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虞四少这里早就新人换旧人了,梁曼琳那样风情万种的女子不也是如此?”

“那你不会难过么?”

“反正不过是交易罢了。”

交易?

她牢牢记着这件事,那人倒似乎是忘了。这些天下来,顾婉凝觉得虞浩霆并不似之前传闻中那样心狠手辣酷烈冷血,脱下军装,俨然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倒也不是很难相处——只要她不提回家的事。

她最后一次循循善诱跟他商量这件事的时候,虞浩霆娓娓讲了个故事就让她明白了其中关窍:“我小时候捡过一只猫,玩儿了几天没意思就打算扔了,谁知道我准备扔它的那天早上,那小玩意儿居然自己跑了。”

虞浩霆说着,笑意凉薄地在她脸上扫了一眼:“我忽然就觉得不太高兴,叫人无论如何要给我抓回来,没到中午卫朔就把猫给我抱了回来。你想不想知道那猫后来怎么样了?

她迅速摇了摇头,之后再也不提“回家”两个字,于是两人相安无事。唯一让她难以应付的是虞浩霆一得了空,就饶有兴趣地哄着她玩儿,仿佛她不是被他辖制的玩物,倒是心甘情愿来跟他风花雪月似的。她想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太过无耻还是太过自恋,抑或是觉得这样的消遣别有趣味?

江宁一班德高望重的名流学者去向康瀚民请愿,在北地盘桓数日,康瀚民也不得不敷衍一二,南北报章上一时尽是敦劝康氏提防苏俄狼子野心,鲸吞国土的文章,或激扬或沉郁,好不热闹。这些人回到江宁,意犹未尽,又再三向江宁政府进言,若康氏与外国媾和,必与之决裂,驱康护国。

这边正闹的风生水起,国外的一家英文报章忽然登出了苏俄拟与康氏所签的一纸密约,不仅图谋唐努瓦图,更要求康瀚民不干涉外蒙“自决”,消息传回国内,舆论哗然。连远在海外的虞靖远亦手书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公开信,力劝康瀚民以家国同胞为念;虞浩霆旋即代父通电海内,称愿与康氏并力一心,共御外侮,为表诚意,解康氏后顾之忧,虞军防线收缩,已撤出昔年占取的绥江重镇兴城。

岂料康瀚民还未来得及接管兴城,便有人在报纸上愤激撰文,大骂他国难当头,却只知抢占地盘,御外无能,卖国有术;顺带又讽刺江宁政府软弱可欺,不能扫平康氏,力保金瓯无缺,反将国土奉上,“如此鼎力助其卖国,岂非怪哉?”北地的名流士绅、教授学生亦隔三差五请愿罢课,苏俄方面又恐夜长梦多,催促日紧,搅得康瀚民不胜其烦。如此一来,物议之中已渐有劝康氏易帜,谋求国家和平一统之声。

外界沸反盈天,顾婉凝人在栖霞,却看不出虞浩霆有何异样,倒似比之前还要轻松空闲。

“连我们学校的女同学都在议论北边的事情,你倒事不关己。”

虞浩霆听她这样说,想了一想,道:“那你觉得我应当怎样?”

顾婉凝道:“你也不能怎样。你若和康瀚民战火一燃,自有人等着趁火打劫,渔翁得利。什么‘以家国同胞为念’,‘并力一心,共御外侮’?不过是做个样子。你们这些人最自私不过,唯一不肯丢的只是手中的权柄罢了。”

虞浩霆也不反驳:“ 原来你都替我想好了。”

两人正在说话,杨云枫忽然打了报告进来,对虞浩霆笑道:“四少,明天汪参谋长生辰,我们要去南园扰他一席,他们叫我来问问,您有没有兴致?”

虞浩霆看了看顾婉凝,说:“好。明天我和顾小姐一起去。 ”

杨云枫应声刚要退出去,虞浩霆忽然叫住他:“你等等。”

杨云枫连忙站住:“四少还有什么吩咐?”

