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琢看了她们一眼,道:“去,回太太的院子去,把门守好,别让别人把太太的东西搬空去。否则,唯你们是问。”

这两个丫鬟,原是姜氏放在郑氏身边的耳目。叶琢来了之后,费了不少劲才收服了她们,让她们倒向了自己这一边。今天之事,她自然气恼她们没像自己一样伸手去救郑氏,但也知道下人在夹缝中生存,活着不易。而且知道以后郑氏再不会在叶家呆着了,这两个丫鬟也不可能带走,因此也懒得怪罪她们。

“是。”两个丫鬟见二姑娘没有责怪她们,松了一口气,连忙施了一礼,飞快地朝郑氏的院子跑去。

有一个医馆正开在同一条街上,因此郑氏被背回碧玉居刚躺好,一个婆子便引了大夫进来。大夫给郑氏拿了脉,道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性命倒是无氨,开了个消炎补血的方子便告辞离开了。秋菊跟着大夫去拿药,那婆子也自去给老太爷和老太太复命。

“秋月,上房那边,查不出是谁来吧?”叶琢拉着秋月低声问。郑氏这一闹,老太太自然要查消息是如何泄漏的。到时可别连累了好心帮她们的人。

“姑娘放心,您都交待好几回了,奴婢怎敢不小心?奴婢在这之前都没到上房去,只跟王姨娘身边的夏桐在花园里说过几句话,然后就拐到厨房告诉她们姑娘中午要吃银耳羹。除了这些,奴婢可什么都没做。而秋菊一直跟着您,太太身边的夏槿和夏荷也一直跟着太太,在那期间都没去过上房。”秋月眨了眨眼,主仆两人会心地一笑。

传信的是上房一个哑巴嫂子,她丈夫原是个坐馆的秀才,两年前帮着坐馆的那家庶子谋夺家产,失败之后被下了大狱。剩下的母子二人,一个不会说话一个又有病,没办法哑巴嫂子只好自卖自身,到叶家来做粗使婆子,赚些月钱养活儿子。叶琢前世知道一个方子,正好治好了她儿子的病。本来想着哑巴嫂子不会说话,她当初也只是抱着一片好心,并没有想要借哑巴嫂子什么力,却不想那哑巴嫂子竟然会写字,又因她不会说话姜氏说什么都不防着,倒做了叶琢的内应。有什么关于郑氏或叶琢的重大消息,她听到了都会用烧焦的木根在布上写清楚,然后塞到花园的某处,再把花盆挪挪做个标志,秋月见了自会取来。

看看郑氏呼吸平稳,叶琢正要回房去将沾有血迹的衣服换下,就听得院子里有人轻声说话。不一会儿她院子的小丫头秋桔便进来禀道:“姑娘,老太太派了春雨来,唤您过去。”

“嗯,请她稍坐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来。”叶琢应道。

秋月一听担心起来。一面伺候叶琢换衣,一面问:“姑娘,老太太唤您去干什么?”

叶琢笑了笑:“无非是想打消我跟母亲走的念头。”说完,拿出一个小瓶,往手帕上喷了喷,再将手帕往眼睛一捂,顿时泪如泉涌。

“那姑娘您真要跟太太出去吗?”秋月对自家姑娘这动作丝毫不惊奇,只紧张地盯着叶琢问。她可是叶家的奴仆,姑娘和太太又是这样出去的,自然不会带她走。姑娘走了,她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叶琢流着泪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我是想跟太太出去的。呆在这个家里,迟早要被卖掉,给他们换取荣华富贵。只是老太爷的性子,你也清楚,那就是个雁过都要拔毛的主儿,怎么可能就这么白白放我出去?我今儿可是及笄了,不用再养多久就可以为家里换取好处了。老太爷宁可给些银子给母亲,也不会放我出去的。”

听叶琢这么一说,秋月顿时把自己那点小私心抛到了九霄云外,真心实意地道:“那姑娘还是想办法跟太太出去吧,要是被胡乱许了婚事,那就糟糕了。”

叶琢摇了摇头:“哪是想走就能走的?那官家小姐既然怀了老爷的孩子,她想不嫁都不行了。老太爷怎么会忘了算这个?如果太太要的价码太高,老太爷是不惮让那官家小姐作继室的。有老太爷的算盘在,就算老爷再舍不得那女人受委曲也不行。而我作女儿的,不可能再看着自己的母亲血溅当场,去跟人家搏命来换取我的自由。”

