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因此气的小产,一向健朗的身子都没能挨过,从此一病不起,没等到她出嫁就过世了;而她怨恨了几年的爹,自打娘过世之后就郁郁寡欢,三年后跟着撒手人世。

直到过去许多年她才明白过来一些事,可那时,她和娘都没看明白。

“我记得,黔城老家的亲戚并不多。”苏锦绣搁下笔,转过身看清竹,“除了二叔和出嫁的姑母,旁姓的亲戚还有谁?”

“还有老夫人那边的亲戚,好像是姓刘。”清竹也记不大清了,她从小侍奉小姐,也就跟随去过黔城一趟,除了老夫人之外老爷和夫人都甚少回去。

“你找个人,回去打听打听这些亲戚,仔细些。”苏锦绣起身扭了扭脖子,抬起手时才意识到这儿不是在军营里,她的房间里也没有兵器架,于是她伸展着四肢往门口走去,“拿剑来。”

在家时,她也有打拳练剑的习惯,在军营中她更是喜欢边练剑边思考,只是牢记在脑海里的剑法用如今的身躯显得有些生疏,半套过后“啪”的一声,剑身打在了栽在墙边的竹子上,震的虎口微疼。

苏锦绣抬起头,看着那几丛竹子有些失神。

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几丛竹子,是她自打有记忆以来就种在院子里,但在她十四岁那年,因为那人一句话,全都砍尽,种上了一坛的如簇牡丹。

不免的,心口一阵疼。

李妈从廊内拎着食盒走过来,见她站在院子里发呆,将食盒给了冬罄,招呼清竹去拿外套给苏锦绣披上,一面念叨:“这会儿就该好好睡一觉,练什么剑,天都没亮。”

“我不累。”苏锦绣很快回了神,抬手抹了额上的汗,跳上台阶进了屋,跟在后面的李妈拿着外套开始碎碎念,“哎哟我的大小姐,您可是大家闺秀,哪能这般走路,快去抬水来洗洗,等老夫人回来让她瞧见你这般模样,又该训话了。”

李妈进屋后示意清竹取衣服,等苏锦绣从屏风后出来,她迎了上来拿着衣裳朝她身上试着:“这身是刚做的,小姐看如何?”

铜镜中刚刚沐浴过的脸颊还微微发红,带着尚还年少的圆润,白玉色镂花短袄搭着逶迤拖地的葱绿色木兰裙,手巧的清竹替她绾起了个俏人的发髻,戴上垒花的小摇,拨了两缕头发到肩前,颇为乖巧淑女。

李妈打开妆匣,从里面取出一串珊瑚手钏给她戴上,满意的替她抚了抚衣服上拗起的小褶子:“这才像样,老夫人瞧见了定会喜欢。”

苏锦绣看着铜镜内稚气未褪的脸,半响才轻轻答了句:“是呢。”

第3章 003

巳时过半,一家三口在前院等候老夫人回来。

得知苏锦绣抄女戒一夜没睡,宋氏心疼不已,拉着苏锦绣的手仔仔细细的看,翻到右手虎口时见有些红,便扭头瞪丈夫:“看把蓁蓁累的,手都抄坏了。”

平日里握上一天的武器都不见手坏,拿一支笔就能坏,苏承南看着这母女俩,深知她们的德行,淡淡瞥了眼:“一早练剑了。”

“抄了一夜还练剑,你下回还敢不敢对先生大不敬了!”宋氏佯装训斥的往苏锦绣的手背上一拍,板着脸孔徇私,“既然手伤了,余下的就不必抄了,明天去训堂好好给李先生道歉,再逃课娘都不帮你,看把你爹气的。”

说罢,母女二人朝着苏承南看去。

静默片刻,苏承南什么都没说朝大门口迈去,宋氏眼底闪过一抹得逞,轻轻撞了下女儿,低声道:“可不许顶嘴。”

苏锦绣点了点头,没有忽略刚刚爹眼神的纵容,再看娘望向他时的眼神,不由抓紧了娘握着她的手。她回来的不早不晚偏是这时候,看来老天也觉得苏家不该变成那样,爹和娘不该是那样的结果。

没多久管事进来禀报,苏锦绣跟着宋氏到了门口,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熟悉身影,苏锦绣的视线落到了随后下来的人身上。