虞浩霆盯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

顾婉凝闻言一打量杨云枫,才发觉他右边颧骨明显有一道伤痕。

杨云枫“嘿嘿”一笑,道:“和人打了一架。”

“什么人?”

杨云枫踌躇了一下:“是私事。”

“打成这样的私事?” 虞浩霆既这样问了,杨云枫只好交待:“是在仙乐斯。”

虞浩霆瞟了他一眼,道:“你现在越发长进了。记住一条:不要给我丢脸。” 杨云枫正色道:“四少放心,跟我动手的人已经在医院了。”

待杨云枫出去,婉凝不由好奇地对虞浩霆问道:“仙乐斯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打架的吗?”

虞浩霆懒懒说道:“梅园路新开的一家舞场。”

注:“洗之砺、发金铁。琢而泓,坚密泽。”出自苏东坡《鲁直所惠洮河石砚铭》。

015、要她自己肯么

和杨云枫打架的,是苏宝笙的未婚夫谭文锡。

仙乐斯一开业,谭文锡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仙乐斯开业两个星期,他倒有十天晚上都带着人在这里跳舞。杨云枫前天晚上头一次来,就和他们起了冲突。

杨云枫到仙乐斯的时候,正是夜场最热闹的光景。舞池里红男绿女,衣香鬓影,迷人眼目,台上一个穿着粉红高衩旗袍的俏丽女子正风摆杨柳般唱着“蝴蝶翩翩将花采,此情此景谁不爱…”

杨云枫是生面孔,仙乐斯的人并不认识他,但他一身戎装,举止潇洒,又未带舞伴,片刻之后,即有侍者端酒过来,递给他一方丝帕,杨云枫接过来一看,上面一朵玫红的唇印,他顺着那侍者的眼色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两个艳妆女子一面说笑,一面抛着眼风给他。

杨云枫一笑,便端着酒走了过去,拎着那条丝帕问道:“是谁的?”

一个挑眉凤眼的女子掩口笑道:“你是问手帕,还是问这个?” 说着指尖在唇边轻轻一划。边上那个圆脸杏眼的女孩子也娇俏地一笑:“你猜猜看?”

“好,让我好好猜一猜。” 杨云枫说着一揽她的 ,作势欲吻,那女孩子 一声,轻轻一躲,笑道:“只有帕子是我的。”

杨云枫转脸瞧那凤眼女子,伸手道:“小姐要跳支舞么?”

那女子 一笑,把手递了过来。杨云枫揽着她 舞池,那女子顺势靠在他 前,柔声道:“我叫紫兰,这位长官怎么称呼?”杨云枫随口答道:“我姓云。”

两个人跳完一曲刚要离场,台上却出了乱子。只见两个人正在拉扯刚才唱歌的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在纠缠什么。围观的人不少,却无人去管。杨云枫一皱眉,挽着紫兰走了过去。

那唱歌的女孩子一面挣扎一面一迭声地辩白道:“先生,我只是唱歌,不陪酒的。” 拉他的那两人看上去似有几分酒意,也不去听她说什么,只是拉人。

杨云枫见纠缠的不成样子,刚要开口,却听一个极熨贴的女声说道:“这是在闹什么?”

他抬头看时,已有一个穿着墨绿香云纱旗袍的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女子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年纪,柔润素白的鹅蛋脸,薄施脂粉,一双单眼皮的狭长凤眼,柔媚中带着倦意,通身上下不见珠光宝气,只颈间挂着一串珠链。杨云枫觉得她实在不像是应当出现在仙乐斯的女子,但她袅袅行来,却又一身的风情,叫人只想到风月无边…只听紫兰附在他耳边道:“这是我们仙乐斯的领班,方青雯。”

方青雯走上前去,看了那歌女一眼,道:“雪丽,你怎么能开罪客人?” 那雪丽急道:“青雯姐,他们要我去陪酒,我只是唱歌,又不是酒女…”

话还未完,边上已有人曼声道:“请你喝一杯,也不成么?”说话的人正是谭文锡,他一面说一面倨傲地打量着方青雯,眼中尽是酒意。

方青雯嫣然一笑:“原来是谭公子。雪丽是我们的黄鹂鸟,她在仙乐斯全凭一副嗓子,别说酒,就是水,稍稍凉一点烫一点都是不能喝的。谭公子这样为难她,倒显得您焚琴煮鹤,不晓得怜香惜玉了。”她说到最后一句,嗓音如叹,说不尽的妩媚沉着,杨云枫听在耳中,心里亦不由一荡。

谭文锡听了她的话,也是一笑:“方小姐的话我总是要听的,不过,我今天兴致这么好…” 不等他说完,方青雯便道:“不如,我陪谭公子喝一杯?”

