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的安排我并不清楚,想问却也无处可问,燕文寒秋那里自然是一个字也不能说,我和子瑛在南梁的那次私奔,就是被他亲眼所见,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的那些疑惑和不信任

也不能写信给子瑛或者菊姑,怕是信还没出北邑的皇宫就会落入燕文寒秋的手里,那我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之前想达到的目的就会全部都前功尽弃。

所以我只能无端的在这里思考,猜测,劳心劳神,疲倦不堪,不是我愿意给自己找罪受而是我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表情能装能骗,可只有静下心来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最真实的…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被糖浆洇了一片的锦袋开始发呆,我又想起那个时光里的墙头之交,头顶一望无际的蓝天,眼前繁花似锦的桃林,还有那年初好的我和他,晶莹剔透的糖果早已化成一滩,只留着空口袋,空空如也…

爱是什么?是一缕轻烟,有着若有似无的美;是一道刻骨铭心的伤,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疼痛不堪;是无数伸张的藤荆,盘踞然后紧紧缠绕,牵了一处却动了全身

时间匆匆而去,沧海都变成桑田,我还会念念不忘,我以为我薄情,我以为我洒脱,原来我也不过只是茫茫众生中普通的一个,别人有的,我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也不会有…

“你在发呆?”我一怔,看见燕文寒秋一身紫罗金袍子,金冠束发正满面的笑容从门口走进来

原来,爱和不爱,跟金钱跟相貌并无关联,爱那个人不为别的,只为从未有人能替代他,这就是理由…

我勉强笑笑“皇上为何来了都不让下人通报一声的?”

燕文寒秋的脸色一滞“皇后没听见吗?这次是珍珠报过了的...”

我愣在当处...

“这是什么?”他顺手把我手里的锦袋拿了去,左右翻看,又瞥了我一眼“你的?都脏了,怎么还留着?”

“嗯,南梁的时候一直带着的,看见它就想到那时...”

“都过去了,想它做什么,都忘了吧...”

燕文寒秋一扬手把那个锦袋扔到旁边用来暖茶的火炉里,锦袋落进里面很快被火舌吞噬,轻烟浮起,一股焦味夹杂着糖果淡淡的清香弥漫了出来.

他就那么静静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盯着锦袋最燃尽的最后一点,缓缓对他说“如果能说忘就忘,那真是个天大的福气...”

我抬眼看他“皇上又怎么能懂得呢?”

他盯着我看“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懂得?”

“不管你想也好,不想也好,始终是回不去的了,想那么多,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流不出眼泪,只觉得自己眼眶酸胀,胸口憋闷,难以呼吸。

“立命还是安身,皇后这点道理不需要我多讲吧,我不管当初带着你跑出去的是乐子瑛还是你自己,那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不同

你现在是我的结发妻子,我北邑的皇后,现在是,以后也是.

就算你死,我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会一直都是如此继续下去,会埋一起葬在一块,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关系...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燕文寒秋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呆坐的我,头脑里一片空白.

我直愣愣的坐到深夜才睡下的,竟然梦见北邑和南梁战火连天,子瑛在城墙之上满身是血,朝我望过来,我身边的燕文寒秋,突然站了起来,伸手把旁边的弓箭拿了来,对准城墙上的子瑛射了出去,一切都静止了,全世界都静止了

我发疯了似的用手里的阻止他,手里的刀不知什么时候插进燕文寒秋的胸口中,顿时,他口吐鲜血,殷红的鲜血把那一身白色的袍子染的通红,他扭过头,深深蹙眉,忍痛不语,只是死死盯着我.

温热的液体蔓延到我的手上、皮肤上,我颤抖着手,喘着粗气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眼里只有深深的失望和悲痛,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无穷无际的悲恸劈头盖脸的笼罩下来.

我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流下眼泪,没有报仇后的喜悦,反而是撕心裂肺般绝望的抱着他大声嚎哭,子瑛倒下了,他含笑望着我.燕文寒秋也倒下了,留给我那样一双深刻的眼光和满天的血色...

天地之前一片寂静,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存在,我的哭声响彻整个山谷城墙,凄声厉厉...

