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齐老太太说的是有上官家做他的姻亲,齐大老爷想谋这个考试院院长的职位,肯定比让赵家拐弯抹角地去谋,要方便地多。

现在齐意欣和上官家退婚了,齐大老爷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考试院院长一职泡汤了,这当然是对一直对这个职位志在必得的齐大老爷一计沉重的打击。

齐老太太沉吟半晌,道:“意欣虽然跟七少退了婚,可是上官夫人同时收意欣做了干女儿,还是正式上契的。你别担心,这个差使,等过了年,就有消息了。”好歹稳住齐大老爷,等过完年,意欣跟顾二少订了婚,齐大老爷的差使,大概就不离十了。

☆、第240章 绝地反击 上

齐意欣以前还不知道这件事,此时听见齐老太太说,想走上官家的路子,为齐大老爷谋考试院院长一职,心里很不情愿,站在一旁想开口,却被齐老太太用眼神堵了回去,只好闭嘴,让齐大老爷先说。

齐大老爷听齐老太太说得振振有辞,自己再想一想,也不无道理,心里的闷气和恐慌消散大半,笑着寒暄两句,就对在一旁肃立的齐意欣点点头,问道:“你的胳膊怎么啦?”过了这么久,才看见齐意欣的左胳膊用纱布吊在脖子上。

齐意欣敷衍了两句:“不小心拉伤了筋,宋大夫嘱咐要好生保养,索性就用夹板吊几天。”

齐大老爷就对齐意欣的丫鬟蒙顶和眉尖嘱咐两句,便带着翠袖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等齐大老爷走了,齐意欣才对齐老太太问道:“祖母,您真的打算托上官家说项,为大老爷谋考试院院长一职?”

齐老太太领了齐意欣来到内室,遣退服侍的下人,只她们两人留在屋里,低声问她:“你能不能想法子跟你谊母上官夫人说说?看看能不能成?——你爹虽然经商不成,可是做官着实有几分能耐,当年大齐朝的时候,他也是中过举的。若不是大齐朝没了,他早就中了进士,做官去了。”

齐意欣在心里不以为然。不过她也能理解齐老太太的心态。——做娘的总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好的,能干的。若有不好。一定是别人带坏了他。若不能干,一定是生不逢时。总之不是自己孩子的错。

“祖母,如今我和上官七少退了婚,上官七少今儿早上坐船去了外洋。您真的以为,上官家对我就一点芥蒂都没有?还能帮我们这么大人情?”齐意欣试探着问道,看齐老太太对这事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齐老太太拿起水烟袋吃了几口,皱眉道:“这些我也不是没有想过。算了,就当我没说吧。你赶紧跟顾二少订婚,你爹就消停了。不会再烦我了。”

齐意欣笑了笑。——不会烦齐老太太,大概就会去烦顾远东去了。

不过想起顾远东不怒自威的样儿,齐大老爷估计也没这么大胆子天天去烦他。

“好了。你大哥和大嫂明儿就回来了,我已经嘱咐人去给他们打扫院子,安插用具。你再去帮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的,去跟你二婶说一声,让她赶紧添上。”齐老太太说完话,便让齐意欣下去了。

齐意欣福身行礼,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先去齐意正以前住的院子瞧一瞧。

那里离齐意欣的院子不远,七间正房,另有耳房、隔间和净房。东西厢房,后排有后罩房,给丫鬟婆子住,比齐意欣的院子要宽敞许多。

齐意欣走进屋里细细打量,见门帘椅垫。还有床上榻上的铺盖都换了新的,桌子椅子都擦得蹭亮。多宝格上也摆了几样古董,内室有大衣橱和穿衣镜,还有靠墙一排箱笼,还是齐意正给裴青云成亲的时候置办的嫁妆。

窗户上贴着喜庆的窗花,垂着大红撒花软帘。屋里的蝉翼宫灯明亮柔和,四角放着炭炉,已经烧起炭来。

齐意欣鼻子抽了两下,打了个喷嚏,对蒙顶道:“去把我屋里的银霜炭给大哥大嫂这边拿两袋子。这里的炭气实在太熏人了。”

蒙顶和眉尖忙应了,催着齐意欣回去。

齐意欣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东西厢房都黑着灯,有些怅然,站在回廊上发呆。

以前叶碧缕住在东厢房,裴青云和裴舅母住在西厢房。一到天黑,院子里回廊上掌灯,各间屋子也是灯火通明,不像现在,只有她的屋子是有亮光的。

齐意欣便吩咐小丫鬟道:“去把回廊上的灯都点起来,还有东西厢房,都要掌灯。等我睡了,再把灯熄了。”

