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禁封坊?”兰生好奇多问一句。“出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东城郊的渣玉山病了一片人,而且只要家里有一个人染上,全家多会得一样的病。当时以为就是普通的风寒症,结果御医局派医官查了,没查出病因。”守卫越说越小声。

“怕是传染…疫病么?”兰生皱眉。

守卫竖起食指,凑在车窗边直嘘声,“兰大姑娘小声点儿。要让人听到可不得了。既然没查出病因,就还不一定,只是朝廷十分重视,以防万一,要将东城渣玉山周围的五个坊全部封禁。不过,兰大姑娘今日早些回城。怕上头再要求提前关城门。”

兰生想起来,“渣玉山住得都是两年多前逃难来的百姓吧?”

守卫点头,“岂止是渣玉山,渣五坊是帝都最糟糕的贱乱区了。咱西城好歹只是穷,大多户人家还懂本份老实干活。渣五坊里穷成什么样的都有。干着帝都最脏最臭的活儿。同乡人抱成团,不同乡人互相欺,对朝廷一直存不良意。那座渣玉山原本叫查玉山,改了名,因为那里住得都是渣滓臭屎。我听说,从渣五坊外圈走过,衣服上都会染上臭味,鞋底必定沾上粪渍。”

脏乱不洁确实容易引起瘟疫,尤其是春天,过冬的细菌迅速苏醒繁殖,最可能爆发的时节。兰生思忖着,不禁有些担忧,毕竟瘟疫是很大的灾祸,一旦扩散开来,全城人都会倒霉。她因此改了主意,让红豆去鸦场报信,同时让无果赶车回娘家。和病有关的消息,问玉蕊应该最准确。

谁知,她问医馆的人,他们说玉蕊在内院,她去问彩睛,彩睛却说玉蕊在医馆。兰生心中就有不祥的预感,干脆找了一遍北院,结果玉蕊不在,流光也不在。

金薇不知东城的事,“难得看你这般紧张,可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搬到北院里住,玉蕊要么就待在医馆,要么就跑平医所。八成又去给人瞧病了,所以流光才不在。玉蕊只要出门,流光总跟着她的。”

流光得知擎天寨留守兄弟们全军覆没后,整整两个月,人疯了一般要找太子报仇。如果不是玉蕊不厌其烦劝说,还有泊三褐四带着幸免于难的兄弟们轮流盯着,她大概已被同样疯找刺客的太子碎尸万段了。而兰生扔一句等着柳夏,她的迷神状态才渐渐恢复过来。

“我刚才听说东城郊渣玉山的五个坊兵封围禁,似乎怀疑是疫病,想这方面的消息玉蕊知道得多些,过来跟她打听一下。”兰生告诉金薇。

金薇如今只是四象馆的女先生,天女的影响已大不如前,但对朝廷的大事并非一无所知,“已经到围坊这么严重了么?前几日玉蕊去东城平医所,优先收容渣玉山的病人,虽然还没找到病因和诊治的方法,但圣医谷的草药暂时能控制病情,除了最早几个未获诊治而去世的重患,平医所里还无人病亡…”

兰生转身就走。

“你这又是去哪儿?”金薇快步跟上,发现兰生走路,她却得跑,“玉蕊不会有事,你忘了我最擅长的。玉蕊面清额润,是长寿相。”

“爹的天能可以消失,你和玉蕊说不定也一样,今后别动不动开六爻用通感。”兰生拿了大巫的书卷,虽没再看到异象,却将大巫传给东海族人的手记全理解了。

大巫认为,天能是神留给自然之母的礼物,再由自然赋予了某些具有超凡体质的人,但赋予的同时并非任取。自然母亲最公允的规则,有付出才有收获。因此能力不能滥用,不能无止尽得用,尤其是预测力,避凶力,求福力,以及违背天道命运良心的破坏力。

