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眯了一只眼,“你要把人带回去?”

“我不能见死不救。”玉蕊也眯起眼,“你还得把解药给我。”

兰生哈笑,“你医术起死回生,自己救就是。”解药给她,人到底是谁救的?

“我只看病不治病,没有起死回生的说法。”玉蕊张手伸到兰生眼皮底下,“解药。我知针上并非致命毒。否则气色早黑了。”

兰生正想问问什么是看病不治病,却见泫冉泫胜已飞身下马,大步往铺子走来。

“要我不拆穿你可以,但今后我不上你的课,你却不能跟人告状,还得说我认真努力。”她对玉蕊低语。

玉蕊没好气。

这时,两位殿下进来了。

泫冉看一眼兰生,脸上就露出兴味浓浓的表情来,对她笑道,“我们接到消息赶来。竟是晚了吗?”

兰生瞥他。不像玉蕊福身作礼。“不晚,来得正好,护送圣女回南月府,可邀功。”

泫胜没听出嘲意。光顾着绕在玉蕊跟前“嘘寒问暖”,“玉蕊妹妹可有受伤?我知你一日不为百姓做些事,心里就难受,只是最好等上一段时日再出来走动。近来帝都不太平,三皇子受流民滋扰的事还没抓到人,还有盗贼宵小。你具奇异天赋,窥觑你的恶徒到处伺机伏候,就如今日这般。”

“谢胜殿下关心,玉蕊今后会十分小心。”

玉蕊倒对泫胜也不男女防。任他似蜜蜂嗡嗡飞在身旁,她将事情经过几句带过。被问及歹徒体貌特征,一概推说惊吓过度,不记得了。不仅如此,还吩咐人把马车赶来。当着泫冉泫胜的面将运气照额头的某当家说成保护自己的护卫,堂而皇之抬进车里去。

兰生想,玉蕊和自己算是达成共识了吧。

而玉蕊怎么说,那些剑客丫头也是一气配合,让人捉不住一丝可疑。

泫胜听了一会儿就知是玉蕊心软,可无论如何想不到会他的当面藏凶徒,只叹自己没能生出翅膀从天而降来救美,左一句妹妹受惊,右一句匪类可恨。

泫冉老神在在,半晌之后问兰生,“兰生小姐暗讽我们没用,又不肯给人将功补过的机会,本殿下冤哪。”

兰生望着他金灿如日的笑,心里却想起他那晚落井下石的阴险,面上比他笑得还和煦,朝平医所门口努下巴,“冉殿下就许玉蕊妹妹惊吓过度,却追着我要机会,我也冤。事发突然,吓得我魂飞魄散,就差没躲到桌底下去了。不过,无果砍了对方一条腿,你可以拿回去。”

泫冉顺兰生的目光看了,抬眉。

泫胜一心两用,奇道,“一条腿能有什么用?”

兰生用眼角睨泫胜,“穿什么式样靴子,裤子用什么料来裁制,腿上有没有明显的胎记伤疤,是否符合官府过往罪案的记录。有没有用,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泫胜语结。什么不知道啊,明明比他清楚。

泫冉看堂弟懵然的模样,笑得十分没心肝,“胜弟,你也见识到了吧,兰生小姐的厉害。赶紧听话,让人把那条腿带回去,是我俩这趟唯一的收获了。”

与对玉蕊大献殷勤的态度截然不同,泫胜对兰生抽抖右脸,表示不以为然,遂叫人拣腿。又听手下兵士说还留着一柄尖枪,连忙去看。

玉蕊说不想再看血腥场面,带丫头们上车等。兰生和无果要走,却让泫冉拦住。

“冉殿下偏心也太明显。”兰生气闷,那个玉蕊想干嘛干嘛,她无声退场都不行。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看到兰生小姐,心就不自觉偏你那儿去了。”泫冉把黑说成白。

兰生失笑,敢情他是偏心了她?

“不信也无妨,今后日子长着呢。”泫冉阳光跃华的性子,但心思深不见底,“我就问兰生小姐一句,刚才被抬上车那人,是谁?”

兰生反问,“殿下以为是谁?”

