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屈膝应了,又对齐意欣行礼道:“三小姐,您要有事,不用自己跑一趟,让您屋里伺候的眉尖给我传话就行了。”

在齐意欣的梧桐院里伺候的眉尖、蒙顶和碧螺,本来就是顾范氏的大丫鬟,临时派去照顾齐意欣而已。

眉尖又是三个丫鬟里面最老成知事的,因此绿茶让她帮着回话,没有不妥的。

齐意欣笑着点点头,也起身对绿茶行了半礼,道:“我就先谢过绿茶姐姐了。”

这边顾范氏同意了齐意欣的提议,就让齐意欣和阿喵下去,先拟个章程出来,好照章办事。再由顾范氏斟酌,拟一个请客名单出来。

如今已经是八月初五了,只有十天的时间,他们要先把帖子送出去才行。

齐意欣和阿喵高高兴兴地拜别顾范氏,回各自的院子先去想章程去了。

顾范氏便走到里屋,笑着对躺在床上看书的大都督顾为康道:“为康,孩子们都大了,会给我们分忧了。连以前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意欣,如今都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裴家妹子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说到最后,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顾为康放下书,将坐在他床边的顾范氏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放心,齐裴氏的恩情,我一直都记得。当年你生远东的时候难产,真把我吓着了。若不是有齐裴氏的医术,你们母子俩都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想到当年的场景,还是有几分后怕。

顾范氏的眼泪更是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

顾为康拿起枕边的帕子给她拭泪,低声安慰她道:“儿子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还跟个孩子一样。”捧着顾范氏的脸,轻轻吻了一下。

顾范氏有些不好意思地从顾为康怀里坐起来,自己拿帕子擦了脸,对顾为康笑道:“一说起当年的事,就收不住了。还有件事,今日李家姑太太派了个心腹婆子过来,跟我哭诉,求我们给他们一条生路,说远东抄了他们京郊的一处庄子,将那里存着的一万两白银都抄走了。”

顾为康的脸色未变,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顾范氏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梳妆台上,将头上点翠镶蓝宝的满池娇牡丹分心取了下来,又将头上的满月髻解散,披散在背后。黝黑顺滑的长发如一匹闪亮的缎子一样,在内室的灯光下相映成趣。

顾为康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坐在梳妆台前的顾范氏,笑着岔开话题:“我都老了,你还这样年轻。以后跟你站在一起,我都要自惭形秽了。”

顾范氏晕红了脸,回头啐了顾为康一口,道:“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

顾为康正色道:“我说的就是正事。”

顾范氏拿手里的玉梳敲了敲梳妆台,对顾为康提醒道:“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呢。”

一说到李家,顾为康就有些不自在。

顾范氏知道他的心事,可是她对李家姑太太,是真的有一丝同情。

不过往事已矣,现在李家也蒸蒸日上,李家姑太太虽是个女人,却是李家的一家之主,顾为康也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顾范氏也觉得对得起他们了。

“你还要说什么?难道要站到别人的立场上,说我们的儿子做得不对?”顾为康又将眼睛转回到书本上,没有再看着顾范氏了。

顾范氏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走到顾为康床边坐下,伸手把顾为康的书取了出来,对他也正色道:“我是想跟你说,如果李家真的对不起我们,就想办法灭掉他们。如果他们没有,何妨放他们一条生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为康皱了眉头。顾范氏很少对这些外面的事情发表意见的。

顾范氏叹了口气,道:“我是不太同意远东现在对李家的做法。我们顾家是什么人,他们李家又是什么人?根本不是一个台面上的。对于李家,要么就将他们彻底除去,要么就要客客气气地,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像远东现在这样,老是在李家的外围挑衅。这样做,既不能对李家伤筋动骨,也对顾家的局面于事无补,反而伤了顾家的名声。”

顾为康的眉头舒展开来,看了顾范氏半天,微笑着道:“跟你这么多年夫妻,我竟然不知我的妻子,也是个谋士。”

顾范氏又啐了顾为康一口,道:“就知道胡说八道。我不过是为顾家的名声着想。”

