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此作了个决定,穿鞋下去,对常海单膝一跪,“造主,马何无能,不会验这楼。”

认栽!娘蛋的!就像道观,一般人敢拿斧头去砍柱子?常氏富有,可长风大多数兄弟还是苦哈汉,不过混口饭吃,还要靠八方神明天地仙家保一世平安的。得罪神明,还活不活了?

他一下,个个下,诺大的一层竟只剩木林。

祭羊的怕死,羊咋办呢?

可以得瑟了呗!

 

第162章 拍卖

心里得瑟,面上还得装蒜,兰生静静等检验结果的正式发表。没有听到常海发话,她一丝也不敢掉以轻心。对长风造大方还是小气,都在那位造主的一念之间。

田翎刚才说要闭嘴,又不甘心,“马何,你个胆小如鼠的东西!”

“要不,你去?”常海认真看着田翎。

田翎当然不会去。他信道,而且信得不得了,平时大把银子供道观买仙丹。这会儿也只敢指使别人,还要常海挡煞,怎么可能自毁仙梯?尴尬咳一声,不吭气了。

搞定内讧,常海看向兰生,于公于私,他大概只有一途可走。

兰生笑俏了凤眸,“兰生带海爷上去瞧瞧,可好?”

如此伶俐。

常海道声有劳,弯身脱鞋。这么放低了姿态,四面八方的声浪和目光给长风的压力顿减。他一向敏锐,能立刻感觉出来。

今涛和田翎等人也脱鞋跟着。

兰生却不想漏了马何,“马大,不会验,可以学着验。错过今日,明天就起墙装门,说不定再也看不着了。我不敢说这栋楼独一无二,短期内倒也没有人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来。”

马何鼻孔喷老大,最后又脱了鞋,这么稀奇的房子,不看白不看。

铁哥皱眉,站她身旁也毫不护短,“大姑娘太张狂了些,都是长风一等一的匠师大工,真要说起来,这里以大姑娘经验最浅,头一回。”收尾很像呛声,呛长风造自以为是。

“我运气好,找到你们这些一等一的高手帮忙,这头一回造出的宅子也算过得去了。”她一直当高调则高调,这时被要求低调,就会变成“装”。

田翎可抓到了一根小辫子,“对了。你造的不是宅子吗?造出道观来,算怎么回事?”

木林嘴皮子动得快,“道观?长风真行,连宅子和道观都分不出来。还敢代表造行?听说你们让南人抢了不少大生意,丢了北造的脸,今后少验验别人,拿出祭白羊的劲头祭自己,保准没有偷工减料的了。”

田翎骂,“你娘个…”

“再让我听你说一个字,明日就回本家去。”常海便是不在乎造主的地位,却也不容自己妻舅一再挑衅。

面子给长风造主,兰生稳重回答,“是宅子。不过雇主似乎是广结善缘之人。喜欢招待朋友高谈阔论,对我等说一楼要作豪华大宴的用途,必须辉丽明亮。因此,二楼三楼才是自住。”语气一转,“不过海爷。你我定约时并未说必须要造家宅吧?”

“确实不曾定。”所以才喝止了田翎的无知,“兰大姑娘不必在意,请带路吧。”

兰生踏上楼梯。

“刮风下雨,秋凉冬寒,这第一层当如何?”今涛沉默不再。

“这块地小,这栋楼大,园林面积有限。能造亭子的地方让我造了别的,如今又正是春走夏,因此雇主暂不愿将第一层封起。要封也容易,四方上有石条下有嵌沟,从那儿——”有关设计的问题由她回答,兰生指了指西边。“装滑门即可,还容易拆卸。我觉得这层石材冷重端庄,以开放式为佳,如果用实墙来封,空间显得狭小。装帘也是不错的选择。当成亭最合适。”

今涛点点头,表示有理。

木林伸手竟抬起一块石地板,端出卷席小桌泥壶陶炉看众人看,说道,“像这样的储物暗格有二十个,不过得注意,不能放值钱东西。”

常海心中再道声好,这才随兰生上楼去。

“各位,看仔细了,这二楼除了十六位女仙庇佑,凭栏如坐云海之上,视野绝佳,凡人也能感受仙府灵气。里面看着空空荡荡,却是大有讲究的。”

通天书阁没有包间,突然有人这么大声说话,讲得还恰恰是对面那座楼的事,怎不叫人侧目?