小丫鬟应了,忙去操持不提。

齐意欣回到屋里,倦极而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齐老太太就使人去码头上接齐意正和裴青云。齐二太太使人去接裴舅母过来过年。

裴舅母先到,本来要安置在齐意正和裴青云的院子里。裴舅母去齐意欣那里坐了坐,就执意要搬到齐意欣这里来,给她做伴。

齐意欣十分不好意思,可是裴舅母振振有辞,说齐意正和裴青云还是新婚,她一个丈母娘,在那边住着实在不方便,求齐意欣收留她在这里住几天。

齐意欣知道裴舅母是看她太孤单,才过来相陪的,心里很是感激,却说不出来,只是乱着让人给裴舅母收拾以前住的西厢房,拿新的铺盖,烧炭炉,派使唤的丫鬟婆子,忙忙碌碌,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齐意正和裴青云这时也被从码头接回来了,一家人彼此见过。

齐意欣留神看裴青云,见她完全养过来了。以前肤色黄黑,现在却是又白又嫩,又因要做母亲了,脸上的肤色似乎要透出光来,艳光四射。——就算是赵大小姐在跟前,也要相形见绌了。

齐意欣上前行礼,笑着叫了一声“大嫂”。

裴青云忙上前揽住她,笑道:“妹妹这样客气,可折杀我了。”说着,让人给屋里众人奉上礼物。

齐老太太笑呵呵地命人收下,就道:“你们刚下船,先回去自己屋里收拾收拾,我让人把午饭给你们送过去,吃完就在屋子歇一歇,晚上大家再一处吃饭吧。”

齐意正和裴青云求之不得,谢过齐老太太,带着丫鬟婆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齐大老爷本想着跟儿子交流一下为官之道,也没有机会,只好先放下这一边。跟齐二老爷去打理除夕祠堂祭祖事宜。

上官家的大宅里,上官辉是跟齐意正和裴青云一条船上回来的。

回到家,他才知道上官铭昨天就离开东阳城,去外洋留学去了。

上官铭同齐意欣退婚的消息,他也在《新闻报》上看见了,而且他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是很惊讶。只是多安慰了上官简氏和上官老爷几句,便说起三月份跟叶碧缕大婚的事,才让上官简氏的心情略好了些。

赵素英这几天趁过年。赵家庄上人人忙乱的时候,抽空到东街青城里的小院,来见赵素宁。给她带了些年货,和一套新衣裳、新首饰。

赵素宁被关在地窖了这么多天,慢慢从当初在小花枝巷的恐慌中恢复过来。王妈妈对她不错,除了白天不让她出来,别的方面,都没有亏待她。吃的用的,都是和以前做小姐时差不离。

自从安定下来,赵素宁就在盘算脱身之事,只是小花枝巷的那一幕,至今让赵素宁心有余悸。不敢越雷池一步,乖乖地在地窖里待着,反复琢磨自己的一言一行,到底是哪些地方露了马脚,又有哪些地方。可以挽回。

赵素宁这样听话,王妈妈很是可怜她,又想着不能将事做绝,所以趁赵素英不在的时候,深夜也放赵素宁从地窖里出来,到院子里透透风。

赵素宁知道这里有赵素英的人手。别说看门的老王头和他的儿子王新,就连王妈妈,赵素宁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暂时也死了要逃走的心,安心在这里住下,慢慢观察周围的情形,伺机而动,以图后事。

赵素英来看她的时候,正是腊月二十九中午。

赵素宁一个人在地窖里吃了一碗米饭,一碗鲫鱼豆腐汤,还用了几筷子腊肠和火腿,胃口比以前好多了。

王妈妈将碗筷收拾出去,便道:“大小姐,二小姐来看你了。”

赵素宁拿了本书,歪在床上看,也不答话。

王妈妈叹口气,轻声道:“大小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小姐还是对二小姐客气些吧。”

赵素宁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两排扇子一样,在脸上投下阴影。肤色因为终日不见阳光,更加雪白如玉。

王妈妈看见赵素宁这幅样子,忙转开头,低声又劝了一句。

赵素宁终于放下书,走到桌旁坐定,道:“她想来就来,难道这里谁还能拦着她?”

