,便是用科学无法解释的。自然元素在这世界的力量大小,对不同体质的强弱影响,或许使得一小部分人继承了独特的能力。与其先排斥,不如先了解,尤其她身处在大能小能很寻常的“算命”名门。

玉蕊真仔仔细细打量了兰生两遍,随即撇过头去。

“什么意思?”兰生难得不依不饶。

“我想到你是梅姨的女儿,就不愿意告诉你。可撇开梅姨,你是众生之一,又真心求问,我该告诉你实情。”所以,扭头过去跟自己万分纠结。

圣母。兰生想到一个网络词汇。不得了,还众生呢。

第42章 妹的

“告诉我什么实情,圣母妹妹?”难道她快死了?不会吧,兰生心想。说起来,这具身体还没捂热,夜晚盖两床被子也不觉暖。

玉蕊却听成圣女,这帮助她下定决心,“好吧,我告诉你,你没气。”

兰生凤眸冷凝,呼吸不是快了,却是缓了。天赋之能,通感之眼,有这么神奇吗?能看出她其实属于还魂体?

“但那并不代表你没病,可能因为你与我血脉相通,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就像祖母,三妹四妹和小弟,我都看不出来。还有一种可能——”玉蕊还没说完,有人打断了她。

“跟她这种无能的人啰嗦什么?”南月萍走进来,手里拎着漆红描金饭龛,而那两个看守的婆子大概拿了她好处,不知躲哪儿自在。

看到兰生靠懒的姿势,她又哈笑,“我要去告诉祖母你偷懒不跪,再罚你三天。”

兰生却瞧着僵了动作的玉蕊笑,对南月萍的要挟丝毫不在意,“你去吧,横竖有玉蕊妹妹陪我,三天也不寂寞。”

原来经不起某人惬意的诱惑,玉蕊刚才跟兰生说话间,跪姿不知不觉改成了抱膝坐姿。南月萍从后面来,没看清楚,光惦记挑兰生的刺了。

南月萍气死,她与玉蕊要好,这状告不得,但想到手里的东西,就刁笑起来,对玉蕊道,“姐姐快看,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边说边从饭龛里摆出几样小菜,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

一天没吃,玉蕊早饿了,伸出手拿筷子,但停在半中,瞄着兰生,却是对南月萍说,“祖母不让吃饭,还说不准偷偷送饭来,被发现的话,三妹你也要受罚的。”

兰生掩嘴打呵欠,细狭起来的眸线份外迷人,声音也酥,“玉蕊妹妹别看我。过了今夜,明日我一定会禀报祖母知晓此事。没道理我看你吃饭,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帮你和三妹妹说谎。”

南月萍在兰生这儿从来讨不到便宜,逼急了当然跳墙——不——跳起,把饭菜全扫回饭龛里,也不顾玉蕊的小狗眼神,怒对兰生道,“就不给你吃!”转身跑了出去。

玉蕊呆了半天,星星都快变成流星划过去,低着脑袋叹口气。

兰生虽没打算跟这些妹妹套近乎,看玉蕊这副小可怜样,差点心软。好在她孤儿心法强大,眨眼就回过神,只想这位慈恩圣女不愧能引众多男子纷折腰,连自己也几乎让纯净清澈的圣母小白光环套牢,恨不得对其挖心掏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听到声音。

这次是无果。

“小姐,有花还没醒。”他不拎好看不中用的,动作也干脆,人在外,掷进一个纸包,便音消影杳。

无果才走,守祠堂的婆子就回来了,不知道是否南月萍交待过,看兰生的目光已不友善,把门一扇扇关牢了,在外面大声聊天,故意让人听得分明。

“到底是长在外头的,别的都没学,胆子包天,以为这就能给人下马威了。”

“就是,雎夫人可不是普通的妾,她父亲是云台将军李国山,兄弟皆武将,一门天子重臣,便是庶出的女儿也不能随意对待。”

“萍小姐天资聪颖,一本易倒背如流,看手相更有三四分准,十分了得。眼看老爷要给她开天眼,将来必似大小姐,继承明月流的预言之力。”

那俩婆子巴拉巴拉,尽极阿谀奉承之能。

玉蕊则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觉自己成了帮腔,点头道,“三妹的外祖家是很厉害,个个能武。上回我去她外祖家玩,看到她大表哥以喉抵枪尖,结果枪杆断成了两截,二表哥一掌劈裂十块砖,三表哥把一根百斤的铁棒甩得团团风,四表哥…”

兰生抬手示意她停,“我懂了,李氏怕将来当不成将门,所以准备组个杂耍团当街卖艺。”这时也兴亲上加亲吧?不过,把儿郎们一字排开表演才艺吸引玉蕊的芳心,她那时空的公主们不知道有没有这种荣幸。

玉蕊愣一下,嘴角翘起来,抿得辛苦,看时但觉了不起,让兰生一说,就变得滑稽了。

“想笑就笑,憋着干什么?”兰生打开纸包,里面几只冷包子,于是朝玉蕊面前送了送,“吃吗?”