金薇玉蕊和南月凌也循声找着。他们坐在窗边微偏的一张桌,但已比多数掂着脚尖看不到什么的人好。有花带他们入内,说兰生早早订了座,虽然并非最好的桌位,却因为是亲友团而特殊照顾,只要付茶水钱。不然入场费要按人头算,一人二十两银子。

这么黑心收费,居然还是坐了个满。二十两对普通老百姓吓人,对非富即贵的人群来说小意思。好笑的是,还有小厮管事混进来游说已经坐定的客人们,最高加到五十两。真有几桌换了人,但多数人不肯,银子有价,热闹无价。

不过,发财的可不是书阁老板,而是包下书阁的某人。南月凌和有花一进来就跟邻桌沉病枯槁的素衣男子打招呼,金薇玉蕊只知此人姓景。

玉蕊心慈,看到病人就想走近瞧病气,却被金薇拉住。一来不想让玉蕊又不舒服,二来看病瘦男子听到圣女之名也无动于衷。一般身体不适的人知道圣女就在眼前,还不赶紧求医。金薇直觉此人清楚他自己的病因,无需别人多管闲事。

“旋转的天梯上去,是上好杉木加工的宽条木板地,上漆都分外讲究,还以不同的颜色和地板层面划出不同的区。咱们平时的屋子讲究什么?四角要正。各位别看外面是十六个角,里面兰大姑娘还是照传统来的。啪啪啪一上板,怎么都能给你弄成四方。啧啧,花样多得不得了。书房,寝屋,客厅,阳光室…”

那声音能挑起通天阁里每个人的兴趣,但人们只能看到一大片屏风,伙计们说是有邀请帖的贵宾专区,出钱也不能进去。

“什么是阳光室?”屏风后另一个声音问。

“阳光室就是各位平常晒晒太阳看看书,顺便打个盹的地方。要是有夫人千金美家眷,她们可以在里面做女红,冬暖夏凉。门一开,风景如画。”

一片哦哦声。

“西面造了好几个楼梯,看着怪啊。”又有人问。

“这位老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和三楼相连,叫楼中楼,可以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竖起楼板,可以当做自住,也可以当做客居,是主楼中的独立部分。你们看这儿——”

“哦——”一群惊奇。

玉蕊道,“他们那些人怎么好似看得见楼里的情形一样?”

金薇也奇怪。

姐妹俩没发现小弟的神情有些得意。

那能说会道的声音继续,“从三楼到二楼,藏在木墙中的两大面书柜,不怕太高拿不着书,上楼时就能随手翻阅。家里要有才子才女,必定喜欢住。楼下小厨房,小客厅,小书房,楼上分三两间,轻松能容四五人。还有三楼大了一倍的栏台,远眺景近聊欢。这里——”似乎指了哪儿,“兰大姑娘说,靠墙摆圈木榻,用时垫了皮褥子,烤火吃酒,待客最佳。还可以摆花台,举行赏花宴。”

又有问,“兰大姑娘为何不把里面造齐了呢?你说得倒是精彩,现在就是一大栋空楼啊。”

解说之人道,“兰大姑娘说了,她跟雇主说好只造楼,大构造和每层楼面的规划和外修都归她的工队负责。楼里是内部装潢,不属工造部分。而且,雇主又是打算转手卖掉的,里面全都弄好,买主就受限,毕竟每个人喜好不同。现在多好,买下来之后想怎么弄怎么弄。这么复杂这么华美的楼都让兰大姑娘的工队完成了,里面又有兰大姑娘的妙思构设,找谁做里面这活儿,都是捡现成便宜。”

“我要是买了,能请兰大姑娘把里面弄好不?她接手,才能保证这楼的灵气吧。”

屏风后面似乎不少人,发问的声音不重复。

“这个…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了,我只负责卖房子。”这人原来是个掮客,“不过,只要老爷你出价够高,兰大姑娘也不会拒绝吧。”

啪啪两声拍掌,掮客道,“各位,说了这么多,该出价了吧?底价八千,每次一百两加起。”

屏风后面突然一静。有钱人不是傻人,反而比寻常人花钱更谨慎,说得热烈,心里算盘另外打,而且也有先观望的意思。

玉蕊又奇,“姐姐,他们干什么呢?”