王妈妈忙上去传话。

赵素英从地窖的台阶一步步走下来,四处看看,见这里被王妈妈布置得还不错。虽然是地窖,但是四角有炭炉,烘得暖暖的,炉上坐着热水壶,既能烧热水,又能防止炭气中毒。地窖里面想是经常通风,空气还不错,没有那股中人欲呕的闷气。

“姐姐,我这个妹妹,对你还不错吧?——你看,这里的布置,跟你在赵家庄的闺房差不多。”赵素英笑嘻嘻地道。

赵素宁目光平静地看着赵素英,淡淡地问道:“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赵素英本还想东拉西扯一番,见赵素宁不想多谈,自己也觉无趣,便直言了当地道:“上次你说,李家解套,要靠李姑太太,你可说的是实话?”

赵素宁轻笑一声,道:“真也罢,假也罢,你就真的相信我是死而复生之人?——如果我跟你说,我其实没那么大神通,不过是在外洋的时候,有过一次奇怪的际遇,做了一场跟未来有关的怪梦,这才有了这些机缘巧合,你信还是不信?”

赵素宁仔细想过,自己是重生者这种事,这个世上根本就没人有证据来证明。是与不是,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就算是赵素英,当初是信了,可是时间长了,恐怕对自己的说法也是半信半疑。

赵素英狐疑地看着赵素宁。她知道自己这个姐姐,性子和善绵软,更不会说假话。而上一次,她逼问她是不是死而复生之人,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难道说,还有第二种可能?

“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你再跟我躲躲闪闪,我可没有那么大耐性,直接送你去窑子接客!”说着。赵素英抬手就抽了赵素宁一个耳光。

赵素宁被抽得滚到地上,斜眼看着赵素英道:“有本事,你就送啊!——你毁了我,有赵家所有人跟我一起陪葬,我一点都不亏!”

赵素英吃了一惊,下意识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是跟赵素宁知道的“未来”有关。她已经很确信赵素宁能够预知未来。至于她为何能预知未来,却是赵素英一直不确定的事。也许是死而复生。也许是如同赵素宁刚才所说,她有奇遇……

赵素宁从地上爬起来,趁赵素英不备。也回手扇了赵素英一个耳光,冷笑道:“想知道吗?——想知道就别还手!”说着,又对着赵素英左右开弓。连扇几个耳光,打得赵素英脸上都红肿起来。

“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赵素英大怒。赵素宁现在就是她砧板上的肉,居然还有敢还手的时候!

赵素宁正要去叫王新过来拿鞭子抽赵素宁一顿,赵素宁已经冷冷地道:“你敢再折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叫你鸡飞蛋打一场空!——还记得那份船坞合同吗?上面可是写的我‘赵素宁’的名字,画的是我的押!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赵家就只能干看着船坞泡汤。到时候,赵家负债累累,今日李家的窘迫,就是明日赵家的写照!”

赵素宁被关在这里。成日里无所事事,天天就在琢磨自己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反制赵素英。她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从顾远东那里要来的船坞合同。

顾远东因对她心怀愧疚,将船坞合同写上她的名字。意味着她才是那份工程的真正所有人。

赵素宁在国外八年,也念过不少专业,虽然学得不精,但是都有涉猎。现在新朝政府的很多东西,都学自外洋,特别是政府合同。更是跟外洋的一模一样。所以赵素宁很清楚,那份合同,有怎样的法律效力。

赵素英一时有些不适应赵素宁突然强硬起来的样子,一手捂着脸,眼神闪烁地看着赵素宁,一言不发。

赵素宁终于觉得有些扬眉吐气,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脸酸心硬。若是自己做得太过,激得她不管不顾起来,自己也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所以打了一巴掌,还要给块枣吃,才能拖延时间,寻找机会,让人救自己出去。

赵素宁便又笑着道:“你看上了李绍林,想嫁给他,是不是?”

赵素英回过神来,看着赵素宁道:“这不关你的事,我只问你,李姑太太出事之后,李家是不是能脱困。”

赵素宁回到床边坐下,拿起自己刚才在看的书,一边翻,一边轻飘飘地道:“当然。李绍林还有大出息呢。若是你能帮助李家解套,再嫁给李绍林,你就是这江东二十郡的郡守夫人了。”

赵素英沉默了半晌,道:“现在已经取消郡制,划归省级了。江东二十郡,统一归为江东省。”

江北八郡,是江北省。江南八郡,就是江南省。

大都督依然掌管军事,可是民事,已经划归行政长官——省长掌管。三省的省长又统一归政务处管辖,是政务总长上官辉的下属。

赵素宁没有在意,轻笑一声,道:“那不正好?恭喜你做省长夫人,可以同大都督夫人平起平坐了。”

赵素英心里一阵激动,忙道:“若是此事能成,我立时放你去外洋!”

