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机会,自己肯定是会出手救齐意欣的!

毕竟顾远东有多疼这个妹妹,整个东阳城的人都是知道的。

自己八年前,因为看不惯他在京城的大肆杀戮,愤然离家出走,还闹着要退婚,让顾远东一定很丢面子吧?

不过到现在他也没有退婚,不管是因为赵家,还是因为顾远东的奶奶顾赵氏,至少顾远东是听了他们的话。不然,以他的本事,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有退婚。

会不会,其实他心里头,也是舍不得自己的?

赵素宁想起前世和顾远东短暂的会面和相处,又有些不确定。

他永远是那样沉默,在她面前一言不发。

赵素宁努力地回想顾远东的模样,却只能想起黑暗里燃起的一支烟,和他不动如山的背影。

赵素宁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一次回去,肯定要做不少水磨功夫,才能挽回顾远东的心。做小伏低是不用说了,总得把顾远东的男人面子圆回来。不然别人会看不起他的。

未婚妻闹着要退婚,可是最后还是跟她成了亲。——是个男人都不能忍,特别是顾远东那样骄傲的男人。

这样一想,赵素宁越发不确定起来。

如果自己能救得了齐意欣就好了。

如果自己能救得了齐意欣,顾远东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会原谅自己以前那些让他丢面子的行为!

赵素宁辗转反侧。重生的喜悦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忧虑。

算了,反正齐意欣已经死了。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仔细考虑,回去之后,如何应对自己的亲妹子呢。

这个世上最大的打击,从来都是来自跟你最亲近的人。

赵素宁拿定了主意,觉得心头陡然轻松了许多,一阵睡意袭来,便畅然入睡了。

第二天,赵素宁一大早起来,草草梳洗之后,便同连云一起,上了回东阳的大船。

而此时赵家庄上,已经乱成一团。

两天前,也就是七月十六的上午,赵家的三老爷,赵家老太爷最疼的老生子,被家里的车拖了回来,说是得罪了顾家,以死谢罪了。

赵老太爷八十多的人了,乍一看见老儿子死不瞑目的尸体,立时唬得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就只有出得气多,入得气少。

赵老太爷的宠妾只顾着在自己儿子的尸身边嚎哭不已,赵老太爷那里无人照看,一口痰噎在喉咙里,无人帮他清理,到半夜的时候便撒手去了。

赵家老太爷一去,赵家的大房立时便成了赵家真正的当家人。

赵家大房的大老爷正在顾家负荆请罪,还没有回来。赵家的大夫人知书识礼,很有担待,见状立刻使人去顾家报丧,又给亲戚朋友四处报丧,还让庄子上都挂了白,搭了棚子,要大办丧事。

大夫人的大儿子赵大少正跪在大夫人面前听训。

“你赶快找几个妥当人,去外洋将素宁接回来。一去这么多年,你也不说管一管,就任得她在外面任性妄为!”赵大夫人声色俱厉,训斥自己的大儿子。

赵素宁是赵家大房的嫡长孙女,便是赵大夫人的嫡亲孙女。

“奶奶,顾家这一次真的的是生气了。奶奶,您说,阿姐的婚事,会不会有变……?”赵素宁的嫡亲妹子赵素英一直跟着赵大夫人长大的,跟赵大夫人十分亲热。

赵大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跪在自己膝下,给自己捶腿的赵素英的头,怜惜地道:“你姐姐要有你一成听话,我也不用这样操心了。”

赵素英羞涩地笑了笑:“奶奶谬赞了。我哪里比得上阿姐!”

赵大少忙道:“娘放心,儿子这就派人去外洋将素宁接回来。——只是顾家那边,还要娘多费心了。”

这门亲是当年好不容易才结下的,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搅黄了。也因为此,他们赵家对赵素宁忍让三分,生怕她有个好歹,顾家就要借机退婚了。

赵家报丧的消息来到顾家的时候,顾远东他们还没有回来,顾平在外院就将他们拦住了,不让报到内院。

还是一天一夜之后,顾远东带着大都督顾为康回来了,顾平才跟顾远东说。

“死得还真快!——真是一石二鸟。赵大老爷这么会借刀杀人,我们可不能白白地做了这把刀,定要让他出点血才行……”顾远东拍了拍书桌上赵家产业的清单,将一支枪放到上面,意味深长地对顾平笑了笑。