泫冉面色清朗无云,“兰生小姐不爱多话,那就听我说吧。报信之人说圣女在平医所门前被人拦截,我刚才一下马,看到那里确实脚印混乱,是发生打斗之处。玉蕊虽道昏迷在茶铺的这个人是护她伤了,但其他人都是枪伤,唯他被毒针所伤,且这里桌歪椅倒,他躺了个正好。”

好吧,这人不但年轻,还英俊,还尊贵,脑子还相当好使。不过,她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兰生道,“人是才抬过来的,动了桌椅要腾地方让他躺——”看泫冉拿起桌上羽扇,不由偷叹,这位那么尖的眼神干嘛用在这里?看美人不就得了。

“这扇子是有来历的。”泫冉漫步轻摇,这里仿佛已不是茶馆,而是金碧辉煌的殿宇。

兰生却也不惊,大不了让他把人捉去,还是皆大欢喜。她暂拿不到玉蕊的把柄,不代表今后拿不到。那位菩萨心肠的圣母妹妹再犯错误是迟早的事,她不急。

泫冉继续道,“离帝都二百里地——”

兰生眼睛都不眨,耳朵竖尖了。

“兰生小姐,本殿下突然想到那些凶徒或许还没跑远,这就去追。恕不能送你姐妹回府,改日再叙。”说走就走,大步流星,一气上马喝声追人,哗啦哗啦清场了。

兰生硬愣了半晌,“骗鬼啊!这时候去追人?无果,他什么意思?”

“吊小姐好奇心。”无果回答。

“我也这么想,可我不好奇。”不就一把破扇子?兰生哼笑,“这人就在我手里,还怕不知道来历?”

走了。

泫冉也知追不上,跑出街口就回今日轮值的城门,同时交待泫胜,“你派些手下在南月府周围乔装,盯紧所有出入口,一有异常立刻报之。”

泫胜不明白,问为什么。

泫冉一笑,“我怀疑你爱慕的玉蕊妹妹私藏凶徒。”

泫胜对爱慕的说法显得坦荡磊落,“本来要等金薇的婚事定了,才轮到玉蕊,如今却又多了一个南月兰生,我也不知要等多久方能提亲。算了,不提这个,哥哥既然怀疑,之前为何不直接抓人?”

泫冉回道,“玉蕊是百姓爱戴的圣女,我这边尚属猜测,硬碰硬伤和气。且她单纯善良,只不过想要救人一命罢了,满足她就是。那人伤好后必定急出府,到时候来个欲擒故纵,说不定引出什么珍禽异兽呢。”

泫胜拍手称道,“不愧是冉哥,回都没多久,就要大显神威了。”顿了顿,换上促狭语气,“你说的珍禽异兽不是指南月兰生吧?”

泫冉笑容如阳光灿亮了起来,“哈哈,胜弟,她算什么珍禽,一只野鼠而已。为兄自回来后正无聊得紧,没道理放过送上门来取乐的小东西。”

“帝都美人如云,取乐招手即来,哥哥如今不爱美人了?”泫胜纳闷,他怎么瞧不出南月兰生哪里好玩?

“美人爱之,野鼠耍之,不可相提并论。”泫冉说罢,抖缰绳促马奔出。

泫胜恍然大悟,笑着追上去,“南月家的女儿个个仙女似的,哥哥也敢耍,小弟佩服。”

“她啊,仙女是当不上了,或者,如老六所言——”泫冉微拢了双眉,瞬间平展又露白牙笑,“妖女?”

“她还妖女?我不同意。”泫胜嗤之以鼻,却也乐,“她若是妖女,六哥第一个杀将过来,我们谁也抢不过他。说起妖女,我就想到那个绝美姑子了。也真是命大,那日出游三哥本要带她的,临出门前让三嫂叫去伺候。以为是受委屈的事,却因此躲过了一场死劫。三哥说要请人为她看命,若真是吉人,便要给名份了。”

泫冉挑眉,似促狭,却再不谈。

第53章 安夜

玉蕊的马车在离家门不远的路口停下,顺风耳无果一字不漏将车里的对话转给兰生。

刚开始,兰生很耐心得听,却发现说来话去就如何安置那位二当家而反复纠结,于是凑到车前,提供最佳方案,“把人放我那儿吧。”

车里静了。

半晌,玉蕊洁白的小脸出现在帘缝后,防贼一样,“你该不会又有条件?”

