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齐意欣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眉尖赶紧把铺在罗汉床上的玄狐皮子收到内室去了。然后空着手从里面出来,帮齐意欣撂了帘子,又请上官铭进去,自己到外面堂屋里寻了个小丫鬟,命她去耳房沏茶,再拿些点心过来。

来到暖阁里面,齐意欣先坐到了靠南墙的罗汉床上,拿手撑着头,拄在罗汉床上四足夔纹小方桌上,斜睨着上官铭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上官铭一撂身上的袍子,坐到了齐意欣对面,关切地问道:“你好像很累?”说着,拖过齐意欣撑着的左胳膊,帮她细细地把了把脉。

齐意欣叹了口气,“是很累。刚刚解决了一大摊子事,还没有来得及休息休息。如有怠慢之处,还望七少见谅。”

上官铭见了齐意欣这个样子,一时踌躇起来。

眉尖使了小丫鬟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在外面说了一声:“三小姐,茶水和点心来了。”

“端进来吧。”齐意欣把胳膊从上官铭手里缩了回来,往旁边挪了挪。

眉尖捧着一个嵌珐琅的雕漆食盒进来,笑着道:“三小姐,七少,小厨房正好做了些新式的小点心,三小姐和七少要不要尝一尝?”

小丫鬟拎着一个小银茶壶,跟在眉尖后头也进来了。

眉尖将食盒放到暖阁东面紫檀木的书桌上,从里面拿出两个描金莲花的碟子,将食盒里面的蟹肉小烧饼,一个个用银箸夹了出来,放到碟子里,给齐意欣和上官铭送了过来。

齐意欣中午在裴舅母那里吃得不是很好。裴舅母自从八年前京城大劫之后,就吃起了长斋,午饭只有青菜。因为齐意欣和叶碧缕去了,还特意为她们俩加了一道素鸡和一道素鸭。

虽然叫了“鸡”和“鸭” 的名字,可也不到鱼目混珠的程度。就像猪鼻子里就算插了葱,也装不了真正的大象。

齐意欣是无肉不欢的人,吃着那些青菜豆腐就没有胃口。

此时看见香喷喷的蟹肉小烧饼,齐意欣立刻食指大动起来,来不及用筷子,用手就着碟子,三口就吃尽了一个小烧饼。

眉尖在旁见了直咋舌,因问道:“三小姐,您中午难道没有吃饭?”

齐意欣用力将蟹肉小烧饼咽了下去,又忙忙地喝了一口茶水,才拿了一旁放着的小毛巾擦手,眉开眼笑地道:“舅母那里都是青菜豆腐,吃得我没胃口。”

眉尖抿了嘴笑。

上官铭却挑了挑眉毛,道:“青菜豆腐要做得好吃,是最不容易的。我家里有个厨子,特别会做青菜豆腐,赶明儿要她过来给你做几道素菜尝尝。”

齐意欣吃饱了肚子,心情就好了许多,言笑盈盈地道:“别,别给我做。不如去给裴舅母做,反正裴舅母只吃素。”

上官铭点点头,道:“使得。让她过去教教裴舅母的厨子,也是好的。”

齐意欣便将小碟子推到上官铭面前,道:“你尝尝,味道很不错。”说着,齐意欣自己又取了一个蟹肉小烧饼,笑着道:“刚才我吃得太快了,都没品出味儿来。这一次一定要细细地嚼,慢慢地咽,可不能再囫囵吞枣了。”

说得上官铭都笑了起来。

两人一笑,便觉得气氛和缓了许多。

眉尖给齐意欣福了一福,道:“三小姐慢聊,奴婢出去看小厨房的人烧水去。”又问上官铭:“七少是不是在这里用晚饭?”