第25章 半数身家

顾平看了看顾远东面前桌上的产业清单,又看了看顾远东微扬的唇角,眼眸深处却一片冰冷,一点笑意都没有的神色,心里一沉,知道赵大老爷这次玩得大发了,可是将顾远东这个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给惹恼了。

顾平沉吟了一阵子,字斟句酌地劝顾远东:“……二少,人死如灯灭,多大的债也都还了。再说,大都督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如今大热天的,若是让老夫人有个好歹,别说二少心里过意不去,大都督如今刚回来,还病着,也受不住啊。”

顾远东双手撑在桌上,微微抬了头,看住了顾平,一言不发。

顾平在顾远东沉静的注视下,额头上逐渐冷汗淋漓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二少,我是为你好。想想大都督……”

顾远东的爹,大都督顾为康有多孝顺,整个东阳城的人也都知道。甚至顾远东小时候的那门娃娃亲,也是在顾老夫人顾赵氏一力坚持,差点要撒泼打滚,跳井撞墙的情形下,顾远东的娘顾范氏才万般无奈之下,应下来的。

顾赵氏要做什么事,还从来没有做不成的。好在顾赵氏这辈子,也只要求过两件比较出格的事。一件是让自己的儿子纳自己的内侄女,也就是自己的亲哥哥赵师爷的嫡亲女儿赵眉好为二房。第二件就是逼着顾为康和顾范氏,将赵家长房的嫡长孙女赵素宁定给了顾远东。

所以顾赵氏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婆母和祖母。

这样的顾老夫人顾赵氏,在旁人看来,当然不是个能讲道理的人。

顾远东想起祖母顾老夫人的为人处事,撑在桌子上的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往桌上砸了一下,道:“……依你,只要赵家一半的家财!”

顾平脸上的表情扭曲地十分辛苦,可是看见顾远东要拔枪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破财免灾,赵大老爷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惹得顾远东脾气上来了,说不定会带着卫队去将整个赵家都收拾了,回头再给顾老夫人请罪便是了……

顾平拿着赵家的财产清单,去了赵大老爷被软禁的客院。他也不客套,进门就道:“赵大老爷使得好计谋,如今你们赵三老爷被你杀了,你爹赵老太爷被你气死了,如今的赵家,可就落到你一个人手里了!”

赵大老爷像是非常惊讶的样子,闻言立时双手捂脸,嚎哭起来,跪在了地上,要回去他爹的灵前尽孝去。

顾平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赵大老爷的样子,淡淡地道:“大老爷要哭,记得回去哭。这里是我顾家的院子,你在这里如丧考妣,让人见了,还以为我顾家死了人,实在不吉利!”

赵大老爷赶紧止了哭,站起来问顾平:“顾副将,可不可以让我先回去给我爹办丧事?等丧事办完,再回来领罪?”

顾平坐了下来,将那份财产清单拍到桌子上,对赵大老爷道:“赵大老爷别急,写完授权书,我们就放赵大老爷回去。——若是赵大老爷不肯,我们也没办法,既然担了虚名,就只有请赵大老爷去跟三老爷做伴去了……”

赵大老爷抹着眼泪问顾平:“副将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写,我写!”

顾平便扬手叫人拿过来笔墨纸砚,放在赵大老爷旁边的桌子上,对他道:“将你们赵家一半的家财,赠与我们顾家。——写!”

赵大老爷只怔忡了一瞬,便低头奋笔疾书起来,很快就写好了转让授权书,又按了手印,恭恭敬敬地拿过来呈给顾平,还诚恳地道:“只要二少消气,哪怕是我们赵家的全部家财呢。——都拿去也是应该的。”

顾平见赵大老爷如此当机立断,懂得断臂求生,倒是对他又警醒起来。

一个连万贯家财都可以说舍就舍的人,不是英雄,也是枭雄。——以前倒真的是小看了这位赵大老爷。

顾平心里对顾远东又钦佩了几分。顾远东一早就看赵家的大老爷不顺眼,几次跟大都督建议,要防着赵家。可是大都督看在自己老娘份上,一直对赵家网开一面,将赵家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

这一次,赵家居然算计到大都督顾为康头上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顾平又觉得有些疑惑。以赵家的实力,还远远不到跟顾家分庭抗礼的地步,也就能跟以前的商业霸主齐家一较高下而已。他们做什么要吃饱了撑得去对付自己的后台,大都督顾为康?完了还自己送上门,给顾家软禁?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些别的原因?

是否他们赵家和顾家,只是做了鹬蚌,后面还有一个戴着蓑笠的渔翁没有露面?

