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灯火通明,皇帝上位,两边是一些大臣和参与朝政的皇子们,也有几位年长一些的公主在

见我人已到,陈公公赶紧通报

得报,我登殿

皇帝喜笑颜开的跟坐上的人介绍我,我放眼望过去,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一身异国打扮,笑得很友好,端正,随和

“这是北邑国的晋王,燕文昃世子…”我微笑俯身行礼…

“这位是朕的十三公主,乐箐箐…”

燕文昃也向我点头示意

正在我落座之际眼角扫到一个人,太子身边的那一身的白,他见我看他冷然回视,丝毫没有半点情绪在眼里.我无笑,把眼光迅速转到别处

难道那人是太子的眼线?刚刚的巧遇是真的巧?还是故意的巧?

大殿上热闹非凡,载歌载舞,我却全然没有心思欣赏,因为,我的对面另一张脸,一直揪得我心疼...

子瑛就坐在我对面,隔着那些穿越其间各色的人,与我遥遥相望,我们定定的看着彼此,一眼千年万年之远,如极如渊之深...

和亲(上)

宴上,皇帝和北邑国的使臣就算把两国和亲的事正式敲定,北邑国倒还算是大方,光是见面礼就送了十箱之多,打开箱子,个个都是珠光宝气一片。

我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觉得好笑的很,这是我的卖身钱吗?

没想到我这个种地求生的落魄公主竟有这样的身价,连自己都吃惊不小

而居上位的那位喜笑颜开的父亲大人俨然就是个以次充好的无良商贩,北邑国的人不知道我的境遇如何,十箱子珍宝换了个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这买卖真划不来…

我叹气,仰首,把眼前的杯酒一干而净

平静,镇定,我现在就只有这两种感觉,说来也怪,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喜欢自己吓自己,有些回旋的余地便会想的太多,想的太宽,然后又是矛盾又是惊恐

而如果从开始就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也许就会定下心思静等结局,少些胡思乱想了

我如今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终是自己已经决定好了选择的路,我在没有犹豫没有挣扎,对我来说这一步步的向前都是自然而然,甚至是心甘情愿…

我终于恢复到原来的我,想通了那些事也就再不会心神不安了

上位的案台上,那张国书上,我的父亲正用玉玺牢牢的按在上面,就此,大局已定,我和子瑛的种种美好就此嘎然而止,毫无牵连

只需要一个短暂的瞬间,却能就此改变两个人,甚至是很多人的命运,这道是造化弄人?

不知为何,后来的很多年,我时常梦见那颗玉玺加章的那一瞬间,父亲愉快的脸,燕文昃轻松的一笑,白衣人没有表情的俊美,还有子瑛痛到极致的悲哀

而我,没有喜悲,只是一望无际的静寂,心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

和亲一事已然敲定,母亲那里自然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下去了的.一身布衣的母亲站在落芳苑的门口,眼见浩浩荡荡的队伍朝这边来, 有人道喜 ,有人恭贺,皇帝站在最前面表情不知

我只看得见母亲的脸,犹如一口死然无生机的枯井,眼里闪了泪光

她在人群中搜索我的身影,那么急

原以为能再次见到皇帝会让母亲感到安慰不少,才发现她此刻要找的人是我

我赶紧上前,跪在一旁“父皇,母亲是久未见到父皇太激动了,让儿臣先过去吧…”见皇帝点头,我赶紧过去母亲那边

母亲见了是我过来,死死抓住我,眼神有些利“箐儿,你跟娘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父皇终究还是让你嫁去北邑国吗?”

“母亲,等他们都走了,我在详细跟你说,你先跟皇帝问安吧…”我抬手把她脸颊上的泪擦干,扶着母亲走到皇帝身边给他跪安

到底是吃到过苦头,母亲还是很顺从的给他跪安,可她的眼里却只有空洞和寂然,我完全看不到之前所有的期盼和思念,仿佛一朝一夕间都被已然推翻了。

再见面却是今天这种状况,彼此都有些尴尬,皇帝抬眼望了一眼破落的落芳苑,开口道“朕进去坐坐便出来,你们不用跟了…”身后的人领命,都没有跟上来,我和母亲随着皇帝进了落芳苑

落芳苑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着,很多种蔬菜长势甚好

“这是…”皇帝望着那片绿油油纳罕的问

“是儿臣种的蔬菜…”我如实回答

“蔬菜?”

