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银子,伊婷才生出一丝警惕,“你为何帮我?”

柳浅浅冷笑,朝对面努嘴,“那位兰大姑娘可不像看着那么能干,你看她出身不错吧。”见伊婷点头。“她是骗子,我与她本是好姐妹,她却帮她的小东家骗光了我家财。害我爹娘悲愤而亡,我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她做买卖的本钱本属于我的。我找了她几次。她一开始搪塞我,后来竟买凶害我,我再也不敢跟她明着作对。”

伊婷大吃一惊,只觉兰生不像那么坏的人。

“你若不信,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被她害惨之后,碰到一个好主子…”柳浅浅天花乱坠一番谎言,说兰生知道她在今娘身边。才把鲁老爷要娶今娘的事捅给鲁夫人,而鲁夫人大闹一场,不但把庆云坊的地卖了,还将鲁老爷为今娘赎身的银子要了回去。

柳今今擅于放长线钓大鱼。柳浅浅完全照她说的,不急于给“糖”,“伊小姐大可去查,五日后我在这里等你,银子花还是不花。你自己决定。话说前头,我这药别处买不着,并非普通迷神,服用后会犯困想睡觉,睡到自然醒。而且只要你照我教得做,他们甚至不会记得你。”

说完,柳浅浅假装走了,其实却躲到一旁,看伊婷上了车,才转到一家小茶馆里和柳今今会合。

“行了,就等鱼上钩,将这包啃骨粉喂了那群家伙,软手软脚连纸片都拿不起来,还怎么给南月大小姐盖房子。到时候,长风造真剁她的手指头吧?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心软什么的?”柳浅浅忿难平,自己错却全怨别人。

“不管真剁假剁,我只想看那位自尊心被践踏到泥里时,是不是还能顶着明月流的傲慢光环。”柳今今对付兰生,有比柳浅浅更深一层的情绪。

柳浅浅不完全任性,听出来了,却很不以为然,“师姐还想着从前呢?当年你也是师门上下一心宠着的大小姐,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结果,死的死,散的散,大小姐当起骗子来了。明月流多风光啊!皇帝信任,无极宫明月殿都姓南月。东海大巫最后的两个传人嫁给大国师南月涯,巫族虽然无存,因联姻的关系,比起我们柳氏心宗好了万分。”

柳今今猛然站起,“闭嘴!”

“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啊?都是看在银子的面。一人行骗梗,两人行骗通,像仙女一样的大师姐都愿意屈尊下骗了,我本来就是小骗小坏小没出息,所以才一直忍着呢。”柳浅浅继续喝茶,“说好,看过南月兰生的倒霉样,咱师姐妹的缘分也到头了,我不会再跟你。”

“好,到时千万别再缠着我。”柳今今走了出去,握紧着拳。

北疆心术,东海大巫,西域蛊术,不见得普通老百姓个个清楚,但三派五宗,富贵名门,官场宫廷中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与易经衍生出来的派宗不同,却与天能者相似,以术者自身的天赋运用见长。然而,如今人们口里所说的北疆心术已经并非正宗。

正宗心术出柳氏,迄今就剩姐妹二人。柳浅浅早溜出师门,所以一点不知详情。死了的,如柳今今的亲爹亲娘,不是自然死亡。而失踪了的,如那些师兄弟姐妹,其实全被害了。柳今今没有告诉柳浅浅,因为还想多一个人,跟她一起苟且偷生。

这时的北疆心术是朝廷附庸,一群摇尾乞怜的无能之人,和东海巫族一样,都是名存实亡。

再说那伊婷,将信将疑,回去之后即刻让马何查,果然庆云坊那地换了买主,而鲁老爷打算用那地那宅安顿小妻的事也属实。鲁夫人去大闹一场,不少人看见。这么一来,疑心少了,相信多了。

五日后,她花一百两买下柳浅浅的药,问仔细用法。买虽买了,问虽问了,在用不用迷药这点上纠结了一段时日。直到三月桃花沉枝头,觉得不能再拖延,也要向大爹报养育之恩,才终于下定决心,买通送饭的伙计,扮成小伙计混进工地。