不过想到赵大老爷趁机将赵三老爷弄死在顾家,而且顺便收拾了赵三老爷在赵家最大的后台,赵老太爷,从而将赵家完全握在他自己手里,顾平又觉得就算赵家这一次,是被人陷害了,他们也不冤。

顾家被人当了枪使,当然要收取一些使用费。

顾平拿着赵大老爷亲自画押的转让授权书,去顾远东的外院帐房里,让他手下几个精于管帐的能人去核算去,要将赵家的一半家财过户了,再放赵大老爷出去。

顾远东在自己的外书房等了一会儿,等到顾平派人过来回话,知道一切办妥了,才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要去爹的院子,看看大都督顾为康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沉沉暮色里,却看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穿着一身海棠色缎绣缠枝佛手花人字襟长褂子的女子,飘飘曳曳地走进他外院的军机院。背着光,顾远东看不清她的面庞。

顾远东皱了眉头。他的军机院,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进来的。

“卫兵!”顾远东厉喝一声,正要命人将那女子拖出去,那女子却笑了一声,声音低哑中带着几分慵懒:“弟弟,你连姐姐都不认识了?”

第26章 新仇旧恨 上

顾远东愕然,眯着眼睛,迎着夕阳的一丝余晖看了看,嘴角缓缓翘起,“阿喵,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头算了?”一点都没有对姐姐的恭敬。

这个女子正是刚刚从外洋回来的阿喵,顾远东的嫡亲姐姐顾远西。

阿喵从小到大,跟这个弟弟斗嘴斗惯了的,闻言只是撇了撇嘴,道:“没大没小。我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我问你,你跟爹一起回来的。爹到底是怎么啦?”

顾远东脸色沉了下来,缓步走下外书房的台阶,来到院子里,站到阿喵面前。

顾远东生得很高大,阿喵本来就比一般女子要高一个头,在顾远东面前,却只到他肩膀的位置。

顾远东低头看了看阿喵的脸色,见她没有同以前一样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点点头,道:“跟我来。爹见了你,一定很高兴。”顾远东虽然是儿子,可是在他爹顾为康心里,还是更疼自己的嫡长女顾远西。

顾远东大步往大都督顾为康的武备院走去。

阿喵跟在后头,小跑着一路来到武备院。

顾远东对着门口的卫兵打了个招呼,便跨进了门槛。

阿喵在门口却被拦住了。

阿喵就往里面叫了一声。

顾远东头也不回,吩咐了一声:“让大小姐进来。”

守着武备院大门口的卫兵吓了一跳,赶紧给阿喵行了礼,让她进去了。

来到顾为康的书房内室,宋大夫已经从齐意欣那边回来,在给顾为康诊脉。

顾为康满脸潮红,额头上敷着冰袋,一只手拉着坐在他床边的顾范氏的手不放。

看着顾远东走进来,后面还跟着阿喵,顾范氏不由嗔怪道:“你姐姐刚回来,做什么带她到这里,快回去歇着吧。等明儿再来瞧你爹也不迟。”

顾远东没有说话,往旁边略让了让。

阿喵从后面走上来,看见顾为康的样子,一下子跪在他床前,抓着他的胳膊,轻声叫起来:“爹……爹……是阿喵回来了。爹?”

顾为康的眼睛缓缓地睁开,转过头,往床边看了看,微笑起来,吃力地道:“回来了就好……”

这几句话像是用尽了他的力气,顾为康很快又晕迷过去。

宋大夫诊完脉,对阿喵熟视无睹,站起来对顾范氏道:“伯母,伯父暂时没有别的问题。刚刚的药已经喝下去了,等出了汗,高热降下来就没事了。”顿了顿,宋大夫又道:“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待在这里,以免伯父气上加气。”

阿喵方才看见那大夫是谁,闻言气得跳起来,对宋大夫道:“小五子,你就是要跟我作对是吧?”

宋大夫整了整衣襟,将药箱拎起来,翻了个白眼:“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作对?”说着,扬长而去。

阿喵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大夫出去的背影,对顾远东道:“小五子真是反了天了。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顾远东笑了笑,道:“你还是仔细你自己的皮吧。”说着,推了阿喵出去,到外面的回廊上站着去了。

阿喵不高兴,对顾远东道:“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就不能让我和爹娘多待一会儿?”

顾远东淡淡地道:“你从小就这样,总喜欢夹在爹娘之间。当年要不是你胡闹,那女人怎么能进门?”