谭文锡听了,轻轻合掌一拍,笑道:“方小姐肯赏脸,那是再好不过了!你早点出来,我何必跟她们纠缠?”说着,便挽了方青雯往舞池边走去。

紫兰见杨云枫犹自瞧着方青雯的背影,掩唇一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别想打青雯姐的主意,她只管着我们,不陪客人的。”

杨云枫道:“那她怎么去陪谭文锡?”

紫兰道:“那是青雯姐自己肯的,还不是为了雪丽?怎么你也认识那个谭公子么?他倒是这里的常客。” 却听杨云枫低低道:“要她自己肯么…”

紫兰吃吃一笑:“喂喂喂,你的魂还在么?”

杨云枫一笑:“我们跳舞。”

两个人正跳着,紫兰忽然“咦”了一声,杨云枫道:“怎么了?” 紫兰下巴一扬:“青雯姐那边好像出事了。”

杨云枫一看,见方青雯和谭文锡都站着,谭文锡一手拉着方青雯的手臂,一手却像是要去抚她的脸颊,方青雯挡开了他的手,便往后退。杨云枫见状,低声对紫兰道:“我们去瞧瞧。”

“方小姐既然说陪我喝酒,怎么个喝法自然是我说了算。”说罢,端起两杯酒来,递到方青雯面前:

“我们就来喝个交杯,如何?”

方青雯并不接那酒,犹自笑着道:“谭公子,你醉了。”

谭文锡见她不肯接那酒,道:“这里闲人太多,方小姐不好意思了。走!请方小姐去国际饭店。” 他这样一说,就有人去挟方青雯。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青雯面上笑容已没,冷冷瞧着谭文锡。

谭文锡浑不在意地道:“一直听说方小姐等闲不下场陪客人的,今日机会难得,我自然是要一亲芳泽了。”

见势头不好,已有一个侍者上来笑容满面地劝道:“谭公子,方小姐…” 他刚一开口,谭文锡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滚!你是什么东西?” 随即对身后人道:“走!”一班人就要带走方青雯,却听有人扬声道:“慢着。”

杨云枫从人群中缓缓走到谭文锡面前,笑道:“谭公子,算了吧!”

谭文锡醉眼迷离中,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是杨云枫,嘻嘻一笑,指着方青雯道:“怎么?你也看上她了?”

杨云枫道:“这位小姐既然不愿意跟你走,你又何必勉强呢?”

谭文锡冷笑一声,拍着他的肩道:“你看好虞四少的人就行了,干嘛来管我的闲事?”说着,放诞地凑到他耳边:“听说四少身边那个顾小姐可是个绝色,几时她离了虞浩霆,你务必告诉我一声…”

杨云枫眉头一皱,扯开他的手甩到一边。

谭文锡一身酒意中,被他一甩,就是一个趄趔,怒道:“你敢动手?”他手下人见状,便放开了方青雯,朝杨云枫走过来。杨云枫对紫兰说了句:“去带方小姐避一避。” 一边解着领口的风纪扣,一边对那班人道:“你们就一起吧?”

场中顿时乱成一团,客人皆四散走避。方青雯只避在边上,却并不离开,低声问紫兰:“他是什么人?”