天能虽是这个时空的独有现象,兰生也早就接受了,而大巫手记中不少主观臆断的地方,或者说是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不过就付出收获这个道理而言,她是相信的。玉蕊看病气还好,一旦用能治病,自己必定病一场,这就是代价。

“我看过大巫手记。”金薇并非天性清高,而是因为她的能力不似玉蕊,容易反噬己身,又因为皇帝老头的贪盯,更是待人冷漠。一般开卦就是自娱自乐,星象是和爹一起看的,面相说个长短寿。不过要是有推不掉的重金礼请,她起爻之前必献生祭,写完签后至少斋素十日。

“知道就好。我猜玉蕊去了东城平医所,平医所离渣玉山太近,太子突然封坊围禁,必然人心惶惶。玉蕊容易心软,家里又正值多事之秋,怕她只顾做好事,我还是去看着她。”兰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安。

“我也去。”金薇让兰生弄得有些紧张。

“老夫人病着,爹病着,你帮我娘照顾家里。而且,太子这时可不想看到南月家的女儿。”兰生问金薇,“我娘昨日回来说南月萍的事怎么办了吗?”

“孺子。”金薇道。

大荣太子妻妾排位基本沿用汉朝,从高到低,太子妃,太子侧妃,良娣,孺子,美人。此美人与皇帝的美人差得远了,不上礼司宫册,如婀姬。太子妃生前掌得严,太子有美人五名,孺子三人,再往上却空了。孺子是太子妾中能上册的最低位,李氏费尽心机,只给女儿谋得孺子,比婀姬高一级而已。

兰生作个惊脸,“孺子?那李氏岂非要气死?”

“李氏立刻跑祖母那里大吵大闹,还好梅姨一回来就先跟祖母通了声,祖母气归气,没晕过去。不过,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李氏非要祖母和爹亲自去宫里求太后,昨夜起就坐在祖母院子里不肯走。”金薇叹口气,眉心居然出现疲累。

“知道嫁人的好处了吧?”兰生眨眼。

“难道就为这个嫁人吗?”金薇反问,“梅姨说得对,已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

兰生同意,“是啊,管不了就随她们吧。李氏其实有够天真,她只能在家里撒泼打滚,却能在太后和贤妃跟前撒泼打滚么?人家根本不给南月府明月流面子。”尊贵的南月女儿,只值太子的一个末等妾。

“快去吧,把玉蕊平安带回来。”金薇不再跟着兰生,送到门口止步。

然而,当兰生赶到东城平医所时,医官却说玉蕊已经回去了。她正要让无果循另一条路回南月府,突然回头看着脏乱的院子。

应该住满病人的地方,未免太安静。几乎立刻,兰生往里面走。

医官急拦,“娘娘!”

帘子后,屋子里,空无一人。

第231章 渣人

“人呢?”兰生敛眸。

医官暗道麻烦,但他的八品阶和六皇子妃的从一品天地之差,头都不敢抬,“回娘娘话,奉相阁令,为防病势扩散,已将所有病人送入封坊之内。”

“听说这里的病人暂无性命之忧,且病因也尚未查清,那么朝廷可往渣玉山派了大夫?”兰生问。

医官有些吞吞吐吐,“…这个…下官不太清楚,大概…是派了的…吧。”

那就是没派,估计太子那帮人个个当成瘟疫,避之不及。兰生心里有数,只关心玉蕊,“圣女同意送走病人?”

医官背后冒凉汗,最后牙关一咬,打算糊弄过去,“是…”

“无果。”兰生剑指一挥。

医官眼见一道橙光劈出弯弧,离自己虽有丈余,但觉剑气森森擦过官袍,吓得扑通跪了,“娘娘饶命,圣女大人没同意,可是下官位卑职小,不敢不听相阁之令啊。”

“到底是不是疫病?”她没时间了解别人的苦衷,一旦确认是瘟疫,会马上收拾行李离开,尤其她后腿上带着的份量那么重,实在刻不容缓。

“不是疫病又是什么?一人病全家病,一家病邻家病,以渣玉山为重病区,已波及邻边三坊,所以才要封禁八坊。虽然圣女大人觉得能治,但药方定不下,时间又紧迫…”

兰生打断医官,“封了八坊?”不是五坊?