阿喵一下子泄了气,嘴唇翕合了半天,才忿忿地道:“那时我才五岁,什么都不懂!——你不能都推在我身上!”

“你现在不是五岁了。不过我看你比五岁的时候也强不了多少!——幸亏……算了,你回去歇着吧。妹妹在娘的暖阁里养病,你别冲过去吓着她。”顾远东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她后脑受了重击,脑子还稀里糊涂的。”

阿喵知道顾远东口里的“妹妹”只有一个人,便是齐家三小姐齐意欣,闻言又是一惊,问顾远东:“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出了事?——爹到底是生病了,还是……”

顾远东正要开口,武备院的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哀哀地哭泣声,从渐渐黑沉下来的夜空里飘进来,特别的惊心动魄。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我要去见大都督,我要问他,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好好的,跟大都督出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在回来的路上死了?——谁这样大胆……”是大都督顾为康的二房小赵姨娘赵眉好柔媚入骨的声音。

顾远东和阿喵同时皱了眉头。

“阿喵,你去打发她。我累了,去那边的厢房里睡一会儿。”顾远东揉了揉额头。他刚刚带了大都督顾为康回来,听说齐意欣醒了,又马不停蹄地去内院看她。从内院出来,又去处理赵家大老爷的事。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阿喵有些心疼地看着顾远东眼圈下的青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说着,扬了扬眉,“正好我一肚子气没处发,她可撞到枪口上了。我带着她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去。”

顾远东回头看见阿喵昂着头,大步往武备院门口走去,微微笑了笑,便拐到武备院后面的小角门里,闪身出去,往内院看齐意欣去了。

阿喵来到武备院门口,看见小赵姨娘穿着一身靓蓝滚边白缎梅花暗纹琵琶褙子,系着娟纱金丝兰花长裙,亭亭玉立,身段娇柔,面庞雪白,泪眼盈盈地拉着武备院门口的卫兵求情。

那卫兵满脸通红,十分尴尬,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阿喵咳嗽一声,责备地道:“小赵姨娘,您好歹是我爹的二房,这样站在门外跟卫兵拉拉扯扯,您不要脸,我爹可要脸的。”

小赵姨娘吓了一跳,抬眼看见一个身量高挑,身穿海棠色缎绣缠枝佛手花人字襟长褂子的女子站在门口。院门口的玻璃宫灯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在她脸上,跟大都督顾为康十分神似。

“你是……?”小赵姨娘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着门口的阿喵。

“小赵姨娘贵人多忘事。算了,不记得我不要紧,记得你是我顾家的小妾就行了。——我要去给祖母请安,你前面带路吧。”阿喵的下巴抬了抬,示意小赵姨娘给她带路。

第27章 新仇旧恨 中

小赵姨娘被阿喵一副颐指气势的样子吓住了,再定睛一看,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过阿喵离开东阳的时候,已经有十八九岁,样貌身形已经长成。如今只是气质上稍有变化,小赵姨娘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地含笑道:“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瞧我这眼神。”说着,脸上还带着泪痕,娇娇怯怯地给阿喵行了礼。

阿喵是嫡长女,小赵姨娘虽然是她爹的二房,可也只是妾室,半奴半主而已。阿喵便受了半礼,就避到一旁,对小赵姨娘道:“前面带路吧。”

小赵姨娘瑟缩了一下。入夜的东阳,有了一丝凉意。一阵晚风吹来,将小赵姨娘鬓边垂下了一缕发丝吹得在她秀美的脸颊边飘动了起来。身上薄薄的缎子褙子也在夜风中被吹得摇曳起来,整个人有种弱不禁风,似乎随时要乘风而去的不真实感。

那守在门边的卫兵的脸上越来越红,虽然他眼睛看在别处,似乎也无法对小赵姨娘这样楚楚的风姿视而不见。

阿喵心里不屑,又哼了一声,对小赵姨娘呵斥道:“还不走?——我们顾家的女人,个个行得正,坐得直,断没有你这样烟视媚行的不堪样子!”

