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儿他娘,你说的这叫什么傻话?你为我们叶家生了璞儿,又伺候我跟你婆婆这么些年。要不是有你,我们这日子还不知过成什么样呢。你现在说要走的话,那不是要我们两个老人的命吗?快别说这话了。”叶予期用拐杖用力杵着地面道。

“是啊,敏英,你要是走了,让我跟你爹怎么办?我们可都还指着你养老呢。不管琢儿过继不过继,都万没有让你离开叶家的道理。来,赶紧起来。”关氏从外边进来,伸手去扶赵氏。

“爹,娘”赵氏还要再说,叶琢打断了她的话:“伯母,哥哥可不是您克死的,您别把这样的罪名加到自己头上,也别说要走的话。琢儿就算过继过来,也是要奉您为母的。否则,您让琢儿情何以堪?琢儿以后还想要您的疼爱呢,您怎么能走呢?”

“可是”赵氏刚张嘴,叶琢又道:“伯母,您放心,我命硬着呢,谁也克不了。再说,您要不答应,我被龚氏嫁给那些老头子作妾,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您答应让琢儿奉您为母,是救了琢儿一命。您跟伯祖父、伯祖母这么好的人,上天一定会保佑咱们无灾无难的。”

“琢儿说的对。”关氏将赵氏扶了起来,“咱们璞儿的性命,是那姜兴害的,他必招报应。你这傻孩子,怎么能把罪名搅到自己头上,白白地让自己受煎熬?至于过继的事”她看了叶予期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虽然她对叶琢的印象很好,相信她不是叶予章那样的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真相是怎么样的呢?要是叶琢真是叶予章派来的,那么他们过继叶琢,那就等于引狼入室。

“过继的事,你祖父怎么可能答应?”叶予期接过关氏的话,向叶琢问道。

叶琢摇摇头道:“他自然不会答应。我既已及笄,又是嫡女,可以说是他用来联姻的最大筹码,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呢?就算您亲自去跟他说,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叶予期疑惑地看着她:“那你刚才所说的过继”

“过继之事,我自有办法。只希望三位长辈在琢儿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能收留琢儿。当然,如果伯祖父怀疑叶琢是来觊觎大房家产的,就当琢儿今天的话什么都没说。琢儿告辞!”叶琢施了一礼,转身出了房间。

叶予期和关氏防犯的心思,她自然明白。不过对于这件事,她不想用语言去多作解释。到她跟叶家二房决裂的时候,就是表明心意的时候。否则,说得再多也没用。当然,如果大房到时还因为怀疑她而犹豫,她也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老头子”看着叶琢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关氏有些于心不忍。

“看看再说吧。”叶予期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秋月跟着叶琢出了大房,看她不是朝二房角门方向去,而是往外走,不由唤了一声:“姑娘。”

叶琢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对秋月道:“你放心,我离开二房的时候,必然会把你和秋菊都安排好的。”

“奴婢不是担心这个。”秋月摇摇头。她跟了叶琢四、五年了,不管叶琢的性格变了没变,但那善良的心性是一直没有变的。否则,她也不会对叶琢忠心耿耿了。叶琢将来不管怎么样,都不会亏待她跟秋菊,对于这一点,她有信心。

“奴婢是想问,咱们现在是要到郑家去吗?要不要去雇一辆马车?”她问。

“今天不去郑家,去广能寺。你去雇一辆马车来吧。”叶琢道。她不是真正的叶琢,所以对郑氏,她有照顾的责任,却没有依赖和依恋的孺慕之情。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是郑氏能分担的,告诉了于事无补,还徒增担心。她去广能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广能寺?”秋月看看叶琢,欲言又止,想要劝阻她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不过想想今天发生的事,知道叶琢心里不痛快,终究没有说话,快步跑出去找马车。待叶琢走出去,便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处。

广能寺是南山镇香火最旺的一个寺庙,它之所以香火最旺,是因为寺里的方丈能仁大师,在聂贵妃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就给她批过命,说她的命贵不可言。就在那一年的秋天,聂贵妃就被还是太子的皇上看中,纳入府中,做了良娣。之后母凭子贵,在无子的皇后死后,做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广能寺建在离南山镇并未多远的一座山上。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寺庙门口。叶琢让秋月付了钱,然后拾级而上,一口气走到了山顶。

