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造要建的六皇子府,新意,富贵,细美,大气,可谓周周到到,主次建筑安排得恰到好处。懂造的,懂宅的,这些人细品之后都会叹美,感受到符合居者身份,同时藏秀的内敛之意。

但居安造的设计,截然不同。

首先,有眼睛的,都能看清布局,因为主建筑群是照双喜字的笔画排列,还是倒双喜。

其次,没有水景,没有亭子,原本和皇宫一样坐北朝南的大门改为朝东开,整个府邸的方向也随之变了。自东门至西门,开了一条笔直水道。因旧王府原本地势东高西平。所以水道入前庭后才渐渐显出,至中庭后庭,水平面高出地面,最高处竟达三尺。为了配合这样的变化。沿水道造出的一步桥廊,小桥亭,观水桥阙,变化多端。而水面高于地面处,以波浪琉璃墙隔水,借透明度见墙里水流。人走着路,侧头可观赏鱼儿悠游的生动景色。水道两边造彩砖宽路,不但供人行走,还可以行马车。明明将整座府分隔成两半,却因为双喜格局。北一半南一半仍各自是喜,有二合一的奇巧。

喜字拆开,四部分。北贤(士)楼,南仕(女)楼。尔日庭,尔月庭。珍园。惜园。嬉斗馆,天籁馆。如地水变明水,主建筑的用途由静到动,又分阴阳。那些细院小厢巧花园,用与主建不同色系的屋瓦屋色廊色路色,只有点缀的效果,不至于模糊双喜的清晰布局。

最后说说用料。以木结构为主,但府后两大馆却是人们不曾见过的造材。不是夯土,不是砖,外层涂以蓝黑贝壳纹的高墙。屋顶呈弯弧穹状,平滑面,居然也是琉璃。只不过一块块拼接而成。有点像草原牧民的住包,但顶是圆弧形的,而且墙面有大片大片的窗。很新鲜,虽然只是空壳,却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嬉斗天籁。听起来是玩乐之处,看起来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还有一点令大家惊讶,与旧王府的图一比,很容易发现,除去嬉斗馆,北喜字竟原封不动搬用了旧王府北半边结构,只不过老楼换新貌,旧庭抹新妆,陈园穿新衣,再以水道为界,翻页一般,造出一模一样的结构,与之对称成了双喜临门。如此一来,不用大费周章拆旧填地,节省了各项开支,又让人耳目一新。太后连声道巧,因她最不喜铺张浪费,当场投了它一票。事后虽知是居安出品,亦是心服口服,赞兰生手下有能匠。

有些人是知道了却不肯承认,而多数人却压根不知道,只把兰生看成是雇着一批能干人的女东家,所以赞好常带着慧眼识人运气不错这样的词。但兰生从不反驳。她一直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既然做着了,就够了。这盘模是居安造每个参与进来的人合力制成,这成效图是皮球伯喜,加上她自己,改了又改。功劳不归她一人,夸居安就是夸她,所以她实在也不用反驳。

不过,临了太子一问,兰生一答,有点狗尾续了貂。

太子问,嬉斗馆和天籁馆是什么。

兰生答,两馆对外就是逢年过节招待客人用的。嬉斗馆为男子竞技,角斗,骑马射箭之类,戏赛的地方,也可供六皇子平时解闷。至于天籁馆,就是歌姬舞姬乐师戏子登台的地方,一般为女眷们专用,但也可以分为男女席,根据表演种类,一同观赏。

说了大概,人们却听得明白,就是吃喝玩乐的场所。

几乎同时,反应分两种。男的,多数表现出相当的兴趣。女的,多数露出轻蔑责备的神情,嬉斗馆也罢了,但天籁馆就太过份。虽说家家都有养歌姬舞姬,也没有专门造这么大场子的。然而,不论男女,都能感觉出两馆其实是六皇子妃讨好六皇子的。

太子原本因居安造胜出而不以为然的态度,也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轻松笑侃六弟娶了一个贤良大方的妻。心里戒备一减,暗道南月兰生果然克老六,给老六整这么多好玩好乐的事,老六就彻底成窝囊废了。撇开幸灾乐祸,他还真有点羡慕老六,他家那位黄脸婆就没这么好的情趣,而且她自己乏味还不止,把他带回去的女人个个变成了她那规矩样。