“好像要把大姐造的楼卖掉。”不过这种卖法?金薇看到那位眯眼病公子一直望着楼的方向,在人人竖耳倾听屏风里的动静时,他仿佛神魂都飘进那楼里去了。明明是将死的面相,额眉间却一道明亮之气,十分奇异。

“林老爷,您最接仙气,这楼该很合您心思。怎么样?加个五百两给我?要是运气好没人争,您就买到了。”

“不是我不加,不过我自己有宅子,又一大家子人,这楼我虽喜欢得紧,实在小了点。给儿子住倒是可以,但我家夫人舍不得他搬出去。真是难,难,难。要不,便宜点?”

其实,每个人接到请帖时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个个都是生意人,有钱,但什么买卖都要讨价还价的,哪有竞价的?本着看热闹的心来,但见到这样一栋妙楼,想要买的心思并非一点没有,却要等一等。

林老爷压价,正好。

只是他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回可不是占得到便宜的时候,而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的时候。

第163章 祭终

“各位真是,我不说开,都舍不得撒银子,其实个个聪明得很,就我是真笨的。林老爷,您可别后悔啊。”掮客事先受过培训,已经掌握这种新式卖房之法,“这楼自住其实可惜了。今日大家可都看见了吧,画柱,雕栏,神像,三层天圆地方,一本国书当顶,天地之间聚满福气不说,有多少人想进这园子瞧瞧?我笨嘴笨脑打个比方,一楼弄个茶馆,顺便买卖书画,二楼酒馆,把楼中楼长租给才子游子,三楼书馆菜馆,甚至客栈。大栏台上享春风夏阳,冬天也不怕。兰大姑娘造了敞天的热炉子,雪中把酒言欢更妙趣。庆云坊黄金的地段,已经是名胜的景,拿来做买卖…”

“我加五百。”那个林老爷的声音,恍然大悟,算盘立刻换了一种打法。

“八千五。有谁加个一百两?没有可就归林老爷发财了。”掮客是帝都行内最好,一张嘴一个脑,出名得机灵,因此才被选上担此重任。事后抽成,价越高,他拿得越多,自然全力以赴。

“你还嘴笨?谁也没你滑头才是!老爷们心里想什么,都让你说出来了。加五百!”另一人没好气,却也不能让。

“我说,长风还在验呢,通不过怎么办?”问题多多,因为是一大笔银子进出。

“通不过,当然成交就不作数了,不能坑你们银子。各位签过约书,都该知道出最高价者看过楼之后,三日之内皆可反悔。说实话,这样的园子,这样的楼,还真不愁卖不出去。这块地的主人原本想自己接手,偏偏是外乡的,怕麻烦。不过,说不准明天一觉醒来又改主意了。毕竟是盘天天生银子的好买卖。”

“这个小楼模子真精巧,谁制的?”这一问给人解惑,怪不得知道楼里什么样。

“岂止是精巧?完全和真楼一模一样,兰大姑娘亲手所制。那柱子上的彩画是小神童伯喜加上天才小东家的真迹,雕画和女神像是木氏手法。你们看,书墙都可以滑动,还有藏楼梯的柱子,再微小也似真。”

金薇看一眼脖子都快仰折的小弟,天才小东家?

“一万两,加这个模子。”收藏价值。

“不好意思,兰大姑娘说楼模只供观赏,非买品。”掮客嘿嘿一笑,“还是九千两。老板们,等着等着可就错过了啊——”

“听说这是兰大姑娘所造第一栋楼,本想连模子一块儿买了,想来兰大姑娘自己要留着纪念,罢了。我还是出一万两。”

这声音有些耳熟,金薇但想。

屏风内这些话屏风外听得清楚,其中不乏没受邀约的名士富商,纷纷想要进去,却被围着屏风的护师们拦住。有些不肯就此罢休,呼喝着要见掮客的雇主。

有一名管事打扮的中年人走出来,说主子考虑到可能性买主的身家。信用和感兴趣程度,才派得邀请帖,而里头的各位老板都签了约书,一成交之后就要下定,反悔要收部分补偿金。现在拍卖已开始,不能随便进去出价。

中年管事说得客气。但眼前蹦跳着活鱼,贼鸥哪里不争的道理。脑子转得快的,立刻往桌上拍一叠千两面额的银票,说他要是出到最高,看过楼后立刻付了全额。一个财大气粗。两个财大气粗,跟雨后春笋似得冒出来。