名声对于顾家,非常重要。古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名声,就是他们的顾家要维护的“道”。

顾为康颔首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完全同意。只是李家,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查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所以我没有让远东去下杀手。毕竟当年,我们顾家,的的确确是对不起李家的姑太太。”

顾范氏是第一次从顾为康嘴里听见他承认顾家有错,颇有些感动,握了顾为康的手,体贴地道:“那是老一辈的事情,跟你无关的。”

顾为康笑着将顾范氏又搂入怀里,低声道:“……幸亏你不嫌弃我。”

顾范氏伸臂抱着顾为康的脖子,有些感慨地道:“我要谢谢你,当年的事情,一点都没有瞒着我。”

这些事,算是顾家老一辈的家丑。顾为康身为人子,无法言长辈之过,但是还是对妻子交待得一清二楚,免得她蒙在鼓里,在应对上出错,背上“不孝”的名声。

看见顾为康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顾范氏想了一想,便出言安慰他道:“李家也就一个姑太太颇为能干。她的年岁也不小了,活不了几年了。李家的后代,李绍林算是个出类拔萃的。可是我看他也不过如此,七情上面,不够圆滑,脾性如爆竹一样,连意欣那样的小姑娘也能将他惹毛了。——他的心机和能力,实在不能和我们远东比的,甚至连上官家的七少都比不上。”说着,就将今日李绍林被齐意欣得罪了,在梧桐院里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顾为康听了顾范氏的话, 放心了一些,笑着握了顾范氏的手,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灵均,今日你救了李绍林一命,知不知道?”

顾范氏吃了一惊,摇头很是反对顾为康的做法:“你呀,还是悠着点儿。——我不是要妇人之仁。若是李家真的跟顾家过不去,我绝对不会拦着你去对付李家。可是现在,他们家规规矩矩的,并无劣迹。再说李家姑太太一个女人撑起这样大一片家业,着实不容易。”

顾为康笑着没有反驳顾范氏的话,拉了她躺下,道:“行,听你的。暂时先对李家静观其变吧。”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歇下了。

这边齐意欣回了梧桐院,晚上梳洗过后,很是兴奋,睡不着,便命碧螺掌了灯过来,在灯下写章程,想着要怎样结合东阳城的实际情况,来办这个有外洋色彩的舞会。

蒙顶和碧螺两个人在内室旁边的暖阁里伺候,一边给齐意欣做着小衣,一边低声谈笑。

“你说,我们二少是不是对……有些别的心思?”蒙顶指了指内室的方向,又低头掩了嘴偷偷地笑。

第61章 知人知面 下

碧螺跟着抬起头来,一边到旁边的针线笸箩里翻找着自己想要用的花线,一边对蒙顶道:“还好吧?以前也是对齐三小姐一样的好啊……”

蒙顶拖了拖自己的椅子,跟碧螺坐得更近一些,在她身边低笑道:“以前是以前,那时候是没有出格的,况且那时候,齐三小姐一向不大跟二少亲近,只跟上官七少更投契。可是自打她这次被二少救回来,二少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看看二少的眼睛,只要齐三小姐在的时候,他的眼睛那就是长在齐三小姐身上了。”

碧螺啐了蒙顶一口,笑道:“就你眼睛尖,看得清清楚楚。依我看,就是没有的事儿。——二少对齐三小姐,本来就比亲妹妹还疼。齐三小姐的嫡亲大哥以前在东阳的时候,对齐三小姐也是这样照顾的。”

齐意欣的长兄齐意正,如今在京城里跟着上官家的大少爷做官,好久都没有回来了。

蒙顶便坐远了些,点点头,拿手捻了线,穿到针眼里面去,还是不死心地道:“你说得也有理。只是我觉得,我们二少对齐三小姐这么好,齐三小姐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

眉尖在外屋打着盹儿,似睡非睡地听着里屋两个人在说话,本来不想过来的。可是蒙顶说得越来越离谱了,便起身掀了帘子走进来,压低声音对蒙顶道:“你个死蹄子,这张嘴越来越长了。是不是要和赶出去的岑婆子一样,你才安心啊?”