十五六的年纪,身穿黛色中衣,底下着了纹样的锦裙,还披着一件湖蓝的薄烟纱,生的肤白貌美,落落大方,倒不像是黔城苏家老宅那儿走出来的人。

苏承南和宋氏自然也注意到了跟着苏老夫人一同下马车的年轻姑娘,却十分默契的都没开口问,宋氏上前扶住苏老夫人,笑着搭话:“娘,这一路回来您累坏了吧。”

说罢宋氏朝着苏锦绣使了个眼色,苏锦绣从善如流的到了苏老夫人的另一侧,喊了声祖母。

苏老夫人淡淡看了眼苏锦绣,大约对她今儿的装束是满意的,眉眼中染了些笑意:“我不在这些日子里,没少闯祸吧。”

不好说自己没闯祸,也不好说自己闯祸了,苏锦绣便模棱两可了句:“最近课业重,都没功夫休息。”

苏老夫人又怎么会不清楚孙女的秉性,微提了下手,迈入大门后道:“年岁也不小了,再去半年训堂就不必去了,留在家中将女红掌事好好补补,免得今后嫁了人什么都不会。”

宋氏听出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却也只是笑:“娘说的是,改日为她请个师傅来教。”

苏老夫人嗯了声,进了前厅,待人都坐下后奉了茶,见儿子和儿媳妇当没瞧见人似得不开口问,便招手让那年轻姑娘到自己身旁来,笑着介绍道:“这是莞儿,承南你知道的,是你二舅公家的姑娘,此次随我从黔城老家过来,住一阵子再回去。”

说罢苏老夫人便又给她介绍起人来,按着辈分她要叫苏老夫人一声姨母,苏锦绣便要叫她一声姨,这刘莞儿也是大方,朝着苏承南和宋氏微顿了顿身子,随即笑靥着看苏锦绣:“我和锦绣也没差几岁,叫我名字也无妨。”

“哪里能乱了辈分,你与你承南大哥平辈,就是比蓁蓁小,她也得叫你一声姨。”苏老夫人不赞同,拍了拍她的手安抚,“让人给你收拾出院子来,你且安心住下。”

宋氏笑着应道:“我这就派人去收拾。”

等宋氏离开前厅,苏锦绣见状即刻和苏老夫人建议:“祖母,我带表姨出去逛逛府里吧,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等会儿我直接送她去院子里休息。”

苏老夫人正好有事要与儿子说,便点了点头:“莞儿啊,就让蓁蓁她先带你熟悉熟悉府里。”

刘莞儿欠了欠身子,又朝苏承南微欠身子,彼时眉眼微低,正面瞧着,颇有几分风情。孰知这一幕没落到苏承南眼底,倒是让苏锦绣瞧了个全,她起身冲刘莞儿笑着,字正腔圆喊道:“表姨,我们走吧。”

若是从小熟悉的,年岁差的不多,有辈分在那儿也习惯,可从前厅逛到园子,刘莞儿数十次听苏锦绣喊表姨,脸上的神色难免有些微妙。

偏偏苏锦绣叫的十分高兴,指着前边的亭子道:“表姨,您走累了吧,我们去亭子里歇歇,过了这园子就是湘菲院,在上都的这阵子,你就住那儿。”

刘莞儿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走进亭子,苏锦绣示意清竹去端东西,笑着将桌上的点心朝刘莞儿方向挪:“表姨是第一回 来上都吧?”

“是啊,之前没出过黔城。”刘莞儿来之前是听苏老夫人提起过苏锦绣,按苏老夫人的原话来说,脾气倔,听不进话又经常闯祸,便就是不太好相处了。如今再看她这般,刘莞儿的心稍放了放,谈及黔城老家,话也多了些。

苏锦绣触碰着杯子的指尖轻轻弹着,一顿,笑道:“早些年随爹娘回黔城探亲,家中十四五年纪的本家姐姐,都已说亲,像表姨这般秀外慧中,刘家的门槛一定是被踏破了,想来回去之后就要出嫁了吧。”

“没呢。”刘莞儿垂眸,令人瞧不仔细她的神情。

“那看来是家中疼爱,舍不得表姨出嫁了。”苏锦绣眨了眨眼,笑的几分狡黠,“所以让祖母带你来上都,躲一躲那些。”