死后又重生,这让叶琢对于神灵极为敬畏。她先到大雄宝殿,恭恭敬敬地烧了香拜了佛,这才找到了一个和尚,道:“不知能否借贵寺的棋盘一用?我想摆个残局请能仁大师指教指教。”

能仁大师是个得道高僧,因为帮皇贵妃批命而名声大震。所以平时就有许多人千方百计地接近他,想要他也给自己批一个贵命,这让能仁大师不胜其烦,干脆一律谢绝。可他偏又是个棋痴,喜欢跟人对弈,于是就常常有人以请教棋艺为借口,想要达到目的。能仁大师在上过几次当之后,就不再愿意跟不认识的香客对弈。

因此叶琢这话一出,那和尚的脸色就变了,敛起笑容道:“对不住施主,我家方丈不便见客。”

叶琢依然不徐不慢地道:“不见也没有关系,我只留一残局即便离开,无需跟能仁大师见面。”

既然人家说不需要见面,留一残局也不打紧。反正那盘棋留下,能仁大师想看就看,不想看也不打紧,并无什么妨埃那和尚便不再多话,说了一句“请稍等”,便出了殿堂。没过多久,拿了一副棋的棋盘进来,递给叶琢。

叶琢在棋盘上摆了一个残局,递给那和尚,然后合什施了一礼,便带着秋月离开了大雄宝殿,往山门走去。

“姑娘,您刚才那是”秋月忽然觉得自己越发的看不懂叶琢。

叶府不过是商贾之家,老太爷叶予章对孙女的要求就是女红要好,再识得些字、学些行止的礼仪。女红好,做出来的绣品卖价就高;而识得字、懂些礼仪,就能在出嫁时多些筹码,为叶府换取更大的利益。除此之外,琴棋书画这种既花钱又无用的东西,是叶予章看不上的。因此,秋月不知叶琢何时学会了下棋,竟然能摆出一盘残局来。

“那盘残局,不过是在书上看到的,具体的,我也不懂。”叶琢解释道。

她前世被称为京城才女,琵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棋艺最佳。重生之后,她发现这些东西在谋生时并没啥大用,还不如女红来得实在。好在现在能派些用场,只要那和尚能把她的这个残局送到能仁大师面前,她就有信心能得到能仁大师的召见,并达成她的目的。

“哦。”秋月恍然大悟,正要说话,旁边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姑娘用书上看来的一盘残局,想要见能仁大师,怕是不行。”

两人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身穿一件绛紫色云纹绣花锦袍,头戴八宝攒珠冠,面色如玉,眉目清朗,缓缓地从山下走上来。在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下人打扮、肩上挑着担子的男人。

(谢谢秦慕瑾和凝鈺打赏的平安符!)

第三十三章 惊艳

这男子看到叶琢,眼睛不由一亮。今天的叶琢,身穿一件浅紫色绸缎绣花长裙,腰系碧青色如意绦,头上只插一根玉簪,再在发间点缀了两朵珠花。衣着虽不华丽,甚至可以说是素净,但她眉眼如画,姿态翩然。站在台阶之上,在秋风轻拂之下,衣袂猎猎,似欲登仙而去,竟有一般俗世女子所没有的空灵清雅之气,如同那绝世之玉,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晶莹剔透到纯净无物的美。

看到这男子的目光,叶琢心里不喜,淡淡道:“多谢公子提醒。”转头对秋月道,“那我们走吧。”

那男子见她欲走,忙又叫道:“姑娘,我可以让你见到能仁大师。”

“多谢公子好意,但如果我那盘残局不能让能仁大师留客,我自不会做那不识趣之人,打扰大师的清修。”叶琢对他轻轻一福,“告辞了。”说完快步往山下走去。

一随从见自家公子表情讪讪,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姑娘的背影,开口道:“这姑娘的容貌,根本比不上咱们家大小姐。咱们家大小姐还没这么傲呢,偏她不识好歹,公子有心帮她,她还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另一随从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道:“你知道什么?咱们公子,就喜欢这种冷美人。”