最后,管事只好说请示主子。虽然里面买家们也嚷嚷,但外面更闹,竞价不得不停下。没人注意,一位姑娘走到病公子的身旁低语,随后又走了出去。而不消片刻,管事就回来了,传话说带足万两银票的人可以补签约书。

于是,又放进去七八人。

听着此起彼伏的我加一百我加五百,玉蕊感叹,“刚听说大姐在造房子的时候,我怎么都想不通,却原来真能造。”

不单只是能造而已,金薇望向那栋方圆的楼,感慨万千。在此之前,她既不知长风造,也不知白羊祭,直到兰生让她帮忙将那些石板放在玄清观养几日,她才知道这位竟在外面造宅,而且还惹了大风波。兰生用的名目堂而皇之,好一个为六殿下积福。如同画中仙阁的灵秀楼宇,今后天地滋养,受人赞美和膜拜,定会成为帝都一处福景。福景聚福,创造者的良苦用心得到回报,实在很说得通。

哪面的凶险都避过了,震惊了那么多人,名声大噪。也不靠身份,别说六皇子妃,连南月的姓氏都没有抬出来,凭着一手工造大显神通。虽然已经打心里接受,金薇却发现根本还没了解这个长姐,而自己远逊色于她。长辈的冷落,冲喜的无奈,造一栋楼让人百般阻挠,在别人看来不是困境就是绝境,但她活得比谁都自在潇洒,有点不知深浅。然而,当她展翅的时候,天地都为她撑开了,才知她心中广阔,自然不怕一时狭窄,一直看得远,所以想要挣脱就挣脱。

“出来了!出来了!”皮球趴着栏。

被全家忽略的无能怯懦小弟,跟着那位竟也飞得很不错了。金薇敛目看出去,只见兰生一行人走到长风造的祭桌前。大事当前,她总是沉着的,好似什么结果都不再与她有关系,仿佛消极认命。却原来,从不认命。

满脸红麻子的汉子双手合住五根香,面对人山人海,神情肃穆,用几乎是咆哮的音量——

“一楼寻仙梯,过——验——”

“二楼登仙会,过——验——”

“三楼升仙台,过——验——”

一根香给常海,一根香给兰生,另三根给铁木土三兄弟。五人上前,拜鲁班,敬香。也许是太庄重,也许是太激荡,山海不涌,人们的脸上多会心而笑,直到铁哥一声嚎啕。

“十年之辱,今日得报!多亏大姑娘,从今往后再无白羊祭!”血性的汉子满脸纵横爬泪,双眼瞪得潮红,跪在兰生面前,“请受我一拜!”

兰生急忙去扶,不敢二字还没说出口,但见木林和倪土拿袖子胡乱擦泪,也是重重一跪,同铁哥一齐磕头拜过。

三人异口同声,“多谢!”

没有人嘲笑三个大男人哭鼻子,长风汉也没有。敢于挑战长风,明知断指还接受白羊祭,那就是值得敬佩的铮铮好汉!再看他们往那位兰大姑娘身旁一站,竟令人胆寒。长风难道如白羊的最终一祭,走向末途了吗?

兰生平静沉冷的心此刻才真正热了起来。一切的艰难痛苦,一切的纠结疲乏,成就的并不是一栋卖乖的楼,而是信任她的无价之心。漫漫孤冷的世间,这一遭她还是能沾点福气的吧!

“请三清天尊。”兰生的声音无比明亮,一阵清风来,将它传到街道尽头。

油布落尽,满园皆现眼前。兰生说造亭子的地方造了别的,并非胡说。

灰白的石板和各色各纹的鹅卵石细缝相间,铺成一个圆。有些缝里挤了整齐的小花,明媚可爱。中间一座黄岩石塔,九层,一丈三尺。塔顶无顶,肩碰肩坐三清道祖玉石像,九层则象征三清之下的九天九方。塔不尖不棱,边角磨圆,拼接起来的石片厚敦,显得可亲可爱。塔里可容一人坐立,每层有方敦塔窗,塔窗之内隐约可见福符挂壁。再推敲细磨,竟发现一塔似三塔并成,三合为一,三位一体,体现最初的道格“三一”。