刘莞儿一怔,有些羞怯:“算…算是吧。”

再往下说的,就是一些黔城的趣事,哪里好玩,苏锦绣托腮笑着,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精神却早已走远。

不多时,宋氏身边伺候的丫鬟如墨来了,湘菲院那儿收拾妥当,请刘莞儿过去休息。

苏锦绣送她到了湘菲院,宋氏不在,留下了两个小丫鬟侍候,屋子内的东西都换了新的,还另添了些女儿家所用的,如墨办事干脆利索,几句话说明了柜子架子内放着的东西,笑着对刘莞儿道:“表姑娘的行礼已经拿来了,这是翠丹和翠萍,这些日子就在湘菲院里伺候表姑娘您,有什么事儿吩咐她们便是。”

刘莞儿笑着道了谢,如墨前去回禀宋氏,苏锦绣便也顺着告了辞。

出了湘菲院,苏锦绣回如沁轩,走到并廊转身时正好看到湘菲院内那株高出墙头的槐树,脚步一缓,问身后的清竹:“你觉得这表姑娘如何。”

“表姑娘看起来大方得体,一点都不比咱们上都城里的小姐们差呢。”清竹一早就跟着小姐去了前院,见了这黔城来的表姑娘有些时候,生的模样又不差,初初的印象就不错。

是了,刘莞儿来的那两年,府里上下谁人不说她温婉大方呢,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她会以那样的方式成为了爹的妾室。

清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话语一顿:“姑娘要打听黔城老家那些亲戚,莫不是知道老夫人这回会带表姑娘来?”

苏锦绣淡笑着转身朝着并廊深处走去,清竹朝那湘菲院望了眼后更疑惑了,即便是知道老夫人带了人来上都,小姐打听老家那些亲戚又是为何呢。

这厢,芳泽院内,将老夫人送回荣园后,宋氏替苏承南换着官服,正提起刘莞儿。

“不说黔城老家,就是在上都,十四五岁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也不知她许亲了没。”

苏承南握住她忙乎的手,将她扣了半天的扣子系上,得了她一记嗔目后,轻笑道:“应该尚未许亲,否则出这一趟远门,容易落人口舌。”

宋氏转身给他倒了杯茶,寻思着:“你那表妹出落婷婷,生的也怪标志,莫不是娘另有打算,也没说要在家里住多久。”

“刘家兄弟几个里,也没有在仕途的,年纪小的如今还在念书,就是有打算也帮不上。”

“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承南半响才意会过来她说的是刘莞儿,婉言道:“怕是不合适。”

“未必要入官家,上都城里还少富贾人家么,刘家也是生意人,不正好。”

苏承南想了想,大约是觉得妻子的话有些道理:“兴许是在黔城没有寻到如意的,听娘说,这几年刘家的生意确实做的不错。”

“我看啊,娘是想为她在上都城里谋个亲事才带她来的,有苏府在,隔着这亲戚关系,嫁一户殷实的人家有什么难的,这不比在黔城好么。”除了这个,宋氏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娘没说,我们就不提,倘若真是如此,她该心中有数。”苏承南也没往别处想,提醒妻子看住女儿,“不许她出门。”

“你快去忙罢。”宋氏送他出门,看着丈夫出了院子,站了会儿才问身后的如墨,“小姐呢。”

“昨儿抄了一夜的书,这会儿应该睡下了。”如墨扶着她回屋,将湘菲院的情况禀报了一遍,“表姑娘带了个丫鬟过来,加上翠丹和翠萍,是不是还要再添个人?”

“不必添了,老夫人派了夏至过去,过两个时辰你再去,看看是不是还短缺什么。”宋氏话一顿,吩咐还有一个丫鬟,“如珠,将膏药拿来,随我去如沁轩。”

第4章 004

宋氏到如沁轩的时候苏锦绣正在看书,瞧见女儿看的是兵策,宋氏有些担心。

“一夜没睡,还有精神看书。”宋氏从她手中拿过书放在桌上,翻开她右手,见那被剑柄打出的红印子,心疼得很,拿起膏药给她抹上,“让你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拼命去的,这几日别拎了。”

“过会儿我就睡。”凉凉的舒适感沁入皮肤,苏锦绣换了个姿势靠到宋氏怀里,撒娇着,“我就是晃了下神。”