那男子伸腿踹了他一脚,轻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要是让人听见,你们的屁股又开花了。”

那随从正要张嘴说话,忽见一个和尚飞快地从山上下来,与他们擦身而过,嘴里对山下喊道:“那位女施主,请留步,请留步”主仆三人齐齐转过身,朝山下看去,只见刚才那和尚很快追上了刚才那两名女子,然后停下来跟她们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三人便朝山上走了上来。

待看清楚和尚的容貌,那男子心里陡然一喜,上前一步,行了个合什礼,唤道:“慧悟师父。”

慧悟定睛一看,眼前这位却是南山镇谢家的二公子谢云霆,连忙回礼道:“谢公子。”

“天气转凉,家父让我带些夹衣上山,赠予各位师父御寒。”谢云霆道。

“有劳谢施主挂念布施,来,山上请。”慧悟作了个手势,又转身向叶琢道,“女施主请。”

一行六人一同往山上走去。

“我倒是极为好奇,不知是何残局能让慧悟师父追至山脚,要知道能仁大师的棋艺极高,一般的残局还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谢云霆一面往山上走,一面跟叶琢搭讪。

“大概是机缘巧合,正好入了大师的法眼吧。”叶琢回道。

见叶琢并不热络,谢云霆也不在意,自我介绍道:“我是南山镇镇东谢家的谢云霆,排行第二。”又问,“不知姑娘贵姓?”

叶琢不太愿意让人知道她今天到能仁寺来,更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是叶家的人,再加上对眼前这人印象不好,实在不大想回答他的问题。但这人问到面前,也不好太过失礼,平白的得罪人,还给和尚留下坏印象,只得道:“小女子姓叶。”

“叶?莫非是南山镇西的叶家?”谢云霆眼睛一亮。

叶琢淡淡一笑,并没有作答。

这时,一行人已穿过山门,直接从后面的山径进入了禅院之内。一进院子,就看到参天的榕树之下,有几个人正围坐在一个石桌旁,眼睛盯着桌上的棋盘,嘴里还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必是能仁大师无疑;而他旁边坐着的两位男子,皆是十八、九岁年纪。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相貌俊朗尤在谢云霆之上;而另一男子身着天青色锦袍,相貌普通,但那双眼睛却极为清亮,气质倒比英俊的同伴更胜几分。

听到脚步声,那几人抬起头来,向这边看来。

“大师,这位就是那位摆出残局的叶施主。”慧悟急上几步,介绍叶琢,又指着谢云霆道,“这位是谢施主家的二公子,前来布施僧袍。”

能仁大师起身施了一礼:“二位施主有礼了。”又介绍身后的两个男子,“这是聂施主,这是杜施主。”

“聂公子?”谢云霆看着那个穿月白锦袍的英俊公子,眼睛一亮,拱手道,“在下南山镇谢云霆,请问聂公子可是南云城聂家的公子?”

聂公子回了一礼:“在下聂博文,正住在南云城内。”

“聂博文?”谢云霆的眼睛更亮了。他知道,聂家家主的嫡子,就叫聂博文。真没想到今天上山布施僧衣,竟然能有幸遇到聂博文。看来今天真是烧高香了。如果能与聂博文交好,那谢家的生意岂不是可以更上一层楼?

不过他深知对于这种贵公子,不能太过谄媚,转头看着穿天青色长袍的男子道:“这位是”

“这是我朋友杜浩然。”聂博文道。

谢云霆又跟杜浩然拱手见礼。

而这边的能仁大师却不耐烦听他们寒暄,对叶琢道:“这位叶施主,不知你这盘残局是从何而来?可有解?”

叶琢微笑道:“这残局是小女子偶然所得,冥思苦想三个月,略有所悟。”

她前世在京城在棋艺上也算小有名气,与寒临寺的尼姑圆融大师是极好的棋友。这盘残局,就是圆融从一残卷上看来的。两人苦思三个月,最后还是她把这残局破了。要不是为了得到能仁大师的青睐,以获得他的帮助,她绝不会拿这盘残局出来。

“哦?”这句话,不光是把能仁大师和杜浩然说得脸色一变,便是聂博文也连忙止住谢云霆的话,望将过来。

要知道,能仁大师虽说不能算是国手,但他的棋艺也算是极为厉害的了。却不想他解不出的一盘残局,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能破解出来,还说是她花了三个月自己悟出来的,这话如果是真的,那这位小姑娘岂不是棋中天才?

