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欣听得头都大了,忍不住道:“男子就是这一点可恶,三妻四妾,家里这么多女人,他照顾得过来吗?都以为自己是皇帝呢”

严先生觉得自己有责任为男子说话,便咳嗽一声,道:“小欣,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纳妾的。从整体上看,纳妾的男子,是极少数。大齐朝里的官宦人家,多有不纳妾,一夫一妻过到老的。很多人家就算纳妾,也都是为了子嗣着想。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当知道子嗣有多重要。而且小孩子生下来,夭折的多。沈大总统的夫人南宫氏,生了五子三女,只有二子二女活到成年。若不是前面的四个儿子只有一个保住了,南宫夫人也不会在快四十岁的时候,还执意要再生个儿子出来。”

齐意欣算了一下。南宫夫人一共生了五子三女,就是八个孩子,可是最后活到成年的,只有二子二女,也就是说,只有四个孩子活了下来。看来这个时代,幼儿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左右。

严先生先前也说过,沈大总统是南宫夫人生了嫡幼子,常年缠绵病榻之后,才纳妾的,所以之前应该也没有妾室为了争宠,就将嫡妻的孩子弄死这种事发生。南宫夫人的几个孩子,应该都是自然夭折的。

听了齐意欣的话,严先生失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妾室争宠争得再厉害,也是不敢弄死正室的孩子的。同样,妾室若是有了儿子,正室就算是再泛酸,也不会去对家里的子嗣出手。灭人子嗣,是伤阴骘的。而且小孩子很难养活,不到成年娶亲的那一天,谁都不敢说自己的儿子就能为自己养老送终。所以妻妾之间哪怕斗得再狠,那种害对方孩子的事情,还是极少见的。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但是一旦有这种事发生,这个家里,基本上就家破人亡了。所以作为男人来说,妻子妾室,都没有自己的子嗣后代重要。”

仔细想想,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毕竟在齐意欣的前世,医学那么发达,小孩子从一生下来,也要注射各种疫苗,预防各种对婴儿有致命作用的疾病。在天花疫苗出现之前,天花病毒堪称不折不扣的婴幼儿杀手,实在是防不胜防。所以古代的人为了子嗣,不惜纳妾也要多生几个出来,也是有客观原因的。像那种经常有所谓几代单传的独苗,其实都是根本传不下去的。——若是还能够传下来的,基本上都不是这家男人的种……

当然,重视子嗣的客观原因是有,各人的主观意愿却是两码事。

齐意欣又不屑地撇了撇嘴。漂亮话人人都会说。严先生是男人,当然是为男人说话,也不去反驳严先生,只是笑着又提醒严先生道:“扯远了。还是说说大总统家里的三姨太和四姨太吧。”

严先生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沈大总统的三姨太,是江南大都督夏扶民庶出的妹子。据说当年在江南的时候,就对沈大总统情有独钟了。后来就送给沈大总统做了妾。这位李姨太,知书达理,不过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这个三姨太,倒是不同凡响。”齐意欣沉吟道,提起笔问道,“沈大总统的三姨太叫什么名字,严先生知道吗?”

严先生翻了翻自己的黑皮小本子,道:“姓夏,闺名兰锦。”

“夏兰锦。——真是可惜了好名好姓。”齐意欣摇头叹息道。

严先生此时已经习惯了齐意欣不同常人的说话模式,也不去纠正她,接着道:“四姨太小怜,便是这一次,沈大总统带着一同来到江南的那个女子。”

齐意欣想起小怜的样子,笑道:“倒是我见犹怜的一个绝色女子。”

严先生也是看过照片的,知道这个小怜的样子,风姿自是无双,但是单论样貌而言,比不上面前的小欣,更比不上对面办公室里的小碧。不过这两个女子出身大家,又不是小怜这样的戏子能比的。

“小怜当年是江南唱昆曲的名角儿。后来据说被人赎了身,带到京城享福去了。好几年后,还是小怜带着总统府的随从,和大大小小的箱笼回江南省亲的时候,她那些往日的姐妹,才知道她是攀了高枝,给大总统做了妾了,都艳羡不已。”

齐意欣撇撇嘴,道:“做妾有什么好羡慕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妾,而是大总统的妾。你可知道,就跟大齐朝的皇妃一样。”严先生露出几分郑重的神色,纠正齐意欣的看法。