太子终于真心友爱地笑了一次,皇太后却收敛了笑意。她道六皇子府又不是外头酒楼戏楼,天籁馆就不必造了。又道盲选果真太盲目,也未必公平,若事先听过造匠的解说,或者胜出者就不一样了。言语间不但对兰生大大失望,还恨不得摘了她的桂冠。

泫瑾枫却道,双喜少了一个口大不吉利,双馆一定要造,大不了空关着,今后另作他用。皇上立即帮着说不错,又说不过是节庆之用,而哪家没有宴客的地方,造得独特却也不必夸大用途。

皇太后得卖儿子面子,十分勉强地点了头。

散席后,坐进马车的兰生长长久久没说话,目光定落在模盘上。

快到新门里时,泫瑾枫才问,“兰生,你若说心里在意太后那些话,我是不信的。”

兰生收回视线,看了泫瑾枫半晌才回神,“太后说了什么?”

这丫头!白费了他一路担心,“从你答完三哥话,一直到这会儿,你都想些什么?”

“想内务局季公公能给我拨多少银两,想造材该向谁买,还有这么大的工程一年要完工,上哪儿找那么多工人和匠人,想…”所以,连高兴都来不及。

“为何一年就要完工?”何时设了期限,他怎不知?

“一年后你不是回来吗?总要有住的地方…你笑什么笑?”而且他还一脸自恋,兰生翻白眼,“我说这话,可没别的意思。”

“我笑我的,也没别的意思。”刺猬出来了,他得穿厚皮衣,“爱妃是否还有话要问我?”

“没有。”她答得飞快。

“真得没有?”眸细若叶,敛了月光,“难得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一根纤巧的手指顶上泫瑾枫的心尖,“殿下,您先长了心,再说——”

“我帮你作弊了。”他一把将她的手指捉了下来,任她挣扎却不放开,她安静了,又自然松手。

“泫瑾枫,没人让你说。”她咬牙切齿。

“买通十个评官也不是不行,一来时间不够,二来,拿买通他们一人的银子就能把全青龙殿的宫女和太监都买通了,我又何必贴了那些我看不顺眼的老家伙们。”单眼一眨。

这…这是无齿没节操的*?兰生甩甩头,禁止自己深想问题,“分明就是他们看你不顺——”

“不过,我后悔了。”

这人怎么老是不让她把话讲完啊!呃?后悔什么?

“不必帮你作弊,你也会赢的。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对你有信心,其实却还是对自己更有信心。我知你心中不喜,虽然抬出了六皇子妃的身份,仍希望对手输得心甘情——”

兰生手一抬,轮到她打断他,“殿下,今日比得不是技艺,而是靠山。我有惠公主,奇妃娘娘,还有你撑着,赢得当之无愧,毫无怨言。”郁闷的是,好好展示居安造的机会,结果压根不用登台上场。

“别人非不看实力,我还非要给实力?”她冷哼,“倒不至于如此天真。”

“双喜的六皇子府,我觉得最不错,这是实话。”他知道她不是死脑筋,其实鬼精的。因为一旦涉及工造,她就很认真很拼命,容易给人不识时务不懂拐弯的错觉。

兰生一笑嫣然,又似有一抹戏弄,“殿下喜欢就好。”

泫瑾枫心头划过奇异,待要问,却到家了。

惠公主在车外催,“天黑之前要出城,你俩就别卿卿我我的了,分开一年而已,又不是一辈子不见面。”

泫瑾枫跳下车去,笑道,“等惠哥成了亲,我却要看看你和驸马怎么当夫妻?”

兰生随后要落车,看他手伸过来扶,本想甩开,却记起自己答应在外要给足他面子,便任他捉了自己的手。他捉得不紧,但手掌有一股力量,可以放心撑住。

只是,他和她已没有独处的时间,要各自作战了。

第215章 谋金

兰生一进堂屋,金薇就睁着怒眼走过来。

“南月兰生!你…”看到惠公主也在,嘎然止声,连忙福身行礼,“公主殿下。”

惠公主笑道,“姐妹俩吵架啦?家中就我一个女儿,真羡慕你们姐妹好几个的,说说笑笑多热闹。”

金薇咬牙切齿,“公主若遇到这样的姐妹,恐怕会希望自己还是独生女的好。”

“惠哥不知,兄弟好当,姐妹难处。你要是瞧见我俩打架的模样,绝对会庆幸家里只有你一个女儿。”兰生在家里说话自在得很。

惠公主吃惊,“兰生你的厉害我早见识过。”镜月殿拆出龙袍时,面对盛怒的皇帝,兰生都不怯场,“但金薇打架?不会吧?”天女绝美绝傲,不食人间烟火。

“还是她先动得手。”兰生挑挑眉。

金薇一时上火,甩开来劝架的玉蕊,忘了顾忌,“那也是你逼得!你说,为何在柳夏背上刻我的名字?”