齐意欣用帕子托着小烧饼,小口小口地吃着,眯着双眼,一脸满足的样子。

上官铭看着齐意欣的样子,只觉得移不开眼睛,对着眉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叨扰了。”

眉尖又看了齐意欣一眼,见她满心都扑在她手里的蟹肉小烧饼上,低笑着摇头,倒退着出去了。

齐意欣吃完第二个蟹肉小烧饼,又喝了一口茶,才对上官铭道:“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上官铭心里有事,根本就吃不下东西。听齐意欣一问,上官铭便放下筷子,对齐意欣鼓起勇气道:“意欣,咱们提前成亲吧。”

齐意欣促不及防,将手边的茶杯打翻了,茶水流到小桌子上,又从小桌子上流了下来,滴到罗汉床上。

上官铭连忙站起身,走过去把齐意欣拉起来,才对着外面叫道:“来人过来收拾桌子”

外面候着的小丫鬟赶紧进来,拿着抹布帮着收拾。

一顿忙乱之后,终于将小方桌和罗汉床上都收拾干净了。

上官铭将小丫鬟又遣了出去,便继续追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齐意欣定了定神,眼神闪烁起来:“不用这么着急吧?我才十五岁。我娘当年说,让我十八岁再出嫁。”

上官铭定定地看着齐意欣的眼睛,悄悄伸出手去,隔着小方桌,握住了齐意欣的一只手,低声道:“……我等不及了。”

齐意欣挣了两下,挣不脱上官铭的手,勉强笑着道:“你有什么急的?——你才十八岁,东子哥都二十五岁了,也没有成亲。他都不急,你急什么?”

听见齐意欣把自己和顾远东比,上官铭心里说不出的不爽快,立时脸上就阴沉下来,对齐意欣道:“我是比不得他。他虽然没有成亲,可是在外面眠花宿柳,养小的,包戏子,无所不为,他哪里缺过女人?”

齐意欣的脸也沉了下来,毫不客气地道:“上官铭,我给上官伯母面子,今儿就饶你一次。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诋毁东子哥的话,别怪我不讲情面”

上官铭站了起来,走到齐意欣身边,直问到她脸上:“什么叫诋毁?——你就是不信我说的话,只相信他说的话,是不是?”

齐意欣被上官铭问得心头一窒,忙有些慌乱地叫起来:“东子哥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要听别人道听途说”

上官铭听了齐意欣的话,脸色越发阴沉,俯身下去,两手撑在罗汉床上,将齐意欣圈在自己的两支臂膀中间,眯了眼睛盯着齐意欣有些惊惶失措的小脸,缓缓地问她:“东子哥说没有?——你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他为什么要向你解释这种事?”声音越来越高,如一座大山一样,向齐意欣压了过来。

压力越大的时候,齐意欣反而越能镇静下来。

“那时候外面的人都说楚霓裳是东子哥的外室,东子哥就说过,他没有外室,也从来都没有过别的女人。”齐意欣坦坦荡荡地看着上官铭,没有对上官铭有一丝隐瞒。

上官铭绷起的肩膀松了一松。

齐意欣立时觉得压迫感没有那么大了,便伸出手,推着上官铭道:“坐到那边好好说话,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上官铭低头看着齐意欣被圈在自己两支胳膊中间,就像是坐在自己怀里一样,心头一荡,两支胳膊环了过来,已经将齐意欣抱了满怀,在她耳边呢喃道:“意欣,我们成亲吧,我会对你好的。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人,你也只有我一个人,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侧头就要望齐意欣唇边吻上去。

齐意欣猛地一使力,将上官铭推了出去,“你别这样……”

上官铭不提防齐意欣的力气居然这么大,一下子就被推到了地上,哭笑不得地看着齐意欣。

齐意欣也不好意思,赶紧上前将上官铭扶了起来,道:“坐着好好说话。再动手动脚,我可就不理你了。”轻嗔薄怒之间,别有一番风情。

上官铭本来一肚子火,看见齐意欣这样跟他说话,火气不由自主都消散了,顺着齐意欣的力道站了起来,苦笑着道:“下次要推我,也提个醒儿。这样突然发难,我的骨头都要被摔断了。”

齐意欣抿嘴一笑,已经想好了说辞,因对上官铭道:“我娘说了,我十八岁才能成亲,我不敢违拗我娘的遗愿。若是上官七少等不及了,可以不用等我。——你可以跟我退婚,另娶她人。”

上官铭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急得脸上通红,忙忙地道:“意欣,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不想嫁,不要紧,我可以等我只是害怕,害怕你被别人抢走了……”

第173章 改头换面 下 (浅笑轻纱和氏璧+)

看着上官铭急赤白脸的样子,齐意欣轻叹一声,觉得很是头疼。

“上官铭,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没人能够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抢走。——你大可放心。”齐意欣扶着上官铭坐到了罗汉床旁边的大圈椅上。那上面搭了厚厚的狼皮褥子,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鸭绒大迎枕,坐着很是舒服。

上官铭坐了下来,一伸手,抓着齐意欣也坐到自己旁边的锦杌上,笑着道:“话不能这么说。女子天生就是弱势,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若是真的有人要抢你,你又能怎样?”