兰生表情良善,“没有条件,看你广结善缘,我也学一回。别忘了,我有解药的。”

玉蕊退到帘后,叽里咕噜好像在跟丫头们商量,然后又拉出一条缝看她,目光很小心翼翼,“我姑且信你,也能把人放在你那儿,可你要发誓,不加害这人性命。我每日会差人来看他,若他死了,我就——我就——”

后面的丫头给打气,重复四个字——告诉老爷。

玉蕊却憋红了脸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告诉老爹什么,今日事上玉蕊才能撇清自个儿,但兰生“好心”帮她,“你不用告诉爹,我发誓给这人解药,等毒解开,由你的人送他离开,如何?”发誓多容易,动动嘴皮子,“我要真想杀他,他能撑到现在?你能看病气,应该知道他还死不了。”

玉蕊郑重点点头,却因无果粗鲁拖人的动作又皱了眉。她一般不会先把人往坏处想,坚信再坏的人也有一点善性,可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让她防备。不是坏,是——危险。只是她院里人多口杂,今天平医所遇到的事肯定又会传到父亲和姐姐耳里,还不知要怎么大惊小怪,所以放在她那儿不安全。兰生的提议,可谓及时,也是唯一了。

且说北院只有香儿,兰生打发她去问有花要解药,无果便将藏在草丛中的人扛进杂物房。那房也好,只有透气小窗。门上把锁就无处可逃了。

香儿回来,完全察觉不到院里藏了大凶徒,只拿出一个小瓷瓶,“有花姐姐问小姐要解药做什么,我说无果哥哥不小心中了黄头针,要不是有霞姐拦着,她大概要下床回来。她还问是不是小姐失手扎的,我答不是。”

“她一定不信。”兰生把玩着瓷瓶,有花的毒针按颜色淡深分毒性轻重,黄头针叫三步倒。扎准穴位后即刻起昏厥作用。

香儿抿唇。腼腆笑了笑。“有花姐姐嘴硬心软。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去厨房看看。”

兰生挥手让她去了,又趴桌上。眯眼看斜西的阳光停在草尖尖上,化成无数轮小太阳。一日忙碌过去,就弄了一个匪类回来,唉——

“小姐不给那人解药?”无果心想这事不能拖。

“快吃晚饭了,这时弄醒他,哼哼唧唧会引人注意,夜了再说。”黄头针的毒性虽不强,后遗症却大,放着不管可能变傻子。不过这是有花拿狗试出的结果。反倒兰生干脆,头一回就扎人身上了。

无果也知,却不再多嘴。

晚膳时果然有些热闹,不但宁伯来了,连吴三也来了。宁伯一面盯兰生吃饭。一面道吴三归了夫人手下,今后可能来她院子会十分勤快,因为老爷将修屋的事已交给吴三全权处置,直接从账房支银子,不用肖谷过问了。

兰生看看满面高兴的吴三,道声恭喜。

吴三对兰生是心怀感激的,刚跟了新主就得一肥差,却不生歪念,只道,“小姐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小的尽量做到尽善尽美。夫人交待,您自小身子弱,吃住最需讲究,所以这回修缮一定要让您称心,不问银子多少。”

在钱方面,她娘一向很大方,而且好像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毕竟这个家对母女俩不闻不问十多年。

兰生也不必跟富裕的娘客气,“是得讲究,不过不是奢侈,而是舒适。吴管事先别急着找人开工,等我想上几日大概怎么整修,你再找能干的工人来。”

吴三一愣,不知什么吩咐还要想上几日,而且这位大小姐的意思是要对修屋事事作主了。然而,心下有疑问却不好提,喏应过几日再来听她。

宁伯不管这些,但说人手短缺的事,“夫人暂不管家里的开支用度,由雎夫人和蝶夫人管。我问两位夫人下来,因近年关,老太后领着娘娘们节省开支为百姓造福,各家夫人们也正积极响应,暗地较劲俭约,所以家里用人十分紧张,已经实在调不出人手。瑶镇带来的人是夫人用惯了的,如今都安排主院伺候——”

主战场已果断拿下,现在要争殖民地。她娘威武!