说到这里,想着刚才的那个场面,主仆两人都沉默下来。

“姑娘,老太太等着呐。”大概见叶琢半天没出去,春雨忍不住了,在门外叫唤起来。

“就来。”叶琢应道,又吩咐秋月:“我带秋桔去就行了,你好好看着太太。”

“是。”

叶琢红着眼睛,一路抹着眼泪跟着春雨到了上房,见到只有老太爷和老太太在,叶家明却不见了踪影,她也没问,只施了一礼,便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默默流着泪。

“你母亲…还好吧?”姜氏见状,不得不先慰问了一句。

叶琢哽咽着,泪如雨下:“现在都还晕迷不醒,不知道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姜氏脸色一沉,拂然作色:“哼,你那母亲,性子也太刚烈了些,跟长辈说话,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这还得了!这样的媳妇,我们叶家再不能留了,无论如何是要把她休回去的。不过琢儿,你母亲糊涂,你可别犯糊涂。你舅舅家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吃饱饭就不错了。遇到些病痛、烦难之事,以前还有你母亲拿嫁妆填补,堪堪能过。以后她也回了郑家,如果带了你,那就是添了两张嘴,郑家就更困难了。到郑家有事的时候,那可怎么办?还不得打你和你母亲的主意,把你们卖了换钱也有可能。就是平时,你舅母那个嘴脸,怕也难看得很。你在叶家当着大小姐,使奴唤婢、金枝玉叶的,到那里就得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还得看人脸色吃饭!更不要说以郑家的门户,你以后只能配那些贩夫走卒、动不动不打老婆的粗野汉子,一辈子都要过那样的日子。”

推荐泠水的完结文:知味记》]、[bookid1973226,bookname《良田千顷》]、[bookid1781633,bookname《穿越之茶言观色

第六章 三百两

说到这里,郑氏停了一停,似乎要给时间让叶琢消化她刚才所说的这段话。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可你留在叶家就不同了。这是你的家,你是家里唯一嫡出的小姐,吃的、穿的、用的,样样不会委曲了你。你没了母亲,祖父、祖母以后只会更疼你。就算以后继母进了门,祖母也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儿委曲。而你母亲那边呢,你舅母顾忌着你的身份,也不敢对你母亲太过份;到郑家有困难时,你还可以用你的月钱帮他们一把。以后你出嫁了,做了当家的少奶奶,便是给你母亲买个小院,买些下人也不是个难事。总之你要知道,只有你过得好了,才能照拂到你母亲;不管她以后是留在郑家,还是改嫁,有你的脸面在,就没人敢给她罪受!”

见到叶琢听了这些话,仍是垂着眼敛,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姜氏脸上的神色颇有些不悦,抬起眼来定定地瞧了她一眼,又道:“至于说到亲事,你也别被早上我跟你母亲说的亲事吓着了。后来我想想,那姜兴着实不大长进,这门亲事,我已派人去回绝了。你放心,你的亲事,祖母一定好好给你筹划。给你挑的亲事,人品要一等一,家境也绝对是好的。保管你锦衣玉食,日子比在咱们家过的还要好。你是祖母的亲孙女,祖母只有盼着你过得好的,绝不会害了你就是。”

姜氏这番话说完,见叶琢仍然不表态,更没有她想像的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地认错,顺带求她不要把郑氏休回去,不由得脸色一沉,刚才脸上装出来的那点慈爱早已不见了踪影。

老太爷叶予章见状,轻咳了一声,开口道:“琢儿,道理你祖母也跟你说清楚了。你今天及笄了,可是个大人了,这些道理,想必你也能想清楚。那么,你回去转告你母亲,你,是不可能让她带走的。我们能作出的唯一退步,就是让她和离,并且带走她的嫁妆及衣服首饰,再外加给她一百两银子。不过,我要她保证,到了外面,只能跟别人说与你父亲吵架,一气之下求的和离。要是我听到一丁点儿对叶家不利的风声,她郑家小门小户的,要是遭个灾啊、难的,可是没处申冤去!再说,你还在叶家呢。要是我们叶家名声不好了,你以后想要找一门好的亲事,怕是不能。这件事,就请她好好斟酌斟酌。至于别的,提都不要提,没得商量!虽然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一些疯言疯语。但是,就算是她拿那个理由来威胁我们,我们也是不怕的。要知道,如果真有官家小姐怀了你父亲的孩子,怎么的这个叶家门她都进定了,至于什么继室不继室、妾礼不妾礼的,可由不得她说了算。”