我被自己吓得一下子醒了过来,满头的大汗,胃间的呕吐感汹涌如潮般的涌来,从胃直顶喉头处,忍都忍不住.

“公主,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我挥挥手示意如意把痰盂搬了来,一张嘴,把晚上吃的一点粥吐了个精光...

只觉得胃的底部像是给揉搓了许久,一波波的呕吐感从里面涌来,我无法控制的呕吐,吐干净了东西就开始干呕.

呕吐声把外间的珍珠都给惊了过来,披了衣服就赶了过来,忙问“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找太医过来看看...”

吐到连一粒米都吐不出来之后总算是安稳下来,我朝她摇摇头“不用了,起急了,老毛病…”

漱过口之后珍珠和如意服侍我躺下休息,可我却怎么都没办法睡下去,睁着眼睛盯着帐顶看,不知所想…

“两位姐姐快去看看吧,李德胜算是不中用了…”

因为是在夜里,所以小太监的声音虽然不够响亮,可却也能听得清楚

然后就是簌簌的穿衣声和如意略高的嗓门问道“怎么了?李德胜怎么了?”

“不知道,说是给抬了回来,都不成人形了…快去禀告皇后吧…”

“说清楚,到底李德胜怎么了?”珍珠问

我心又开始无端的慌起来,像是要跳出胸口那么剧烈,恶心感又翻了上来

坐起身扶了扶胸口,稳稳神,开口“来人是谁?进来说话…”

我穿好衣服坐在榻上,那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六神无主的开口“皇后娘娘快去看看吧,李德胜给人抬了回来放在凤宫的侧门口处,人怕是过不去了,就只剩一口气了…”

我一惊,猛地站起身来,脑袋一片眩晕“你说什么?李德胜他怎么了?”

“李德胜就只剩一口气了,在侧门那挺着呢…”小太监哭哭啼啼的回我话

我只觉得像是后脑挨了一棒子似的,连说话都不能说完整“快,快,派人给抬回来…”

转念又想了想“不必了,我去,我自己去…”说完踉踉跄跄的往外跑

珍珠和如意还有那个小太监跟了上来一路上“公主,皇后”的喊个不停

我不敢想象,更不敢猜测情况会有多么严重,我千里迢迢费尽心思和气力从南梁把这些视为家人的他们三个带了来,所以他们都得好好的活着,一个都不可以有事…

等我跑到侧门,看见几个小太监为了一副担架,上面似乎躺了个人。

我几步上前,把人群拨了开.担架上面的人已经看不出面目,血葫芦似的,满身的血污,他背对着我趴在担架上面,我伸手去摸他的身体,软乎乎的湿腻腻的,血肉混成一片

只觉得周遭都没了声音,心跳得厉害,我用沾满血污的手去扳那人的头,还是看不清楚,只见微弱的灯光下,一脸血的人神志不清,气息微弱的可怜。

我用手抹了抹他的脸,那脸上已经没有任何一处干净的地方,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又把袖子贴过去擦,终于,李德胜那张脸现了出来,微皱的眉,满脸的痛苦,眼睛紧闭

我握住他的手,不停的摇晃“李…李德胜…你醒醒…是我…我是公主..”

他不动,血从担架从手指不断的滴下来,渐满染红了我的前襟

“李德胜,你睁眼睛看看我,睁开,睁开看看...”我用手抬着他的头,把脸贴过去问

他微弱的动了动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李德胜,我命令你,命令你睁开眼睛看我…”我已经带了哭音,强装冷静的对他叫喊“睁开…睁开眼睛…”

声音不自觉的渐渐低下去,哽咽感留在喉咙,梗得喉咙生疼…

“公,公主,…有诈…”他肿胀的眼睛勉强的张开,握在我手里他的手狠狠地捏了我一下。

“宁…有假…”急艰难的吐出这个几个字就昏厥过去了

“御医呢?给我把所有的御医都招过来,马上,立刻....”

“公主,如意已经去叫了...”珍珠哭着在我耳朵边说“公主,不要急,不要着急...”

我握紧李德胜的手颤抖不止“无论死活,你这个仇此生不报,我誓不为人...”

小太监们急急忙忙的把李德胜七手八脚的抬进了房里面去,我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沉重而疲倦的往回走,仿佛从侧门到凤宫的内苑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珍珠,你和如意去顾李德胜,带到我的话,能救李德胜的人,本宫有大赏,就不活,就是失职...”