而谢云霆心里更是大奇。南山镇镇西的叶家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一暴发户,发迹不过十几年,满身的铜臭,丝毫没有文化底蕴。叶家的人能识得几个字,就已是不错了,怎么可能出来一个棋艺高手?难道那残局,还真是这叶姑娘从书上看来,借此来蒙能仁大师的?

能仁大师今年已有七十多岁,一生走南闯北,见过各种奇人逸事,倒没因叶琢的话而生出怀疑之心来,只是伸手指着他对面的位置道:“不知老纳是否能有幸与姑娘下一盘棋?”

“能与大师对弈,是小女子的荣幸。”叶琢合什施了一礼,从容地坐了下来。她来此,本就为了下这一盘棋。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自然不会推辞。

见叶琢姿态从容,行止优雅,身上并无一丝的烟火气,聂博文和杜浩然心中的怀疑又消散几分。这样身上带着清灵之气的女子,没准真是一个棋艺高手。而谢云霆,则在心里已断定叶琢并不是镇西叶家的人了——鸡窝里怎么能飞出金凤凰来?

看着叶琢伸出纤纤玉指,拈了一枚黑棋放到棋盘上,能仁大师随即拧眉沉思,而聂博文和杜浩然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苦思起来,便是棋艺不精的谢云霆也来了兴趣,目光由叶琢的脸,转移到了棋盘之上。一时之间,诺大的一个院子,只听到偶尔几声鸟鸣和轻风吹拂树叶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赌石(一)

良久,能仁大师才拿起一颗白棋,下了一子。叶琢不加思索地又下了一颗黑棋。随着这枚黑子一落下,原来成为死局的黑棋形势一变,局势顿时豁然开朗起来。能仁大师把手里的白子一扔,哈哈大笑起来:“老纳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哈”立起身来,双手合什,向叶琢深施一礼,“多谢叶施主赐教。”

“能仁大师多礼了,小女子愧不敢当。”叶琢忙身子一侧,避开了他这一礼。

其实她知道,爱棋之人得到一盘残局,最先要做的便是自己冥思苦想而不是找人破解。千思万虑中忽有所得,继然恍然大悟,那种大热天骤饮冰水的酣畅淋漓,才是破解残局的妙处所在。向他人请教破解之法,是自己实在想不出了,才会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今日能仁大师拿到那盘残局,不过是想了一柱香的时间,就派人将自己唤上山来说出破解之法,不是他的棋法不高,而是他心胸开阔,欲要给自己一个见面的机会。因此,她对于能仁大师此时不仅没有丝毫轻慢之心,反而心生敬意。

“不知女施主是否能跟老纳再下一局?”

“幸甚至哉。”

一老一小相对一笑,复又坐了下来,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干净,重新开局。

叶琢深知刚才那一盘残局,还不能显示自己的本事。要想获得老和尚的青睐,就得拿出看家本事来。再说,能仁大师的人品,也值得她用尽全力去敬重。于是这一盘棋,她凝神摒思,倾尽全力。一个时辰之后,这盘棋她最终以半目子险胜。

一局终了,院子里仍然一片静寂。

如果说刚才大家还怀疑叶琢不知从哪里获得一盘残局,试图用那两步破解之棋来求见能仁大师,想要让他帮自己批命,那么此时,她便用自己精湛的棋艺证明了她自己的实力,打消了大家仅存在心里的那一点怀疑!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竟然有不输于能仁大师的棋力?这方圆百里,就没听说过有这么妖孽的存在?

怀疑消除之后,大家心里又升出这么一个疑虑。

“请问叶姑娘师从于哪一位大师?”能仁大师问道。他此时心情极为激动。这位叶施主很显然就住在这附近,这就意味着他以后能经常有机会跟她那位高人师父对弈,再不用每日拉着那些臭棋篓子浪费时间了。

这个问题,叶琢早已想好了答案,道:“小女子的棋,是五岁时开始跟家中的一位老仆云伯学的。”

“老仆?”这个答案让能仁大师越发的激动。这位云伯,必是隐世的一位高手啊!“他现在在哪里?叶施主可否带老纳前往一见?”