玉蕊笑露了齿,相当漂亮,“娘说大家闺秀笑不露于齿,喜不形于色,悲不溃于姿,痛不显于娇,不然没教养。”

“我娘没说过。”兰生大口咬包子,皱皱眉道,“这个无果,要偷也不偷点新鲜的,居然拿隔夜包子打发我。”

“不是梅姨让他送的?”玉蕊掰一小块,也皱着眉头吃,因为太硬。

“我娘很听话,老夫人既说不能偷送吃的,她绝不会送的。”硬就硬吧,总比真饿一天一夜强。

玉蕊心思单纯,听不出兰生正暗讽她自己的娘,“那就是你的护卫忠心。”

兰生笑道,“这个嘛,现在还不好说。”让无果偷运,是她的主意。有花被打成那样,她如果不交待,他不会想到,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

吃完包子,玉蕊仿佛才把敌我关系想起来,重新坐远了,“泼梅姨水是我做得不对,可别想我以后跟她或你有多亲近。”

“你的众生呢?”兰生好奇。慈恩之心,众生皆同,但号为慈恩圣女的玉蕊此时如同一邻家小妹,难以想象她跟菩萨一般的大慈大悲。

玉蕊咬唇,似乎因兰生的问有些困扰,半晌才答,“这是家里,我只是祖母的孙女,父母的女儿,姐姐的妹妹,妹妹的姐姐,我是我。”

哦,持续天真小白之后,这话蕴藏了智慧。兰生挑挑眉,躺上了软垫子,夜深最好要睡觉。

面对这种情况,玉蕊觉着自己再跪回去就是傻子,干脆学到底,也躺下来,“雎夫人说梅姨这次回来想当我和姐姐的母亲,你告诉你娘,我们绝不愿意。”

兰生闭眼回应,“我也不愿意,但我告诉你,我娘从不听我的,大概也不听任何人的,只听她自己。对了,你既然能看病,老夫人的病为何看不好?”

“我说过祖母的气色我看不出来,但她的病是宫里太医院大夫瞧着的,只是冬天才咳,虽没有药能根除,慢慢调理就不至于有大碍,而且…”越说越轻,玉蕊累睡过去。

兰生没听清而且后面是什么,翻身也睡了。

 

第43章 球来

第二天一早,南月金薇来接妹妹,却交待婆子继续看管兰生。

兰生坐着,但笑不问。

南月金薇冷着脸,“昨日你说嫡长女该管着家事,我就管上一管。你泼雎夫人一脸一身的茶水,还附加好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乍听叫人哑口无言,却分明是强词夺理,存着为你娘报复的心思罢了。让祖母罚跪,却偷懒省力,连膝盖都没着过地。不知道你仗着谁敢这么任性,我便多罚你跪一日,这回换我身边的大丫头盯着,你不跪也可以,就一直待在祠堂,直到你跪满一日为止。”

“照你的意思,我娘是活该?”兰生心想,南月金薇说得还真对,她确实打着正理报复。

“你娘不是活该,难道我娘是?你要报复,我就不报复?”姐妹之情已留在昔日,金薇面上冰冷,“你们不回来也还罢了,既然回来了,今后有委屈就好好受着,因为我们不会当你和你娘是一家人。若不惹事,当你们远房亲戚寄住,若惹事,再赶你们一次,不过这辈子别想再踏进南月府一步,连你南月氏的姓一起摘掉。你信不信?”

兰生道声信,跟南月金薇挥手,“你既然拿嫡长的身份来压我,又显然偏心自己亲妹妹,我也无话好说,安然受罚就是。”

南月金薇转身就走,却没看到玉蕊,回头发现她冲兰生呆站,“玉蕊,愣着做什么?”

“姐姐,我也偷懒了。”玉蕊不动,“你多罚她一日,我也得多跪一日,否则怎算公允?”