常海虽不愿她涉足工造领域,但她毕竟是受他宠爱的大女儿,她仗着大小姐的名头常逛在外,看过很多长风负责的工造场。真要论起来,比兰生“经验丰富”。然而她进到来时,对眼前的景象仍会觉得稀奇。

从外面看上去遮天蔽日的大竹棚,里面光照度却相当好。大竹棚原来分成四角和中央五片,由好几面竹架墙帮撑,于是将棚顶也分成油布篷和板条天窗,西斜的阳光居然还能从板条投进。这么巨大的竹架棚因此牢固,篷布板条拆装方便,并没有她想象那么复杂费工夫,构造却新颖有效。

吃晚饭钟一响,从排屋后面嘻嘻哈哈走出几十人,个个戴着奇怪的木壳帽。伊婷还来不及研究那帽子的用途,却看到了一身脏兮兮,同样戴帽的兰生,不禁吓一跳。她以为兰姑娘只是代小东家管工造,类似监工,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竟跟工人一样干活。之前一直远观,近望之下凤眼尤为刁俏,樱唇微噘似任性,很漂亮却有刺目刻薄感,让她顿觉那是个很聪明,很不好对付的女子。

她看出了神,突然发现兰生也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惊得她连忙背过身去,生怕对方起疑心。然而,她想多了,兰生看得是她身后的酒坛子。

“今日十五了,这么春光大好月亮要圆的日子也不能出去乐呵乐呵,辛苦大伙。我订了十来坛酒,还有酱牛肉腌猪腿这些下酒的好菜,这晚就歇工吧。不过,明天早起加倍干活,行不行?”

工人们发出阵阵欢呼,又起哄喊大姑娘先喝三碗。

兰生说不敢喝那么多,怕回家挨小东家的训。

“大姑娘不喝三碗,今晚还得继续干活,这些坛子就留着当庆功酒吧。”一沉沉的,有些年纪的冷声。冷得非寒,稳重而已。

一片嗷嗷叫,大呼铁老哥高抬贵手。

然后伊婷听到兰生大笑说三碗就三碗,立刻整片工地沸扬欢腾。兰生的声音,明爽如春日清晨的风,与刁薄精致的容颜很难配合,却有感染人心的奇异力量。

伊婷下定的决心因此再度动摇起来。工地造工一向是艰苦的,遇到苛刻的雇主或买家,甚至要提心吊胆,就怕明天雇主找了别人来替代自己。即使长风造已是北面最大的造行,内部争工也十分激烈,毕竟事关生计。而这块地,这些人,面对长风强蛮的压力,却仍热血炽心,大笑大兴,大概同这个女子有很大关联,能和他们同甘共苦,又为他们如此着想的领头。这样的人,会去抢好友的家业,还买凶害人么?

药瓶放回囊袋里,伊婷离开大水缸,趁兰生他们喝酒吃饭时悄悄绕到排屋后面。她虽不会用迷药了,但总不能白来。中央竹架搭得跟外棚一样高,面积也大,应该是主屋,她的手抓到油布正要掀。

“喂,你是要手呢,还是要眼珠子?”嘿嘿一声细笑,自伊婷头顶发出。

伊婷蹬退几步,骇然抬头,看见一个瘦瘦的少年倒挂在竹架上,旁边还倒挂一只白面黑猴,刹那分不清是两个人还是两只猴。

“我…”想起自己女扮男装,连忙粗嘎着喉咙,举高手里的饭龛,“我是来送饭的伙计,呃,兰大姑娘说还有人在干活。”

还好她准备充足。

第157章 三月

长相不起眼的少年仍倒挂着,手上放下一支扫帚,“这位姐姐,说谎之前要动脑子,虽然进来这里,碰到傻瓜的可能是十之有九,可是显然你运气不佳。赶紧回去继续当伙计,还能安静地走,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

自己女儿身这么简单被拆穿,从来没干过心虚事的伊婷越发慌张,随处看了几眼,转身就跑,却不小心撞上一人,不由发出惊呼,往旁边蹦去。

“哪来一只小兔子?”