“就是晃了下神!”宋氏推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她眼眶泛着微青,显然是睡眠不足,抬手又轻轻摸了下她的头,“蓁蓁啊,你是不是有心事。”

苏锦绣笑容一滞,宋氏见此便更加肯定了所想:“平日里就是在训堂闯了祸你也不会往佛堂里来,昨日又没驳你爹,还抄了一夜的书,你说,是不是还闯了别的祸。”换做平时,女儿这乖觉的性子,专想着赖了处罚遁逃,怎么会乖乖受罚。

“我就不能是懂事了么。”苏锦绣轻轻嘟囔着,“在娘眼里,我就只会闯祸耍无赖。”

宋氏笑了,自己生养的闺女怎么会不清楚她的脾气,但语气却是护短又宠溺:“我们蓁蓁,一向是懂事的。”

鼻头发酸的厉害,苏锦绣往宋氏怀里藏了藏掩饰情绪,双手干脆环抱住了她,宋氏拍了拍她后背:“多大的人了。”

往常她也没少翘课,可娘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重生之事就是鬼怪神论,说出去指不定就是一碗黄符汤等着伺候她,刘莞儿的事就更不能说了,无凭无据反而会遭训话。

“我就是…”苏锦绣瞥了一眼桌上的书册有了主意,“我就是有些担心外祖父。”

“担心你外祖父?”

“就是啊。”苏锦绣越说越溜,坐起身子正经道,“此次那些塔坨人来势汹汹,又说有什么驱兽族帮忙,那些巫邪之术古怪的很,我担心外祖父他们吃亏。”

苏锦绣在关北门领战事时没少分析,可放在这张年仅十二的青稚脸上,老成的模样直接逗乐了宋氏:“你外祖父对他们的了解岂会比你浅,再说有你舅舅他们呢,不会有事!”

“就是有些担心,没怎么睡好,这才在上课的时候让先生给逮着。”苏锦绣嘟囔着。

她自然知道这一次外祖父和舅舅不会有事,真正出事的是明年那场仗。虽勉强守住了关北门外曲玉一带,对宋家来说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两位舅舅战死,外祖父重伤。

苏锦绣曾想过,倘若那次外祖父和舅舅没有出事,外祖父没有在一年后病逝,有他们为娘做后盾,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宋氏拿起她的手看了看,笑着打趣:“也不知道你像了谁,你娘我小的时候习武,那都是眼泪夹着汗,能躲则躲。你倒好,兴致勃勃和你表哥他们练到了一块儿,你外祖父倒是说起过,你要是个男儿,肯定出息。”

“外祖父还说我比表哥他们厉害呢,四哥说阵法还没我溜!”

看女儿一脸骄傲,宋氏彻底放下心来,抬手重重在她屁股上拍了下,没好气道:“将来看谁治住你!”

苏锦绣的眼底闪过一抹落寞,转瞬夸张的往旁边躲,挨了疼揉揉屁股,呲牙反击:“爹当年是怎么看上娘的,莫不是拿了绳子绑回了家,逼迫就范的!”

宋氏再想教训她时苏锦绣已经逃到了边儿上,于是她气笑道:“猴儿一样没个正形。”

苏锦绣打着哈欠:“娘我困了。”

宋氏无奈摇头:“你啊,这些日子老实些,你祖母刚回来,不许再惹事!”

苏锦绣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又黏到了她身边打探:“爹是不是出去了?”

宋氏看着她眼底精光耀耀,分明就在打着旁的主意,遂毫不客气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出去试试,这回可不保你。”

苏锦绣低“呲”了声,怒之:“娘您回回闯祸,爹可都保着您。”

宋氏不理她,吩咐清竹看好小姐让她安分睡上一觉,带着如珠离开了如沁轩。

一觉睡醒天已经暗了,苏锦绣头沉沉懒得起来,清竹将煮好的九丝粥端到她面前,熟悉的香气一下打开了味蕾。

“知道小姐您爱吃,夫人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清竹看自家小姐这表情就知道她是清醒了,搬了小棹子过来给她布了桌,除了九丝粥之外还有几道小食,鱼肉丸子,炸春酥,肉香酿,山药云泥糕。