齐意欣窒了窒,没有再纠缠下去。反正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些人会慢慢意识到,君权皇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沈大总统的三房妾室算是都明白了,下面我们要谈谈沈大总统的填房问题。”齐意欣转了话题,又在纸上记了一笔。

说起这件事,严先生又精神了几分,道:“沈大总统的填房,确实是一个契机。我新朝的政治势力,又要重新洗牌了。”

这里的人裙带关系十分严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屡见不爽。

若是哪一家跟沈大总统做了亲家,背后的势力自然是有好处分的。

“我们先说大的三家。我们江东顾家,江南夏家,和江北成家。这是新朝的三大都督,掌握了天下八成的兵马,其权势,不说和大总统相提并论,但也是不遑多让的。——特别是我们江东二十郡的顾家,可以说是新朝的无冕之王。”严先生在纸上兴致勃勃地写了个“顾”字。

齐意欣想了想顾家的小姐们,笑着道:“顾家倒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说嘴,便端起旁边已经放凉了的茶杯喝了起来。

严先生却大力摇头,道:“不,你错了。顾家的大小姐顾远西,应该是个绝佳的人选。”

齐意欣一听,一口茶就喷了出来,洒在严先生铺在桌子上的白纸上,将一个“顾”字氤得快要看不见了。

“对不起,严先生,我一时没忍住。不过你的说法也太匪夷所思了。顾家大小姐,可是顾夫人所出的嫡长女。不说顾家如今的地位,就说顾夫人,可是大齐朝的嫡公主,你觉得,顾家会把自己家没有出阁的女儿,嫁给沈大总统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子做填房?”要是阿喵知道了,指不定拿刀往那老头子身上捅个透明窟窿出来,齐意欣默默地腹诽道。

严先生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因道:“你怎么能说大总统脑满肠肥?也不怕被人听见,抓你见官?”

齐意欣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可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极为明显。

严先生赶紧四处看了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幸亏你是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以后可要记住,别在别人面前乱说了。”

齐意欣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将茶杯捧在手里转来转去。

严先生因又劝道:“话不能这么说,顾家大小姐是出身高贵,可是她也有不好的地方。第一,人人都知道,她从小订了亲的未婚夫,便是大齐朝的最后一任安郡王范思诚,已经殉国了,她是守了望门寡的人。第二,她年岁老大了。别人在她这个年岁,不仅嫁了人,生了子,有的都可以抱孙子了”

齐意欣打了个寒战,忙道:“打住打住——别人我不敢说,顾家大小姐是绝对不会给沈大总统做填房的,严先生就不用考虑她了。”末了,又道:“顾家的三小姐也不用考虑。”顾远南虽然是庶出,可是才盈盈十五,顾家又不是快要日落西山了,干吗要上赶着把自己家的闺女嫁给一个有妾有子的鳏夫老头子做填房?

严先生连说几句“可惜”,因道:“顾家其实要再上一层楼,不妨考虑跟沈大总统搞好关系,或许事有可为。”

齐意欣听着奇怪,忙问道:“顾家还要再上一层楼?他们已经是最高了,还要上到哪里去?”

严先生看了齐意欣一眼,不似作伪,便摇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那顾家就不考虑了。——现在说说夏家。”

“江南大都督夏扶民,今年三十八岁,自从五年前发妻去世之后,就没有再娶,只守着发妻留下的一个独子过活。可惜这个儿子从小就有弱症,出入都要人搀扶,今年才刚刚二十岁。夏大都督夫人去世那年,想看见儿子娶亲才撒手尘寰,夏家就给他们的大公子娶了一家小户人家的小姐做妻子,给大都督夫人冲喜。结果也没有成事,夏大都督的夫人还是过世了。——就是这个夏家,之前就把夏大都督的庶妹送给了沈大总统做妾,这一次,不知道夏家会不会谋求将夏三姨太扶正一事。”

第179章 填房的竞争对手 上 (enigmayanxi和氏璧4+)

第179章 填房的竞争对手 上 (enigmayanxi和氏璧4+)

齐意欣在纸上写了个“夏”字,后面写上夏兰锦,算是妾室扶正做填房的第一个人选,又不经意地问道:“妾室可以扶正吗?”