“是,坊门全关了,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

学了某人听不全话的坏毛病,兰生再打断,“相阁除了封禁的对策之外,打算如何治疗患者?御医局的对策是什么?”

医官额头都见了汗,感觉比应付上上官还难。“下…..下官不知,只得到送走病人的命令。”然后想到怎么卸去责任,“都军司在东市设立了临时调度署,下官告诉圣女大人之后。她就没再坚持留下病人,而是带着圣医谷的弟子走了。如果她没有回府,也许…”

兰生转身就走,不想一瘦高的孩子从门外冲进来,差点撞上。

孩子大概十一二岁,头顶心留一根乌亮的辫子,一身小厮短衫,快撞上兰生时灵活往旁边一跳,急呵呵对医官说,“大人不肯救人。圣女姐姐不怪你,不过平医所里的药都给我们吧。实在不行,圣女姐姐说,就当南月府买了。”

医官当着兰生的面哪能说不,连忙到药房装药去。

小子这才看了看兰生。神情马上惊愕,“是你!”却见兰生好似不认识他,“我是三宝,当年你在我家粥铺吃饼,付不出钱来,硬跟一位公子攀桌友。

无果对兰生道,“冯娘的儿子。”他知兰生认人的反应常慢。

兰生恍然大悟。“是你啊。你不是在玲珑水榭当差,怎么帮圣女跑腿?”心中唏嘘,原来,已是当年。

冯娘跟兰生搬进了六皇子府,专司尔月庭的厨房。因为自己官婢的身份,她从不愿意三宝进府探望。向兰生要了每月两日的假,出去看儿子。

“我想学医,柏老板允了,平时还在玲珑水榭当差,活儿干完后就可以到平医所帮忙。”小小年纪。大理想。

“我妹妹呢?”省得她无头苍蝇乱撞。

虽然三宝和兰生也只有一面之缘,但没少听他娘提起她,所以知道兰生是南月大小姐,理得清这家子的关系,“圣女姐姐要同那些病人一起去渣玉山。”

兰生不自禁叹气,她就知道玉蕊会这么做,“你们知不知围禁了?”

“知道,但圣女姐姐要去给人看病,当然会放行吧。现在里面没有大夫,圣女和圣医谷弟子就是确诊和治愈病人的唯一希望。”三宝看到医官拖了两只鼓囊囊的麻袋出来,不知是六皇子妃的面子,咕哝一声难得大方,然后赶紧帮他把袋子装上门外等着的驴车,“你找圣女姐姐的话,跟着我就行了,圣女说好等我拿到药再一起进去。”

“你说渣玉山没大夫?”兰生思忖之后,问道。

三宝努努嘴,“别说渣玉山了,平医所也只放一个医官而已。要不是圣女姐姐几乎天天来,那些病人根本撑不下去。这时候,人人怕染病,谁肯帮他们诊治。圣女都说不是瘟疫了,但一群庸医自以为是,居然不信。如今封坊围禁,不派大夫不送药,分明就不管里面的人死活。”

兰生但道等一下,从车里拿出一张自制地图来,找到渣玉山的位置,炭笔画出封坊的范围,“你们要从哪个门进去?”

三宝看着那张精细的地图,哇叹了一声,但觉清晰好找,指着离东市最近的明丘坊,“这里。”

兰生就在明丘坊打上大叉,“三宝,你先去,让圣女在坊门前等我,我很快就到。”

三宝应了走了。

兰生又对无果道,“你去找簿马,让他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也到明丘坊等我。”

无果有些不放心兰生一人,“小姐去哪儿?”