蒙顶和碧螺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低着头站了起来,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

眉尖叹了口气,指了指她们先前的位置:“坐吧,我也不比你们高多少,本没有资格管你们。——可我既然比你们年长一些,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说错话,走错路,将来落个不堪的下场。”

蒙顶的脸更红了,声若蚊呐地道:“眉尖姐姐,没那么厉害吧?”

眉尖便伸手指了指内室那边的门帘,悄声道:“这屋里的主儿,也是你们能编排的?”

碧螺看着蒙顶窘迫的样子,忙替她打圆场,细声细气地道:“眉尖姐姐,蒙顶也是一番好心,为了我们二少着想。”

眉尖见她们两人都不敢坐下,只好自己先一歪身,坐到了暖阁的长榻边上。

蒙顶和碧螺这才跟着坐回自己刚才的杌子上。

“眉尖姐姐,我们这不是为二少着急吗?他的心思,我就不信,姐姐一点也看不出来。”蒙顶定了定神,试探着问眉尖。

眉尖取过蒙顶刚才做好的一件青花软绸小衣,慢慢地摩索着那针脚,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道:“二少和齐三小姐心里怎么想的,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蒙顶低低叫起来。

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碧螺都跟着连连点头。

眉尖抬起头,看着这两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丫鬟笑了笑,道:“在我看来,一点都不重要。——你们都知道,二少和齐三小姐都是各自有婚约的。如今二少的未婚妻也从外洋回来了,看样子,对我们二少上心的很。不管先前她做的事,对二少有多么不公平,只要我们家没有同赵家退婚,二少就是有主的人,就不能对别的姑娘有别的心思。——就算有,也要说没有。你们明白我这话吗?”

蒙顶和碧螺面面相觑,摊手道:“不明白。”

什么有啊,没有啊,听起来跟绕口令似地。

眉尖便又指了指内室的门帘,轻声道:“……齐三小姐就做得挺好。她有未婚夫,而且未婚夫对她情有独钟,年貌相当。齐三小姐自从醒来之后,就只对上官七少另眼相看。——就算二少对她再好,她都把分寸拿捏得极好,只当二少是嫡亲大哥一样对待。并没有因为二少对她多有关切,就轻狂起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非要在两个男人之中左右逢源。”

说完这话,眉尖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对蒙顶和碧螺道:“你们虽然是丫鬟,也是姑娘家,切记不要对男人太过逢迎。不要给你三分颜色,就想七想八,甚至想着开染坊了。——那叫不知轻重,只会被人看不起。”

眉尖的话,让蒙顶和碧螺都收了脸上的笑容,细细沉思起来。

“眉尖姐姐的意思是,二少跟齐三小姐因为各自有婚约,所以不能有别的想头?”蒙顶缩着脖子,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眉尖长眉一挑,正色道:“那是自然。如果齐三小姐不顾自己和二少都有婚约在身,非要跟二少在一起,我虽是丫鬟,也看不起她的。同样,二少虽然是我们的主子,若是他仗着自己身份高贵,不顾自己不能给齐三小姐名份,就引得齐三小姐对他芳心暗许,我也是看不起他的。”

蒙顶和碧螺这时才明白了眉尖的意思,一齐站了起来,对着眉尖福了一福,道:“姐姐这话如醍醐灌顶,让我们两个糊涂人都明白过来了。”

眉尖忙起身对她们还了半礼,悄悄笑道:“这就是我的小见识罢了。我只是经常想着夫人常说的‘名正言顺’那句话。——就算在我看来,二少和齐三小姐很相配,可是他们如今的情形,如果不顾婚约就硬要在一起,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说句不好听的话,二少是男人,人家最多说他一句风流。齐三小姐却是女人,略有行差踏错,她这辈子就毁了。所以我不想你们俩瞎怂恿,惹得齐三小姐动了心,可就麻烦了。”

蒙顶和碧螺忙道:“不会的。我们再不会在齐三小姐面前说这番话的。”

眉尖笑着点点头,又招手让她俩坐下。

蒙顶拿了根银簪子,将面前蜡烛的烛芯挑了挑,那烛芯爆了几下灯花,便又亮了一些。

碧螺盯着那烛花看了一会儿,笑着对蒙顶道:“若是二少和齐三小姐都没有婚约在身了,是不是可以在一起?”