紫兰小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说姓云。不过,他和那姓谭的好像认得。”

方青雯又略看了几眼,就瞧出谭文锡的人虽多,却不是杨云枫的对手,紫兰忽然道:“青雯姐,他方才瞧你都瞧傻了。” 方青雯一眼瞥见杨云枫脸上带了伤,推了紫兰一下,道:“你去找些酒精纱布,还有化淤的药来。” 紫兰掩唇一笑:“你这样快就心疼了。”

等紫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谭文锡的人仓皇而去。杨云枫理了理衣裳,刚要开口,仙乐斯的值班经理已跑了出来,望着一地狼藉,两手一摊,道:“这叫我怎么跟老板交待? ”

杨云枫对那经理笑道:“我来赔。”说着便去摸衣袋,一摸之下才想起今天出来,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略一思忖,将腕上的手表摘下来,递给那经理道:“这个押在你这里,明天我拿钱过来。”

杨云枫这只表是他前年生日时,虞浩霆送他的一只百德翡丽,颇为名贵。那经理自是识货,忙伸手去接,却听方青雯道:“我来赔。陈经理,你明天叫人去我那里拿钱。”说着,拿过那块表,看了杨云枫一眼,淡淡一笑,将表扣回他腕上。杨云枫还要说话,不防方青雯抬手轻 了下他颊边的伤口:“我帮你上点药。”

她转身走了两步,却见杨云枫站着没动,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拉着他就进了舞池边的一个包厢。

方青雯手上的动作极轻,杨云枫和她近在咫尺,觉得她动作之间,柔媚不可方物,心潮起伏,人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听方青雯轻声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云先生了。”

杨云枫一怔,歉然一笑,说:“我叫杨云枫,是陆军部的参谋。” 方青雯听了,柔柔笑道:“原来是杨参谋。这次的事情,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杨云枫道:“不要紧,你放心。”

杨云枫陪着方青雯一出仙乐斯,等在门口的一辆黄包车就赶了过来:“方小姐,回云埔么?” 方青雯见了,便向杨云枫告辞,杨云枫犹豫了一下,道:“方小姐住云埔么?我正好顺路,不如我送小姐回去吧。” 方青雯含笑打量了他一眼,转脸对那车夫道:“你回去吧。明天中午到云埔接我。”

车子开到云埔,方青雯为他指路:“就是这里了。”

杨云枫停了车子走下来,见是一幢精致小巧的洋房,楼下花园里正开着许多粉红色的蔷薇花。

方青雯牵了他的手下车站定,轻 了下鬓边碎发,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杨云枫看看她,又抬腕看了下表,道:“这样晚了,我就不打扰小姐休息了,改天再专程来拜访。”

方青雯听了,狭长的凤眼在他面上盈盈一盼:“好。那我们改日再会。” 说着转身按了门铃,便有一个女佣过来开门。

方青雯上到二楼,在窗边一望,见杨云枫仍靠在车边,抬头往这边看着。她推开窗子,抬手在唇上轻轻一按,又微微一扬,杨云枫已是满眼笑意。

注:“蝴蝶翩翩将花采,此情此景谁不爱” 出自黎锦光先生的《蝴蝶翩翩燕子飞》,是抗战胜利之后四十年代的流行曲,原唱是金溢。放在这里其实“违和”了。

015、要她自己肯么(二)

南园的桃花早已谢了,只有覆在水榭檐上的紫藤,一串串累累垂垂惹了几只蜜蜂飞舞其间。

虞浩霆一到,“春亦归”里的一班人都站起身来,他对众人点一点头,走到汪石卿身边:“今日你是寿星,就别招呼我了,防着他们灌你酒吧。”说着,牵了顾婉凝在他身边坐下:“石卿你之前见过,是我的参谋长。” 顾婉凝闻言对汪石卿点头一笑,汪石卿也微笑示意:“顾小姐。” 虞浩霆又道:“小霍他们你都认识,就不用我说了。”

婉凝顾盼之间,见霍仲祺正瞧着她,亦微微一笑,却没有留心他面上的神色。

他们这里正说着话,沈玉茗已亲自捧着茶走了出来,她将茶盘在桌上轻轻一放,笑道:“顾小姐第一次来,不知道我这里的东西合不合你的口味。”

顾婉凝见她一出来先跟自己说话,却不知她是什么人,便用目光询向虞浩霆。虞浩霆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下颌一抬:“你问石卿。”