“我去东市找找看西平世子。”她大概阻止不了玉蕊,但觉不能盲目进去,想先跟泫赛探探风声,弄清楚太子究竟有何打算。

兰生跳上车夫座,拿过缰绳,催无果,“你快去。东市离这儿不远,人人又惊得不敢出门,就算只有我自己,也不会有事。”

无果看了看街道两旁,忽然吹个响哨,稍等一会儿,就对兰生点点头,飞奔而出。

兰生知道无果找爱扫地的家伙,不过她的耳力听不出那小子在不在,只管自己驾了马车往东市赶去。不一会儿,但见前方兵列跑动,骑士踏尘,整条东市主街禁了普通百姓,还在街口设卡,出入要有都护军的木牌。她没有,当然被人呼喝。

“女人别瞎凑热闹,赶紧回家待着去。”大兵冷着脸,表情黑。怕自己倒霉染上疫病。

兰生不在意,安稳问道,“这里谁在调度?可是西平世子赛殿下?”

大兵一听,重视起来。“你什么人?问这些做什么?”

“请你传报,六皇子妃想见调度的将军。”只希望玉蕊乖乖等到她去,兰生虽觉得不安,仍沉住了气。

旁边一个新兵蛋子,看兰生穿得素衣素裙,眼睛就往她身后看,嘻笑道,“六皇子妃在哪儿?”

“在这儿。”兰生指指自己,“劳驾通传。”

新兵蛋子下巴落耷拉了,想说怎么可能。但却说不出这样的话。这是帝都,整条街都是都护军。他们小兵不认识六皇子妃,但将军可能认识。将军不认识,调度署总有人认识。这女子无论如何也装不了假。既然不是冒充,那就是真的。

一双俏凤飞挑的眸子。令那张精致的面容刁又刻,却不容否认它的天生丽质。

新兵耷拉下巴的时候,大兵跑得飞快,很快就带了一个人来。新兵不认得兰生,却认得来人,那是户司新上任的簿记安大人。

安鹄对兰生直揖,“下官参见娘娘。”

守着关卡的兵士跪了一排。“参见娘娘。”

兰生道声免礼,对上安鹄抬望的眼睛,“安大人负责此次围坊的话,本妃就可以放心了。”

安鹄一笑,“恐怕让娘娘失望,下官只负责统计连同渣玉山在内九坊的人口总数。帮太子殿下打打下手,对于围禁的事,半句插不上嘴。”

“太子殿下也在么?”春天了,蛇虫鼠蚁都出洞了?

“关系到九坊一千一百三十二户,将近三千百姓的生死大事。太子殿下当然要亲自坐镇。”安鹄在前头引路,“倒是娘娘来得突然,让人不明来意。”

“本妃来找人情求面子。安大人说这是三千百姓的生死大事,难道已经确认是流疫死疾?”兰生的不祥预感并非空穴来风,当朝太子贪婪荣庸,官场充斥舞弊营私,如果瘟疫真发生在帝都郊区,这些惜命的人一定会用极端手段保住他们自己。

“就在一柱香前,下官派出的小吏回报,渣玉山已有五百余人染病,而渣玉山总共也不过一千二百余人。短短数日,已接近半数得了同样的病,不是疫病又是什么?”安鹄领兰生走进一家酒楼。

闻着酒香菜香,听着琵琶落珠,传来笑声阵阵。兰生抿薄了唇,暗道这就是调度的“司令部”?真长见识!

“看来太子殿下胸有成竹,已有应对良策。”她腹诽的功力已臻化境,面上一片诚心实意。

“娘娘若为玉蕊妹妹而来,却是晚了。”

兰生猛然侧身立住,正想问他为何晚了,安鹄已经推开了门。

门里,太子左右各坐一位陪酒的乐伎。两排长席的客,皆拿香花美人和醇酒配菜。琵琶一串湍急,一名身姿曼妙的舞姬转动似火轮,久久不停。直到琵琶音缓,她轻盈跃上太子的桌席,大荷叶边的绸裙正好罩了太子的脑袋,娇笑成铃。