南角一棵枫树,阳光恰好将其影投进塔中。树随风动,影子晃在符壁之上,枝繁叶茂。

这片园,这座塔,只用自然之色,将一切返璞归真。

“愿天尊降福,百姓安居,佑荣子孙,祛病消灾。”兰生长躬深拜。

兰生这么一说,这么一拜,人山人海起浪翻风,虔诚跟拜,将她的许愿求福全句照搬,“愿天尊降福,百姓安居,佑荣子孙,祛病消灾——”

祛病消灾四个字不断从更远处传来,如回音一般清晰。

兰生没有提到六皇子,自始自终也没打算提。奇妃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事实胜于雄辩,不管神仙楼和三相塔的新主人是谁,她永远都是设计者。她是六皇子之妻,当然怀着盼夫安康的心愿,将这样的心愿放在建筑之中。如今,祭过了,拜过了,祝过了,周周到到。

这份周到,知情的金薇感受最深。她本以为兰生最后会挑明此园是为六皇子积福所造,谁知兰生只字未提。然而,虽然未提,惊现的三相圣塔,拜三清天尊,为天下百姓祈福,那般大气,令人心折。她想,如果她是奇妃,会相信兰生的一片诚心。

啪!

一声惊板。

“一万三千二百两!这位公子,园子归您,恭喜贺喜!”掮客声音似乎激动。

“何时能进去看?”买主声音年轻,音色沉若低弦。

玉蕊一怔,盯着屏风发起呆来。

“怎么了?”金薇问。

“那声音…”

而这时,长风造主的朗声盖过了玉蕊的呢喃,“兰大姑娘,铁哥,木林,倪土从此为我长风同行。长风造白羊祭自今日起废止。五月,长风将广邀工造各主,共同制定入行新规,改革旧制,今后携手同力,共创造业繁荣兴旺。”

当街对众,兰生作了个福礼,不卑不亢,优雅非凡。

欢呼动雷,掌声落雨,贺她一战成名。

祭,终。

造,新。

第164章 秘闻

春和日丽,午后暖风吹散了陵地的阴沉,国师夫人邬氏墓前伏着一人恸哭,半晌后方歇。他既不上香,也不烧纸,只是坐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化身成石。

直到日暮云薄,天边瑰红一片,又来一人,看见他,却是面露冷笑。

“滚!”一声带怒的呵斥属于邬梅。

“梅妹。”化石长立,一张亲切的脸今日没有亲切笑意,神情藏不住哀痛。

“遥空大师,昨日才是我姐姐生祭,你准时来多好。”怒转为冷,邬梅摆出几样糕点,倒了一杯酒,“虽然我知道你一向迟惯,不过人都死了,还怕什么?要是撞上南月涯,我帮你找说辞,保管他不会起疑心。”

遥空眼睛还红,但已无泪,“梅妹,你对我误会太深,也从不肯听我多说一句。不过,这么多年了,正如你所说,蘅儿都不在了,我没必要撒谎。当年我真不知情,好不容易说服师父同意了你姐姐和我的婚事,我怎能害她?怎么能!”

“就算你不知情,你师父利用你找到我们的隐居地杀害了大巫,是我姐妹亲眼所见,而你却屡屡阻止我们报仇,偏袒徇私。误会?什么误会?你和你师父一样,满口谎言,生性凉薄。我那时听到你对我姐姐的决绝之言,难道也是误会?”往事不堪回首,阴谋之中,东海大巫的陨落只是开始。

“我师父也是中了圈套。天玄道淡然处世,从不为天子效命,但对弟子极为爱护。东海大巫用噬术害我掌门师兄,我师父没办法,才利用我找到你们。他只是跟大巫谈和而已,岂料突然晕厥,等他醒来大巫已经丧命,而你们认定是他杀害了她。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却因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正值壮年就坐化了。去时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查明真相。”往事的谜团已经浮现端倪,但心爱的人已经远去,“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以为你姐姐是非不分,冲动之下说了那些决绝的话。待到想明白,你姐妹二人已经嫁给南月涯了。”

邬梅长了年纪,也长了沉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若是我姐夫,即便姐姐离世,你我也能算是亲人。如今你我陌路。去吧,别碍着我们姐妹俩说贴己话。”

“兰生——”遥空没走。他今日来,就等邬梅。

“兰生怎么了?!”邬梅忽然面相恶煞,“她无天能无通感。只是普普通通的孩子,不劳遥空大师费心。”