严先生给她解释:“若是在大齐朝,铁定是不行。谁敢扶正妾室,那是不想做官了。就算是平民百姓家,有个妾室扶正做了主母,整个宗族里的孩子都不好说亲的。所以就算男人愿意,宗族也不会允许,自然是不成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妾室扶正的事太多了,况且夏姨太后面有江南的夏大都督撑腰,扶正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好吧。这是一个强有力的人选。还有别人没有?”齐意欣接着问道。

严先生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道:“江北成家这几年,非常沉寂,据说子嗣也不旺,应该是舍不得将自己家的女儿送来做填房。若是想找个远房偏支的姑娘,沈大总统又未必看得上,所以成家就不用考虑了。”说的是江北大都督成士群他们家里。

齐意欣便在纸上将“成”字划掉了。

“这是三家大的,都分析过了。还有三家小一些的,就是赵家、李家和你们齐家。”严先生又依次把这三家写在自己面前的纸上。

齐意欣打着哈哈赶紧道:“我们齐家肯定是没人能够嫁去做填房的,严先生就不用考虑我们家了。”

严先生从眼镜上方抬起眼皮,看了齐意欣一眼,没有多说,倒是在纸上将“齐”字划掉了。

剩下的,就是赵家和李家。

“赵家跟顾家的少都督结了亲家,大总统这滩混水,他们应该不会去淌。所以就只剩下李家,是最有可能派人出来,跟夏三姨太一争高下的人。”严先生在李家和夏家之间画了一个箭头,又将纸拿出来给齐意欣看。

齐意欣心里一动,想起赵素宁其实已经跟顾远东退了亲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两家人还没有公开宣布而已。

赵素宁美艳异常。不过也像顾远西阿喵一样,年岁不小了。以赵家那家人的德行,说不定会想着将赵素宁嫁给沈大总统做填房……

“真是可惜了。”齐意欣一边说,一边在赵家那里画了个勾。

严先生瞟了一眼齐意欣面前的纸,没有作声,自己取过来刚才写的稿子,琢磨要如何改进。

齐意欣便道:“严先生,您就把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除了关于填房人选的话以外,都原原本本写下来就行了。最好一字不差,不用润色,不用添改,就像我们日常在谈话一样,娓娓道来的风格最为合适。至于填房人选,您可以展望一下什么样的人家,够格跟沈大总统攀亲家,而不用将我们刚才分析的夏家和李家的情形,先写出来。”

严先生点点头,大概明白了齐意欣的意思。可是她不许他把刚才谈的填房人选问题原原本本写出来,又是什么用意?

“因为这是为南宫夫人写的讣告,不宜提到别的女子。而填房又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所以我认为,在明天这一期的报纸上,重点渲染南宫夫人的出身和事迹,对填房人选,只是画个范围,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就行。”齐意欣笑着道,她要做的,就是把“大总统填房”这潭水搅浑,看看都有谁会跳出来。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能给李家造势,以防让他们在公众面前,造成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可就弄巧成拙了。

齐意欣跟李家的大少爷李绍林虽说关系不睦,可是也认识了一段时间,叶碧缕更是李绍林的未婚妻。可是就是这样亲近的关系,齐意欣也没有听说过,李大少有没有出嫁的姐妹在家里面。

当然,李家也是个大家族,李绍林的叔伯兄弟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待嫁姑娘,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如果李家真的有待嫁小姐要去做大总统的填房,据上官辉所说,似乎会对顾远东造成不好的影响。

至于是什么影响,齐意欣并不知道。不过她也不需要知道。

顾远东帮了她这么多忙,她为顾远东尽一点力所能及的力量,帮他化解掉李家这个后顾之忧,还是义不容辞的。

严先生听懂了齐意欣的意思,点头道:“我先写一稿出来给你看看。”