那人亲切带笑,明亮的眼,看着舒服的五官,身材不高不矮。身后还有一男子,高出半个头,冰山脸寒霜目,将那么大一件春衫撑得紧绷绷的。

伊婷面红到耳根,再不吭声,低头跑出去了。

“你俩又是什么人?要吃饭到前头,别打扰我睡觉。”扫帚放回身边,少年打个打哈欠。

“我们跟兔子进来的。”亲切的年轻人突然抛出一样东西。

小猴子吱一声窜到半空,接住,尾巴又勾了回去,毛毛手掌里把玩着一个雪白的瓷瓶,竟是柳浅浅卖给伊婷的啃骨粉。

“叫小猴子别吃,这是啃骨粉,服用之后酥骨无力全身发软,没有解药就会成为废人。”那人说完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得转回头,“追兔子来,不得已在西面油布弄了个大洞,记得提醒兰姑娘补上。”

少年嗤鼻,“跟我没关系。”

“随你——们。”秀气的墨眉先挑后展,瞥到另一个身影,才走了。

无果纵身,从小黑手里拿了瓷瓶。

拿扫帚的少年当然就是小扫。对无果道,“你认识的?”

“天玄道车非微。另一个叫柴鬼,是天玄道掌教的关门弟子。”柴鬼与兰生姐弟组队赢了花王会,因此脱奴籍成就与天玄道的机缘,曾来辞谢,无果代兰生见过一面。

“听说天玄道过冬时封山,至今还禁止他人进山。弟子怎么还在外面撒欢跑?”小扫忽然捉了扫帚,蹬竹翻筋斗,几个起落到南面,隔着油布飞快顶出扫柄数下,听着哎哟落地声而哈哈笑。

他这回调来,要清扫的,不单是自家院子。

无果面色不变往前走,将瓷瓶交给兰生,把事情经过说一遍。“要我捉那假小子么?”

兰生看了看那道正匆匆穿过人群的纤细身影,“算了,给那姑娘留点面子。倒是好奇她啃骨粉哪儿来的,你去问问车非微。”

越近三月底,长风就越紧张了。白天还好,晚上一波接一波。不过长风完全不知这支大工队的底细。竖着耳朵睁着眼睛睡觉的“匪类”,每夜还有十来人通宵守卫,普通人根本别想偷看上一眼。

木林眼尖。看无果走了就问兰生,“怎么了?”

“有人混进来,在西面竹架弄出一个大洞,等吃完饭,木哥记得找人补好。”兰生不说有女同胞混来打探。

“等什么,现在就去。”木林一招手,木工小队的十来人齐身站起。他点几个名,到后面补洞去。

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兰生和铁木土三兄弟的努力之下,这块工地上的散漫怠惰已散尽。分工明确,个个勤劳,组织性协调性责任性各种进步。泊老三褐老四已然成为骨干力量。似模似样的账房和工头,即使有时三兄弟外出,工地上的事也可以完全信赖交托。

伊婷不知“同胞”相帮,回到家后又发现药瓶不见了,惊魂不定中想到自己撞的那个青年,虽不认为对方会偷拿走,却以为那时候撞掉的,直担心别人捡到误食。

正坐立不安,常海今涛来了。

她与大爹二爹从来无话不说,老实讲了今日之事。

“你这丫头啊。”今涛无奈,却也舍不得怪,“瞎操什么心?!”

常海马上修书一封,派人送到庆云坊。

然后,他沉脸道,“且不论你女扮男装混进去,怎能轻信陌生人的话,用迷药达到目的这种下三滥的想法呢?我承认白羊祭野蛮得毫无道理可言,可那既是祖宗的规矩,也跟对方说得很清楚,由他们自愿要求的。我养你成人,自认没有把你教成这么卑鄙。你太让大爹失望了。”

伊婷立刻红了眼圈,“大爹,我错了。”

今涛帮义女说话,“二哥说重了,婷儿不是没用迷药么?”