遥空苦笑,“你不用恶狠狠瞪我,你姐姐筮术天赋虽远不及你,但懂得并不比你少。她告诉过我。东海每代必出一位神血传承,大巫,你们母亲,还有你——”

“住口!”邬梅眸中闪寒星,“爱真是盲目, 我姐姐有时蠢得让我咬牙切齿,竟把全族守护的秘密告诉了你。不过恐怕会让你失望。神血虽代代相传,却未必是母传女。更何况,有件事你师父大概没脸说,他在我族饮用的泉水中下了一种慢性毒,此毒会让我族人灵力减弱,最终衰竭而亡。看起来就象普通能者一样。那两年内,族里出生的孩子都是普通人,一点灵力也没有。而我,也中了这种毒。”

“什么?!”遥空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我姐姐反而逃过一劫。当时她追你而去,半年后才回来。后来。姐姐生下金薇玉蕊,二人都有天能,而兰生没有,显然与母亲的健康大有关系。”

“你也中了毒的话,为何…为何…”大师也结巴。

“可能因为我传承了神血?哈!谁知道呢?”邬梅眼睛却不笑,“不过,我的灵力已经损了七成,也许只是比别人撑得久一点。”

“梅妹,算了好不好?我带你和兰生离开这儿,一定想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从此与世无争。”因为深爱着邬蘅,遥空将邬梅当作亲妹妹一般,所以他才对兰生那么亲切。

“算了?”邬梅终于笑到眼里,“横竖你们只是遭人利用,不死不伤,天玄道仍是第一名派大教。可我东海呢?本土的人们以为东海一族住到皇帝身边了,而其他地方的人,包括帝都,以为东海族人还在某处施展神奇的筮术。却不知,若我死了,东海就灭族了,而金薇玉蕊早被当成明月流的传人。”

“我知道。”虽不知慢性毒的事,遥空也有他掌握的消息,“和北疆心术一样,已经名存实亡了。”

“难道柳氏也…”邬梅一惊。

“只剩一对姐妹花,年纪尚轻,心术又没来得及学出师,走歪了道。兰生已同她们打过交道,狠狠教训了她们一下呢。”东海和北疆两族天能者几乎无存,不禁让他联想西域蛊族如何了。蛊族并非只会用蛊,他们最优秀的能力让大荣淡化了。他们擅长与动物交流,具有驯化它们的奇异本事。

“你说你师父让你查找真相,查到了什么?”邬梅神情冷却,仿佛突然变得淡漠。

“不是很明显吗?除了天子,还有谁能将能族灭得无声无息?”谜团虽绕了一圈又一圈,但他看得到终端。

邬梅凛眉敛目,“你知道就好。泫氏无耻,开国之时多少天能者为他们每场战胜力竭而亡,如今又将我们看成了威胁,怕我们跟他们这群平庸无能者抢权力。姐姐也是皇帝害死的,明知她会为了金薇不惜性命,借此逼死了她。”

邬蘅和邬梅当初嫁给南月涯时,还以为天玄道掌教是她们要报复的仇人,想借明月流和天家的力量来对付它。然而,不久之后族人那边就断了音讯,同时皇帝以祈福为由将姐妹俩限制在帝都之中。约摸半年后,才传来东面遭受大区域疫病,东海族人在这场可怕的病灾中全部死了。

邬梅那时就想起遥空说他师父也是中了圈套的那些话来,起了疑心。同邬蘅说了之后,邬蘅也觉得不对了。在不知信任谁的情况下,又恰逢邬梅有了身孕,两人合演小妾斗妻的一场戏,在所有人面前分割了姐妹情,变成了抢丈夫大战。一演就是七年。七年之中,人们渐渐忘了东海的惨祸,姐妹俩总以最后的东海传承自居,也让人们相信她们接受了事实。所以,邬蘅赶邬梅走,除了对邬梅真心喜爱的南月涯,再没有任何人过问。

邬梅远走瑶镇的途中,在宁伯的掩护下再次回到东海,发现了灭族的惊人事实。慢性毒,失灵力,衰竭亡,还有一场神秘的屠杀。但庆幸的是,她找到了族人藏起的数名遗孤,除了一名女娃,其他几个孩子灵力微薄却天生骨骼轻奇,适合练武。她将其中一个女娃送到邬蘅那儿,其余孩子跟她到了瑶镇,悉心教养,培育他们成为最忠诚东海的力量。