齐意欣笑着应了,端着自己的茶杯告辞出去,回到自己和叶碧缕的办公室。

叶碧缕已经把她刚才想出来的那些豪门秘辛分门别类作了计划,要按部就班地逐一在报纸上披露出来。

齐意欣回到办公室,将报馆的帐目拿出来看了看,自己随手做了几个表格,打算以后便用自己的设计的表格记帐。然后每到月底,再统一做一份收支平衡表,给严先生和叶碧缕保存。

有了事情做,时间就过得很快。

齐意欣和叶碧缕中午回了裴舅母家,匆匆忙忙地吃了点午饭,就又回到报馆,把第二天的事情也要提前做出来。因为她们不能每天来报馆,只能隔一天来一次。

小严下午才回来,给齐意欣带来了好消息。那些会摄影的人听说了《新闻报》开出的高薪,都表示很有兴趣,也从小严那里接过了考题,三天之后来报馆应征狗仔队的职位。

齐意欣很是高兴,下午下班之后,回到裴舅母家匆匆忙忙换回自己原来的衣裳和发型,才坐着齐家的大车回到齐府。

晚上吃饭的时候,齐老太太见齐意欣和叶碧缕兴致高昂,也很是高兴。吃完晚饭,因对叶碧缕道:“碧缕,叶家来信了,你等一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齐意欣知道叶家是齐老太太的娘家,跟叶碧缕大概有些叶家的私事要谈,便起身道:“祖母,我先回去了。今天累了一天,想早些睡了。”

齐老太太点头应了,又嘱咐了齐意欣身边的丫鬟一番,才放她回去了。

叶碧缕过了一会儿才回到齐意欣的院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到齐意欣屋里,对她倾吐心事:“李大少去了京城,就住在我家里……”

齐意欣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叶碧缕,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果然过了一会儿,叶碧缕又道:“上官大少说,要让李大少跟我退婚,然后他会来提亲。”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是一脸忧郁。

齐意欣抿嘴一笑,道:“他终于跟你说了?——真是不容易啊。你们俩到底还说了些什么?”

叶碧缕眼波流转,两颊突然浮起两丝嫣红,十分动人。

齐意欣看得呆了一呆,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神,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月白色兰花袷纱被,因问道:“这里的姻缘,不都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难道也可以自己去寻自己喜欢的人?”

叶碧缕听了齐意欣的话,心里一动,倒把自己的愁思扔到一边,含笑道:“怎么了?你难道……有了喜欢的人?不是上官七少吗?”

齐意欣低着头,叶碧缕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是听她有些闷闷地道:“……没有。上官伯母是好人,待我不薄。”并没有提到上官七少。

叶碧缕叹了口气,仔细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居然没法来劝她。劝她不要七想八想,好好跟上官铭过,还是劝她当机立断,跟上官铭退婚,然后跟顾二少在一起?

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先别说顾二少有没有那个心思过来提亲,就说齐意欣要怎么开这个口。难道她能跟齐老太太和她爹说,我不喜欢上官七少,所以不要嫁给他,要退婚?——当然不能。

如果她这么说的话,铁定被齐家的长辈贴上“伤风败俗”的标签,然后将她关起来,派个教养嬷嬷日夜给她念紧箍咒,将她拘在家里面,只到要出嫁的那一天才会放她出来。

而顾远东那边,现在他是对齐意欣很好,很照顾她,也似乎变了心思,不再是单纯地把她当做妹妹,并且听意欣说,顾远东已经跟赵家的大小姐赵素宁退了婚。可是这件事,顾赵两家至今都没有公诸于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女人不同于男人。

男人可以周旋在许多女人身边,还被人夸风流不下流。

可是女人哪怕没有周旋在不同的男人身边,只要心里稍微有些动摇和犹豫,就要被人贴上“不守妇道”、“荡|妇|yin|娃”的标签。——而且对女人最苛刻的,其实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自己。

叶碧缕一边慨叹,一边抚着齐意欣有些单薄的肩膀,低声安慰她道:“你现在还小,才十五岁,不要着急。就算要嫁,也是三年以后的事情。而这三年里,很多事情都会变的。你自己只要想清楚,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也就够了。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你做得到吗?”

齐意欣抬起头,脸色苍白,两眼却明亮的如星星一样,“不,我做不到。我宁愿独身终老,也不要随意托付自己的终身。”

第180章 填房的竞争对手 下

叶碧缕怔怔地看着齐意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你做不到?”