“种了菜可以省些月钱给母亲抓药看病…”

皇帝不语,轻轻叹了口气,负手往里面去

小小的房间里进了个大人物还真是显得有些拥挤,皇帝坐在母亲的床边,环望一周,终把视线对上母亲“云,箐箐的婚事,朕已经给她订好了…”

母亲的手一颤,显然,皇帝的那声轻唤还是触动了她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情人间曾经的甜言蜜语,也许是枕畔边的软言温语,十年后再唤出口,不知道是不是那时甜蜜已成现下的疼痛,或许成了难堪…

“皇上,是要把箐箐的送去和亲了吗?”母亲敛目,声音依旧软软

“如今北邑国已与我南梁修好,为表诚意特此来向我朝求公主过去和亲,这本是好事,是荣耀,你该开心才是…”

“可,北邑国离故土遥远,又属寒地,怕是箐儿的身子会受不住,这么远…”母亲不忍的道

“你大可放心,箐儿过了北邑国也会是一国之母,岂有受寒挨冻的道理,只会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可皇上…”

“你就放心吧,朕也是箐儿的父皇,她的人生大事做父亲的自然要给她安排到最好…”

皇帝的语气里已有了不耐的情绪,我顺势揽过母亲“母亲,不要担心…”

母亲蹙眉,看看我,眼色深深…

我朝她摇摇头…

“这十年来你也是过的不易,这次箐儿远嫁北邑,也是做了很大的奉献,朕会重修这落芳苑,以后给你的都是嫔的待遇,你大可放心…”

说着皇帝起身,欲往门外出“云,你果然生了个好女儿,若没从前那些事,这个女儿定是朕最疼爱的公主…

下月初一是北邑国来接人的日子,余下的几天,你们母女好好相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陈公公来通报朕…”说完提身离去.

母亲终还是为了那句“若没从前那些事,这个女儿定是朕最疼爱的公主…”哭得几欲断气

我扶着母亲站在门口看见我的父亲从门口往大门一步步的走,心下里感慨万分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情与天子和嫔妃之间的爱情到底差别在哪里?

为何一个人登了高位之后就变成如今绝情冷然的一个人了呢?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难道不是最真最深的,而是一定要参杂其他的因素吗?

我已经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了,我本就是跟他无父女缘分的,缘浅,情薄,也就无需计较那么多...

母亲是很难说服的,当初她以为皇帝会给我安排更好的归宿,却不料依旧是当初那个另前主人宁撞柱子都不愿应承的提议.

可如今,在我看来也算不错.如果说让我在落芳苑挺死或嫁到北邑国做个皇后,我定选后者.反正前狼后虎,左右都是遭殃,我何不选择一种更舒服的方式呢...

也许她懂得了,懂得了什么叫爱死,什么叫情绝,也知道那只金钗到现今也仅仅是个金钗而已,再无任何作用,任何意义了,所以她一整天都不说话,坐在床边愣愣看着那支钗发呆...

我晚饭过后来到母亲的房间,她抬头,对我勉强笑笑,复又低下头去...

“母亲,我们来谈谈吧...”我坐在她对面,牵起她的手.

她点点头,仍旧一声不响.

“母亲,其实我觉得,皇上让我嫁到北邑国是件好事,对于我还是对于你都是好事...”

一声清幽的叹息溢出母亲的口“北邑是敌国,你这一去,再回来就难了,现下里修好,难说以后的动向如何,你让我如何能放下心,如果是为了我,你更不必应了你这事,娘总是希望看到你的下半生能幸福而不是....”

“可是,如果我继续留在南梁会比我嫁去北邑还要更惨,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应他的.

母亲,你不必担心,这终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对还是错都要走下去的.既是自己的主意也就不是母亲的责任,所以你要高兴起来。以后,我们落芳苑会越来越好,你也要好好的活着,我也能安心得走..”母亲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母亲,我不会有事的,就算我去了北邑国也不会有事,我定能安稳平静的活着,以后还会回南梁来看你,你也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母亲望着我泪如雨下,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我拥抱母亲,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她,原来她那么单薄,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我,而我也即将远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只管陪着母亲说话,宫里源源不断有东西送到落芳苑,我和菊姑亲自去点数,有些好材质的布料就拿去给母亲和菊姑裁新衣,连如意珍珠和李得胜都有得分,大家的脸上才有了鲜少的笑容.