“云伯他…前年已病逝了。”叶琢垂下眼睑,神色黯然。

叶家,以前自然有一位云伯;而且这位云伯,确实是前年病逝了。最妙的是,这位云伯一直孤身一人,他没有家人,也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所以叶琢这谎言,是经得住调查的。

“可惜了!”能仁大师叹息。沉默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向叶琢:“叶施主以后有空闲,尽管到山上来,老和尚这里随时欢樱”

“多谢能仁大师。”叶琢心愿达成,心中欣喜,不过脸上仍如一潭湖水,并未露出喜色。她看看天色,合什道:“时辰不早了,为免家人掂记,小女子先告辞了。”

能仁大师也不便留,唤道:“慧悟,代我送叶施主下山。”

“是,方丈。”慧悟对叶琢作个手势,“叶施主请。”

叶琢向大家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看看叶琢那窈窕的身影,再看看坐在那里并无离去之意的聂博文,谢云霆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刚才离去的那位叶姑娘,犹如玉石刚从石头里开出来所显露的那一抹绿意,最初的一眼就清冷脱俗得让人心动;可聂家的公子不是那么轻易能遇上的,就算遇上了,也不一定有机会能与他交往。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如果自己把这机会放掉了,非捶胸顿足后悔不可。

怎么办?怎么办?

斗争的结果,最后谢云霆还是决定留下来与聂博文相交。那位叶姑娘既然拿盘残局来结识能仁大师,想必以后是会常上山来下棋的,只要派个下人到这里守着,不怕以后没机会见面。倒是聂博文,过了这村恐怕就没这店了。这么想着,他便静下心来,想要跟聂博文攀谈。

却不想聂博文根本无意与他说话,只跟能仁大师闲聊了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谢云霆赶紧也跟着告辞,到了山下,又道:“聂公子,不如让在下作东,到南山镇上吃个午饭再走?”

聂博文笑道:“不了。在下今天受家父委托,来看看能仁大师。一会儿就要回南云城去。”见手下已牵马过来,便翻身上马,对谢云霆一拱手,“告辞。”便与杜浩然策马而去。

谢云霆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他也知道像聂博文这种贵介公子,想要与他交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反正今天,他也算跟聂博文认识了,这就是一个大收获,也是一种机缘。以后有机会见面,再慢慢加深交情就是了。

他上了马车,心情极好地回了南山镇。到了玉街下了车,正在进自家铺子里去,忽然瞥见街对面有一个浅紫色的身影,似乎正是刚从山上下来不久的那位叶姑娘,他忙跟随从交待一声,便往对面走去。走到铺子门口一看,正在那里挑选原石的,可不正是叶姑娘吗?

原来玉街是南山镇最繁华的玉料、玉器交易市场,各作坊的玉器都会在那里出售,卖给全国各地的玉器商人。而叶琢早在听叶予期说玉街有店铺出售原石,她就打定主意要来看看了。叶予章为人吝啬,在家用方面管得极严。叶琢每月的月钱不过是五钱银子,平时要想吃口好的,还得自己掏钱。在叶琢重生之前,因为她身体不好,郑氏几乎都把她自己和叶琢的月钱都填补给女儿补身体去了。郑氏出府之后,叶琢又雇马车去郑家,她现在手头上,只剩下了三钱银子。就算是把她这段时间积攒起来的绣品卖了,也不过再多一两钱银子而已。

这样的一穷二白,对于即将要跟叶府决裂的叶琢来说,极为的不利。虽然她手头还有一些首饰,郑氏那里也还有三百两银子,但叶琢还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能力去赚钱。没有赚钱的能力,那还不如听从叶予章的安排,嫁到一个衣食无忧的地方去,过一辈子最郁闷的生活。

所以叶琢在马车上看到玉街的时候,就决定下来,到街上走一走。

她听叶予期说过,很多的原石大矿坑里开采出来,有些里面有玉,有些没有玉,可赌性很大,所以就有些人专门到矿坑里买原石,然后出卖给外地的客商。这些原石价钱不等,有的很便宜,但一旦里面发现玉石,就能发大财。当然,这样的发财机会,不过百分之一,这还是南山镇的玉石矿含玉量比较高的缘故。