齐意欣再一次摇摇头,垂下眼帘,“我没有办法‘拼尽一生休’,只为了‘尽君一日欢’。——我不是卖笑的,更不是卖身的。”为了一个男子的一夕之欢,就葬送自己的一生,简直是愚不可及。

叶碧缕失笑,抚了抚齐意欣的面庞,叹息道:“真是傻孩子说傻话,你又不是穷家小户的女子,怎么可能落到那种田地?就算有人打你的主意,也要问过顾二少答不答应。——放心,有你东子哥在,这种事情就绝对不会发生的。”

齐意欣心里略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抬起头,将叶碧缕的手从自己面庞边上拿了下来,握在手里紧了紧,道:“东子哥是好人,自然不会让人轻贱于我。不过,东子哥也有他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不能一辈子指望别人来给我撑腰。——表姐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总之我不会勉强自己,也不会委屈自己。”顿了顿,齐意欣又道:“上官七少对我,不能说不好。可是我们之间,还需要时间来磨合。”

叶碧缕没有接话,过了良久,因道:“李大少比上官七少还强点儿,我们家的人对他很满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萧索之意溢于言表。

齐意欣心里一动,握住叶碧缕的手摇晃:“介不介意把李家的情形跟我说说?”

叶碧缕飞快地睃了齐意欣一眼,见她瞪着明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抿嘴笑道:“有什么介不介意的?以前不跟你说,是担心你觉得烦。——你以前没这幅性子跳脱的样儿。”

齐意欣微笑,把叶碧缕拉到床上一起坐着,又用被子盖住她的腿,担心她着凉。

两个人舒舒服服地靠在床架上的大迎枕上,摆开了龙门阵的架势,听叶碧缕细说李家。

“李家是个大家族,光东阳城就有五房嫡支,据说江南还有远房偏支,人丁兴旺,是个鼎盛之家。李大少是他们嫡长房的嫡长子,上头还有四个姐姐,都早已出嫁了。李大少是李老爷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嫡长子。李老爷的姑姑,早年被人休弃,是李老爷坚持将他的这个亲姑姑,也就是李大少的姑祖母接回李家奉养。这位李家的姑祖母,倒是个女中豪杰,据说李家就是在她手上兴盛起来的。”叶碧缕一只手弹着帐子上挂下的七彩荷包,一边对齐意欣娓娓道来。

齐意欣听了半晌,因道:“这么说,李家在李大少这一辈,小姐们都已经出嫁了。再小一些的,都是李大少的侄女儿,如今最大的也才八岁?”

叶碧缕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家因要同李家做亲,整个李家宗族的事,都要打探清楚才行。”

“是你们自己使人调查的,还是听李家人说的?”齐意欣放了一半的心,继续追问道。

叶碧缕眉尖微蹙,偏了头想了一想,道:“似乎是李家的媒人说的。我祖父倒是使人打听过,跟那媒人说的话,八九不离十。”又安慰齐意欣:“这些事,是很难隐瞒的。如果真的有隐瞒,一旦查出来,就有骗婚之嫌,是要吃官司的。”

也是。在这个宗族利益至上的地方,族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据可查的。儿子、女儿及其妻室都要入族谱,生了儿子的妾室也是要入族谱的。嫡子和庶子的社会地位虽然有天壤之别,可是庶子也是宗族传续的继承人,在财产继承方面,从大齐朝开始就是嫡庶均分。

齐意欣笑了笑,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没有再问下去。

叶碧缕也困了,懒得起身回自己的东厢房,就跟齐意欣一起在她的闺房睡了过去。

好在齐意欣的拔步床够大,两个人各盖各的被子,一夜相安无事。

此时李家的大宅里,李家姑太太住的院子,却是孤灯长明,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李家的姑太太便使了自己的心腹婆子,去东阳城里的电报局,等着李绍林有没有从京城发电报过来。

自从李绍林去了京城寻门路之后,李姑太太就日日使了人去电报局等着。一等就是一天,不管有没有电报,都要派人去。

这一次,电报局的大门开了不久,李姑太太的婆子就从里面的工作人员那里拿到了李绍林拍回来的电报,急急地往回赶。

这婆子回到李家大宅的时候,李姑太太还在吃早饭。

李家当年教女惜福养身,早上都是粗粮粥和粗粮做的馒头,细嚼慢咽后,方能咽下。

那婆子忙忙地行了进来,将电报纸放到李姑太太的饭桌前,道:“姑太太,大少爷又有电报了”