兰生道,“我这儿够用了。”

宁伯连眼皮都不掀,继续说下去,“我跟夫人说了,她也点了头,会买些仆妇丫头进来。不耽误小姐学习,小姐下回休息那日,我带人给您过眼。这里处宅中最偏,老爷考虑到小姐吃不得冷食,同意单独开伙,要造齐备的厨房,所以厨娘和帮厨各一名。北院地大,要找三四名粗使仆妇管理池塘花园和看管院子。您身边伺候的丫头,比照萍小姐和莎小姐,都是大丫头两名小丫头四个,至少还要添四人。老爷还特别提到随行护师,光无果不够,要增到四名以上。”

越听越像一座华丽的监狱,兰生沉吟之后,语气淡道,“宁伯知我性子多疙瘩,找那么多人放我跟前,喘气也难。厨娘帮厨我无所谓,在院外进不来的也能算了,不过身边实在不用再多丫头,也不要护师。不知根知底的,出了事还拖我后腿。你跟我娘这么回,她知道如何做。”

宁伯叹口气,可不是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么。

“有桩事你可能还未听说。今日我去接玉蕊回家,她差点让凶徒劫走,身边四五名剑客也没什么用,要不是无果出手,这会儿家里该到处有哭丧的了。”人多有什么用,她家无果出一根快板就能杀个片甲不留。

宁伯和吴三同时一惊,显然消息还没传过来。

不过,吴三反应得快,苦笑道,“在玉蕊小姐眼里,世上人只分两种,病的和不病的。凡是病人找她,她一定竭尽全力相帮,不管对方好人恶人,所以常遭遇这种事。偏她还不爱摆架子,尽管老夫人和老爷再三叮嘱,一有空就跑到危险地方去了。”

兰生想说滥好人,却发现宁伯似有别的心事,便先遣了吴三回主院,留下他说道,“宁伯有话直说。”

“今日老爷下朝,向夫人问起了无果,对他很是欣赏,又道玉蕊小姐常涉足险境,就想要为她找一个这样武功高强的能人。我听着那言下之意,是想将无果调给玉蕊小姐用。”宁伯皱眉。

“我娘说什么?很痛快把人献上?”吃白饭的,不配有宝,所以直接抢了?

宁伯道,“夫人说无果从小跟你的,没个由头,突然从你身边调走,怕都不愿意,等过些日子熟悉了家里再说。”

“还好,不然又得跟我娘闹一场。”当着这位看自己长大的管事伯,兰生反而能自在撒娇,真疼自己的人,她心里有数。

宁伯却不笑,很担忧的脸色,“我怕夫人挡得了一次,挡不了两次。小姐今后出门,让无果翻墙先等在外,别落了他人眼,又心心惦记再眼红。”

这主意真自私!可她喜欢得很。不过,兰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遭贼惦记,她的宝贝当然由她守护。要抢?那就拼了吧!这世道她看下来,做人是必须嚣张的,否则吃闷亏气死了,也不会有谁同情。

宁伯走后,兰生让无果去主院听壁角。玉蕊遭遇冒充官兵的歹人要挟,在吃过晚膳不久,终于由安鹄带进急报。果不其然引起轩然大波。听无果说,除她之外的大小主子们都赶到玉蕊住处去了。

兰生还想着用什么借口搪塞不去,竟没一个人来请,这让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歌词——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好歹,她也是当事人之一啊。请她,她肯定不去;不叫她,她又郁闷得要命。这么有性格,当然专属于女人。而她,不敢说是女人中的女人,却是绝对的,从里到外的,纯正女人。

人说,你孤儿,你还矫情?

她说,她孤儿,她更矫情!

所以,没人来请,她死也不会自己乖乖送去凑份子,吹灯熄火,就床上打坐,冥想起来。直到把心思空白,再复宽广,才沾枕沉睡,然而,半夜太阳穴突然吹冷,她一个激灵醒坐,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

什么事呢?

她将目力能见的屋内打量个遍,最后定在她今日外出那身衣裙上,眼珠子转了一圈。

该拿去洗了,她想着,又躺下去。

没一会儿却又睁开眼,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感觉这屋里阵阵卷冷风,只得起身查看门窗。

“小姐?”无果听到兰生的动静。

兰生披衣开了门,凤眼里有些恼,“不知怎么睡不着了,烦得——”廊檐下只挂两三盏风灯,底盘系一根根紫流苏,此时溜溜得转。

也是卷风?