啊?糟了!这件事!兰生老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立刻瞥玉蕊一眼。

玉蕊悟性很高,忙解释,“柳少侠伤得太重,我又要给他上药,不小心…看到了。然后…然后流光说…...柳少侠被大姐你关起来的时候,被你刻字施刑。”

“南月兰生,你有本事就别认!”气死她了!金薇少有得恼羞成怒。

泫瑾枫听得大感有趣,瞧向兰生,“真得?你在那人身上刻了金薇的名字?”这么天才!他十分同情柳夏。背负着女名,时刻提醒着失手被擒,简直就是一场永不止歇的“酷刑”。

兰生没心肝,敢作敢当,“有什么不能认?就是我刺得字。那会儿我和金薇互看不顺眼,再说柳夏是天女的铁粉——”看大家不明白,就换个说法。“就是崇敬得很。我,玉蕊和金薇冒着危险要把他送出城去,他总不能白白受恩,我就把以金薇为代表给刺上去了。如此一来。他不会忘恩负义,又是他尊敬的天女,多么两全其美。”

“哪里两全其美了!”金薇恨不得再跟兰生打一架。

“我说得是当时,谁知道你我能当回亲姐妹。你那时不也讨厌我这个姐姐吗?”兰生笑嘻嘻,上前抱住金薇的胳膊,“我错了,今后绝不再干同样的事。下回,刺南月萍的名字。”

金薇愣了愣,随即失笑啐她,“去。还想着有下回。萍妹也是妹妹,若跟她再和好了呢?”可想到柳夏身上她的名字,还是生气,“我不管,你刺得字。你想办法弄掉它。”

“这个…还是要尊重他本人的意愿。说实话,字是我刺得,但他要真不喜欢,忍疼划花了就行。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怕那点疼不成?”兰生不想负责。

金薇眯眼,“你什么意思?”

惠公主道,“她的意思就是有人舍不得划花了。可能还想继续尊崇天女的意思。”

女孩子都爱说谁喜欢谁的事,公主也不例外。兰生和惠公主对看一眼,彼此同时笑得很阴险。

泫瑾枫看在眼里,真希望这样愉快的景象能持续,但现实却不允许。

他一边走一边道,“这样的事不上心就算不上大事。太子坚持柳夏还在城里。封城之后就会挨家挨户搜查。他捧着父皇旨意,别说国师府,丞相府和王府都得配合,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把人弄出城。”

惠公主将柳夏杀进太子府的事说了,金薇玉蕊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

“二当家为什么要杀太子?还有我寨里的其他兄弟呢?他是去接人的。为何一个不见?”流光掀开了帘子,那双看到玉蕊就冒心心的眼,如今寒星点点。

兰生还在犹豫该不该说,泫瑾枫却直接扔出一句话。

“因为太子下令血洗白岭,你们擎天寨已无活口。”

流光一步冲出,揪住泫瑾枫的衣领,暴露了女匪类的大力气,竟将他拎得只能脚尖点地,且任玉蕊拉着,身形仍能一动不动,“你说什么?”

兰生这时才发现,泫瑾枫的脸色泛青。原来他说内虚,并非撒谎。

呼吸不畅,泫瑾枫神情却沉着,“你既然听清楚了,何必我再说一遍?心里无法接受,但人死也不能复生。这时候…除了冷静…别学里面那…那人…报不了仇…纯粹…送…死。”

玉蕊急道,“流光,放手!你会把人勒死的!”又看兰生,“大姐,快来帮忙!”

“不用!”泫瑾枫促音阻止,“我倒要…看看…得多蠢…才会想要勒死唯一能救…”

话未说完,流光松了手,又出乎意料地跪下,抽吸着鼻子,仰着一张倔强却悲恸无比的脸,却就是不让自己掉眼泪,“求殿下救我义兄!”

这是流光第一次如此称呼柳夏。

玉蕊讷讷道,“流光…”

“他要是死了,就没人能为我擎天的兄弟们报仇。”流光知道,一直知道,爹死后,撑着擎天的人是柳夏。她很自私,只想图省力,什么事都甩给他。明知他是仗剑江湖的侠客料,却死死拖着他不让走,拿爹的遗命逼着他当山贼。迄今为止,她到底为山寨做过些什么啊!