李姑太太放下手里的金银小馒头,拿起一旁的细白棉布擦了擦手,才吩咐道:“别羯羯嗷嗷的,让人看了笑话。——去厨房说一声,我要请叶家的大小姐过来吃晚饭,让他们多上点心,整一桌上等席面。”

那婆子赶紧应了,自去厨房吩咐,又去外院使人去给身在齐家的叶大小姐叶碧缕送帖子。

李姑太太方才打开电报瞧了瞧。一看之下,李姑太太的手都有些抖了起来,忍不住拿起电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方住了脚,扬声对外面叫了一声:“叫李嬷嬷进来”

李嬷嬷便是李姑太太的心腹婆子,也就是刚才出去取了电报,此时又去了大厨房和外院传话的婆子。

听了姑太太的传唤,外面候着的丫鬟不敢怠慢,连忙出去寻人去。

好在李嬷嬷手快,此时已经从二门上进来了,看见那丫鬟忙忙地走过来,笑骂道:“你这小蹄子,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到底过来做什么的?也不回去候着,别误了姑太太的差使才好。”

那丫鬟拉了李嬷嬷的衣袖,哄着李嬷嬷就往前走,“李嬷嬷,李祖宗您老人家就快过去吧。我们姑太太没了李嬷嬷,真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说得李嬷嬷十分开心,脚下生风,跟着那丫鬟赶紧往姑太太住的院子里去了。

李姑太太一见李嬷嬷来了,立时便遣散了身边的丫鬟婆子,专带着李嬷嬷进了内室,又命人在大门外守着,有事跟她密谈。

李嬷嬷见了这架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会真的是出了大事吧?

李姑太太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杌子,让李嬷嬷坐下,便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道:“大少爷发了电报过来,说大总统的夫人过世了,如今总统府的幕僚,正乱着要给大总统寻填房人选。”

李嬷嬷心里一紧,惴惴不安地看向李姑太太,犹豫着道:“小姐想怎么办?”李嬷嬷本是从小服侍李姑太太的贴身丫鬟,后来跟着李姑太太嫁了人,又跟着李姑太太被休回家。私下无人的时候,还是一直把李姑太太叫“小姐”。

李姑太太微微地笑,因道:“幸亏我早有准备,自然是要争一争的。你不知道,我们被这个船坞的事,逼得几乎要走投无路了。幸亏天公做美,让大总统的夫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过世了。”说着,端起了一旁高足方几上面的雪青瓷盖碗果茶,吃了一口茶碗里的山楂果。

李嬷嬷眼神闪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小姐难道是想……?”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每年送了那么多银子去江南的远房亲戚那里,可不就是为了今天?”李姑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嘴角抿了起来,鼻子两侧的法令纹便如刀劈斧凿一般显现出来,坚定不可动摇。

李嬷嬷却十分踌躇,因劝道:“小姐,您真的想好了?大总统是要寻填房,我们李家,怕还是比不过那些世家大族吧?”

李姑太太胸有成竹地笑,安抚李嬷嬷,“世家大族怎么了?我们李家不比任何人差——再说我们李家的小姐,不仅有身家,还有才貌。大总统再位高权重,也是个男人……”

李嬷嬷素来信服李姑太太的智谋,见姑太太这样有把握,也不再劝了,因问道:“小姐想让奴婢做什么?”

李姑太太便拿了一封信笺过来,递到李嬷嬷手里,“你马上动身,拿着这封信笺去江南辉城李家巷把大小姐接过来。你也去过的,自然不用我多说了。——让外院的人给你准备两个小厮,两个丫鬟,跟着你一起去。”

李嬷嬷接过信笺,应了一声,连忙出去收拾行李,动身去江南了。

过了三天,齐意欣和叶碧缕又去报馆上班。

这一次,小严上次招的狗仔队人选,要过来应聘了。

齐意欣依然是留着厚厚的刘海,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带着一副遮了半个脸的黑框平光眼镜,坐在书桌后面,等着那些人一一上来问话。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个三十多岁,貌不惊人的男子,穿着灰色长衫,是那种站到人群里面,立刻就寻也寻不到的人。若是这人再有些本事,别说做狗仔,就是做间谍,也是上上之选。

齐意欣看着他在屋里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第181章 三道考题

那人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道:“我在东阳城的照相馆做事。以前家里有些银子,就出外洋念书。因喜好摄影,将银子都花光了。回到东阳城,本来想自己开一家照相馆,无奈囊中羞涩,没有那么银子了,就只好去照相馆谋职。”

齐意欣看了看他的履历表,又问道:“你叫康有才?你知道‘狗仔队’是要做什么的吧?”