齐意欣笑了笑,道:“若是真的到那种地步,还可以一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算齐意欣死过一次,她也没有从此就害怕死亡。对她来说,有些事情,是比死还可怕。所以她不会为了活着,就放弃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尊严。

上官铭跟齐意欣抬起杠来:“有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根本死不了,你能怎么办?”

齐意欣诧异地盯了上官铭一眼,道:“怎么会呢?一个人若是真的想死,一定能死得了的。如果死不了,一定是他自己不想死。”

上官铭看见齐意欣一脸郑重的样子,突然啪地一下子回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自责道:“我真是不会说话,怎么能引着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意欣,刚才我都是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齐意欣又笑了笑,对上官铭坦诚道:“没有关系。刚才的话,是我的心里话,不是说出来敷衍你的。”

上官铭没想到齐意欣是认真的,遂低了头,半天没有言语。

过了良久,上官铭才缓缓地道:“我娘也想让我们早一点成亲。”

齐意欣挑了挑眉毛,道:“这件事,应该由你去摆平。你去说服你母亲,让她打消这个念头。我们就算成亲,也要三年以后。若是你们都不想等,可以退婚。——我不想耽搁你们。”

上官铭忙不迭地点头:“你放心,我会去说服我娘,包在我身上。”

齐意欣放了心,道:“我相信你。以后,希望你也能给我一些信任。我们两个人若是以后要做夫妻,第一重要的,就是要彼此信任。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我觉得我们很难相处下去。”

齐意欣从来没有同上官铭说过这些话。

上官铭心里觉得很是异样,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异样,上官铭一时又说不出来。

两个人又沉默起来。

眉尖在外面听到暖阁里面静悄悄地,赶紧出声问道:“三小姐,可还要茶水和吃食?”

齐意欣便看向上官铭道:“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上官铭摇摇头,搜索枯肠,终于又寻出一句话来问道:“意欣你最近都做些什么呢?”

齐意欣想起自己的报馆,眼珠一转,道:“我想出去找些事做。成日闷在家里面,好难受的。”

上官铭吃了一惊,忙道:“你要出去做什么?”很是紧张地道:“外面的人都很坏的。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就不要去外面跟那些浑人瞎混了。”

“你不赞成女子出去工作?”齐意欣偏着头打量上官铭的脸色。

上官铭摇摇头,道:“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经地义的。再说,女子天生柔弱,在外面打拼,实在是太辛苦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不会让你落到那种田地的。”

齐意欣讪讪地笑,知道现在不是说服上官铭的时候,便道:“那我就不出去了。不过祖母答应我,每隔一天去裴舅母那里一趟,学学世家主母管家的本事。”

上官铭方展眉笑道:“这才是正理。以后我过来陪着你去裴舅母家。”

齐意欣忙摆了手,将叶碧缕抬出来做挡箭牌,道:“不用,不用,千万不用了。我和叶表姐两个人一起去,很便宜的。你要跟着,叶表姐该不好意思了。”

上官铭想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因笑着道:“有你叶表姐跟着,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呢。”

齐意欣微笑,将袖袋里的手枪掏了出来,道:“就算是我一个人,也没人敢惹我。”

上官铭便想起了齐意欣在她大哥齐意正大婚的时候,拿双枪震慑群雌的场面,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有些惆怅地道:“意欣,大家闺秀以贞静为主。你以前从来不喜欢这些刀啊枪啊,如今可是变了。”

齐意欣歪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枪,低声道:“人都是在变的。你在变,我也在变。这个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

上官铭凝视着齐意欣,真心实意地道:“可是我更喜欢以前的意欣。——意欣,你回到从前,好不好?”