兰生神情自若走进去,声音朗然喊太子殿下。

猪头终于拱出了荷叶边,丑态百出还不自知,“这不是老六能干的媳妇么?来,来,来,本宫敬弟妹三杯。”

安鹄道,“殿下,兰子妃娘娘来求人情,却不是来喝酒。”

太子就问,“六弟妹,你我一家人,不必客气,有事直说。”

兰生就直说,“请太子殿下别放玉蕊进渣玉山。”

本来,她只是想探清楚一些。现在,她已经很清楚了。玉蕊不能进去,进去就出不来了,因为控制瘟疫最好最快的方法,以太子的风格,就是——

屠!

第232章 借鬼

无乐声,妖艳的乐伎们全退了下去,身穿宫衣的女子们来上茶,又鱼贯而出。据说是心系万民的太子殿下,却把东市变成了东宫。

兰生仍站着,静等太子开口。

太子此时谨直坐姿,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弟妹这话从何说起?无端端让本宫别放圣女进渣玉山,但本宫可不记得让圣女去了。”

“玉蕊心慈,平医所的病人要移转回去,她自然放不下,已跟到明丘坊外。我料她必定坚持己见,所以请太子殿下帮忙,拦她一拦。”眼角的余光看不到泫赛,但也没几张见过的脸,兰生想可能是太子谋臣。

“圣女号慈恩,正是因她一颗善心。不瞒弟妹,本宫正愁派何人进去查病因找治法。你倒是提醒了本宫,圣女拥有与众不同的天赋体质,自然不会染上这回的怪病。如今她要自动请缨,实是为朝廷解决一个大难题。本宫知道弟妹与圣女姐妹情深,但弟妹身为皇媳,而妹妹又肯定不会有危险,更应当支持才对。弟妹,对不住了,本宫不但不能帮这个忙,还得请圣女帮本宫的忙。明日太阳落山之前,圣女若能找到病由和诊治的法子,本宫也可以不用下下策。”太子道。

“下下策?”兰生听着。

“疫病随风散播,瘟似恶鬼,染上便无生路。帝都繁华,将近十万户人家,一旦扩散可不得了。本宫虽担忧里面的千户人,但不能因小失大,无视多数人的性命。经阁部和百官商议,明日入夜,如果病情得不到控制,就只好请都护军出动清理了。”太子说得沉痛,神情却满不在乎。

兰生沉默不语。她已经料到太子的手段,真正听他说出来,却仍很心惊。几千条性命。在这些达官贵人的眼里,连尘粒都算不上。尘粒入眼会难受,还得劳驾他们抬手揉一揉,但那些贫民不劳他们动手。

忽闻一声长报。跑进一位尉官,“禀太子殿下,圣女大人带一队圣医谷弟子,不顾劝阻,进明丘坊坊门了。”

太子拍手,“不愧是圣女,这下也好,无需本宫请她。”

兰生知道玉蕊不会乖乖听话。这个妹妹不是带着圣母光环,根本就是圣母,尤其对着那些贫穷困顿中受病痛折磨的百姓。从来不考虑自身。要不是金薇一直限制玉蕊用移病治人的能力,又在邬蘅临终前发了誓,大概早已呜呼哀哉。

见兰生一直不吭声,安鹄便讥诮,“殿下别吓到兰子妃娘娘。南月出了天女圣女。想来娘娘也有忧民之善良,理解不了大局,只当朝廷视人命如草芥,轻贱百姓。”

“安大人想多了。”兰生突然勾起刁俏的笑。

太子看着,眼珠子凸出,“六弟妹却是想什么呢?”不知为何,南月兰生那双凤眼一带笑。就会让他心痒。

“我实在惭愧,刚才一直想得是找到妹妹,赶紧带着全家出城去。可太子殿下和诸位却坚守在这儿,忧国忧民。不得不为的下下策,恐怕也是万般艰难才决定的。”她的俏笑一瞬而过,眸淡然眯狭。“殿下说得不错,玉蕊妹妹体质优越,不会染上里面的病,是查病确诊的最好人选。所以我并未担心别的,只请殿下明晚动手前能等玉蕊一队人先出来。”