珍珠不放心“公主夜深寒露重,早些回去休息...”

我点点头“不要用别人,你和如意亲自去伺候,有了消息记得来通知我...”

她不放心的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红着眼睛对我说“公主放心,李德胜不会那么不争气,公主好不容易把他从南梁带了来,他不能就这么死了的...”

我扯了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她道“对,你到时候就这么跟他说,问他有没有良心,知不知道好歹,这么走了,我可不饶...”

珍珠走了,我没有回青园,而是去了内苑,那才是皇后真正寝宫,我进去时,只有几个护卫,见我来了,吃惊异常.

我把他们遣走,抬步进了房间。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微弱的光芒从窗子照进来,我端坐床沿,望着那一地月光一语不发.

我进到这个宫殿成了一只精美而脆弱的金丝鸟,除了回忆和你争我夺,似乎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如果说我的置身事外的想法到最终成了将身边人慢慢推向深渊的一只看不见的手,那我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他们只是我庇护下才能生存的人,若是连我都不能保护他们,他们便没有任何依靠,只能任人宰割

在南梁我曾视他们如亲人,曾相依为命的生活在一起,如今跟我一起来了北邑成了皇后身边的人,连这样都不能够保护好他们吗?

血腥味直冲我的鼻尖,手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李德胜的血,我伸出手,缓缓的举到眼前,月光下还可以看清楚那些血凝固之后便成一条条蜿蜒而丑陋的赤红色血蛇,盘踞在我的手腕上,手背上,还有手心里,那是李德胜微弱的生命线,似乎被握在我的手里,可我觉得我似乎怎么也抓不住它…

这里的夜晚很冷,没有火炉的房间像个阴暗的牢房,我静坐,感觉单薄的衣服毫无一点招架之力,身体一圈圈的发紧,一点点往下沉,我维持一个姿势许久,久到最后,我对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也感觉不到寒冷

月亮从中天到偏下,天际从漆黑到鱼肚白,从月华如链到晨辉朦胧,一个昼夜就是如此的转换,人生也是如同黑夜白昼一样,不停的交替更迭,也许随时都可能成为最后一个轮回,然后彻底消失…

我在等,等一个消息,想尽快知道却又生怕知道…

门被推开,一个人站在门口处,外面的天似乎有些亮了,我扭过僵硬的脖子往门口看去,燕文寒秋一身白的站在门口,逆着微弱的晨光,我看不真切

只是清楚地听他问我“如此,你都不肯来找我,竟然还是等着我来找你…”

“人,还活着吗?”我一张口,声音嘶哑不堪

“谅他也不敢就这么死了,多大的面子,连皇上还得替他走这一遭…”燕文寒秋面色有些难看的道

我用手撑起身子,两条腿麻木无觉.他上前顺势揽过我的腰抱了过去,轻轻的在我耳边问“你的深情厚谊为何从来都吝啬用在我的身上,大方的不是地方…”

我安心的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恹恹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他似乎笑了笑答“我了解你的绝对比你了解我的要多,一起去看看李德胜的状况,然后沐浴好了,好好睡一觉,我不走,陪着你…”

谁是谁的秘密

燕文寒秋把身上的披风披在我身上,细细的慢慢的用帕子帮我擦拭双手和脸颊,他的手很暖和,划在我冰凉的皮肤上激起暖意一拨一拨,我的心有些微酸,从点点碎波渐慢泛成一连片…

“从前我以为想找出你的弱点很难,南梁不是,那什么才是呢?”他用手指划过我脸颊的边缘,一双桃花眼,极艳

“我知道你来北邑并不是出于自愿,我也知道你为了什么条件才妥协了南梁的皇帝,你舍得的,舍不得的我统统都知道…”

我还是不说话,盯着他看.我想知道燕文寒秋到底要说些什么,或者说他想要知道些什么,已经确信了些什么…

“乐子瑛去函谷是他自己去求来的,至于为什么…”他顿了顿,撩眼看过来“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能猜得出乐子纯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的心绷得紧紧的,听见他提起子瑛的事好想听得再多些,再详细些

“皇上能这么说,想必已经猜到一二了吧…”我不紧不慢的试探

他粲然一笑,极尽魅惑之情,微微探头过来“你说派一个没战功没经验也不曾有过什么才华的人守边疆要塞,这里面的理由何在?”