流光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玉蕊追上去劝。

流光却道,“圣女放心,我这人天生胆小怕死,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二当家都伤成了这样,我不至于昏头冲去报仇。我只是想单独待会儿。”又回过头对兰生道,“泊三褐四那儿,你帮我暂时瞒着吧。我怕他们发起疯来,我镇不住,最后连这几十号兄弟都保不住。”

兰生点点头,“南月府地方大得很,你单独待会儿可以,别出门去,免得玉蕊担心。”

流光半晌才应,走了。

兰生随泫瑾枫走进里屋,看柳夏全身包成了粽子,躺在那儿活像木乃伊,但问玉蕊,“他有救吗?”

“外伤多处,失血太多,好在内伤不重,只要用药调理,应该不会有大碍。”玉蕊看病色,也会诊脉,一般的病还是会治的。

“能坐马车吗?”泫瑾枫问。

“等他醒转,养几日,大概——”

玉蕊的话也被打断,泫瑾枫道,“我说现在。”

“咦?怎么能行?他经不起颠簸的。”失血过多也会死人。

“那就是他的命了。”泫瑾枫冷冷说完,嘱咐小坡子,“把我行李箱腾出来,准备装人。”

小坡子咦一声,“殿下,您说行李不能多带,我就装了一只箱子。这要是装个人,您到北关那么冷的地方,穿什么呀?”

“废话少说,快去!”泫瑾枫又看看惠公主,“这人不能留下。”

“有皇子和公主保驾,算这小子运气好。”惠公主拉着金薇玉蕊出去,“我和你们难得见面,这就要走了,陪我看看老夫人去。”

兰生以为惠公主是让她和泫瑾枫独处,却见泫瑾枫走到柳夏跟前,对着他的脸噼噼啪啪拍打,叫人醒醒。她突然心中明敞。柳夏和她们姐妹仨有渊源,但泫瑾枫应该不曾见过他,为何这么积极救人?而玉蕊说了不能移动,泫瑾枫仍坚持己见。

“你该不会…”该不会什么呢?她想不出来。

“他前几日来找过你一次。”泫瑾枫一开口,却让兰生大惊,但不待她问,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他本是来托付义妹和你带着的那些擎天汉,恰巧你们正闭关做模盘,所以撞上得是我。正好,我想拿三哥一样东西,就和他商量能否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把东西捎出来。”他在家养了那么久,难道真歇吗?“那样东西叫密水,是从某个地下钱庄将银子兑现的唯一凭信,认东西不认人。此次父皇南巡,由三哥负责路线,下面想捞油水,就得给三哥送钱。三哥从不脏手,有亲信帮他将银子兑了黄金存入地庄,少说八十万两黄金。密水是一种特别的石印,无法伪造。那个亲信被我买通,但三哥将他灭了口,他只来得及告诉我密水藏在哪儿。柳夏的身份不会让三哥联想到我身上,所以我想到他。”

“八十万两黄金?”除了无意义的问题,兰生无话可说。

泫瑾枫却笑得妖相肆意,“三哥如今是太子了,捞起好处可不手软,我正好缺银子,又正好知道了这一笔,没道理不拿。再怎么说,三哥也算抢了我的太子位,不补偿我,我心塞。”

妖孽啊妖孽,她眼神是不是出了问题,怎会觉得他真心要改好。

“爱妃别拿看恶人的眼神看我,我不似你本事,除了动歪脑筋,没实力赚实在银子。”对手如何做事,他如何做事,而且要比他们更快更狠更绝情。“而你也不用怀疑我忘却前尘的诚意,女色荒唐,残酷无情之类的行径,今后就真正只是谣传。”

“柳夏拿到了么?”无妨,她适应力很快。

“不知。”泫瑾枫看看地上那堆血衣,“我还不至于趁人之危私自翻看他的所有物。”

并非君子,却时而这般,出人意表的,光明魄气。

第216章 旧部

柳夏突然喘咳,睁开了眼,好不容易视线聚起焦距,对上泫瑾枫和兰生,明显松口气,张嘴半天,说出三个字。

“右…鞋底。”

泫瑾枫立刻拿起柳夏的鞋子,“我可以看吗?”