“人人会说她偷懒,谁却会说你一字不是?”南月金薇想到玉蕊的烂好心肠,说起来昨日一杯水泼得她也吃惊,以为妹妹转了性子。

“人在做,天在看。姐姐你去吧,我这回好好跪,反省自身,今后再不任性了。”玉蕊说着要回去跪,却被南月金薇一把抓住。

她神色更清冷了,看都不看兰生一眼,但对玉蕊道,“好了,我不罚她,你也不用自罚,一日夜不吃不喝,你倒还有力气论公允。”

玉蕊牵了金薇的手,头靠上她的肩,“姐姐疼我,我最知道了。虽然不饿,却困得不行,我要睡姐姐的床。”

“随你。”金薇语调虽无波,仍看得出她对妹妹特别爱护。

姐妹俩亲亲热热走出去,丫头婆子也都跟着,转眼祠堂小院就清静下来。

兰生爬起,伸伸胳膊伸伸腿,脖子扭扭,一脚跨出门槛,自言自语道,“也不留个人,好歹告诉我怎么回自己院子。”

说归说,心里一点怨气也无,找准北边,有路就走,没路就绕,独自悠闲慢逛着。眼看打理过的景致里草陡高了两三寸,她想方向没错,正要继续前行,突然听到一连串的啪啪声直冲自己背后而来。她数月以来强身健体的锻炼起了作用,灵活往旁边连跳带蹦,离原地离了五六米开外,但见一球从那块儿滚过去。

“啊!啊!啊!”那球会发惨叫,四肢趴开,现出人形。

那是一小子,一小胖子,一过肥小胖子。

兰生笑得哈哈叉腰,兴灾乐祸道,“小胖子活该,想害人反害己。”想推她?球的体积小了点。

小胖子嘴一瘪,哇哩哇哩号啕大哭,坐在地上蹬短腿,活似蛤蟆,“来人哪!快来人!这刚来的,无能的,吃白饭的家伙,欺负本少爷!”

兰生眯起眼。她可以接受她爹娘对自己失望的心态,也无所谓老夫人和一干姐妹无视自己的冷淡,但一个胖得跟皮球有一拼的小子说她吃白饭?她还没欺负呢,就说欺负他,要是不教训,那就真对不起自己比他年长那么多年了。当下,挽了袖子上去,倒坐小胖子身上,对准他屁股一顿拍。

孤儿守则:有得欺你不欺,叫傻。

“说对不起。”她虽欺小,下手有数,也没真坐,雷声大雨点小,要得是威慑力。

“救命啊!杀人啦!”一点不出意外,小胖子叫得像杀猪。

不过,奇怪的是,他叫那么大声那么久,竟没有引得一个人来。

兰生先想,这北院真是完美的称霸地,但再一想,这小皮球穿得相当不错,对她有敌意,又自称少爷,应该是这家里除开她爹以外唯一的男丁南月凌了。既然如此,至少该蹦出来一个小厮书童之类的吧?

她又作势拍一阵皮球,皮球嗷嗷叫,却连鬼影都没有窜一窜。显然没得玩了,她立起来,任他假哭真闹,往自己院子走去。

“你站住!哈哈,怕了本少爷吧?”皮球弹起,有狂笑的前兆。

“欺负你半天都没个人来看热闹,太无聊。作为本代唯一男丁,南月凌,丢人的是你。”南月家的女儿尊贵,反过来说,南月家的儿子不尊贵。

南月凌虽知自己在家里的存在感微小,但让刚进家门的,跟他一样都属于没天分的兰生那么说,不禁满头冒火,甩开俩肥短腿又撞过来。

兰生这回没让,一手抵住南月凌的大头,笑看他两手两脚乱挥舞,却是风也不起,“你想欺负人,要么吃成一个大胖子把我压死,要么长高我两个头把我拎没气。这会儿,就算我刚来,就算我无能,家里最让人无视的那个还是你。”

南月凌十二岁了,听得懂这么明白的讽刺,一屁股坐地上,这回真哭,“每一个姐姐都欺负我!都瞧不起我!可我娘说了,你们都会嫁人的,等你们嫁出去,这个家就是我最大,我说了算。到时候,我就跟爹爹一样,是一家之主。我要把你们从族谱上除名,把你们的娘从家里赶出去,谁让你们都瞧不起我!”