“三百两,三百两银子。”一直默不作声的叶琢开了口。

“什么?”老太爷和老太太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嫁妆、衣服首饰,外加三百两银子,我就劝我母亲不要再闹了,拿了和离书离开叶家。”叶琢道。她知道此时她哭泣着以哀求的口吻把这话说出来,效果更佳,更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但她实在不愿意在这对薄情寡义的老夫妇面前哭泣哀求,他们不配!

“这是你母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叶予章皱着眉头瞅着叶琢。

“是我的意思。”叶琢抬起眼来,看着叶予章,“祖父、祖母的意思,我都懂。但我母亲生养了我一场,我不能看着她就这么一个人,凄凄凉凉地被赶出去,然后到外面去受人的冷眼。如果是那样,母亲在外面吃糠咽菜,我在府里锦衣玉食,这日子我怎么过得下去?如果母亲有钱傍身,至少不至于冷着饿着,我也放心些。我母亲虽然没给叶家生儿子,至少她也生了我;又伺候祖父、祖母,操持家务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功,三百两银子,不为过。”

三百两银子,可以在外面买一个小院子,再买几亩田地了。至少不用去看郑家人面色过日子。

叶予章将脸一沉:“不行。说来,你母亲这么多年没为我们叶家生儿子,要不是我们叶家仁义,早就该休了她了。现在还想要三百两银子,休想!”

“既如此,那就请祖父祖母允许我跟母亲出去。”

叶予章铁青着脸,用阴沉沉的眼光盯着叶琢。那样子,像似要把她吃了一般。

叶琢却也不惧,只与他对望,目光不躲不闪。

老太太捂住了胸口。她只觉得屋子一片寂静,静得让人感觉窒息。

良久,叶予章收回了目光,紧抿着嘴,拿起桌上的茶水,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然后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把二姑娘关起来。”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仆妇,伸手就上来抓叶琢的胳膊。

叶琢并不反抗,只瞥了叶予章一眼,转身跟那两个仆妇出去。那一瞥,竟然带了些许的蔑视与不屑。刚出到门外,便听得里面“咣当”一声,似是茶杯被砸了个粉碎。

“老头子,快别生气。这死丫头,就跟她娘一样犟,跟她生气,犯不着。只要把她关起来,再把郑氏赶出去就是了,她们还能翻了天去不成?”姜氏见叶予章生气,赶紧招了哑巴嫂子,让她把地扫干净。自己又用手绢扫了扫叶予章身上溅上的茶叶。

“你懂什么?”叶予章喝道,“把郑氏赶出去容易。可她要是在外面乱说,然后跑到门口来寻死。咱们这叶家,还要不要名声?闹臭了名声,那龚家的女儿就是老死在家里,也不会再嫁给咱家明!”

姜氏不以为然地道:“琢儿不是还在家里吗?再如何,郑氏都得顾忌她女儿。”

“那她要是不顾呢?郑家人穷疯了,一个冷嘲热讽,郑氏那脾气受得了别人激?”

如此一说,姜氏也知道这方法不行,嚅嚅地嘟哝着:“我这不是关心你,怕你被气坏了吗?”

“爹。”叶家明从里间出来,低声道,“不如,就给郑氏三百两银子吧。”

叶予章一瞪眼睛:“你以为咱家的银子是大风吹来的?说得倒是轻巧!”