汪石卿只望着沈玉茗笑而不语,席间一静,却是杨云枫开口道:“这是‘春亦归’的沈老板——”顿了一顿,又接着说:“是汪参谋长的红颜知己。”

沈玉茗闻言横了他一眼,杨云枫仿佛受了委屈一般,说道:“我哪里说错了么? ” 众人皆笑了起来。虞浩霆见婉凝踌躇,便对她说:“沈老板大你几岁,你就叫她一声姐姐好了。” 顾婉凝依言对沈玉茗浅浅一笑:“沈姐姐。”

菜过五味,杨云枫忽然对汪石卿说:“我去旧京之前有幸听过沈老板的《游园》,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倒想叨光再听一回呢。” 沈玉茗闻言望向汪石卿,汪石卿淡淡一笑:“难得今天人聚的齐,四少也是第一次来,你就唱一段吧。”说罢,转头对立在一旁的小姑娘唤道:“冰儿,去取我的笛子来。”

沈玉茗走到水榭边亭亭立住,汪石卿已一笛在手,略试了一下音。笛声悠悠,沈玉茗 微启,“袅晴丝”三个字一出口,众人心里皆是一酥。杨云枫看着她眼波流转,不知怎的便想起方青雯来。虞浩霆见婉凝只凝神望着沈玉茗,便俯在她耳边说:“你喜欢听,回头我叫人到栖霞来唱。” 顾婉凝却伸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玉茗一曲唱毕,众人皆赞,席间的气氛愈发随意起来。霍仲祺对杨云枫笑道:“你在仙乐斯英雄救美,跟谭文锡打了一架,他这几天再不去跳舞了。”杨云枫嘿嘿一笑:“是他手下人罢了,那种公子哥儿怎么敢跟人动手?”

顾婉凝听他们这样说,忽然问:“你们说的谭文锡是实业部谭总长的儿子么?”虞浩霆听她这样问,奇道:“你也认得他?” 顾婉凝摇摇头:“他刚和我的一个女同学订婚。”

霍仲祺和杨云枫相视一笑,说道:“那顾小姐要提醒你这位女同学留神了,谭文锡可是风/流的很。”

“你倒好意思说别人?江宁城里谁不知道,说到‘风/流’这两个字,你霍公子要数第二,可再没人敢称第一了。”说话的却是汪石卿。

他这样一说,杨云枫也笑道:“就是,听说玉堂春的娇蕊姑娘等闲人想见上一面都难,只是霍公子一去,立时就花开堪折了。”

霍仲祺一向和他们玩笑惯了,在这些事上尤为洒脱,只是此刻在顾婉凝面前,无论如何也不想提及,当下急道:“你们不要乱说,扯我干什么?”

汪石卿见他如此,淡淡一笑:“小霍急了。”

郭茂兰便接口道:“原来霍公子认真了,娇蕊姑娘是说不得的。”还未等霍仲祺开口,杨云枫又道:“娇蕊姑娘说不得,那白姗姗总说得吧?若是白小姐也说不得,之前在旧京的那个徐小姐…”

众人闻言笑成一片,顾婉凝也是一笑,轻声对虞浩霆道:“陈安琪之前也和我们说,霍公子这个人极 的,还特意嘱咐大家都要小心。”她声音虽轻,汪石卿却听到了,笑谓霍仲祺:“小霍你听听,连顾小姐学校里的女同学都知道你的名声。”顾婉凝听他这样说,望着霍仲祺顽皮地一笑。

霍仲祺百口莫辩,此时见她笑意促狭,更是气闷,冲口道:“你们就只会说我,四哥那样多的女朋友,你们一个也不敢说。”他话一出口,便知道错了,他私下里和虞浩霆玩笑也是常事,但此时顾婉凝正在这里,他这一句分明是将她也说了进去。他自知失言,心下懊恼,更是讪讪起来。杨云枫和郭茂兰也都不敢作声,席间便安静下来。