走到其中一盏灯下,风却息了,流苏纹丝不动,她没能在意,因为把自己忘了的事想起来了。三盏灯照着一个方向,引她看到了杂物房。

啊呜——匪类还昏。

第54章 问匪

兰生回屋,从刚才定过眼的衣服袖子里拿了瓷瓶,心想注意到衣服原来是因为这么回事。出了门,摘下风灯往杂物房走,还问无果这时给解药是不是晚了。

不知是否有些月黑风高,无果的声音阴森,说如果人死了,他就扛到荒地里埋掉,神不知鬼不觉。玉蕊那边要是问起,就说服下解药后那人趁半夜跑了。

这小子是腹黑,但兰生觉得这法子委实不错。爱众生唯独不爱她娘和她的圣女好骗,至于那些可能会搞小动作的丫头,更好打发。把一个匪类弄到这儿,就没打算对谁交待。

推开门,灯呼啦熄了。兰生如今对风特别敏感,立刻敛目望入。

屋里并非漆黑,窗外狭窄一道星河,顶上有风,从一片破瓦孔中钻进来,随着门打开而趁机发力,直接扑灭了火。灰冷的星色之中,一个人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她走上前,无果还未及说小心,已弯腰垂手去探那人鼻息。才觉有气,她的手就被捉住了。

无果喊声小姐。

兰生另一手掌往后抬直,让无果定心,随即单膝压在那人背上,恶狠狠用膝盖骨顶他脊椎。听那人一声闷哼,她不禁冷笑。

“匪类,放手。”

话没说完,那人的手就脱落了。

无果松口气,但道,“这人能自己醒转,还保持了神智,功夫肯定不差,小姐千万当心,别让他反制。”

“他虽醒了,却用不上力气,自己跟自己逞强呢。”兰生不惧,整个重心放在腿上。完全没考虑会不会把人彻底压断了气,直到那人的手在地上拍了两拍。

“投降?”兰生不起。

那人喉咙里呼呼哈风。

“很火大?”那就没办法了,人肉垫子虽不舒服。但精神层面十分满足,兰生将瓷瓶拿到他面前晃。“把投降两个字说清楚,我就给你解毒。”

这下,兰生能明显感觉他背部起伏,听见恨不得咬进肉里的两个字。

“我——降——”

兰生勾起刁唇,站起身来,让无果把人翻过来喂药。不过片刻,就看那人睁开了眼。和她对视,眸里立刻烧起一片大火。她当取暖了。

接过无果送来的瓷瓶,她道,“里头十颗解毒丸。一日一颗,十日后不留余毒,只要你老实说话,我就给你。你该是武林高手就还是武林高手,该当匪类还是匪类。”

那人双手抹过脸。暗中调息,发现昏厥状况虽改善,但全身仍无力,冷哼道,“你狡猾我大意而已。若光明正大。我会中你鬼魅伎俩?”

兰生好笑,“假冒官兵想劫女子的匪类,用光明正大这词却不臊得慌,反说别人鬼魅伎俩,算我长了见识。”

“这世道,黑未必黑,白未必白,官未必正,匪未必邪。”明明力气不接,却说得字正腔圆,那人眸中也铺一条星河,“你是谁?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兰生听在耳里,看在眼里,面上刁钻态度不改,“死人对我没用。匪类,我问你,你贼窝在帝都二百里外的哪座山头?是劫富济贫型的义盗,此树是我栽的山贼,还是打家劫舍的流匪?根据你的答案,我会决定怎么处置你。所以,想好了再答。”

黑胡在嘴上颤,那人没好气,“你才匪类呢。我同女人没话说,要杀要剐,还是要押送官府,随你便!”

“你刚才是把我当男人了?”兰生拉过一张板凳坐下,“我不介意,你继续当我男人好了。因为你要是认死理不同女人说话,傻得就是自己。毕竟,我有打算放你走的。”

那人垂下眼睑,静默,再看向兰生,显然决定替自己争取一回,“你说的三种都不对,我是擎天会二当家。江湖遍地有擎天,专杀祸害百姓的败类。什么二百里外的贼窝?简直一派胡言。今日虽伤了平医所前的人,也是为了装像跋扈黑豹营,但毕竟没有取人性命。”

“不是我说的,是听东平王世子泫冉说的。他一看到你的羽毛扇,就道有来历。虽然圣女把你说成是她的护卫,我瞧着,他一定已经起了疑心。”擎天会?名字不赖,一根正气撑天的大柱子。