“爹,顺顺利利把龚氏娶进门,这才是大事啊!要知道,龚书办虽是不入流的官吏,但凡城里商铺、房屋、田地买卖,需要到府衙去上档换名字的,哪个不求着他老人家?听说,他跟聂家也说得上话呢。这要是能托他的福,跟聂家搭上关系,不要说三百两,就是三千两都能赚回来。”

(谢谢云氾打赏的香囊和评价票,谢谢唐掌门的香囊、炎帝守护神的评价票!么么哒~)

第七章 劝服

聂家是南山镇最有权有势的人家。南山镇附近所出产的玉矿——也是全国最大、品质最好的玉矿的开采权,就被聂家把持着;同时聂家拥有全国最大的玉雕作坊,聂家每一代子弟中都会有一个人继承聂家刀法,成为手艺最精湛的玉雕师,然后广收门徒,选择最有资质的弟子加以培养。于是大周国最厉害的玉雕大师,都出自聂家门下;大周国皇室及贵族们的玉器饰品,都由聂家生产贡给。而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历经三代,聂家虽以皇商起家,却已成为大周国的新生贵族——最受皇上宠爱的皇贵妃,就出自聂家,是现任家主聂仲昆的胞妹;皇贵妃所出的大皇子,是继承皇位呼声最高的皇子。

叶予章听得这话,眼睛一亮,抚着胡子,细细地盘算了一会儿,点头道:“行,三百两就三百两。”随即又提高了声音,“不过,这事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们,先把琢儿关着,等郑氏醒了着急,求了咱们再说吧。”说完,闭上了眼睛。

三百两银子啊,真叫他肉疼。

叶家明本来还想再说话,刚要张嘴就感觉姜氏扯了扯他的袖子,知道这事再没有商榷的余地了,只得闭上嘴。

叶予章算盘打得极好,却不想没过多久,就听姜氏派去的丫头回报,说姜氏醒了,得知叶琢被关了起来,不光不肯吃药,还把药碗都打翻了,拿了碎瓷片就往脖子上割。幸亏秋菊眼明手疾,这才拦了下来。

听了这话,上房里静悄悄地,谁也没说话。叶家明偷眼看了父亲一眼,见他虽然仍然闭着眼,那胡子却抖了起来。

“老婆子,把琢儿放出来吧,让她去劝郑氏。你准备好银子,家明把和离书写好,待琢儿劝过就赶紧把郑氏送出门去。”叶予章终于开了口。

“是,我这就去写。”姜氏还没说话,叶家明就飞快地应了一声,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最怕横生波折,误了他娶龚氏。既然叶琢松了口,那就应该趁热打铁,赶紧办了。可父亲偏要多此一举。看看,现在银子照给不说,这一场较量又输了不是?郑氏那女人,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等一下你去看着她收拾东西。除了她的嫁妆和衣服首饰,其他摆设家什一样都不许带出叶家。”叶予章又厉色地对姜氏道。

“知道了。”姜氏应道,一面叫春草去放人,一面忙碌着开箱子拿银票。

等叶琢带着秋桔回到碧玉居,就见秋月从房里冲出来,对着自己上下打量,她便笑道:“不过是呆在耳房里坐了一个时辰,既没挨打受骂,也没少一根头发。”又问,“我娘没事吧。”

“周嬷嬷来,说老太爷把你关起来了,太太就着急起来…我拦也拦不住。”秋月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琢儿”房里传来郑氏焦急的声音。

“娘,我没事。”叶琢知道郑氏担心自己,赶紧进了门。见郑氏正要从床上下来,连忙上前扶住,安慰道:“娘,我真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

郑氏见叶琢头发齐整,脸色红润,身上的衣服也丝毫不乱,便知她并没有受苦,这才放下心来,扶着叶琢的手躺回床上。

叶琢看到郑氏脖子上的布条似又有鲜血渗出来,心里感动,握住郑氏的手,柔声道:“娘,您也知道老太爷的性子,吝啬小气,说一不二。他说不让您带我出去,便不会再改主意。就是您逼得狠了,他暂时答应下来,到时候派人去找舅舅的麻烦,我们在郑家怕也呆不下去。再说,答应带我走,就必然不会再让您带嫁妆和衣服首饰离开。到时候咱们一文钱没有,带着两张嘴去白吃饭,舅舅和舅母那里,怕是会不高兴。就算咱们日夜做针线活,也改变不了寄人篱下的状况。所以,您还是一个人走吧,老太爷答应除了衣服首饰之外,再外加三百两银子。您拿了这钱,买一个小院儿,再买几亩田地,也能好好过日子。反正,我在这个家也呆不久了,迟早要出嫁的,您没有必要为了带我走再闹下去。”

郑氏静静地看着叶琢:“琢儿,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愿意跟娘走?”