我被他问的有些不知所答,心下里思绪翻滚,一个朦朦胧胧的答案搅得我心神不肯安宁

太子这么做,难道,难道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如果他知道了,那燕文寒秋会知道多少?子瑛的处境会不会很危险???

“用稻草人防鸟?那可不见得…”燕文寒秋笑呵呵的对我说“或许,你能帮你的皇兄说说好话??”

心里那个悬起来的念头终于如巨石落水般怦然而下,惊起千层万层的骇浪,我手一抖,被他握个正着

“别怕,你说了,我会考虑的….”

果然,果然如此,乐子纯打这个主意,燕文寒秋也是一样。

子瑛真是傻,从送我到北邑国开始就一步步的走入这个陷阱里来,我们都是井里面的人,难以逃脱…

“无论如何,我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你,这是我的承诺,箐箐,你也要永远记得…”

“无论如何,我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你,这是我的承诺,箐箐,你也要永远记得…”

“无论如何,我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你,这是我的承诺,箐箐,你也要永远记得…”

心里的这句话不停的反复,一声高过一声,占满了我大脑里全部的空间

子瑛的深情,子瑛的承诺,慢慢抽走我身体里的力气,一丝丝一缕缕,穿过心脏,穿过时间,把我往前使劲推…

我强迫自己稳住,千万不能让燕文寒秋看出什么破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面上并无表情,可我却能感觉到自己不可抑制的颤抖,冷?恐惧?我不知道...

他不再说话,把我揽过来,紧紧拥在怀里.

而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昨夜那场恶梦在眼前重复,累极,倦极...

出了内苑之后我和燕文寒秋往李德胜的屋子里去,里面的人似乎都忙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三四个太医正表情疲倦的从里面鱼贯而出,边走边讨论着什么.见我和燕文寒秋从外面进来,赶紧俯身行礼问安.

不等我问,江太医先开了口“禀告皇后,李公公的伤势非常严重,破处甚多,失血状况堪忧,而且很有可能会继发感染,据目前的状况看来,不算乐观...”

我有些僵的点了点头“劳烦各位太医了,请各位务必竭尽所能,留下李德胜的命,本宫自有重赏…”

几个人又拜了拜,谢过之后方才离开

我推门进了屋子,迎面扑来浓重的中草药味道,里面只有三个人,珍珠,如意和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太监

“人怎么样了?”我沿着床坐了下来,端看趴在床上面的人

只见李德胜脸上的血污都给清除干净,脸上的毫无一丝血色看得一清二楚,额头青肿,眼角破裂,一条很长的伤口从眉尖沿着眉梢到耳朵边划了下来,蜿蜒的可怕

“公主,李德胜一只昏迷中,未曾醒过…”珍珠肿着一双眼睛回我

“别急,不会那么快的…”说话的人是燕文寒秋,一只手轻轻扶了扶我的肩膀,靠在我后背站了过来

我点点头“皇上还要早朝,先行一步吧,我再坐会一会就回去…”

他不应“今天就不上朝了,有事让他们来报就是…”

“可是…”

不等我话说完,他出声“今天陪你,之前说好了的…”我不好再说,只好点了点头

“珍珠,昨天太医说了什么?”我问

“说是臀部都给打烂了,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身上还有鞭子的痕迹,连头上也那么大一处刀伤,能摒住这么一口气等着回来着实是不容易…”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的顾李德胜,所有药物食物必经你们之手,我每天都会亲自过来的,江太医也会按时来给他瞧,有事情马上来通知我...”

珍珠和如意点头称是,我又瞟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连忙跪地“小的叫刘成,也是跟着公主从南梁来的...”

“好,你根本宫走一趟,正好李德胜不在,就你吧...”

如此,我跟着燕文寒秋折回了青园,刘成也跟了去...

一夜下来,我未曾合眼,又忧虑过急,头脑昏昏的一脚深一脚浅的拖步往回走.

“皇上,我先去沐浴,您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