康有才点点头,“小严跟我说过了。”

过了一会儿,见齐意欣不置可否的样子,康有才又犹豫着道:“我以前也很擅长打探消息的,也曾经帮官府做过一阵子暗探的。”

还是吃过皇粮的?

齐意欣有些感兴趣了,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又不做了?”

康有才苦笑,“被人挤下来了。”

“还有人争着去做暗探?”齐意欣咋舌。在她的印象里,这个暗探,跟她前世的间谍一样,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业。有了功劳,不能记在他们身上。可是有了麻烦,他们就是天然背黑锅的靶子。

“我有一次办差,没有带眼识人,得罪了县太爷九姨太的弟弟,所以……”康有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齐意欣有些同情地点点头,便言归正传,问道:“那三个问题,你都知道了吧?——给我说说,你都调查得如何了?”

康有才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白纸瞧了瞧,因道:“第一题,是要查清东阳城韩家韩五爷的原配是何方人氏,如今身在何处。”

“查到没有?”齐意欣拿出纸笔,打算记录康有才说的话。

康有才对着齐意欣拱了拱手,笑道:“这题不难。我当年做过县太爷的暗探,正好知道韩家的这一段公案,所以就讨个巧儿,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齐意欣点头,“你只管说,我原原本本记下来,给老板看去就行了。”

康有才本来也不认为坐在面前书桌背后的小姑娘就是老板,对齐意欣的话丝毫也没有怀疑,因道:“韩五爷的原配姓苗,是京城人士,也是大家子出身,自小跟韩五爷订亲,十五岁嫁到韩家,侍奉公婆,打理家事,极是贤惠,还生有三个女儿,唯一不好的,是没有生出儿子。后来韩五爷纳了两个妾室,生了两个庶子。这苗太太也没有为难这两个妾室,因她没有儿子,就吩咐家里人将这两个庶子当嫡子一样的份例教养,也没有去母留子,实是个厚道之人。”

齐意欣叹了口气。为何总是人善被人欺?

“本来韩五爷对他的原配妻子,还是敬爱有加的,只八年前,京城内乱之后,苗太太没有了娘家帮衬,才在韩家一日比一日没有了地位。那两个生了儿子的妾室,儿子逐渐大了,又教养得很有出息,便对苗太太开始僭越起来。苗太太为了钳制住这两个有儿子的妾室,便去长三堂子买了个青楼女子回来服侍韩五爷。”康有才脸上有几分笑意。

齐意欣觉得有些好笑。难道是她前世在史书里见过的王皇后和武媚娘的异世版?

康有才又道:“这女子极有手段,不知怎地,竟然就拴住了韩五爷的心。然后做了苗太太手里的刀,将那两个有儿子的妾室整的狼狈不堪,被韩五爷送到庄子上做农活儿去了。两个妾室没了,苗太太以为事情就告一段落,打算打发这女子回长三堂子算了。结果这女子居然反咬一口,不肯就范。”

“苗太太当初买她来的时候,当然没有跟韩家人说是青楼女子,只说是自己的远房表妹,跟了她姓苗。这一次发现自己引狼入室,就想把真话说出来。谁知就发现这青楼女子根本不怕苗太太说出来。因那时苗太太的小女儿还没有出嫁,若是抖出来韩家有个青楼女子做了庶母,这些韩家的女儿们都不要想嫁人了。苗太太无法,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对那青楼女子忍气吞声。”

齐意欣听到这里,心情极为复杂。——这青楼女子有错,那苗太太也不能说一点错都没有。

“那后来苗太太怎么被休了?”齐意欣知道苗太太是被休了,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济慈堂里面待着。

康有才忙道:“这事当年是韩家报了官的,所以我知道一些。是那青楼女子——不过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她是长三堂子出身,只知道她是小苗氏——说是被主母弄掉了胎,在韩家寻死觅活,又遣人报了官。韩五爷心疼爱妾小产,又听大夫说,再也不能生育了,就一怒之下,休掉了苗太太。”

原来是这样。

齐意欣出了一回神,道:“那苗太太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