“不是。”叶琢忙摇头。

“那就好。”郑氏脸色轻松起来,拍拍叶琢的手,“别怕,娘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把你带走。舅舅那里,你也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我的嫁妆都填补给了你舅母。这回就是回去吃白饭,他们也不敢说什么。更何况,咱儿娘俩还可以做针线活不是?”

“为了自由,就拿自己母亲的性命去拼。娘,您这是要陷我于不孝吗?您真要琢儿成为没有娘的孩子吗?”叶琢抱着郑氏,带着哭腔道,“就算您拼了这条命,琢儿还不得在这个家里生活吗?没了娘,那女人一进门行了妾礼,还不得拿女儿来泄愤吗?娘,您不能拿命去跟人拼了呀,不值得,真不值得”

“琢儿”郑氏一把抱住叶琢,泪如雨下。

这边叶琢把郑氏劝服,伺候她吃了药,姜氏便来了,板着脸拿出和离书和三百两银票,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的嫁妆和衣服首饰我也叫夏槿和夏荷帮你收拾了,你看看如果东西没少,这就出去吧。”

叶琢正要上前殷求让母亲休息一个晚上再出去,却被郑氏止住了,站起来一言不发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娘。”叶琢大急。不过她知道郑氏主意既定,性子又犟,劝是劝不住了的。见秋月跟着扶了她出去,便转过身来对姜氏道:“祖母,我娘这样子,怕是没走到大门口就晕倒了。不如让我和秋月、秋菊送她回去吧。”

要是让郑氏晕倒在大门口,或还没回到郑家就死了,这事还没完。只有由叶琢送过去交到郑鹏举手里,才算把这事情的首尾处理干净。姜氏这么想着,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下来,嘱咐道:“送去就马上回来,不许多耽搁。”

“是。”叶琢应了一声,赶紧出门去追郑氏。秋月机灵,已叫秋桔去通知了车夫。待她们扶着郑氏、提着东西慢慢走到侧门时,车夫已赶着马车在那里等着了。

“怎么只有这个?其他东西呢?”叶琢见得夏槿把一个三尺见方的竹箱笼递上车来,不由睁圆了眼睛。

“姑娘,这些年舅太太常来告艰辛,太太的嫁妆都变卖了给了舅太太了。就剩了几件首饰,说是留给您以后作陪嫁的。这箱笼里,装的是太太的衣服和首饰。”夏槿忙把箱笼打开,让叶琢查看。

第八章 郑家

叶琢见箱笼里不过是几身家常衣服,好衣服也就两套;首饰盒里除了有六种式样有些陈旧的珠玉饰物,其余的也不过是几件银首饰、两枝金簪子。正要再问,却听得身后的郑氏道:“琢儿,就这么些。娘的嫁妆,都变卖了。本来想着把那些嫁妆留给你的,但兄嫂日子过得艰难,我只能先顾他们…至于衣服首饰,老太爷持家有方,每人每年做衣服和打首饰都是有一定规制的。他常说商贾之家,不必奢华。”

叶琢默然。

难怪说到将嫁妆和衣服首饰让郑氏带走,叶予章答应得那么痛快。原来是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郑氏从首饰盒里将那六件珠玉首饰和一枝金簪子拿出来,塞到叶琢手里:“这几件,是娘为你留下的,你好好收着。”

“娘”叶琢正要推托,郑氏却正言道:“你听我说,你舅舅家,这么多年,我给他们的银子也不下三、四百两,总算对得起他们了。这首饰,是娘特意留给你的。你不拿着,娘心不安。再说,如果你舅舅真心对娘好,就算不给他们财物,也照样是好的;可如果人心坏了,就算给再多,也不过是增长他们的贪婪。”

叶琢接过首饰,点点头道:“好,我收下。”她正担心郑氏回了娘家,会被兄嫂所哄骗,把钱财都骗光,然后给她气受,再随便找个人把她嫁出去呢。现在她能有这样清醒的认识,真真令人心慰。这些首饰,她可以保管着。等哪时郑氏遇到难处了,她自然会拿出来变卖,帮她度过难关。