今天好不容易摆脱春雨的跟随,她便想来看一看。如果有可能,她想试一试。

玉街上卖原石的店铺也有十来家,她选了一家人少的,进去慢慢地看那些原石。粗粗扫了一眼,又略略问了一个价钱之后,她的心里便有些失望。难怪伯祖父说买原石叫做赌石,还说“十赌九输”,原来这原石果然靠赌。这些石头,看上去除了颜色、纹路有些差异,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再加上里面的含玉率低,要想买中一块里面能出玉的,还真是困难。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面前的一块石头。随即一愣,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第三十五章 赌石(二)

面前的这块石头,虽然比起一般的石头来密度更大,也更细腻,但它终究是一块石头,跟玉那细密的感觉完全不能比。但她刚才触摸它的时候,怎么会有触摸玉料的细腻油润的感觉?难道是她的触觉有问题了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往旁边另一块石头伸出手去。她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石头都能给她一样的感觉。

然而那块石头触手便给她一种极为粗糙的感觉,刚才触摸那块石头时心底里涌动的细腻油润的感觉,就仿佛是幻觉,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叶琢皱了皱眉,再一次把手放回到她第一次触摸的那块石头上。此时,那种像触摸玉料的感觉,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能通过手,感觉得到石头里有没有玉不成?

叶琢抑制住狂跳的心,走到其他的石头旁,再一次伸出了手。这一回,眼前的石头就跟第二块石头一样,她能感觉到它粗糙、甚至有些疏松的质地。她凝了凝神,将店里的石头摸了个遍,最后发现,店里所摆放着的三十多块石头,只有四块给她那种细腻油润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有强有弱,其中感觉最强烈的,就数她手边的这边石头。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向老板招手,想要跟他谈价钱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叶姑娘,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

她蹙了蹙眉头,转头向门口看去,果然看到在山上所遇到的那位谢公子,正骚包地摇着扇子,站在门口。

在下山时,她便想起这谢公子是谁了。谢家是南山镇最富有的家族,拥有这里最大的玉雕作坊。而叶予期和叶予章,年轻就曾是谢家作坊的学徒,后来叶予期天赋极高受人嫉妒,最后招了横祸;叶予章也从那时起,开始自己建作坊,最后发家致富。

不过,就算知道这位谢公子是谁,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微微颔首,向谢云霆打了声招呼:“谢公子。”然后转头对老板道,“老板,这块原石多少钱?”

为了证明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她决定,即使她手头的钱不够,哪怕是把身上的首饰卖掉,也要把有感觉的其中一块石头买下来,然后打开来看看。

“二十两银子。”店铺老板一面回答,一面从柜台里走出来,拱起手热情地跟谢云霆打招呼:“谢公子,今儿怎么有空来光临我这小店?”

“王老板,生意好啊!我这位朋友来照顾您的生意,王老板可要优惠点啊!”谢云霆将扇子一关,指了指叶琢,拱手笑道。

王老板愣了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好说好说,既是谢公子的朋友,自然是要优惠的。这样吧,那块原石,给十七两五钱银子,姑娘就拿走好了。”看向叶琢和谢云霆的目光却充满了暧昧。

虽然一会儿的功夫,王老板就自动将价钱降了三两银子,但叶琢却不大高兴。谢云霆那口吻,好像她是他什么人似的,而且王老板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暧昧,这让她很反感。

不过那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能买下眼前的石头,以证明自己心里的猜想。只是这块玉石的价格让她有一种无力感。就算是十七两五钱银子,她手头上的钱连个零头都付不起。

她只得走到另一头,指着一块石头问:“那这块呢?”