蒙顶不敢回答,看了眉尖一眼。

眉尖笑着轻轻踢了蒙顶一脚,道:“看我做什么?——若是二少解除了婚约,齐三小姐也解除了婚约,他们想在一起的话,自然是名正言顺的。若是有人说个不字,连我也要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的。只是如今不可以。如果二少真的有心,这些都不是问题。可是二少至今什么都没有做,你们认为,二少是真的有这心吗?”

蒙顶和碧螺都低了头。

她们现在才想起来,就算二少能顺利退婚,可是齐三小姐同上官七少的婚,是不可能退的。就算是夫人,也不会答应。上官夫人那边,更是不会答应。

上官七少若是不喜欢齐三小姐,可能还有商榷的余地。可是明明不是这回事。

不管是上官七少,还是齐三小姐,他们两个人以前就最投契,如今看起来,也不比以前差。

蒙顶就叹了一口气,拿起针线,又做起衣裳来。

眉尖看了,就笑骂了一句:“看你这样子,莫不是思春了?对人家的事这样上心?”

蒙顶笑了笑,啐了眉尖一口:“姐姐刚才还像个正经人一样教训我们。转眼就打趣起我们来了”瞟了内室一眼,蒙顶又道:“我是为二少不值。那赵家小姐,一去八年,把我们二少当什么了?”

眉尖眼角都没有动一下,在手上拿着的软绸小衣里面找出一个线头,从笸箩里拿过来小银剪刀,轻轻地剪断了,道:“这是主子的事,就不用我们这些下人操心了。”

齐意欣先前还在屋里仔细想着办舞会的章程。三个丫鬟在跟内室一墙之隔的暖阁里说话的声音略微大了一些,便传到了里面。

齐意欣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等几个丫鬟说完了话,齐意欣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一直咬着鹅毛笔的笔尖,将那笔尖都咬了个坑出来。

你们真是想多了。齐意欣在心底苦笑,她又不是真的十五岁,哪里会有男人略微对她好一些,就想到终身大事上面去?更何况,她知道这个齐姑娘是订了婚的。正如眉尖所说,她的未婚夫上官铭,对她情有独钟,又年貌相当,还家世豪富,就连她未来的婆母上官夫人,都对她照顾有加。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品,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婆母,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再说她从来不认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是婚姻的必要前提。

上官铭是有些缺点,比如有些大男子主义,也有些喜欢代齐意欣做主。可是这些问题,一方面是以前的齐姑娘遗留下来的,因为以前的齐姑娘,就是一个喜欢让别人为她拿主意的人。另一方面,这种大男子主义,每个男人身上多少都会有一些的,总得来说,还是瑕不掩瑜。而且这些缺点,是可以沟通的,可以慢慢让上官铭改过来的。

上官铭本质上,是一个好人。

齐意欣两世为人,在看人这方面,还是看得很准的。

至于顾二少,齐意欣又一次低下头,咬住了鹅毛笔的笔尖。

东子哥确实对她很好,可是连眉尖这样一个丫鬟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是有婚约的。

一个有婚约的男人对你再好,也只能当他是兄弟。

第62章 霓裳羽衣 上

想到这里,齐意欣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感觉。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齐意欣对着外面叫了一声“熄灯吧——我想安歇了。”

旁边暖阁里面的三个丫鬟应了一声,陆续进来帮齐意欣收拾屋子。

眉尖去书桌边把齐意欣刚才写了字的纸收拾起来。

蒙顶过去帮齐意欣宽了外面的大衣裳,拿起梳子帮她通头。

碧螺将熏好的绣被又整了整,里里外外捋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齐意欣被蒙顶扶着,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满足地深吸一口气,阖眼睡了。