齐意欣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好。以前的我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我。你应该试着接受现在的我,而不是一味要求我回到从前。”

“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不行。”

直到眉尖过来请他们两人去吃饭的时候,上官铭都没有再说话。

吃完晚饭,上官铭便告辞回府。

齐意欣送他送到二门上,转身回去的时候,看见齐意娟悄悄跟在自己后头,眉头一挑,问道:“你做什么跟着我?”

齐意娟咬了咬唇,对齐意欣道:“上官哥哥来看你,有没有说要见我?”

齐意欣不想再跟她饶圈子,径直道:“上官铭现在是我的未婚夫,不是你的未婚夫。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一个小姨子的界限,请你以后不要再缠着他。你这样做,不仅丢你自己的人,也丢我的人,更丢我们齐家的人。”

齐意娟脸色一白,泫然欲泣,绞着双手可怜兮兮地道:“三姐,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跟上官哥哥说说话。我娘被送走了,我和弟弟,都没有人管……”

齐意欣不为所动,冷静地道:“你母亲在这里的时候,也没有管过你们姐弟。怎么如今你才说没人管?——你的乳娘呢?教习嬷嬷呢?丫鬟呢?婆子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到处乱跑?再说你就算没人管,跟个外人说,是什么意思?故意塌我们齐家的台吗?你还没订婚呢,就女生外向了?”

齐意娟是甩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偷偷跟着齐意欣和上官铭出来的。此时听见齐意欣问起她的下人,吓得赶紧就要往回跑。

齐意欣不紧不慢地跟在齐意娟后头,一直看见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才使了个婆子守在齐意娟院子的门口,自己带着眉尖和碧螺往齐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

因刚吃完晚饭,齐老太太正在院子里遛弯,看见齐意欣带着两个丫鬟进来,齐老太太上前问道:“七少走了?”

齐意欣点点头,对齐老太太道:“祖母,四妹和五弟那里,如今有没有专门的教养嬷嬷带着?”

“当然有。他们自小就是跟着乳娘和教养嬷嬷长大的。——怎么啦?你四妹又给你惹麻烦了?”齐老太太关切地问道。

齐意欣苦笑着扶起齐老太太的胳膊,一边往台阶上走去,一边低声道:“四妹总缠着七少,我担心惹得七少看轻我们齐家的姑娘。”

齐老太太心里一跳,回头便对自己的婆子吩咐道:“去,找人去四小姐的院子里,将四小姐的教养嬷嬷拖出去打十大板,革了她的差使,另外给四小姐寻好的教养嬷嬷。还有,把四小姐送到我的院子里来住,免得她没事到处乱跑。”

齐意欣在旁边笑道:“四妹妹也不小了,祖母打算什么时候给四妹妹寻婆家?姑娘家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也是正常现象。”

说到齐意娟的婚事,齐老太太就一肚子火,忍不住道:“她娘眼光高着呢,谁都看不上,就看得上……”瞟了齐意欣一眼,话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意欣知道齐老太太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笑着道:“祖母不用顾忌我,大太太的心思,我明白的。”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拍了拍齐意欣的手,道:“这件事,是大太太看不开。上官家跟我们家结亲家,完全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若没有你母亲,我们齐家的姑娘,是高攀不上上官家的。”

齐意欣苦笑了一下,送齐老太太回了屋,便道:“祖母,明天我就和表姐去裴舅母家学规矩去了。”

齐老太太点头,又问道:“可不可以带着意娟一起过去?”

齐意欣忙摇头,一口回绝,“不行。我跟四妹妹不合,没法子相处。”

齐老太太讪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固执。一家子姐妹,有什么合不合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到时候你就知道,还是嫡亲姐妹靠得住……”

谁跟她是嫡亲姐妹?