小赵姨娘似乎再也受不住阿喵的重话,哇地一声大声哭了起来,对着院子里叫道:“大都督!大都督!——夫人,求你让大都督出来见眉好一面,眉好给你跪下!眉好给你磕头!眉好只是为了给爹讨个公道,以后绝对不来武备院见大都督……”说着,双腿一软,在顾宅外院的武备院门口跪下,咚咚地磕起响头来。

小赵姨娘看起来虽然柔弱,嗓音却极有穿透力。

这外院的院子,本来屋宅就不深。小赵姨娘在门口叫得声音略大一点,顾范氏在屋里就听得一清二楚。

阿喵见小赵姨娘居然如此不顾体统,在外面言里言外指责自己的娘亲霸着爹,不让她见她的男人,心头火起。

想起这么多年,她娘亲因为这个丝箩一样的女人受得苦,暗地里流得泪,还有自己多年的愧疚和悔恨,阿喵沉着脸走上前,出手就扇了小赵姨娘两个耳光,又将自己手上的帕子递给左面的卫兵,道:“堵住她的嘴!”

那卫兵不敢违抗大小姐的命令,拿着月白色缂丝帕子,对小赵姨娘说了声“得罪”,便将帕子塞到她嘴里。

小赵姨娘的双颊被阿喵扇得肿了起来,又被堵了嘴,一时气得险些晕过去。

阿喵懒得理她,从小赵姨娘身上搜出她自己的帕子,命卫兵又用这个长帕子将小赵姨娘的双手绑在她身后,以免她拉脱了她嘴里的帕子,又继续乱说话。

“你要庆幸,今儿是我站在这里。若是我弟弟,你这样大叫大嚷,他早一枪崩了你,让你去黄泉路上给你爹讨公道去!”阿喵厉喝一声,命跟着自己来的丫鬟婆子推着小赵姨娘,往二门上去。

小赵姨娘来的时候,也带了自己的婆子丫鬟。不过她们不敢到武备院门口,都是躲在离院门口不远的抄手游廊那里,掂了脚往这边看。

“看什么看?——还不带路?大小姐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去。”阿喵身边的婆子对小赵姨娘的丫鬟婆子吩咐道。

那些人赶紧对阿喵行了礼,留了一个人在前面带路,别的人都跟在阿喵的下人后头,一起往二门上去了。

进了二门,来到顾老夫人顾赵氏住的春晖苑,跟着阿喵的婆子有些担心地问她:“大小姐,是不是将小赵姨娘放开?”

阿喵斜了一眼小赵姨娘,见她钗横鬓乱,气喘吁吁,就差做西子捧心状了,十分厌恶,冷然道:“不用了。就这样进去见祖母,正好我有话说,免得她在一旁调三窝四,惹人生厌。”

那婆子不敢再劝,低着头,跟着阿喵进了春晖苑的上房,看见顾老夫人正坐在上首的红木雕花镂空卷云纹的太师椅上,老泪纵横。一个婆子在旁边轻声安慰她,不时帮她擦拭眼泪。

阿喵先一个人走了进来,将双手放在左腰间,屈腿下拜,给顾老夫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道:“长孙女顾远西,给祖母请安。”

顾赵氏愣了一下,觑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问道:“是阿喵回来了?”

阿喵笑着起身,道:“正是孙女回来了。”

说话间,一直守在顾赵氏身边的顾远南和顾远北过来给阿喵行礼。

阿喵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顾赵氏便招手让阿喵过来,拉着她的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不巧,回来就赶上你舅公的丧事……”

阿喵大怒,将手从顾赵氏手边抽了出来,冷笑道:“我哪有什么舅公?祖母是被小赵姨娘气糊涂了吧!”

顾赵氏有些尴尬,也有些不虞,不过想到自己的儿媳顾范氏的娘家,腰杆又直了些,对阿喵沉了脸道:“你出去念了书,见了世面,反倒越发不懂规矩。——有你这样跟祖母说话的?”

阿喵和顾远东一向对顾赵氏只有面子情。若不是他们的娘亲顾范氏死也不准他们对顾老夫人顾赵氏有不敬的地方,他们早就当没这个祖母了。

再加上他们的爹大都督顾为康对他娘孝敬有加,经常说他娘守寡将他养大不容易,也不许阿喵和顾远东太出格。

可是如今顾老夫人这么说,将自己娘亲置于何地?