柳夏点不了头,但眨了眨眼。

鞋底空心,掉出一个白绸小包,泫瑾枫打开看过,墨彩绚眸,“不错,就是这样东西,多谢柳少侠。柳少侠可愿随本殿下去北关?”

柳夏瞠目,“不…”他要留下!他要报仇!

偏偏某六有个恶劣毛病,不让人把话说完,“现在,你可以放心昏了。”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管,对柳夏吹了一口烟,柳夏又没知觉了。

兰生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泫瑾枫,你这是恩将仇报?竟然还随身带着迷烟,江湖上所谓下三滥的东西。”

“怎么会呢?要不是我拜托他取密水,他此时可能已经是个死人。我对他承诺,只要他帮我拿到手,我就保他义妹平安,否则他义妹身份曝露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他才拼死保住一口气。”泫瑾枫将小管递给兰生,“挺好用的,送给你。”

兰生僵笑,“不要,我有我自己的防身物。”

泫瑾枫举着半晌,笑收回了袖中,“你这么聪明,有时也是让我头疼的事,竟看穿这是我送你定情之物。”

汗,她可没看出来!好险!兰生感谢孤儿院院长的严格教导,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为准则,不贪小便宜。

小坡子和簿马抬箱子进来,将柳夏装入,再装上了车。

一切准备就绪,惠公主也回转,和兰生咬耳朵,“我会帮你看着这小子的,你在帝都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可都别信。而且,北关最惨的是,没有美女。要不然,我爹怎么就娶了我娘一个呢。不是不想。是看不上。”

兰生笑死,“惠哥就是美女啊。”

“我?”看似爽朗的惠公主脸上闪过一抹落寞,“男子都把我当兄弟,不把我当女人。”

“那是他们眼瞎,配不上惠哥。好话我也不会说,惠哥做自己就好。我与惠哥一见如故,愿早日再相见,多多保重。”兰生真心喜欢这位帅气公主,可惜相隔太远了。

“你看我跟谁都说得热闹,懂我的却一个也没有。唯居安造主南月兰生。今后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必须回信,不然我杀回来。保重!”她和她,都是这个世道的异类,相逢很短。也没能见几面说几句,却彼此知心。

惠公主上了车,泫瑾枫还站在车旁。隔开两丈,他没走来,她也没走过去。

“兰生。”他道,“送我一路顺风,可好?”

兰生默然。

起了风。先是在两人之间打卷,然后,慢慢吹顺了马车的旗。那风,她看得见,他看不见,淡淡的紫色。

泫瑾枫踏上车去。没再回头。

车行远了,风一直一直跟去,直到兰生再看不出一点颜色。无论送谁,离别总让人惆怅唏嘘,因为未来的不安定。即使相约,也不知能否再重逢。她只能如约。守一年。一年之后,他不回来,她就自己飞翔。六皇子府,人人还没看出名堂来,而她心中另有宏图。等他回来,交给他的,将会成就最强战力!

她不知道的是,突如其来的大风让三皇子亲带的搜查人马改道而行,正好和泫瑾枫的马车错开一条街,安然将人送到北城门口。

北城门一向清冷,今日却恰逢西平世子到来,散漫的兵士们严阵以待,敢喝停乌沉马车,见到车中公主和皇子也不识人,吵吵嚷嚷要搜查。而西平世子亲至车前,令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西平世子石脸刚毅,表情冷漠,“奉皇上旨意,封城三日,任何人不得进出。惠哥,枫弟,请回。”

众人这才知道是鼎鼎大名的惠公主和六皇子,膝盖软哪。

“我二人有皇上特许出城令。”泫瑾枫窗后露妖面,递出一卷黄绸。

泫赛打开黄绸,让人们看清上面的金龙盘身谕旨字样,看过之后收了,示意开城门,在泫瑾枫放下车帘时道声保重。

“赛哥还记得你我九岁时比箭?”泫瑾枫笑望着这位堂兄。

泫赛道记得,“你胜我输。”

“可你如今却是帝都第一神箭手了。不知我此去北关,能否把箭术练好,回来再胜你一回?”一声告辞,笑音随马车驰出。

泫赛望了良久,身旁亲卫提醒他落城门,才回神。他想什么,却也无一人知。

马车行至天黑,却偏离了官道,来到一处山谷。谷中扎营,骑兵数百,是惠公主的护卫队。惠公主说拔营回北关,众人立刻去收拾。而进入大帐暂歇的泫瑾枫,却见里面坐了二十来人,一看到他就立刻站起来盯瞧,但没一个开口说话。

泫瑾枫只以为要和护卫队会合,根本没想到会再见这些熟悉的面孔,平时浓墨炫彩的妖颜渗出一丝激动,一句话胜似千言万语,“还活下这么多,好啊!”