从昨天到现在,这算是苏锦绣第一顿真正把味儿尝到嘴里的饭,之前心绪乱的很,吃下的是什么都不记得。

吃过饭后苏锦绣开始想之后的事,刘莞儿的事重要,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也重要,眼下最最要紧的,是说服爹让她去一趟云山。

因为来去少说也得三四日,以她现在所创下的光辉“业绩”,怕是只能在苏府和训堂之间来去了。

正想时荣园的关妈妈来了,手里捧着两个锦盒,笑靥着进了屋。

“今年老宅那儿收了不少好东西,老夫人就带了些回来,入了秋正好给小姐添件裘衣。”李妈接过关妈妈手中递过来的狐皮,瞧着雪白的毛色灵活光润,摸上去细柔丰厚,直夸道,“真是不错的料子。”

“可不是呢。”关妈妈松了手又拿起另外一个小的锦盒,“这是表姑娘送给大小姐的见面礼。”

锦盒内两个格子,左边是一副珍珠耳环,右边则放着一块绣帕,绣着几簇牡丹,瞧着就觉得女红不错。

苏锦绣朝锦盒看了眼,笑了:“表姑娘的见面礼怎么劳烦关妈妈送过来。”

“这不是表姑娘她不熟悉这里。”关妈妈很快意识到这话不对,便又笑着补了一句,“我也是顺道去湘菲院,表姑娘想早点送,我就帮着带了。”

“放着罢。”苏锦绣没有要拿出来看的意思,关妈妈放下锦盒,见大小姐兴意阑珊,原本存着要夸表姑娘女红好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轻搓了下手,“大小姐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苏锦绣淡淡嗯了声:“天黑了,李妈,去送送关妈妈。”

李妈送了关妈妈到如沁轩门口,两个人寒暄的,李妈往她手里塞了个碎银。昏黄路灯下,关妈妈的脸都笑出了褶子,一面说着客气,一面将这二钱银子纳入了袖中,最后道了声不用送,脚步匆匆回了荣园。

半个时辰后,荣园这儿将要歇下的苏老夫人得知了此事。

贴身伺候的何妈将关妈妈去几个院儿的事大致说了遍,扶了苏老夫人靠下,在她身后加了个靠垫,转身将安神汤端来给苏老夫人喝。

“秀姑,你看今天的情形如何。”

“老爷和夫人的反应自在您的预料之中,倒是大小姐,看起来也挺喜欢表姑娘的。”

“莞儿那脾气,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苏老夫人听何妈这么说,心中越发确定这件事做对了,“刘家里面我看这孩子生的最标致,言行举止也上的了台面,她这性子,倒是和芸儿很像。”

何妈知道老夫人又念想起那个命薄的侄女,便安慰道:“表小姐那般心善的人,定是早早投了好人家,我还记得,老爷他小的时候很喜欢和表小姐玩一处。”

“是啊,芸儿生的模样俊俏,性子又温和大方,小的时候承南还说过将来长大了要娶她。”苏老夫人说着脸色忽然一变,“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竟会娶了个那样的!”

服侍了老夫人几十年,此时老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何妈又怎么会不知道,可说到底是表小姐没那福分,等不到老爷长大成人。

苏老夫人又想到了别处,神色缓和了些:“温柔的性子啊都讨人喜欢,那天在刘家,我一眼看着就喜欢那孩子。”

“老爷若是知道您的打算,怕是不肯。”

“他当然不肯,我这些年来替他安排的,他又有哪个肯了,他这香火都要断了!”提起这个苏老夫人又来气了,亲事不是她中意的也就算了,娶进门后生了个女儿就再没所出,这都十几年了,她要给儿子安排个通房妾室有什么错,就是生下了儿子也是养在主母膝下,不会迈过她去。

可那宋家霸道的很,自己女儿生不出儿子,连通房妾室都不让安排,说老宋家就没有纳妾的规矩,偏偏她那好儿子还要替儿媳妇说话,不是生不出,而是生蓁蓁的时候折损了身子,他担心有风险,不想让她再要孩子。

若按着善妒和无所出这两样,休了她苏家也占理。

何妈忙给苏老夫人顺气:“夫人这些年来收敛了许多,那些个东西也都锁起来了。”

“她倒是用不着了,可你看看她把蓁蓁教成什么样了。”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喉咙一痒咳嗽了起来,何妈又将取了药丸给她服下,抚着她胸口安抚,“老爷最是孝顺,倘若您定是要他纳妾,他也不会不从,左右您也是怕伤了老爷和夫人之间的和气,是他们不晓得您的苦心。”

“我也不是成心难为他们,他那是没瞧见黔城那些事,家中无子,百年之后这棺材都没抬出门,家里就已经争成了一团。”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也是下定了决定,既然她提的不肯,那就要他心甘情愿的纳!