在她刚进来时,那老板介绍了一下价格,这些原石,不同的区域,价格不一样。刚才那边的最贵,而这头的最便宜。只是她现在问的这一块,是四块有感觉的石头里,感觉最微弱的。

谢云霆一看她问的石头,就暗自摇头,在王老板开口之前抢先笑道:“叶姑娘,你从未赌过石吧?我跟你说,赌石有很多的讲究,首先看皮壳,其次还要看石头上的蟒带和松花”说完,滔滔不绝地给叶琢普及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然后又指着高价区的一块石头道:“你要买原石,我建议你买这一块。”

叶琢承认,谢云霆说的这些理论很有道理。而她手上的这块石头,看上去确实质地松散,皮壳较厚,也没什么蟒带和松花,乍一看就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从理论上来说,它出玉的几率很小很小。但不知为什么,她将手放到它的上面,心底里却涌上一种触摸到玉料的感觉。她现在只想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玉。

“不了,谢谢。我还是觉得这块好。”她转头问王老板,“老板,这块原石多少钱?”

“那块?”王老板见谢公子说了那么多,眼前的这位姑娘似乎不买帐,不由暗自摇头,不以为意地看那石头一眼,道:“那块如果姑娘喜欢,就切着玩吧,不要钱。”

那十几块石头,就是他在矿坑边上捡的废石,里面根本就没有料。放在这里,不过是哄哄那些外地人。现在看谢公子对这位姑娘这么上心,他自然乐得送个人情。

“那怎么行?王老板还是开个价吧。”叶琢却极为认真。

“既然姑娘要给,那就给个三钱银子吧。”王老板道。平时那块石头,开价是五钱银子,不还价。不过今天有谢云霆在,他便不好开价太高,毕竟谁都知道,那是一些废料,忽悠别人可以,这位叶姑娘就不能忽悠了。

“好,我要了。”叶琢掏出她的银子,递给王老板,又问,“不知这石头怎么解?”

见叶琢根本不听自己的劝,谢云霆有些讪讪,不过还是开口道:“我们谢家就有专门解石的铺子,我带你去。”

虽然叶琢并不了解如何解石,但要想把这么大的石头切开,应该得用一些大型的工具,很显然这个铺子里没有那种东西,她只得接受谢云霆的好意,点头道:“那多谢谢公子了。”

“叶姑娘不必客气。”见自己终于可以帮叶琢做点事,谢云霆很高兴。指着他刚才所解说的那一块石头,对王老板道:“这块石头,我要了。”挥挥手就让随从付银子。他准备一会儿把这块石头解开来,让叶琢看看他刚才所说的,可不是信口开河。

见谢云霆买了一块自己摸上去没有感觉的石头,叶琢欢喜起来。两厢一对比,就能更好的知道她的触觉到底对不对。

王老板派了一个伙计,跟谢云霆的随从一起把石头运到了斜对面的一个铺子里。

此时正有一个客人在解石。只见两个玉工坐在凳子上,那客人所买的原石就架在两人之间的木架上,这两人各拿着大法条锯的一端,你来我往的拉着这个条锯。条锯上主要用来切割玉璞的,只是一条钢丝。不过钢丝是割不动玉的,所以还得在上面挂一个茶壶,壶底有洞,壶里庄的是黑石沙和水。混着黑石沙的水滴,一滴一滴的滴下来,滴到原石上,增加大法条锯的锋利度。这样来回的摩擦和切割,便能把石皮子给切掉。

“呀,又没有。”旁边有几人正盯着木架上的石头。见最后一面切开来,还是没有玉的影子,不由得都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运气不好。”那位客人极为沮丧,付了一钱银子的解石费用,便转身离开。

叶琢见状,本来还有些自信的心,也变得忐忑起来。要知道,买完那块石头,她已身无分文了。而这解石,不光要力气,还需要技术,每个人来解石,不管石头里有没有玉料,都是要付钱的。看样子,似乎应该是一钱银子。虽然谢云霆不大可能找她要钱,但她可不愿意为了一钱银子而欠人情。

(谢谢jykuan4569打赏的香囊和秦慕瑾、凝鈺打赏的平安符!)

第三十六章 姜家的请求

“谢公子,今儿又遇上什么好石头?”看到谢云霆的随从搬着两块石头进来,那些看解石的人纷纷上前跟他打招呼。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道:“谢公子,今儿可说好了,你解出的石头,要是质地一般,你就让我们几个买了。”

“是啊是啊,谢公子,今天我们可就靠你了。”旁边的瘦高老头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