这一夜,齐意欣睡得很是安稳,前些日子不时冒出来纠缠她的噩梦也无影无踪了。——看来这位齐姑娘是真正远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齐意欣就被屋子外头阿喵和叶碧缕的声音吵醒了。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只听见叶碧缕先嘀咕了一句,就听见阿喵清脆悦耳的笑声如三月的黄鹂一样飞到了内室。

齐意欣微笑着睁开眼睛,对着外面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表姐、喵姐,你们早啊”

阿喵和叶碧缕掀了帘子进来,一左一右坐到床对面南窗底下的长榻上紫檀木矮足夔纹方桌的两边,笑着对齐意欣打趣道:“懒丫头,太阳都快晒到你屋里了,还不起来?”

齐意欣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披散着头发,眯着眼看见坐在对面长榻上坐着的两个粉光脂艳的人儿,心情更是舒畅。

叶碧缕今日绾了一个斜斜的堕马髻,只插了一支赤金碧玺梅花簪,穿了一件立领对襟金色滚边的米白色缂丝长褙子,系着缃色锦缎压桃红边的棉绫裙,越发衬的她清丽素雅,淡极始艳。

阿喵却将头发放了下来,露出她在外洋烫过的大*浪,只用一支赤金玫瑰花环在顶端将两边的头发束起来,其余的头发,都披散在肩膀上。身上也穿着绛紫色七分袖偏襟的香云纱短襦,腰身勒得细细的,系着翡翠云烟罗裙,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拘一格的飞扬神采。

两个人也算是春兰秋菊,各有擅长了。

美景怡情,美人怡性,古人诚不我欺也齐意欣坐在床上,笑盈盈地对着对面两个人道:“你们都穿戴好了,可是要出去吗?”

阿喵和叶碧缕同时点点头,相视一笑,对齐意欣道:“我们今天要去东阳城最有名的‘霓裳羽衣’,去定制几件衣裳。”

阿喵更是眉飞色舞地道:“听说‘霓裳羽衣’的老板娘楚霓裳,也是从外洋回来的,能歌善舞,品味不凡。我想去问问她,会不会那几种外洋很流行的舞步,比如波尔卡舞,斯哥特舞,还有维多利亚双人舞。”

齐意欣仔细地听着,一点都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这些舞一无所知。也许现在外洋还没有开始出现华尔兹、探戈?——当然更不用说各种现代舞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齐意欣打定主意入乡随俗,要跟着她们学,“我也要去逛逛‘霓裳羽衣’”

叶碧缕收了笑容,对齐意欣道:“你的伤还没有好,二少让你不要出去。”

齐意欣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为了和闺蜜出去逛街,就算是东子哥回来关她禁闭她也认了“表姐、喵姐,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而且经常出去走动走动,对伤势有好处的。”齐意欣掀开被子下床,跻了绣花拖鞋,招呼外面候着的丫鬟进来服侍她洗漱。

叶碧缕不敢做主,小心翼翼地看着阿喵道:“喵姐,你说呢?”

阿喵想了一想,便点点头:“有我们陪在她身边,应该无事的。就带她去吧,天天闷在家里,也怪没意思的。”

叶碧缕笑着起身谢过阿喵成全。

阿喵拿扇子掩着嘴笑道:“罢罢罢,我可不领你这空头情。你不过是担心我弟弟回来,跟意欣过不去而已。”

叶碧缕脸色有些绯红,笑着道:“喵姐知道就好。”又望着内室里面净房的大门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表妹不比喵姐。她从小没了娘,若不是有顾夫人、上官夫人,还有二少一直护着她,她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儿呢。”

阿喵沉吟了一会儿,对叶碧缕道:“没娘的孩子是比别人要艰难些。不过意欣现在也不小了。以前的日子,靠天照应。以后的日子,可要靠她自己努力了。你知道,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有撒手的时候。她自己要是不立起来,别人再使劲,也是没用的。”