“没用,却有这个心思,还花一百两。但凡好好想清楚,就知道是江湖骗子趁乱打劫。你有五日,非但没想明白,最终还是买了。”爱之深,责之切,常海摇头叹息。

“若说骗子,也不尽然,庆云坊那块地确实换了地主。更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那位兰姑娘究竟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如同她认为二哥是霸道强蛮不讲理的长风造主一样。人,就算日日在一起,也未必看得清真性情。”今涛帮到底,“再说婷儿已知错,此事过了罢。”

“我罚你十日不能出门,抄长风诫三十遍,你觉不觉得委屈?”大错要罚,常海觉得自己心软才罚得轻。

“女儿不委屈。”伊婷甘愿受罚,又在常海今涛要走出去时补充道,“工地上堆放着黄石岩。”

黄石岩是大荣最好的山岩种类之一,岩纹独特美丽,硬度强,价钱亦贵。

“新地主看来很富有,比鲁老爷大方多了,但从名字上查不出来,不是外地富商,就是挂了别人的名。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庆云坊这块地知情得多,明知烫手山芋还要接,应该和兰姑娘有关系。”今涛边道边笑摇头,“婷儿真以为我们就等着庆云坊交屋。”

“如此一来,只有锦绣山庄少东家了。买地,黄石岩造宅,再加上这些人工,至少要三四千两数目。那位兰姑娘如果有这么多本钱。何必接二百两保本不讨好的宅子来造,所以肯定不会是她自己吃进。可我想不通,即便是黄石岩又如何,能因此说服那位重病却精明成器的少东家吗?”让今涛调查的人当然是常海。

“别让婷儿知道,那位兰姑娘额外有动人心弦之美。”今涛想得通。

常海呵笑,“是啊,我只好贬低兰姑娘找不到好夫君。怕婷儿学着更野了去,要大大伤脑筋。”

春风过,青衫碰烟袖,彼此相视而笑,知己交心,一生足矣。

桃花飞谢,三月末梢,帝都到处都是游兴十足的人,赶春天的一截尾巴。而白羊终祭的消息经过庆云坊才子佳人们两个月不懈得传播推广。简直成为这个春季最后的一场庆典,不来就抱憾终生了。

到这日,人们纷纷相约,帝都流行语大pk中,这句话终于上升到第一名——

明日庆云坊见。

观者紧张而兴奋。长风紧张而嘈杂。庆云坊大竹架子仍矗立如怪兽,门里墙里却静悄无声。一点敲打的噪音也没有了。

门上挂一木牌,上写:放假一日,如有不便。大家见谅,明日请早。

这时候,得到放假禀报的马何,连半丝丝想要窥探的兴趣都起不了。各种迹象表明,兰大姑娘造了一个由黄石岩为主要造材的园子,岩石当然很硬,房子一定很牢。她又整大竹棚,又整小竹棚,二月下十来天雨,长风造各个工队停工。她的工队却一天工夫没耽搁,都是竹棚的功劳。他明白了,也学习了。

除此之外。还有啥好处呢?

对了,为打入敌人内部,他手底下的兄弟跌折了腿摔断了胳膊,加起来也有七八十号人。估计这就是那位刁姑娘架棚子真正的阴谋所在。还好造主及时说停,要不然数千条长风汉少数百号砸,也是损失啊。

放假?放吧!虽然有点羡慕,都不知道干他们这行,还能有晴天好日里不干活的好事,不过正因此,兰大姑娘不能进工造业。进来了,月圆喝个通宵,月末下个馆子,交工前一日还放假,这不是乱套了吗?!

于是,没有人心急火燎开工,没有人心急火燎窥探,已经嘈杂整个季度的庆云坊,对突然恢复的宁静无所适从起来。路人们经过,一定会看竹棚。那些书馆茶馆里坐着的书生美女们,说得话题也三句不离明日。

兰生在哪儿?