顾老夫人是他们的祖母,顾老夫人的亲哥哥赵师爷,本来也当得他们一声“舅公”。可是当年赵师爷的女儿赵眉好,放着外头的正头娘子不做,死活要给表哥做妾。

自己的爹爹跟娘亲伉俪情深,本没有想过要纳二房,可是那女人居然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哄得自己很听她的话。有一天晚上,她哄得自己去寻娘亲睡觉,将爹赶走了。后来不知怎地,那个晚上,爹居然就跟她过了一夜……

然后祖母便软硬兼施,逼着爹爹纳了她。

自己的娘亲当时只提出一个条件,便是这个女人既然已经成了二房,她的爹就不算是顾家正经的亲戚。孩子都不能再叫他“舅公”,顾为康也不能再叫他“舅舅”,将这门亲戚,完完全全抹去了。

顾老夫人当时只想让顾范氏松口,让小赵姨娘进门,便一口应了。后来才知道厉害,一直想反悔,都被顾范氏不轻不重地压了回去。

如今赵师爷死了,顾老夫人一心想给他大办丧事,自然要恢复他“舅公”的名头,这门亲戚也要认回来才是。

第28章 新仇旧恨 下

阿喵听了顾老夫人的话,气极反笑,回头对外面道:“给我把人带进来!”

外面候着的婆子听了,便将小赵姨娘推推搡搡地推了进来。

小赵姨娘脸上涕泪交加,望着坐在上首的顾老夫人,嘴里唔唔有声,向她求救。

小赵姨娘所出的顾远南和顾远北看了自己生母的样子,大吃一惊,赶紧扑上来,大叫“姨娘!姨娘!——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顾远南的年岁到底大一些,看着在小赵姨娘背后一脸不屑的婆子,厉声呵斥道:“是不是你做的?赶紧将我姨娘解开,不然的话,我告诉大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婆子听见顾远东的名头,微微有些迟疑,看着一旁站在的大小姐阿喵不说话。

阿喵双手抱胸,瞥了顾远南一眼,平静地道:“是我打的,也是我捆的。——你待怎样?”

顾远南当然不敢跟顾家的嫡长女顾远西对着干,闻言便跑到顾老夫人膝下跪下来,大哭道:“请奶奶做主!让大姐放了我姨娘吧!”

顾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起来,拄着拐杖站起来,指着阿喵道:“赶紧将你姨娘放开!——这真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体统?”阿喵冷笑一声,“这个家还有体统?——这个女人,”阿喵指着小赵姨娘道,“这个女人当年在我家,吃我家的,穿我家的,当个大小姐一样金尊玉贵的养大,却吃里扒外,自甘下贱,宁愿给我爹做妾也不愿意出去跟人做正头夫妻!”

“你要做妾也行,只要男人愿意纳你,你做十次八次妾也使得!可是你无耻卑鄙,居然利用一个五岁的孩子达成你污糟的目的!——你当你真是二房太太?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先奸后娶的淫|娃|荡|妇而已!你再在我面前装你三贞九烈的淑女样儿试试!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白做了顾家的嫡长女!”阿喵字字如刀,将小赵姨娘维持了十几年的嫣然贤淑的样儿一刀刀剔了下来。

小赵姨娘当年是怎么进门的,顾家的下人知道真相的不多。

过了这么多年,小赵姨娘变着法儿地将当年知情的大部分人都打发走了,只有极少数人是她动不了的。这些人是大夫人顾范氏身边的心腹婆子和一两个管事媳妇,都是锯了嘴的葫芦,从来不肯在外面说三道四的。所以到了如今,小赵姨娘在顾家下人心里面,都以为她和大都督顾为康当年青梅竹马,早就两情相悦,只是她身份地位比不上宗室出身的大夫人,才委屈做了妾。

阿喵的话,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将在场的顾家下人砸得目眩神迷,都支愣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小赵姨娘听了大急,只想赶紧为自己说说话,可恨这个阿喵居然将她的嘴堵住了,让她再巧舌如簧,都不能说出来以正视听。

顾远南和顾远北也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向规矩礼仪不离口的生母,居然能做得出这种事!

“我不信!你撒谎!”顾远南从顾老夫人身前站了起来,走到阿喵身边,抬头不甘地道。

顾远南今年十五岁,和齐意欣同岁。不过许是小赵姨娘生得小巧玲珑,她和她弟弟顾远北都长得不高,同顾远东和阿喵相比,更是矮了许多。

此时站在阿喵面前,顾远南只到她的肩膀那里。

阿喵听说顾远南说她撒谎,不屑地啐了一口,道:“我阿喵从来不说一句谎话。——谁说谎话,谁心里有谱。”又问顾远南,“你敢去问问你姨娘,她是怎么进门的吗?”

当年的事,顾老夫人是最明白的,也有些慌张。

小赵姨娘见不好收拾,屋里的人都被阿喵镇住了,不敢过来给自己松绑。顾老夫人又一向脑子不好使,抓不住重点,只好对着顾老夫人狂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