“喵姐说得对。我表妹如今比以前独立多了,难道喵姐没有看出来吗?”叶碧缕知道齐意欣在净房里由蒙顶和碧螺服侍着洗漱,便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

阿喵倒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叶碧缕道:“若不是意欣如今跟以前大相径庭,我也不耐烦跟她混的。——你是知道的,我以前跟意欣这么多年说的话,还没有现在一天时间跟她说的多。我是不耐烦劝着哄着别人的。以前我就跟我娘,我弟弟,还有上官伯母说过,别将意欣一直当三岁小孩子。可惜这些人太疼她了,都听不进去。好在意欣如今自己明白过来,知道不能靠别人的恩惠过一辈子。”言毕又叹了几口气,叶碧缕竟然从阿喵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艳羡之意,不由十分好奇。

齐意欣一直沉浸在要出去逛街的喜悦里,根本没有听见外面的叶碧缕和阿喵说了些什么话。

她从净房洗漱出来,便坐在梳妆台前,让蒙顶给她绾了满月髻,用一个丝织的缀有星星点点粉彩碧玺的发网将脑后的发髻固定住,又将顾远东送她的青莲色细棉布收腰长褂子穿上,还系了一条淡牙色流云纹绉纱裙子,双眸灿灿似星,比她脑后发网上的粉彩碧玺还要透亮几分。全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正是出门子的打扮。

阿喵和叶碧缕看着齐意欣匆匆忙忙用完早饭,便带了各自的丫鬟婆子,坐了三辆大车,浩浩荡荡地往东阳城里的“霓裳羽衣”店里去了。

阿喵和叶碧缕都是从外地刚回东阳的,齐意欣倒是一直在本。,可惜以前的齐姑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女,被人保护得极好,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而现在的齐意欣,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三个人坐在车上,都听着齐意欣的丫鬟眉尖细说这楚霓裳和她的“霓裳羽衣”店的始末。

眉尖以前专门跟着顾夫人顾范氏出门子,对东阳城里高门大户里夫人小姐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过节了如指掌。当然也对东阳城里顶尖的银楼、首饰店、绸缎店和如霓裳羽衣这样别具一格的成衣铺子十分熟悉。

原来楚霓裳和她的“霓裳羽衣”店,大概是四五年前在东阳冒出来的。楚霓裳当时据说才十八岁,刚刚从外洋留学回来,家里遭了水灾,她就带着一个乳娘和两个丫鬟,拿着将家里的祖产变卖得来的本钱,开了这一家“霓裳羽衣”店。

这个店一开始,就是走的上层路线。

楚霓裳据说生得极美,虽然没有顾范氏那样倾国倾城的容颜,但是比小赵姨娘,甚至比赵素宁这个东阳城里曾经公认的大美人都要美上三分。更特别的是,她虽然生得柔柔弱弱,如温室里的小花一样惹人怜惜,却骨子里非常自立自强。

要说是以前大齐朝的时候,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都是给自己的男人打个下手而已。要自己独立撑起一个门面,也就只有青楼柳巷里的那些生意了。

后来大齐朝没了,新朝崛起,对女人的管束也宽松了许多。无数的新式学堂在新朝开遍了大江南北。虽然还是男女分校,可是女人至少可以走出深宅大院,来到外面的世界,和男人一样上学堂念书,所以出来自立门户,单独做事的也不少。

楚霓裳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撑起了“霓裳羽衣”店。

她很幸运,因为她选择了东阳城来开她的“霓裳羽衣”店。东阳城里因为有顾家坐镇,秩序井然,少有欺行霸市的事情发生。

楚霓裳的成衣铺子刚开业的时候,也曾经有人过去刁难。或者是看中她的美色,想纳她作小,或者是看中她的能力,想吞并她的产业。

楚霓裳没有如同一般的女子一样,或屈服于权势,或屈服于暴力。她有勇有谋,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到顾远东在城里的办事处,声泪俱下地向他诉说她做生意的艰难,还有被恶势力欺侮的愤恨。