公婆家里。

因为她的公婆不是普通人,家也不是普通房子,她此时身处的一座花园到处奇珍花草,偷挖一棵出去卖,就能换庆云坊半个宅了。

“兰生,你又瘦了呢。”奇妃娘娘今日找儿媳妇进宫话家常。

这日,兰生一点心事也没有,面上始终盈盈微笑,“是娘娘疼兰生。其实不瘦,为显身段,特意里面穿了束身的紧衬裙。”

奇妃抿嘴点唇笑,“你这丫头的一张嘴,就是这么瞒着我在庆云坊造房子吗?你爹你娘知道么?要是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那本宫心里就别扭了。”

兰生不惊慌,笑着回应,“造宅这事是兰生嫁人之前就开始的。我娘没嫁妆给我,那会儿也不知自己好福气,不用担心嫁妆的事,就想着成亲后自己有份贴补,免不得让婆家人小瞧。”

“既然如此,明天长风造拿你造的宅子祭白羊,你就别去了。听说看客很多,免不了有认出你这个六皇子妃的人,传出去怎么像话?”

婆婆管起儿媳妇来。

第158章 吸星

刚听说兰生造宅的事时,奇妃有点懵。她出身名门,吃穿不愁,一嫁龙门,脑子里根本没有赚钱这两个字。再说,工造都是男人的活儿,哪有女子从事的呢?

但懵了半天之后,就怒了。

兰生回南月府住之后,每几日都有人跟奇妃报告她的情况。虽对她每日出门颇有微词,但听说是去给六儿寻福求吉,所以就没说什么。直到前日,几位郡主,还有安丞相的女儿安纹佩,来给太后请安,正好让奇妃遇上,才知道兰生在外做的事。

安纹佩是宠坏的性子,而安丞相曾暗示这颗掌上明珠是适合当六皇子妃的人选,说话显然酸溜溜的,所以奇妃起先就当胡说八道。可云华郡主伯嫚是沉稳大方的人,她也说兰生在庆云坊给人造宅子,那就假不了了。

奇妃做人一向讲究妥当,不急着找兰生来质问,立刻着人暗中去查。果然,探子亲眼看到兰生在庆云坊进出,且以兰大姑娘的名义挑战长风造,誓要入行做工造。哪里是给皇儿求福,分明拿它当借口却做着自己的事。而且,更可气的是,兰生进宫几回,竟一次也没提过。她赞她体贴贤德的时候,眼睛不眨居然说是自己应该做的。真是,看她找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媳?!

奇妃能在后宫独大,自认什么心计都看得穿,却想不到儿媳在自己眼皮底下玩花样,感觉被兰生当了一回傻瓜。然而,她心知皇儿还要靠兰生避凶险,再怒也得压着。而民间什么工造行,什么行规,什么白羊祭,什么剁指约定,听了都感觉脏耳。她是皇族,平民是匍匐在脚下的牛马羊。

在她看来,只有一件事符合自己高贵的身份。就是阻止这种荒谬的行为举止。

所以,奇妃面上还有笑容,不到眼里去而已,“你如今又不缺嫁妆又不必贴补,要多少银子,直接跟本宫说就是了,难道还能不给?”

兰生凤眼却含笑,“虽不知娘娘从哪儿听了这事,又是听人如何说的,恐怕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奇妃心里道声狡猾厉害的丫头。神情不动。“这么说来,你身为皇族一员且婚后还抛头露面,是另有隐情。”

“正是。”兰生答道,又突然凑到奇妃耳边说了一阵悄悄话。

奇妃眼一睁。又惊又喜,“真的?”