赵素宁放下书本,正色道:“你可敢发誓?——若是我助你成为江东省省长夫人,你就放我去外洋。”

赵素英忙举起右手,道:“我赵素英在此发誓,若是我能嫁给李绍林为妻,做江东省省长夫人,我就放姐姐赵素宁离开东阳城,去外洋定居。——如违此誓,今生死于乱枪之下!”

赵素宁手里的书本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赵素英看见赵素宁的样子,以为她又被自己吓住了,心里得意起来,笑着道:“怎么样?我亲爱的姐姐?你这可信了我吧?——快说,我到底要怎么做?”

赵素宁眼神奇特地看着赵素英,道:“你自己比我聪明万倍,为何要相信我的话?”

赵素英语塞。她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赵素宁,自从她回来之后,自己连连吃鳖,根本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只有控制了赵素宁,她赵素英才有戏可唱。

不过赵素英最遗憾的,还是那份京城和东阳城两地的船坞合同。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份船坞合同居然是直接签给“赵素宁”,而不是赵家的家主!

这份合同对她们姐妹俩来说,都是一柄双刃剑。

赵素宁因为那份合同,陷入死地,又因那份合同,有了一线生机。

赵素英因为那份合同,得以让赵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查赵素宁失踪的真相,同时又因那份合同,让她不敢真的对赵素宁下杀手。

姐妹俩在小小的地窖里对视,心里冉冉升起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过年之后,赵家得到船坞合同的事,会天下皆知。皆时李家会陷入债务危机。等李家最艰难的时候,你去找李绍林,跟他说,只有李姑太太出面,才能解李家之局。——这是第一步。”赵素宁一步一步开始布局。

☆、第241章 绝地反击 下 (含粉红60+)

“那第二步是什么?”赵素英两眼放光,急忙追问道。

赵素宁却卖了个关子,道:“第二步要怎么做,要看第一步做完后的后果。你也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刻舟求剑的下场吧?”

赵素英盯着赵素宁看了一会儿,点头道:“也行。反正你在我手里,量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儿。”

赵素英走后,赵素宁松了一口气,眼里虽然看着书,心里却在反复想着上一世的事情。

其实上一世和这一世,还是有很多不同。

不说赵素宁重生,齐意欣逃过死劫,就连李家的瘦马填房这回事,也不完全相同。

赵素宁记得,上一世赵素英在信上跟她说过,李家的李大小姐,是被南宫家找到她做瘦马时候的卖身契和入行照片,拿到沈大总统大婚典礼上大闹,才将她拉下填房夫人的宝座的。

而这一世,却是上一世默默无闻的《新闻报》突然崛起,横插一杠子,拿到李大小姐做瘦马时候的证据,登在报纸上,让整个新朝上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所以这一世,李家瘦马事件对李家名誉的打击,比上一世大多了。

赵素宁也有些不确定,就算李姑太太这一次依然能舍命,还能不能挽狂澜于巨倒,扶大厦于将倾?!

还有上一世,修船坞的合同,最后明明是被齐家所得。这一世,却是被赵家所得。——这种改变到底是祸是福,就很难预料了。

上一世的时候,李姑太太亲自到江南南宫家讨公道,服毒死在他们家的上房里,留下一纸血书,说他们是被南宫家陷害的,得到沈大总统的深切同情,也让大众对南宫家开始不满。对南宫家拿出来的有关李大小姐“瘦马”的证据,更表示怀疑。因为大家都知道,南宫家执江南黑白两道之牛耳的时间,和大齐朝一样长。都是数百年的历史。这样的人家,要是弄出这样一个假证供,是再容易不过了。

李姑太太在南宫家服毒自尽之后,改变了很多人的观点,至少有一半人相信李家是被陷害的,李大小姐是被冤枉的。——一个正牌的李家大小姐,却被迫做了姨太太。让很多人还是唏嘘了一番的。

李家借这个东风,一跃而起,投靠沈大总统,又在江东大做善事,声名雀起,李家的家主李绍林,很快就被沈大总统委任了江东郡守一职。

说起来,这一点也和上一世不一样。上一世。江东二十郡,一直是郡制。到了这一世,居然已经改省制了。

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赵素宁都不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些纷繁复杂的东西在她脑子回旋,让她头晕目眩,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就是腊月三十,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吃团圆饭,在外地的游子都回到自己家乡,和自己的亲人一起守岁。

齐意欣吃完年夜饭,带着蒙顶和眉尖回到自己院子。

碧螺没有出去,在屋里熏好被子。烧好炭炉,还给齐意欣准备了宵夜。

齐意欣坐在内室的榻上,就着矮几吃了一碗山药薏米芡实小米粥,吃得胃里暖烘烘的,十分舒坦,笑着夸碧螺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怎么知道我肚子饿呢?——我可是刚吃过年夜饭哦!”