这话一出,人人激红双目,跪伏喊六殿下,更甚者痛哭流涕,捉袖掩嚎啕,对地闷呜。

为首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浊泪满面,“我等能力不足,不但未能预见此祸,还眼盲心盲,以为殿下听信小人,不辨忠奸,迫害忠良,因此弃殿下而去时仍愤慨不平。如今真相大白,方知殿下这些年所受迫害折磨,令我等听了心胆俱裂。而我等自认忠良,竟无一人察觉其中变故。本来实在无颜来见,告知真相者也说殿下不曾有半分招回之意,但殿下正值用人之际,若不嫌弃我等无用,请允我等厚颜再次追随,誓死效命!”

“誓死效命!”异口同声,心潮澎湃,原来明主仍在。

泫瑾枫郑重向那些人作一长揖,“蒙各位不弃,枫诚谢之。”

众人跪得更低。

“然,当年已成往事,不提也罢。枫此时只是无权无势,一个普通皇子,无财资养谋聚士,无力担负过高期望,又有圣命责罚在身,此去北关凶险难料。各位心意,枫只能心领。各位曾是枫重用之人,才华不同一般,想来如今日子也过得不错,家有老少其乐融融,不必跟着我再走一趟漫漫艰程。”能看到还有幸存下来的人,对他而言,已感激天恩,“各位,散吧。”

无人起身。

“宇老。”泫瑾枫对老者道,“你长孙跟我同龄吧?”

“殿下一向好记性,初之如今有孙子孙女六个,最小的刚满十岁。”老者道,“孩子们已不是初之需要照看的年龄,而我来见殿下之前,将全家搬至远地,再无拖累。殿下放心,既然能来这里,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众人连连道不错。

“无论殿下收不收,我们反正是跟定了,大不了自己去北关,在军营之外等着殿下。”老者年纪虽大,目光炯然有神,显然是这群人中的代表发言者。

“殿下不收,公主收。”惠公主笑着走进来,“北关缺谋士才臣,各位肯加入,再好不过。马上就要出发了,大家赶紧收拾去吧。”

宇老却跪着不动,但看泫瑾枫。

这时要尽快离开帝都范围,泫瑾枫无奈,只得点头让众人起身,“我丑话说前头,到了北关,你们担什么职做什么事,我不是你们主子,也不认识你们。”

宇老应了,带众人出帐。

“是你找回这些人的?”泫瑾枫看惠公主一眼。

“是我。”里帐走出一人,身穿乌袍,斗篷大帽落在脑后,孩子一样的小身板,奇丑无比的大人脸,是个三尺侏儒。

这人,也是南月涯的车夫可达,长相奇特,身材可笑,存在感却一直微弱,因为刻意隐藏。

“为何?”泫瑾枫问。

“因为你要实现承诺,就用得着他们。难道殿下以为去北关真是享福?别忘了,你体内毒素还留着一半,只有熬过一年发作才能全解,而寒地有助于减轻噬骨之痛。你一个人瞒不住那么多双眼睛,哪怕有北平王暗中相帮。所以你身边必须安排生面孔,又必须是忠于你的人,他们曾是你精心挑选的暗士,不用他们,用谁?”可达掏出一只锦盒,“里头是精心养过的平安符,殿下切记不可离身。这也是我们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今后全凭殿下自己了。”

“我还有兰生。”泫瑾枫眸光如暖阳。

“殿下该知,那孩子若没嫁给你,一辈子或能无忧无虑。嫁了你,这些年悉心保护全部白费,而她的能力一旦被那些人发现,你的力量又不足,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她若死了,能族尽灭,从今往后就是野心和阴谋者的天下。殿下也是泫氏,与你合作,如履薄冰。但求你一统天下之时,可以放她自由。”可达是侏儒,智慧是巨人。

“我只记得答应为你们的族人报仇,找出真凶,结束对能者的杀戮迫害,不曾答应你最后所提。兰生已为我妻,我若是天子,她便是皇后。她若自由,我也必定自由。”有了兰生,他才选择活着,“我血出泫氏,要让我甘心背负千古罪名,单单救了我的命可不够,你们能族之无价宝,必须奉出。”

兰生。无价。

 

第217章 新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