邬蘅之死,在姐妹俩的意料之中,也是对她们所了解真相的最后证实。东海巫族毁于大荣天子之家。邬蘅要死。邬梅要死。倔强的金薇若进宫,估计也活不了多久。纯善的玉蕊无依无靠之后,命如草细。

邬梅不能不回来,失去族人亲人的痛苦,花了经年积累的仇恨,邬蘅的死讯敲响了心中复仇的响钟。

“天下最多负心汉。姐姐的死,对你而言只是一场无用的痛哭,对我却是失去手和足的锥心之痛。而且,东海当初也是隐世的,躲得了一代两代,躲得过三代四代?”她不信他。到今天,要复仇的计划只有她和宁伯知道,连葛婆婆都不曾说。

“好,你意已决,至少让我将兰生送走。你瞒了她的真八字,用克母刻薄的八字取代,让所有人轻视冷落她,难道不是为了让她逃过一劫?”兰生是否有天能,遥空并不关心,身为普通人不见得不是件好事。

“她是我唯一的血脉。”邬梅终于露出一个母亲的疼惜表情,“我虽不能当个让她依赖半生的慈母,至少希望她能远离这些残酷的阴谋。不过不用你操心,我已有安排。”

“什么安排?与六皇子有关?”遥空之能不容小觑,“六皇子难道不姓泫?”

“我并非不讲道理的疯女人,只想害我族人的凶手陪葬。那时六皇子还是孩子,总不会他也有份。兰生与六皇子发生姻缘也是我始料未及,不过暂时无忧。”邬梅再度冷漠了,“我何必跟你说那么多?”

“六皇子自出生就是东星注定,天子之相。腊月十八六皇子出事,正逢兰生入宫。我观兰生额面凶煞,以为她那日要有灾劫,不料她无事,六皇子有事,之后两人还生姻缘。可见,两人命格必有关联之处。东星黯淡,将陨之兆,而兰生身为六皇子妃,命运相随。你若信我,将兰生真正的八字给我算合,没灾没难当然最好,如果有事--”

“不必。”邬梅开始收拾祭品。

他不走, 她走。

第165章 秘事

“我走,你陪你姐姐说说话,她在下面想来冷清,又和你一样恨我。你几时需要我帮忙,就几时来玲珑水榭找我,哪怕要我这条命,我也会给的。”遥空上马而去。

邬梅重新坐下,“姐姐,我收回以前说他的坏话,其实你眼光还真不错。不过你这张嘴,跟他说什么神血,还好他只以为是东海传承。虽然确实有些本事,能看出来兰生的八字让我换了,我还想信任他一次,看他会不会说出去…”

恨?不,邬蘅从来不恨遥空。

良久,邬梅叹息,“就当看在金薇那孩子的面上吧。都说头胎的女儿像爹,金薇小时候的性子其实也讨人亲近得很,不然我那坏丫头才懒得搭理她呢。最近金薇跟兰生走得近,笑容也回来了些。你大可放心,将来有什么事,兰生都会护着这双妹妹的。她已让我练成了花木兰,今日上阵杀敌,赢得潇洒,我都目瞪口呆。原来即便像普通人无异,她也能活得很好,那么将来我走了…”

昼风已成夜风,秘密在坟墓口打转,不知道会不会进去。

对这些秘密一无所知的兰生倒是和她娘差不多,都在“自言自语”,只不过一个是对死人,一个是对活死人。

“六殿下…”手枕头,她躺在窗下卧榻,离那位远远的,“今天咱们就长话短说…”

本不想来的。白羊祭一过,应该如释重负,却不知怎么全身不对劲。长风一撤,连话都没好好跟大家说,交给铁哥就回家了。也许游了太久的逆流,也许压力挤得不能好好呼吸,也许获得了入行许可反而茫然,也许此时终于回味过来自己已婚的身份。最直接的也许是,让某殿下吸食“元气”。心口疼到现在。

手放在痛处,她侧头望着床上躺的那位,这才觉得“福”帘比之前密了,从屋子这头看到那头的距离。竟看不清他的面容。

“天杀的白羊祭,终于过了…”眼皮缓缓搭上,又猛地睁大,“二百两的房子结果花了三千两,其实没什么好得意,别人将它捧上天,我却清楚自己这是投机取巧了,而且时间又仓促。真正厉害的,是铁木土三兄弟。你要是醒了,帮他们向工造司荐一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