齐意欣没有纠正齐老太太的说法,不过腹诽了两句,便寒暄了几句,告辞而去。

第二天,齐意欣一大早就和叶碧缕一起带着各自的包袱,坐着齐家的大车,去了裴舅母的家里。

在裴舅母家里,齐意欣和叶碧缕都换了一样的打扮。两人都将头发放下来,梳了两条长辫子垂在胸前,额头上留了厚厚的刘海,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平光黑框眼镜,将整个脸遮了一半去。身上换上了细棉布右衽窄袖小夹袄,配着黑色细棉布裙子和鹿皮小靴子。只不过叶碧缕的上衣是湖蓝色,齐意欣的是天青色。

两人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都抿嘴偷笑。

叶碧缕因对齐意欣道:“上官大少临走的时候跟我说,大总统的夫人去世了。我想着,这件事,似乎东阳城还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不是能够登在报纸上?”

第174章 狗仔队的诞生 上

“原来沈大总统匆匆离开我哥的喜堂,是因为他的夫人过世了”齐意欣惊叹一声,连外面候着的眉尖、碧螺,还有叶碧缕的丫鬟红枝和绿萼都听得清清楚楚。

叶碧缕赶紧去捂住齐意欣的嘴,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他说,要提醒二少提防李家出奇兵制胜……”

齐意欣掰开叶碧缕的手,笑得弯了腰,喘着气道:“他?他是谁?谁是他?你们俩几时那么亲热了?”

叶碧缕听了不依,又扑上来跟齐意欣打闹了一阵子才罢休。

两人又收拾了头发和衣裳,才从内室走出来,对自己的丫鬟吩咐道:“你们就在舅母这里等着。下午申时左右我们就回来了。到时候一起回家去。”又吩咐眉尖:“若是有人过来找我们,就先拖住他们。你去报馆给我们报信。报馆上次你也跟着去过的,还记得路吧?”

眉尖忙点头应了,笑道:“三小姐放心。报馆近得很,若是有事,奴婢亲自跑一趟就行了。”

齐意欣笑着对她挥挥手,和叶碧缕两人各拎着一个紫竹柄的小手袋,往报馆里去了。

报馆此时还未开门。

严先生已经到了,正在二楼上看稿子,准备明天的报纸排版。

看见两个带着黑色平光眼镜的姑娘走进来,严先生一时没有认出来,皱着眉头道:“我们现在不招人,两位姑娘走错门了吧?”

齐意欣噗哧一声笑了,道:“严先生,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不要我们做工了。”

严先生听出来是齐意欣的声音,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老板来了,瞧我这眼神。”说着,从书桌后面站起身,过来跟齐意欣和叶碧缕见礼。

齐意欣一本正经地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报馆的出纳小欣。她是报馆的编辑小碧。”

严先生连连点头,道:“甚好。你们的办公室在我办公室的对面,我带你们去看看。”

齐意欣和叶碧缕来到严先生专门给她们俩准备的办公室,看见里面窗明几净,两张红木大书桌面对面放在南窗底下。窗台上养着一盆君子兰,一盆紫茉莉,既清雅,又怡人。

两人相视而笑,都谢过了严先生。

严先生的儿子小严也过来庆祝“新同事”的入职。

四个人便先开了一个小小的碰头会。

齐意欣问起这段日子报馆的收支情况如何。

小严是管着帐目的,闻言忙道:“齐家大少爷大婚,大总统莅临的消息倒是打开了咱们《新闻报》的知名度。不过,”小严挠挠头,“咱们的报纸都是免费送的,找了几个商家来登广告,不过,大部分至今都不付钱。”

齐意欣一听就拍了桌子,问道:“怎么回事?登了广告不付钱?都有哪几家?”

小严窒了窒,嘟哝道:“头一个,就是齐家。”

齐意欣也窒了窒,面无表情地道:“给我那些铺子名单。”

小严将名单拿出来,递给齐意欣。

齐意欣仔细看了看。这七八天来,一共有十五个铺子在《新闻报》上登了广告,有五家付了银子,另外十家还处于赊欠状态中。

这赊欠的十家里面,齐家占了六家,另外四家铺子,两个是赵家的,一个是李家的,还有一个,居然是楚霓裳的霓裳羽衣店齐意欣盯着这个名单看了良久,道:“齐家的银子,肯定能收回来。赵家的,应该也不难。至于李家,”笑得有几分狡黠,“我要让他们再出一次‘封口费’。”

叶碧缕从齐意欣手里取过单子也瞧了瞧,眉头微蹙,道:“居然连楚小姐的店都赊欠。”

齐意欣倒是不放在心上,对屋里的人笑道:“我会准备一张信函,等会儿让小严拿着,去这些铺子收帐。小严只跟掌柜的说话,先把我这封信递过去,掌柜的若是看了,还不给银子,咱们明天就发消息,说这些铺子赊欠报馆广告费,有可能濒临倒闭”

严先生的眼睛都瞪了起来,道:“这可不行你怎么能造谣呢?”