该交待的事情我都已交待菊姑,而皇帝也答应会让陈公公时不时来落芳苑看看状况,我暂时算安心不少.

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去后院,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子瑛了,也许是我心里已经知晓大局已定,所以并没有太多挣扎,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想起那张温润的脸,如春风似春水的笑容,那与世无争的神态,那双清澈爱笑的眼,会再也睡不着,睁着眼发呆.

日子过得很快,十天也只是转眼就过去了,明天北邑国的使者就回来接我去,我在晚饭过后照常来到母亲房里陪她说话.

“箐儿啊,明天,你就要离开了...”说着母亲又泛起泪花,看得我心酸酸的...

“母亲啊,宫里的石料木板什么的都已经运来了,再过不久就可以重修我们落芳苑了...”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娘会等着箐儿回来的一天的...”

我微微笑“娘,这是我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的...”

母亲落泪,身边的菊姑也跟着一个劲抹眼泪.

“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们放心吧...”

出了房间的门,我站在院子里,仿佛落芳苑处处都有无数的影子在晃动,我,珍珠,如意,李德胜,菊姑还有母亲,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哪里都有回忆,要离开会很舍不得...

珍珠和如意在我的房里忙着收拾东西,李德胜也是进进出出得跟着忙活...

我一个人到处随便走,不自觉竟走到后院.月色正好,我把裙摆系成结,利落的翻上墙头.

“我以为你再不会来了...”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我心一动.

“到了明天我便真的不会再来了,所以,今晚来看子瑛你...”我对他笑笑.

子瑛不看我,倚在墙上,那身朱红色的袍子是我最喜欢看的.

“我一天一天的等过,总觉得说不准你哪天就会来看我,果然,还是让我等到了...我怕错过,所以,我天天都等在这里...”

子瑛眼光粼粼,望着远方说不清的地方有些迷离.

“箐箐,如今你后悔了吗?”

我也望着眼前一片的月华凌然“不曾,从来不曾后悔过...”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箐箐,你是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女孩子,倔强而且坚韧,很务实也很理智...

有很多事情其实我们都懂得,只是,总会没有下狠心的决定,所以才会把自己拖得那么痛苦...

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却也对自己无能为力,终还是说服不了我自己...”

“子瑛,也许有一天我们都能看淡这一段,到什么时候呢,我也说不清楚,一年或者十年,等到那个时候再回头看如今,也许就变得简单多了....”

“对不起,恭喜你的话我说不出口...”子瑛低下头,轻轻对我道.

“子瑛,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永远记得我心里最独一无二的乐子瑛...”子瑛抬头看我,眼里含了晶莹透亮的东西,揽过我紧紧抱在怀里...

“箐箐,我会照看好你的母妃,你放心...”

我抬手紧紧环住子瑛的身子,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我会记得,记得子瑛的笑,子瑛的眼,子瑛朱红色的袍子,还有他的体温,我一一记下,埋进心里最深的角落里.

子瑛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如同图腾般深刻在我的生命里,这就是我们的爱情,犹如并未盛开的花骨朵,最美好的时光定格在怒放的前一刻,嘎然而止,维持它最美最神秘最纯粹的瞬间里,让我们彼此刻骨铭心的去怀念.

子瑛就是月光,已然如影随形,这个如花般美好的男子,会是我生命里最深刻的一个男人,永远温暖我的心...

第二天清晨很早的时候宫里就有派宫女过来给我梳妆打扮.我安静的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淡定,泠然,平静,一身艳红色的丝纱喜袍,正是那日跟着子瑛跑出去时穿的那套.

“不要给我抹太多,我不喜欢脸上厚厚一层…头饰也尽量简单吧…”宫女愣了愣“这个是皇后交代的,奴婢不敢…”算了,做下人也不易,我干脆不响,只管看着镜子…

费了很大的功夫,终于算是大功告成,我望着里面的自己如同一个精致的娃娃,从头到脚的华丽

母亲和菊姑都着了新衣出来,站在门口看着我,又红了眼圈

“圣旨到…”门外一阵欢天喜地的鞭炮过后,响起了陈公公的声音

一屋子的人出来跪接圣旨

领了圣旨过后便要跟着陈公公的轿子走了,自此便要跟母亲和菊姑分别了

“公公,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母亲,麻烦您跟父皇禀报,通融下吧,让母亲去前殿,恳求您了…”

陈公公有些为难“这…”

“公公,您这恩情,我承了,这辈子都记得您..”