太子让兰生说得飘飘然。想都不想,就道一声好。

“若圣女大人迟迟不出呢?”安鹄是个尽责的谋臣。

太子立刻了悟,“对啊,要是她不肯出来,我们总不能一直等。这么吧,顶多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不管她出不出来,都护军都会杀进去。这是杀无赦的军令,刀剑无眼。”

“我保证带玉蕊出来,不让太子为难。”兰生转身就走。

兰生走后,太子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保证带圣女出来,难道她也要进去吗?”

一旁有人道是。

“快去拦住她!”太子急唤。

“太子殿下,六皇子妃爱妹心切,恐怕谁也拦不住。”安鹄眸光冷淡,“如此一来也好,圣女可能心软,但六皇子妃却识时务,绝不会为贱民出头。”

太子挥退其他人,单留安鹄,“安大人以为本宫是怜香惜玉?”

安鹄品着茶,“殿下以为她进去会发现我们封坊的真正意图。”

“此女聪慧,看似不动声色,但镜月殿里翻出龙袍那件事,父皇几次怒急,都让她平息了,问到点子上,咄咄逼人。你再看她掌家,开得是工造行,单单六皇子府一件包工,就为她赚进少说十万两数。一个女子,能把长风造摆平,虎口里夺食,掌大了事业,自然具有不凡,怎能不怕她坏了本宫的事。”太子好色,喜欢口头调戏占便宜,才能亦平庸,但并不白痴,是杀人不眨眼的暴虐性子,“安大人与她从小一起,该比本宫更了解她才是。”

安鹄不说小时候的事,“殿下多虑,她只不过是出钱的东家罢了,运气好,招揽到强手高手,才有今日事业。而且我看她性子自私,与自己无关的事,宁可不为。渣玉山的人是死是活,和她没有半点关系,纯粹为了玉蕊去的。只要把玉蕊安全带出,她不会掺合其他。”

“安大人虽说恨她,却竭力保着她的命。”太子冷望着安鹄,忽然又笑,“让她生不如死的报复,本宫可就等着看了。”

安鹄举杯,“先祝殿下成功找回黄金,顺利将渣玉反民全部铲除,又是防疫除疫功于社稷,在皇上面前再大大表现一回。”

“多亏安大人的好主意,借疫杀人,实在高。”太子笑声畅快。

兰生驾车出了东市,突然一颗脑袋从帘后钻出,吓得她差点跳车,看清是小扫,没好气道,“你何时在车里的?”

小扫打个呵欠,想了想,“无果吹哨那时。”

小姐驾车,小厮在车里蒙头大睡,她这千金当得——

“太子知道不是疫病。”但小厮大牌也不是没道理的,人有实力。

兰生有同感,“东市离明丘坊只隔三个坊,以太子拿太子妃挡剑的怕死程度,不可能坐镇,还有闲情寻欢作乐。”

“明知不是,却当作是来处理,是要跟他的皇帝老子邀功,表示有能耐监国?”物以类聚,聪明人扎在同一堆。

“剿匪有功已是旧事,是时候需要新功勋奠定他的太子英名。不过为何选渣玉山?”互相问,互相答,小姐驾车也自得。

“我去查。”头一缩,又伸出来,“你要进去?”