虽然这样想,但叶琢还是不放心,叮咛道:“娘,您那银票,也私下放好。就说没钱,只给了这些衣服首饰回来。患难之中见真情。趁着这个机会,您也看清楚舅舅和舅母的为人。如果他们对您好,女儿以后一定会报答他们的。”

“娘明白。”郑氏摸摸叶琢的脸,感慨道,“娘的琢儿,长大了。这些道理,比娘都明白。”

“是啊,娘,您女儿精明着呢,会在府里过得好好的,您不必挂念。咱们俩,把各自的日子过好,不让对方挂念,就是帮了对方的大忙。”

“好。”郑氏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叶琢的手。见夏槿把箱笼重新关好放到了车上,对她点了点头,便吩咐车夫,“走吧。”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郑家离叶家宅子并不远,马车只走了两盏茶功夫,便停了下来。叶琢见郑氏仍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满是倦容,正不忍心叫醒她,却听得车外有人惊喜地叫道:“姑奶奶,是姑奶奶回来了吗?”正是印象中那舅母刘氏的声音。

郑氏闻声醒过来,睁眼问:“到了?”挣扎着便要站起来。叶琢忙跟秋月扶着她下了车。

刘氏比郑氏大三岁,虽然家境贫寒,还生了五个孩子,面容却丝毫不显苍老。身上穿着一件藕色衣裙,正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她看到郑氏被叶琢扶着下的马车,脸色苍白,脖子上似有伤口,那包裹着布上还渗有血痕,而秋菊在后面提着个箱笼,郑氏的贴身丫鬟夏槿和夏荷却不见跟来,不由得脸色一变,问道:“这是怎么了?”

“舅母。”叶琢打了声招呼,便扶着郑氏径自进了门,“进去再说吧。”

郑家在郑氏出嫁之前,曾是跟叶家财力相当的绸缎商。只是天降横灾,在叶琢出生那年的冬天,一场大火把铺子连货物烧了个干净,郑父也丧生在那场火灾中。郑氏的母亲早丧,她的兄嫂及侄儿因住在老宅里幸存下来。但因火灾是从郑家燃起来的,累及了邻人,里长代邻人来索赔,郑鹏举只得把老宅及田地卖了,赔偿了别人的损失,才免了牢狱之灾。从此他只得贩些粗布杂货,每日挑着到乡下去贩卖,得些银钱养家。而郑家现在所住的院子,则是郑氏变卖了嫁妆买的。当然,房契上写的是郑鹏举的名字。

叶琢扶着郑氏进了门,看到这院子倒也宽敞,左右两旁种着两棵果树,墙角有几畦菜地,屋子临窗的地方还种了些花卉。此时正值金秋,黄艳艳的菊花开得正盛,引来几只蜜蜂上下飞舞。进到厅堂,只见屋子虽然没有雕梁画栋,却也宽敞明亮;厅里摆放的八仙桌、椅子有七、八成新,雕工也算精细;桌上还放着一套细瓷茶具,几案上是一对青花瓷大花瓶——从这种种景象看,郑家怎么看都不像生活“艰难”的样子。

叶琢扶着郑氏坐到椅子上,转头看见刘氏正神色怔愣地站在门口,不由微皱了一下眉,道:“舅母,您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让我娘躺一躺。”

“哦哦,好。”刘氏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连声应着,转身便要往厢房里走去。

“嫂嫂。”郑氏叫住她,待得刘氏转过身来,她抬起眼,注视着刘氏,“我被休回来了,以后要在家常住了。”

“什么?”刘氏惊讶地张大了嘴,看着郑氏不敢置信。

郑氏虚弱地笑了一下:“嫂嫂不会嫌弃我吧。”

“不嫌弃,不嫌弃。”刘氏脸上的笑容僵僵的,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站在那里半天不动。

“舅母,先收拾房间再说吧!”叶琢道。

“哦,好。”刘氏用围裙用力的擦了一下手,转身若有所思地往房间里走。过了一会儿,只听她大声叫道:“小萍,过来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来了。”从后面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进了厅堂,见到厅堂里全是人,好奇地用目光扫了大家一眼,也不说话,匆匆忙忙进了房间。

不一会儿,刘氏便从房里出来了,歉意地道:“家里窄,孩子又多,这得委曲姑奶奶跟小姿一个房间了,小萍我让她搬到我和她爹那屋里住。”