碧螺过来将齐意欣吃净的碗筷放回食盒,笑着回道:“三小姐一向吃得精细。太热的不吃,太凉的也不吃,太温火的也不吃,这样刁的口味,大厨房的年夜饭,怎么可能让三小姐吃得惯?当然就是做做样子了。——要不是现在太晚了,怕吃多了停食,奴婢就给三小姐再做几个蟹肉包子过来。”

齐意欣偏头想了想,笑道:“难为你了,我这个主子是挺难伺候的。”

碧螺听了脸上涨得通红,急急忙忙地道:“三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不是说三小姐难伺候……”

齐意欣笑着拍拍碧螺的手,诚心诚意地道:“碧螺姐姐别急,我是说实话。其实我若是生长在贫寒之家,能有口饱饭吃就欢天喜地了,哪里能够像我这样挑挑拣拣?——都是惯的。”

碧螺垂下眼帘,抿嘴笑道:“三小姐这么说,让奴婢无地自容了。本是奴婢说错了话,三小姐还要往自己身上揽。——其实是奴婢命好,才跟了三小姐这样的主子。”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有多难缠,我自己心里有数。”

蒙顶拎着一桶热水掀开帘子走进来,听见齐意欣的话,笑着打趣道:“三小姐难不难缠,我们少都督最有心得体会。——碧螺你还是去小厨房看看吧。明天的吃食都准备好了没有?这几天都是人来客往,小心大厨房那边忘了给我们送菜过来。”

碧螺跟着笑了一回,出去收拾不提。

齐意欣啐了蒙顶一口,跟着她去净房洗漱。

齐意欣右手上的伤口是蒙顶用刀划的,很有技巧,只划伤了表皮,已经愈合了,只有一条浅粉色的痕迹在手心上,很快就会消失。而左手的伤口,是齐意欣被上官铭掳到马上,自己拿刀错划上的,当时不知轻重,下手狠,留下的伤口也深,在宋大夫那里缝合过几针才好。如今虽说也愈合了,可是到底留下一条如蜈蚣样的疤痕。

蒙顶看着齐意欣的左手掌心,叹道:“这条疤,不知道宋大夫有没有法子去掉。”

齐意欣笑着合上左手,道:“手掌里面而已,又没人看得见,不要紧的。”

洗完澡,齐意欣披着镶狐皮的夹袍从净房里出来,头上湿发漉漉,坐在梳妆台前。

蒙顶在净房里面收拾浴盆和水桶,拎着出来,到外面去了。

眉尖拿了大干毛巾过来,帮齐意欣擦干头发。

齐意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淡然,眉宇间无比寂寥,幽幽地叹口气。问眉尖:“你知不知道,顾家军的第八军团在哪里?”

眉尖一听,就知道齐意欣是想少都督了,笑着道:“奴婢一直在内宅。不知道顾家军的驻扎情况。”又安慰齐意欣:“三小姐放心,少都督从十五岁跟着大都督从军,到现在有十年,只在家里过过两次年。其余的除夕夜,都是在外头巡防、慰问,都是熟惯的。”

这话一说,齐意欣心里更不好受。呆呆地看着镜子,道:“都没人陪他一起去吗?”

眉尖摇头,道:“都是护卫和随从。少都督平时不喜欢前呼后拥的,在家里也很少说话。”

齐意欣眉头微蹙,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蒙顶和碧螺一起大叫着从外面跑进来,道:“三小姐!三小姐!——您快出来看看!有西洋景呢!”