那个没出声的蝶夫人原来也很会教孩子,这家里头还真没有能小看的人。兰生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跟一个被洗脑的孩子,没什么好说的。

但身后啪啪啪的,皮球竟跟了上来。

她也不管,自顾自走回自己的院子,说声回来了,却没人应。

第44章 出洞

兰生大概能猜到,有花在她娘那儿养伤,而无果跟去了。她睡觉虽足,一天就吃了两个隔夜包子,所以还是饿得要命,但转了一圈,破屋还是破屋,没有突然生出一个冒热气的厨房来,放在她屋里的茶壶都结蜘蛛网了,可以肯定隔了两夜。

“你这儿怎么也没人?”南月凌跟她团团转。

也没人?兰生瞅他身材一眼,“知足了吧?好歹你娘管你饱。”

南月凌讷讷道,“我又不想当饭桶。”

这是个寂寞的小孩。兰生灵光一闪,“你那儿有没有热乎饭?”

“没有,这会儿厨房早熄火了,但有点心。”家里一日两餐。

兰生不爱甜食爱吃咸,十分失望地叹口气。

“你想吃热的啊?”南月凌这话里有一股得意劲儿。

兰生听出来了,“是啊,你有办法吗?”饿得眼冒金星,与皮球谋食也可。

“有,不过你以后得跟我一块儿当倒霉蛋。”南月凌不痴肥。

兰生当然不答应,“我不能跟你一块儿倒霉,但你要是没事做,可以来我这儿串门。”她别的没有,耐性十足强,坚持笑在最后,甜在最后。

“…”南月凌哼想,然后点点头,“也行,可我不叫你姐姐。”他娘再三叮嘱过。

“你叫我兰生,我叫你皮球。”兰生欢笑,谁亏?

“不行!”凭什么?

“我叫你皮球,你很难受,你一难受,就会没胃口,久而久之便瘦下来了。到那时,你不像皮球了,我当然也会改口。”多激励。

南月凌嘟着圆滚滚的腮帮子,狐疑道,“真得这样就能瘦?”他也知道胖不好看,但他一张嘴停不下来。

“试试无妨。”兰生眨一双凤眸,狭细。

“一个月,最多。”南月凌说罢便钻到草丛里,往一颗老树后面走。

兰生跟着,看他拨开树后密密茅叶,露出一个洞来。传说中的——

“狗洞?”她诧异。

“嗯,你钻不钻?”南月凌以为她犹豫。姐姐们像天上仙女,这个可能也一样。

“钻!本姑娘入得厨房,出得厅堂,能钻狗洞,上得了墙。”狗洞是自由的代名词,她挽起袖子,绑了头发,不用南月凌带,先麻利钻了过去。

南月凌呆了又呆,直到洞那边她催了,才连忙爬出。

兰生一边拍裙上的泥,一边观察四周,原来对面是一堵长墙,和北院的墙交叉一条长巷。洞周围堆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巷子又无门可以出入,所以这么大的洞才没被发现。

兰生问南月凌,“你能偷溜出去玩,还说自己倒霉?”

依她看,虽然南月千金们好像出门挺容易,实则大监督小盯梢一堆,只能去明月殿或宫里或门当户对的地方。

“平时哪会那么容易?”南月鼓气冲冲,“我考砸了,娘罚禁足三日,小厮们乐得偷懒去,我才能跑出来。”

“考什么?”兰生看看左右,朝左巷口走。

“四象馆少班入学试。”南月凌斜睨,“身为南月家的人,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哪个姐姐没在四象馆女班读过书?”

“我不是你姐姐。”她对四象的理解,仅止于四头大象,所以没有半点要去读书的心思,“而且,不是我骄傲,我苦读寒窗十余载。”不一样的读法不一样的书而已。

南月凌哪里会信,“我抓周就拿易经呢,也算十余载了。读易,要讲天分,不然读一辈子也是不通,就像我。”

“知道自己读不通,为什么还要考?”兰生不以为然。

“因为我也姓南月,不想当没用的废物,哪怕不能成为术师,也能取一官半职,不辱没父亲。”十二岁的孩子,志向已定。

“那你加油。”听说了,凡是当官的,都得通易,全国统一的基本教材嘛,“皮球,你身上有钱吗?”

吃一堑,长一智。

“不多。”南月凌低头查看香囊,“三四两碎银子。”

“够了。”这年头通货不膨胀,三四两能吃大餐,兰生放了心,“哪里有好吃的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