叶琢打量了一下屋子,然后看了郑氏一眼,没有说话。

郑氏半闭着眼睛,用手撑着头,精神疲惫地道:“给嫂嫂添麻烦了。”

“娘,咱们进房里躺着。”叶琢见状,赶紧扶起郑氏。秋月忙上前,一起把郑氏扶进了房。

那间房是刘氏大女儿郑方姿的闺房,房间不大,摆设却还齐全。只那张雕花木床不过五、六尺,堪堪够睡两个人;床角上折放着一床被褥,估计是郑方姿平时所盖。

叶琢扶着郑氏在床上躺下来,转身向站在门口的刘氏问道:“舅母,这床被子是小姿盖的吧?可还有其他的被子?”

“啊?”刘氏明显在愣神,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歉意地笑道,“这年头,被子也老贵,家里可置不起多余的,平时都是小姿和小萍共盖一床。姑奶奶要是不嫌弃,就先盖着吧。明儿我去借些钱,再给姑奶奶置办一床新的。”

叶琢深深地看了刘氏一眼,笑了笑:“有劳舅母了。”

刘氏忍了半天,这会儿见郑氏和叶琢似乎都没有主动提起被休一事,忍不住问道:“姑奶奶,刚才你是说,你被休回来了?”

(谢谢小福子要吃红萝卜、秦慕瑾、易風藍、stillia的打赏。看到stillia好感动啊!这是泠水第四本书了,每一本书一开书,stillia总是第一个支持和鼓励泠水的人,谢谢!)

第九章 玉雕

郑氏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又受了伤失了血,被折腾着回到郑家,早已极为疲惫。此时正半闭着眼躺在床上,见问,抬起眼看了刘氏一眼,简单道:“和离,因为我没儿子。”

刘氏愕然:“可这么多年,也没见叶家提起。怎么冷不丁地忽然就”

“大概是想再娶一个可以生儿子的吧。”郑氏淡淡道。

即使叶琢不转告老太爷的那番话,叶家明即将迎娶的官家小姐怀孕的事,郑氏也不会说出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叶琢的婚事,大概也就在这一两年了。到时如果叶家为她订的亲事不好,郑氏便准备用此事来作要挟。那新娶的叶家太太,总不能不要名声吧?想要把丑事捂住,那就得好好地给她女儿选一门好亲。

刘氏的眼睛往郑氏脖子上的伤瞅了瞅,又往床前的箱笼转了一转,吞吞吐吐地问:“那个…姑奶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被他们赶出来?他们…不赔些银两?”

郑氏闭上了眼,道:“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都不得老太太喜欢,又没儿子,老太太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拿个错处把我休回来,我又能怎么样?呼天喊地也不能改变什么。挣个命把休书改为和离,已是不易,哪里还有什么银两?那箱笼里,也不过是几件旧衣,还有一两件银首饰。”

事情总得跟郑家人说清楚,因此即使见郑氏精神疲惫,她的这些话,叶琢也没拦着。此时见刘氏似乎还要再问,全然看不见郑氏那脖子上的伤和满脸的疲惫似的,正要开口阻拦,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娘,饭做好了没有?饿死了!”

“哎,就好。”刘氏提高嗓子答应一声,然后又对郑氏和叶琢笑道,“是方景和方辉回来了。他们中午下工晚,总要到这时候才吃午饭。”又看看叶琢和秋月、秋菊,有些踌躇地问,“你们都吃过了没?再一起吃一点吧。不过呢只是粗茶淡饭的,就怕你们吃不惯。”

叶琢与秋月对视一眼,这才恍然记得大家都没吃中午饭。从早上到现在,发生了那么多大事,忙忙乱乱的,谁都没想起要吃午饭。就算秋菊、秋桔她们记得,见主母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命都差点丢了,还被休了回来,怕是也不敢在叶琢面前提起午饭的事。

“我们都吃了,就我娘身体不适,只喝了药,粒米未进。如果舅母家中有白米,还得劳烦舅母熬些粥给我娘吃。”叶琢道。她不在这里吃饭,倒不是嫌弃郑家的饭菜不好。只是看刘氏的这些作派,她觉得还是不要在这里吃的好,否则刘氏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一定会想:这饭给叶琢吃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帮叶家养丫鬟?