兰生点头,“我进去查。”太子的阴谋,多数和帝位有关,也就和六皇子有关,而她是六皇子妃。跟她有切身利益的是,她不能就此放过。

小扫笑嘻嘻,掏出一把迷你扫帚,“借你防身,扫个大风什么的。”

兰生敛目,惊起,又很快平静,接过,“好。”

小扫缩回头,没再出来。马车后有个小窗,可供他穿梭自如。

明丘坊门外,兰生一下车,只见乌鸦鸦的都护军严阵以待,不但门前搭起木刺架子,架子外做了一圈防御工事。除了官兵,外面没有一个百姓,但明丘坊里人声沸扬,可以清晰听到敲门声,还有不断重复叫喊的字眼。

开门…没得病…让孩子和老人出去…

孩子的哭声,可以让母亲撕心裂肺,手持刀枪的士兵却无动于衷;女人的哭声,可以让心爱的男人愤怒舍命,执行皇命的武士却无情嫌闹。一座墙,里面的绝望攀到了天空,砸不痛外面的铁甲,成为一道巨大无形的屏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得镇压着。

“小姐,玉蕊小姐她——”这么混乱的情形,老成的青少年也有点沉不住气。无果十七了,每顿准时吃,所以如愿长成一副高而结实的身板。

兰生接他的话,“我知道她不会听话。”问随后而来的簿马,“你带了多少人来?”她是要进去,但单枪匹马可不行。

“二十五人。”簿马已有自己的势力,数量不多,个个精英,“明丘坊守将曾成,我和他有点交情,刚刚试探了几句,明天日落后开始清坊,是要——”作个切刀的手势。

“我知道,所以我们要把玉蕊带出来。簿将军最好跟你的兄弟们明说,不愿意冒险的,我不勉强。包括你在内。”太子的话能不能信,也是个问题。

“我已说明,这些是自愿来的。”簿马是个好上官。

于是叫了曾成来见,兰生说要进明丘坊。

曾成面色为难,“末将不得已放了圣女进去,想着圣女不同寻常人,必定染不上病。子妃娘娘身份尊贵,万一出个好歹,待六皇子回来,末将无法交待啊。”

当初,泫瑾枫让她守着帝都,就是为了这样的效果。六皇子妃在,六皇子就在。朝廷文武百官偏心太子的时候,就会顾忌。太子不好惹,但六皇子也不好惹。

“太子都答应了,曾将军不必觉得为难,再说是不是疫病还没确定呢。本妃一定在明日落日之前出来,到时还请将军开门。”

阴谋对阴谋。

第233章 樊圻

吱啊——

“门开了!门开了!大伙儿快冲——”最先冲出去的人话音却断。

明丘坊的门是开了,但外面围着铁刺木栏,木兰后面黑鸦鸦的铁甲兵持盾拿刀,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严密守卫。门和栏之间有三辆货车,二十来人护着。

曾成在马上高声喊,“朝廷并非弃你们不顾,特送来米粮三车,很快还会派进大夫和送药。你们别吵吵嚷嚷的,日子原来怎么过还怎么过。圣女都去了渣玉山,你们怕什么?这门迟早要开的。”

有人不买账,喊回,“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如果是疫病怎么办?没得病的人就该放出去!没病的和有病的关一起,朝廷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顿时一群人挤向木栏。

曾成抬手,前排铁甲兵一蹲,一圈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谁再向前一步,粮车拿不到,小命也丢了。本将军奉令封坊,任何人不经允许进出,杀无赦。你们可以试试看!”

这些都是普通穷人,让杀气森森的阵仗震慑住,呆怔着被缓进的马车和缩紧的围栏逼回坊间,看坊门重新关上。

“管他娘的,大伙儿先吃饱了再说。”

一人道,数人动,打开货车发粮,暂时压下大家沮丧不安的情绪。人心惶惶的时候,谁也没在意和马车一块儿进来的二十几个人不见了。而乔装成男子的兰生和穿着平民衣服的簿马他们,飞快跑过狭窄困顿的街巷,往渣玉山方向赶去。

渣玉山,紧靠东城南城墙,一面荒岩,一面绝壁,绝壁外一条宽河急流,不能出不能进,可谓战略天险。

荒岩之地。本来是没人住的。六皇子大婚那年北方遭灾,帝都逃进近千难民。他们不肯走,又被官府赶得没其他地方可去,就在这片无主的贫山定居下来。大概已经没人知道。这些难民是太子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为了给六皇子大婚找茬,故意放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