齐意欣拿手指头敲着桌子,笑得有几分狡黠,道:“严先生,这怎么叫造谣呢?——他们是不是欠帐不还?”

严先生迟疑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谁会欠帐不还呢?当然是那些账上没有现银的铺子那些铺子账上既然没有了现银,还拿什么做生意?当然是可能要濒临倒闭了。您看,严先生,我并没有说他们一定会倒闭,我是说,他们‘可能’会倒闭。”齐意欣一边说,一边从桌子底下抽了张纸出来,拿起羽毛笔,开始写收款信。

等写完了,齐意欣便让小严拿着信出门,去收帐去了。

小严走了之后,严先生不无忧虑地道:“你这样做,这些帐可能是收的回来,可是得罪了这些商家,以后谁还会来我们这里做广告啊?”

齐意欣嘴里咬着羽毛笔的顶端,沉吟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先前的方向有些问题。我们不能老是想着免费的东西,大家就愿意要。——有时候,反而越贵的东西,越容易受追捧。太便宜,或者免费,难免被人轻视。”

叶碧缕深以为然,忙道:“小欣说得有道理。我看,我们还是给报纸定个价,雇人每天来卖报吧。”

严先生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办报纸,不是那么容易的。以前你们说免费,我还觉得有一线希望。如今你们居然说要收费,我看,我们还是早些拆伙,免得你们赔得更多。”很是心灰意冷。

齐意欣没有说话,伸出手去,从旁边摞着的报栏里面,抽了一张报纸看了看。

过了半晌,齐意欣看着报纸,道:“我觉得,我们还可以从内容入手。”

严先生凑过去,看了看齐意欣手里的报纸,疑惑地道:“怎么啦?这内容不好吗?”说着,给齐意欣和叶碧缕介绍起来,“这份报纸一共四版,第一版是时事新闻,第二版是民事新闻,第三版是广告,第四版是诗词歌赋。——我觉得很好啊……”

齐意欣和叶碧缕互相看了一眼,没有直接反驳严先生的话。

“严先生,您是地地道道的文人,写东西您在行,可是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想看的是什么内容,您有没有想过呢?”齐意欣偏着头问道。

严先生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报纸沉吟。

齐意欣又道:“要让东阳城的人对我们的《新闻报》感兴趣,时事新闻是一定要的,这也是提高我们报纸档次的东西。可是要让我们的《新闻报》受到东阳城老百姓的追捧,就一定要另辟蹊径,不能一直阳春白雪下去。”

严先生终于明白了齐意欣的意思,是说他写的东西,曲高而和寡,从而影响了报纸的接受程度。

“我只会时事这一栏,着重政论分析。别的,就由你们俩负责,怎样?”严先生很诚恳地向齐意欣和叶碧缕放权。

叶碧缕看了齐意欣一眼,因道:“严先生上次说过,齐家大少爷大婚的消息,在东阳城还是很受欢迎的。”

严先生忙点头,道:“非常受欢迎。一时都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我说没有报纸了,有人居然还出现银,非要从我这里弄到一份报纸不可。”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倒是能说明大家感兴趣。不过那时候,齐家的流水席是需要《新闻报》做凭借的,所以也不能完全作准。——可是小碧给我提了个醒儿,我觉得,有一样东西,一般的老百姓会很感兴趣,我们不妨从这个地方入手。到时候,让大家不仅愿意出银子看报纸,而且每天早上拿着银子在街头等着我们的报纸新鲜出炉”

严先生和叶碧缕都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的问道:“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齐意欣笑得神秘兮兮,拿羽毛笔在纸上写四个大字,又将那张纸竖起来给叶碧缕和严先生来看。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四个大字:

“豪门秘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