刘氏心里还真如叶琢所想的那样。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客气,道了一声:“你们慢坐。”转身出了房间,到厨房去忙活。

“琢儿,你回去吧。今天的事,老太太正一肚子气呢。别给她找茬惩罚你。”郑氏道。

“不知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叶琢犹豫着。重生以来,她还没见过舅舅郑鹏举。见过刘氏之后,她很想知道郑鹏举是怎样一个人,会不会对郑氏好。

“他啊,估计得到天黑才回到家。”郑氏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容,“你放心吧,你舅舅他,人不错,不是那没良心的。否则这么些年,我也不会这么帮他。”

“既如此,那我就回去了。”叶琢知道今天不宜晚回去,便决定不再等了。她给郑氏掖了掖被子,叮嘱道:“娘,那您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事情已经发生,日子总是往前过的。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嗯,好,你也要多多保重。没有娘护着,你凡事要小心,不要让老太太捉了错处。”郑氏不放心地看着叶琢。

“我知道。”叶琢站了起来,“那你闭上眼睡一觉吧,我走了。”

“去吧。”郑氏依言闭上了眼睛。

叶琢这才带着秋月和秋菊出了房间。

双脚跨出门口,叶琢正张望着寻找厨房,好跟刘氏告辞一下,却听见厅堂里有说话声传来:“…这块石头,你心里把它当成一块高绿的玉料,想着‘少去料,精施艺’,尽量地根据它的形状、颜色去构思图案,这固然是对的。但这构思又不是一味的根据玉料的形状和颜色来,还得分析玉料本身的材质。玉质优劣不同,施艺的粗细、繁简也不同。玉质好的精雕细琢,差的在设计时就尽量简单大方。”

她犹豫了一下,便朝厅堂走去。转出厅堂,便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块如鸡蛋大小的石头,嘴里正滔滔不绝。而他的左边,则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看来,这就是刘氏的两个儿子郑方景和郑方辉了。

“表妹。”郑方景忽然瞥见一角衣裙,抬眼看到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便知道这就是姑母家的表妹叶琢了,赶紧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表妹。”郑方辉也跟着唤了一声。他跟郑方姿是龙凤胎,只比叶琢大半岁。

在原主留下的记忆里,这两位表哥都是老实勤奋的。现在郑氏住在这里,还得要他们多关照,叶琢自不好太过冷淡,笑着一一打招呼:“大表哥,二表哥。”又问:“你们在干什么?做玉雕吗?”

“嗯,小辉在作坊里遇到些问题,我给他讲一讲。”郑方景脸色有些微红地道。

“哦?”叶琢看着郑方景手里的石头,忽然来了兴趣,“我能看看吗?”

郑方景犹豫了一下,道:“这不过是河边捡回来的一块石头,小辉的师傅叫他拿来练手的。”说着,还是把石头递给了叶琢。

叶琢拿着那块石头,仔细端详,发现这块石头虽然是河边的鹅卵石,但由于含了南山镇这边特有的矿物质,再加上千百万年雨水的冲刷和彼此之间的相互碰撞,表面变得跟玉一般剔透有光泽,有些地方还布有花纹。

看着这边石头,她不由兴趣大起,问道:“大表哥,你现在能把这块石头雕刻出来吗?”

她前世就极喜欢玉器,倾尽财力,收藏了许多设计精妙,雕工精美的玉器。玉料那种温润清透的感觉,总让她有一种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无尽的欢喜。现在重生在出产玉雕的南山镇,面前又有两个学玉雕的表哥,她极想知道那些玉器是怎么雕刻出来的。

“啊,可以,当然可以。”郑方景连声道。这位表妹,如一朵高山上盛开的雪莲花,清冷又有高贵,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对玉雕感兴趣,这让郑方景有些微微的激动。他接过那块石头,开始雕刻起来。

只见那双修长的手极为灵活,拿着刻刀,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痕迹,只有石屑纷纷落下。石头在他手中脱离了原形,慢慢变了样。不过这石头不大,而且又如他所说,价值不高,雕琢不宜精细。所以不一会儿,他便停了下来,将刻刀收起来,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工具,将那石头打磨了一阵,然后拿起来对光端详了一下,满意地将它递给了叶琢。

第十章 大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