“东平王世子?!他既然起疑,定然派人盯了这四周,你还骗有放我走的打算?”心急之下动手,竟这么快惊动皇族!看来,就算能逃出这里,也逃不出城。他本城府极深,如今受伤身弱,不知不觉便显露辗转为难的心思。

兰生一丝不漏看,“我只管放你,你在外面被抓,是你没本事,与我何干?不过——”可惜,她没得到过同情,自然也生不出同情心这类东西。

“不过什么?”某二——当家问。

兰生有自己的盘算。这家里头没人对她有好感,她不稀罕,但前世经验告诉她装清高独来独往不是一个好办法。情感上孤行和生活上孤立是两回事,她想把日子过舒服,就要与人沟通。

短短几日接触下来,暂定突破口两处。一处是南月凌皮球,可他的存在感跟她一样可怜,只能拉他垫背,借他胖乎乎的弹力,免自己摔太狠。还有一处就是圣女妹妹南月玉蕊了。长辈的宝贝,同辈的天使,她觉得更像萌宠。众生众爱的慈悲其实容易受人挑唆,玉蕊的好坏不论,却也讲道理。未必要处得像真姐妹,抓几根软肋,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时,能拿圣母心当防护光环。

把人拎在这儿,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殿下们。她得防狼!如果他是让东平王世子紧张的人物,也许不久将来可以利用她在他身上获得的情报,或向狼邀功,或与匪合污。总之,这样的人不是随便就能遇上的,也不能白白遇上。

“不过,我可以帮你安全离开。”兰生把话说完。

某二当家半信半疑。“你想让我老实答问,可你是谁我都不知道,我为何信你?”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同慈恩圣女是同一边的。”她的大小姐身份没得到承认。说名字又有什么意义?“你相信她吧?”

“是圣女救我的?”她刚才好像说过,某二当家想起。

兰生道不错,“如果是我——”

“我已入地狱。”他接话。

兰生一笑,等同承认,“为什么要劫人?”

“明知故问。”他撇撇嘴,全身无力,骨头不软。“当然为了救人。”

“明知圣女只看病不治病?”她对这话还不能理解,试探能否从他嘴里知道意思。

那人不懂兰生伏笔,也是因为这并非秘密,“圣女能看病气轻重。若她说无治,神仙难救,若说有治,病情再严重,也有治愈之法。她不治病。却能看出病生在五脏何位,亦能监察药效。”突然看她笑得飞眼俏面,语气一滞,“你笑什么?”

“这么个只看病不治病,让人人捧若神女?”笑死人了。兰生挤眉弄眼,“我能看明天下不下雨,该给我一个什么名号?祈雨龙女?”

“你要是真能祈雨——”某二当家两眼又上火,“你耍我?”

兰生捧腹大笑,见好也不收,半晌才敛神色,“你老大病得厉害,不知能否医治好,所以你才来抢人给他看病。自古天塌地会陷,擎天会人心惶惶了吧?”

说中!二当家抿紧嘴,冷眼盯她。他来之前,已打听清楚圣女周围常用的人,唯独漏算了她。这女子到底是谁?言谈之间对圣女全无尊重,关系却又绝不浅,否则不会出手阻他。而且,她身边这个少年武功十分厉害,她的机敏更是大大出了他意料。

“我言尽于此。”不能再说下去了,他自觉没泄密,却有被她看穿的心惊。

“听起来你们擎天会是个匡扶正义的团体,你能为老大不惜来天子脚下抢救星,也似乎是忠心义胆,不过对人下手狠了点。好,你不说,我也不问了,咱们谈谈报答的事就好。”她可以放过他,不计较他挥刀相向,还有要杀她的口头要挟,但得拿点好处。

“报答的事?”他混迹江湖这么久,今日也算大开了眼界。

“保你安全离城,你拿什么报答我?”兰生双手合十,指尖点下巴,她人工很贵的。

“你想怎么报答?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风流小胡子也有节操。

兰生噗一声,喷——“不好意思,我对老头子没兴趣,就问你们那个会有没有号令会众的令牌,随便给一块就够了。”

“…没有。”想得倒美。

“不然给千啊万啊两的银子?”她不一根绳上吊死。

“…我们是穷会。”千啊万啊,她给啊?

“不是死会就行。”兰生眯眼想了一会儿,“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怎么也得把三根黄头针的成本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