兰生起身谨福礼,“娘娘不信,明日可微服出宫,看过便知。”

“本宫怎能随意踏出宫门呢?”奇妃虽然这么说,语气却柔和。如同太后能时不时看侄子去,她要出宫也不是难于登天。

“不然口说无凭,兰生只能觉着冤枉了。众口铄金,便是我浑身长嘴。娘娘也会觉得是狡辩。”兰生的语气更像撒娇。

“听说明日会有很多人瞧热闹去,我就算去不了,也未必不能知道真相。难道个个说谎不成?”奇妃伸食指轻点一下兰生的脑门,“六皇子妃造宅子,怎么想都不像话。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若不看明日结果,似乎还不好说你的不是。你真是跟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想什么做什么的主。罢了,我暂时不管,不过——”

“娘娘,明日兰生若丢了皇家颜面,自然再没脸出门,从今往后守着殿下寸步不离。”应付得差不多了,“兰生告退。”

奇妃笑送着兰生,等兰生一走却肃冷了脸,让人找寒索过来。吩咐他调去南月府的宫卫明日要分出一半跟着兰生,并及时向她禀报庆云坊的详细情形。

寒索即刻传簿马来,照奇妃的吩咐下令。

簿马才知兰生那么忙进忙出到底为什么了。他告诉自己不该在意,哪怕近来他觉得六皇子妃还是不错的主子,见面既不摆架子,吩咐他做事也相当客气。只是过了一晚后,心里就有些沉,显在面上更黑,连一早来找皇子妃的圣女都看出来了。

“簿将军气色不好,要小心变成病气。”玉蕊笑言。

金薇皱眉,对妹妹神色无奈,“别胡说,你何时还会看人面相?”

玉蕊吐吐舌头,“怎么不会,看病先看面。簿将军生气呢,黑黑的一张脸。”

在来南月府之前,簿马不知圣女会说笑,天女会没辙,但她们在六皇子妃这间小小的院子里会欢闹会撒娇,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们。

“天女大人,圣女大人,今天也要随子妃娘娘一起去庆云坊?”

带他的老校尉说过,不能建立忠心,就不能成为最好的侍卫。他迄今碌碌无为,并非他不愿,而是皇族里没有让他能许下肝胆忠诚的人。昏聩的皇帝,各有心思的宫妃,几位毫无品德的殿下,他冷眼旁观,谁也不想选,谁也不值得。

“簿将军知道了?”金薇看他一眼。

簿马点头,“奇妃娘娘吩咐下来的。”

“奇妃娘娘也知道了?”玉蕊惊。

“我还以为大清早麻雀吵,想不到是两位好小姐和簿将军在聊天。”有花开门,对簿马谨慎一瞥,“早膳已摆好。”

玉蕊往亭子里看,“大姐怎么不在?”

“还在跟六殿下说话,你们先用,省得凉了。”有花转身就走。她今日也要跟去,所以得先打理好家事,很忙。

而金薇,玉蕊,簿马,不约而同往六皇子寝屋看去,很——怀疑?

“今天我是打算豁出去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要是能灵魂出窍,也可以来看看。”兰生却难得没运动,而是难得在老公屋里打了个盹。夫妻生活这么“和谐”,仿佛一辈子也能过得下去。

床上的人当然不会回应。

兰生走过去,弯腰近看着他。妖美不再,面颊深陷,颧骨高起,面色连刚出宫时的微弱光泽都不带了。

“你母妃说我瘦了,可我觉得你才真瘦了。一直都只喝汤药,终是撑不下去的,你大概也知道。”植物人可以靠先进的医学仪器和药物助活几年,甚至更久,但古代呢?这人现在还能呼吸。她认为是创造了当世的医学奇迹。

“想活,就赶紧醒。想死,就别不舍。”她的手不知不觉伸过去戳戳他的脸。

然后,明明白白,她看见自己的指尖凝出一缕紫气,随着他的呼吸,进到他身体里去了。

她一惊,想收回手,身体竟动不了,紫气卷成了她最熟悉不过的风。很快在他身上浮起一层。微微起伏。他的呼吸有力起来。风层转眼就变薄了,似乎从每一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里渗入。接着,她的掌心出现成形的紫风,卷得越来越快。全给他了。

但没多久兰生就察觉到,这回的紫风并非像前几次一样心随念转唤出来的,不受自己控制,正由六皇子身上某种解释不了的力量源源不断抽取。

脑海里立刻冒出四个大字:吸星*。虽然觉得好笑,但几乎同时,她开始奋力往后挣。这么一挣,像磁铁一般的力量就更强了,竟产生拉力,将她整个拉向他。

“子妃娘娘?”