第5章 005(修文)

苏府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刘莞儿的到来产生变化,湘菲院和主院有些距离,苏承南这阵子又忙,别说是说上话,面都见不到。

正努力想办法去云山的苏锦绣,扮乖了些日子,好不容易说服了娘替她在爹身旁敲敲边鼓,赶巧迎来了盛夏,训堂组织学生去外郊狩猎,给了她正当出行的机会。

于是在十八这天,大清早苏锦绣就带着清竹出发去训堂集合。

七月中的天,大清早也有些闷,训堂的大院中等候着许多学生,人挤人就更显得热,苏锦绣找了一处树下打着扇驱热,没多久陈怀瑾找到了她。

见她身穿胡服,陈怀瑾揶揄道:“这大半个月每天下了学你就乖乖回家,看来表现良好,你爹肯让你来参加狩猎了。”

苏锦绣收了扇子,不客气敲在了他脑门上:“多嘴。”

两个人相处惯了,陈怀瑾也不介意,朝着另一边儿怒了努嘴:“你看那儿。”

苏锦绣转头看去,书堂外屋檐下站着几个身穿白色蓝条衣服的少年,还有几个姑娘,年纪要比训堂里的学生大上几岁。

她记得这身衣服来自哪里,眉头微皱:“崧泽书院的学生怎么会来这里?”

“你忘了么,咱们这儿考过试后去的就是崧泽书院,关系自然不错,这回老先生不只请了书院里的学生,还请了武学院里的老师来带我们狩猎。”

安邑巷中的训堂是上都城中唯一一所女子可以去的书堂,还是当年太皇太后给开的先例,纵使如此,里面的女学生依旧不多。

按着各个书院的规定,这些学堂里的学生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可以参加考试,考入归属下的书院继续念书,苏锦绣所在的训堂就是崧泽书院下的。

只不过她们没有资格参加考试,送去训堂的姑娘到了十来岁的时候家中就不会再让她去,像苏锦绣这样到了十二岁还在训堂的少之又少。

虽说其中有苏承南和宋氏纵容的成分,但论及考试,再有本事苏锦绣身为女子都没有这资格。

苏锦绣再看了眼那几个姑娘,这行头也来打猎,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呐喊助威还差不错。

陈怀瑾瞧出了她眼底的意思,嘲笑她:“要是天下女子都像你这样,谁敢娶啊。”

说完后怕苏锦绣反击,陈怀瑾飞快闪躲开去,这一幕落入不远处周令瑜的眼中,倒像是玩闹,越发让他觉得行为轻浮。

“看什么呢。”一旁的同学拍了他一下,周令瑜扭头看他,暗沉沉的神色还没褪去,“东西准备好了没?”

“我办事,你放心。”

一刻钟后众人出发去外郊,苏锦绣与训堂的两个女学生同坐一辆马车,出了城后她们就开始聊天。

苏锦绣委实不太记得她们了,一来她过去在训堂里插科打诨,下了课就不见人影,没那功夫熟络;二来时间过去太久。

不过对她们而言苏锦绣却是训堂里鼎鼎有名的人物,逃课,课堂睡觉,不按时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和同学打架,还从来没输过,总之是比男孩子还混。

但同坐一辆马车,总不能光她们两个聊天吧,在苏锦绣眼底,两个姑娘悄悄互相推搡了一下,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声开口:“苏同学,你今天是不是要和他们一起狩猎?”

苏锦绣看她们有些拘谨,笑了笑道:“往年你们没去过?”

“我这是第一回 去。”另一个也点点头,“前两年我爹不让,今年才同意的。”

难怪了,苏锦绣自打八岁到训堂,每年的狩猎都没落下,她们若是有参加就会知道,于是她解释道:“每年我都会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