齐意欣呆了一呆,问道:“你们俩发什么疯?现在都快子时了吧?”齐意欣平时也没有睡这么晚。只是这一夜,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所以先跟着齐老太太混了半夜。回来之后,又吃夜宵,又沐浴,还跟几个丫鬟闲磕牙,以免自己太过伤感,想前一世的爸爸妈妈,还有这一世许多关爱她,却不能陪她一起过除夕的人。

蒙顶和碧螺对视一眼,过来七手八脚地忙活。

蒙顶给齐意欣绾上一个慵妆髻,插上一支华丽的赤金累丝嵌红宝镶白玉鸾鸟纹分心。脸上淡扫娥眉,轻点胭脂,又在唇上抹上以前夏大奶奶送她的外洋唇膏,脸上立刻鲜亮起来。

碧螺给齐意欣月白羽纱面白狐狸里的小袄外面,套上一件海棠色圆襟缎绣富贵牡丹缂丝面子银鼠大袄,系着同色缠枝莲马面裙。打扮得光鲜靓丽,给她两只重新绑了纱布的手上套上一个银灰色貂皮手筒,推着她出去。

齐意欣莫名其妙,皱眉问道:“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啊?好冷的。”

蒙顶嘻嘻地笑,道:“三小姐,您出去了就不冷了。——不出去会后悔哦!”一边说,一边在另一边扶着齐意欣的碧螺挤眉弄眼。

齐意欣看见这两个丫鬟的样子,知道她们一定又搞怪了,但笑不语,跟着出去。

来到正屋的回廊上,齐意欣看见院子里各处的灯都熄了,四处都黑黢黢的,有些渗人。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好歹把灯点起来吧,这样黑灯瞎火的……”齐意欣开始低声嘟哝埋怨。

话音未落,院子正中突然一声爆响,一个巨大爆竹冲天而起,往天上飞去,飞到小院正中的高空的时候,爆出千条万条绿丝绦,居然是一个漂亮的垂柳状的烟花!

齐意欣瞪大了眼睛看向空中,异常惊喜。

空中的烟花持续了十几秒,渐渐消失,紧接着,院子里又放了一个出来。这一次,是一个闪亮的圆点,直飞到空中,在最高点的时候,突然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牡丹,花瓣重重叠叠,清晰可见,闪烁着金光。

齐意欣就着这束烟花的闪亮光芒,看向院子中央正在放烟花的人。只见他们都穿着顾家军的玄色军服,当中指挥的,正是顾远东最亲近的副将顾平!

齐意欣看着看着,眼里不由有了些泪花。绚丽的烟花映在她眼里,如同繁星落入眉间,清丽出尘。

一树一树烟花在小院上空绽放,驱散了冬夜的寒寂,温暖了人心。

“祝齐三小姐新年快乐!心想事成!一生顺遂!事事如意!”放完最后一个烟火,院子里的顾家军跟着顾平一起大声向齐意欣恭贺新年。

齐意欣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同喜!同喜!——来人,看赏!”

蒙顶早就将赏钱准备好了,闻言连忙走下台阶,将一沓红包塞到那些放烟火的顾家军手里。

齐意欣这边小院里动静这样大,惊动了齐府别的人。

齐老太太也被人叫醒了,派婆子过来问是什么事。

管家的齐二老爷和齐二太太守在齐意欣小院外头,对齐老太太派来的人说了详情。

那婆子听了,咋舌不已,连忙回去报信去了。

康有才举着相机从暗处走出来,对着齐意欣连拍几张照片,才笑道:“三小姐,看这边!”

齐意欣下意识转头看过去,被康有才噼里啪啦抓拍了好多张照片。

齐意欣微笑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许你把我的照片登到报纸上去。”

康有才拍完一卷胶卷,才收起相机,对齐意欣笑道:“三小姐,您有所不知,我这些照片,是有人出高价,让我拍的。我怎么会登到报纸上去呢?”

齐意欣抿嘴笑,道:“多高的价?你可不能一个人独吞了,咱俩要平分才是。”

康有才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说着,又如同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对齐意欣道:“我这里还有一些照片,高价出售,三小姐有没有兴趣?”

齐意欣心里一动,道:“我要先看货!”

康有才将信封递给齐意欣。

齐意欣打开一看,是一叠顾远东在路上巡防的照片,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你从哪里得到的?!”齐意欣又惊又喜,“你要多少银子?”

康有才摇头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小的怎么敢收三小姐的银子?——三小姐新年快乐!小的要去冲洗照片,连夜给别人送过去呢。三小姐早些歇息吧。”说着,和顾家军一起给齐意欣行了礼,转身离开了齐意欣的院子。

齐二太太等在院子外头,见他们出来了,使了婆子专门带他们出二门,送他们离开齐家。

等顾家军一行人走了,齐二太太从外面进来,满脸含笑地对齐意欣道:“意欣,这是少都督的一点心意,跟我知会过,让我不要告诉人,要给你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