见我这般说,陈公公心理算计了下道“那老奴就冒死帮公主您说句话,成不成就不敢保了…”

我点点头,目送陈公公的身影离开…

和亲(下)

不多时陈公公就又兜回来了,脸上笑盈盈的“恭喜公主了,皇上允了你的提议,快跟着老奴一起去前殿吧,北邑的使者都到了,晚了可不好…”

我点点头,准备上轿,突然间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往屋子里跑

“公主可要赶快啊…”

“好,我马上就出来…”我提着裙子跑进自己的房间,翻开枕头把布包翻出来收在袖子里,安安心 ,转身出去…

大殿上的热闹程度不用我掀开帘子也能感受得到,我搭着陈公公的手从轿子里走出来,一级级的步上数级台阶之上

主位的是皇帝,皇后和太后,右边是公主和嫔妃 ,左边是皇子,大臣和文武百官们皆立在台下.而北邑国的使者则站在我的身侧,正是那日的燕文昃

我要三拜九叩的拜完了天再拜地,拜了祖宗再拜皇帝,剩下的太后皇后依次的拜下去,拜到我头昏眼花,头重脚轻方才算拜到了尽头

虽说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厚重,可脑袋上的凤冠重量可不轻,我觉得脖子都会要撑不住脑袋了…

拜礼的部分算是过去了,我跪在殿的正中央等待这个国家里地位最尊贵的女性来给我加福,所谓加福就是简单的把红色颜料点在眉间,代表祝福的意思

只见太后从高位上走下来,慢慢踱到我身边,旁边人赶紧端上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有个金杯,她手指在里面沾了沾,然后嘴里念叨着把手指贴到我的额头,感觉上面冰冰凉,然后太后微笑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把另一个盘子里的红色丝巾盖在我的头上,又回到原来位置上去了

红色的丝巾是半透明的,我隐约见到主位上的皇帝站起身来,身边的人也赶紧都俯身跪下去“我南梁第十三公主乐箐箐被封为极悦公主,即日启程,前往北邑国结姻缔缘,愿北邑与南梁永修和好,愿帝后合欢,龙凤成娟…”

皇帝一语刚尽,台上台下的人,包括北邑的使者全部都高声咏颂“永修和好,龙凤成娟…”

一番气动山河的呼喊过后,我被陈公公搀扶起来,准备下台阶上轿启程,我定了定身,陈公公连忙轻声问“公主怎的不走了?”

我不语,在右边的人群里巡视一番,终于还是在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了母亲的身影,我们对望,而后我朝着那个方向俯身跪了下去,声音清悦“极悦就此拜别母亲,请母亲保重…”母亲抚泪, 我也辛酸不已

众人有些愣,摸不着头脑,皇帝也是一愣,脸色暗了暗,一声不发

我转过身,视线忍不住往左边的人群里望过去,子瑛着了白衣,列在其中,面无表情。

我暗叹了口气,手搭上陈公公的手,抬脚往下走

台阶很长,我每下一级都会有两边的文武百官下跪拜别,场面非常宏伟

想来我在这个皇宫里长到十八岁还从未受过如此体面的优待,而此刻即将离别之际反倒有了如此台面,真让人觉得讽刺异常

拜吧,他们越拜,我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准备拿去祭天祭水神山神的贡品,不过话说回来,拿去给五十开外的老年人做老婆也不亚于拿去祭天祭地的悲惨吧…

台下,北邑国的轿子就停在那里,两批高马牵着,车厢的部分也非常宽敞,坐十个人不在话下的样子,布置也很精美,但俨然跟南两国的风格迥然不同,再不是追求华美的飘逸感,而是实实在在的厚重的庄严高贵

“公主请..”北邑国的下人把木梯摆放好,由燕文昃抬手扶我上去,站在马车上的一瞬间,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台上望过去,子瑛的一身白还是母亲的一身罗红裳都已经模糊不辨了,和很多的色彩融在一起,再找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