顾远东当然护着东阳城里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东阳城里如果要有恶势力,也只能有一个人,就是他顾远东别的人想在东阳城作威作福,看看他顾远东答不答应于是顾远东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几个卫兵,来到楚霓裳的成衣铺子。只是在她的店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下午他走了之后,之前敲诈过楚霓裳的那几个地痞流氓立即就将银子加上利息原数奉还。

“这楚霓裳,倒真当得起‘有勇有谋’四个字”齐意欣击节赞赏,听着眉尖细数往事,十分入神。

第63章 霓裳羽衣 中

眉尖听见齐意欣的赞赏,也点头附和道:“三小姐说得不错。楚小姐一个姑娘家能撑起东阳城最有名的成衣铺子,确实是不同凡响。奴婢和夫人也去过那里几次,照顾楚小姐的生意。听说京城里都有人过来,跟楚小姐洽谈,想入伙,将楚小姐的店开到京城去。”

叶碧缕也听得很入神,笑着道:“这倒要好好看看了。我们叶家在京城的人面也广,不过好像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店。”

阿喵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地道:“确实要好好看看。”

这算是第几个变数呢?阿喵瞟了齐意欣一眼。

齐意欣一只胳膊撑在窗台上,从挂了蕾丝帘子的车窗里往外看去。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又井井有条,显得乱中有序。有人身穿长衫,也有人穿着短衫长裤,跟现代的衣裳样式已经很接近了。女人的穿着更是多样化,有和她们一样,穿着襦衫罗裙,也有的女人穿着外洋传来的小洋装,头上烫着猪肠装,打着小阳伞,言笑盈盈地穿街而过。

这里的一切,对齐意欣来说,都显得那样矛盾而特别。就像是一个民族处在十字路口。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都充满了未知的希望和好奇。

马车得得地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一处门楼跟前停下了。

齐意欣从车窗里面看出去,正好看见一个巨大的红底烫金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霓裳羽衣”四个大字。

齐意欣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压下了嘴边的一声惊呼。——她是眼花了吗?看错了吗?

叶碧缕一直留神齐意欣的动静,此刻见她面色古怪,右手捂着嘴,呆呆地望着霓裳羽衣店的牌匾,目光都发直了,很有些担心她,便在车里拽了齐意欣的衣袖一把,低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齐意欣收回目光,心头大震。——她是不是碰到老乡了?

三个人从车上下来,在店门前站着看了一会儿。

店里面出来两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笑着问:“几位可是来看衣裳的?——里面请。”

阿喵笑着点头,拉着叶碧缕先进去了。

齐意欣走在后面,进门的时候,又忍不住抬头看了那门楼上的牌匾一眼。

是的,她没有看错。这个“霓裳羽衣”的牌匾旁边,是一个巨大的银白色双C图形,交错在一起,上面似乎镶了不少碎金刚石,使得这个标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常好识别。

这明明是Chanel的商标。

难道这个世界,也有Coco Chanel这个人?

齐意欣快走几步,上前拉了阿喵的衣襟问道:“喵姐,你从外洋回来,可见过那是什么意思?”

阿喵回头看了一眼,道:“是两个C交错在一起。你知道C是什么吗?”

齐意欣笑着摇摇头。

叶碧缕回头挽了齐意欣的手,道:“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在京城的女学里学过几天洋文,你想学的话,我教你啊”

叶碧缕就不说了。阿喵在外洋生活了那么多年,又是个喜欢享受的主儿。如果Coco Chanel已经建立了Chanel的品牌,阿喵肯定会有印象的。

现在阿喵对这个标记完全无动于衷,那就只能说,要么,这个世界没有Coco Chanel这个人。要么,Chanel女士的创意被人剽窃了,香奈尔这个商标,提前诞生在这个异时空里了。

还有,这位楚霓裳女士,就算不是她的同乡,也是跟她来自差不多的时空。

她是应该表现出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呢,还是应该不动声色,跟她保持距离,或者看在同乡的份上,能帮就帮一把?——刚才听眉尖说的,楚霓裳没有自己命好,似乎混得很辛苦。

齐意欣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被叶碧缕牵着手,进到霓裳羽衣店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