小坡子充满奇怪语气的声音。乍听起来很远,但兰生抓住了。开口想让他过来,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憋得她都急冒了汗。

咕噜噜——

眼前景象一变。气泡无数,正在上升。除此之外一切浑浊不清。身上很冷,手一握,水质感。脚下踩不到地,好像一直往下沉。水草往仅有的一团光亮直上,却又始终温柔刷着她的脸。胸口都快炸了,无法呼吸,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光圈缩成了光点。忽然,大颗大颗的气泡压向自己,光点时隐时现,如顽皮孩子的手遮在她的眼睛,却又不能完全覆盖,玩猜猜猜——

一道弯成半弧的黑影!鱼?谁!

她徒然睁大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感觉手腕缠上一圈比水还冷的冰意,渗入皮肤却是暖的。那丝暖渐渐大到能包围自己,似茧。那颗快停的心脏又跳了起来。

刹那明亮。

一双墨彩的妖瞳,一张月华般冷美的俊颜。

刹那暗淡。

淡薄的眼线,削苍无生气的面庞。

“子妃娘娘!子妃娘娘!”

小坡子的声音一下子大如擂鼓,敲回兰生的意识,发现自己趴在六皇子身上,手里已经无风。刚才如正常人一般呼吸,仿佛就要睁眼醒来的人,仍呈垂死之相。

梦吗?

兰生撑着六皇子起身,完全忘了某人脆弱得可能一根稻草都会压死的状况。突然,心口灼痛,眼冒金星,差点站不稳。

“娘娘!”小坡子连忙来扶,“娘娘脸色很差,圣女大人就在外面,奴才立刻 去请。”

“你刚才进来时看到什么?”兰生却问。

“奴才看到娘娘捉着自己的右手腕子,好像在跟自己拔河似的,忽然倒在殿下身上一动不动。不过,我一叫您,您就起来了。”小坡子察言观色,见兰生神情不定,转着眼珠子又道,“娘娘故意跟殿下闹着玩吧,如同您当殿下醒着一样,给他读书,和他说话。娘娘用心良苦,殿下说不定真看得到听得到,很快就会醒的。”

“不用惊动别人,否则当我神智不清。”胸口疼得眼前发黑,但兰生硬撑出一丝莞尔的笑,只道更衣,回房去了。

就剩他一个。小坡子慢慢走到六皇子身旁,似万分小心。

“…殿下?”

静,可听针。

 

第159章 起终

马车一颠,兰生的脸一瞬白,手不由抚过心口。

玉蕊正和皮球玩四字接龙,两人没能在意,但独自摇卦的金薇看在了眼里。

“早知紧张,何必自讨苦吃。”随着祭白羊升级扩大,兰生造宅的事在名流圈中也散播开来,金薇才知这位大姐并非什么都不在乎,只不过在乎的东西跟别人不太一样罢了。

兰生明知金薇弄错了,却也不说自己不舒服,但道,“是紧张到兴奋,不是紧张到胆怯。天女大人,给我起一卦,看看我今日保不保得住手指头。”

金薇不给,“你既不信,摇出来的卦相也不会准。吉利话我倒是可以说,你要不要?”

“免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姐姐我心领神会。”姐姐已经被赶上了架。

金薇清冷撇笑,对一旁玩得哈哈的玉蕊道,“帮大姐瞧瞧气色。”

玉蕊双手撑车板,脑袋凑到兰生眼皮底下,摇来晃去像只小狗,随即退回去,弯下嘴角,懊恼的模样,“看不出来。”

皮球也看过来,“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大姐脸色苍白,血色全无,惊神症。”

“看你们个个当自己大夫,才精神病。”兰生卷起窗帘,让风吹进来,“四人挤一辆车,闷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