虞浩霆见状一笑起身:“好,我也知道我在这里只拘着你们。” 他牵了牵顾婉凝:“也不知道这里的莲花开了没有,我们去瞧瞧? ”他一起身,一直沉默无言的卫朔便立时站了起来,虞浩霆冲他一摆手:“你坐着吧。”

他拉着顾婉凝转身离席,刚走出两步,忽然又回过头用手一点霍仲祺:“你们不要放过他。”

池中的睡莲不过刚有一点 ,倒是一群红白相间的锦鲤在一团团莲叶间游弋,月光之下十分鲜洁。

虞浩霆见顾婉凝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揽着她道:“刚才小霍…”

“我没有在想这个。”他一开口,就被顾婉凝截断了。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宝笙的事。”

“谁?”

“我的一个女同学,她前不久刚和你们方才说的谭文锡订婚。我怕宝笙所托非人。”

虞浩霆将她往怀里一拥:“你和我在一起,干嘛想别人的事情?”

婉凝双手轻轻抵在他 前,声气如叹:“我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婉凝抬头望着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如今人人都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我的事还有什么好想的?最多不过是想想虞四少什么时候新人换旧人罢了。”

“你这么想离了我?”

顾婉凝见他言语间脸色不好,怕又惹出什么麻烦,当下便不敢答他,虞浩霆盯了她片刻,忽然一笑:“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了,我就放你走。”

顾婉凝听他这样说,冲口便是一句:“好,我喜欢你。”

虞浩霆凝视着她,漫不经心地道:“我不信。” 顾婉凝用力推了他一下,转头就走,却被虞浩霆从背后环住,轻轻在她耳边呵着气:“你用心点再说一次,让我听听像不像。”

016、执念于此,却也是虚荣

等虞浩霆牵了顾婉凝回来,杨云枫正在灌霍仲祺喝酒,一桌人都已有了酒意,笑闹地不可开交,除了卫朔,竟都没瞧见他二人。虞浩霆朝卫朔摆了摆手,卫朔便也不作声。

只听霍仲祺道:“你们放着寿星不管,单跟我闹有什么意思?”

杨云枫笑道:“四少刚才吩咐叫我们不要放过你,这可是军令,谁叫你得罪顾小姐?”

顾婉凝听他们说到自己,一时更不肯过去,两人就站在了回廊里。

却听郭茂兰道: “得罪顾小姐还在其次,只是你当着她的面说四少有许多女朋友,若是顾小姐为这个和四少闹了别扭,你倒没什么,又要连累我们跟着受罪。你赶紧自罚三杯,先给我们赔罪。” 霍仲祺被他们缠不过,只好喝酒。

沈玉茗听他们说起虞浩霆和顾婉凝的事,一时好奇,便笑问:“我听说虞四少对顾小姐是在陆军部门口一见钟情的,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虞浩霆听了,低声对顾婉凝道:“可不是么?我一听你开口就在想,什么样的人能配得起这样的声音?” 顾婉凝面上一红,便低了头。

只听那边杨云枫说道:“这事要问茂兰。”

郭茂兰闻言一笑:“那天卫朔也在,他还拿枪顶了顾小姐,幸好他没有开枪。”

卫朔听他这样说,只得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顾小姐拦了四少的车。”

郭茂兰知他惜字如金,便自己接着往下说:“我原还担心四少不知道要怎么处置那班岗哨,谁知见了顾小姐之后,提都没提,又是叫我去积水桥放人,又是叫我安排车子送人家回家,还叫厨房准备点心,再没见过四少这样殷勤的。”虞浩霆听着,脸上浮了浅浅的笑意,却没留意顾婉凝的脸色已有些变了。

郭茂兰正说着,杨云枫忽然插嘴道:“说到这个,蔡廷初那小子你什么时候把他调回来吧?上回我去卫戍部碰见他,他还是老大不好意思的样子。好歹他也算是四少和顾小姐的半个媒人…”

这句话一出口,虞浩霆和顾婉凝皆是一怔,都听住了。

郭茂兰摇摇头,不想再往下讲,但见汪石卿和霍仲祺几个人也都看着他,只好笑着说:“那天四少有事出去,原是让我送顾小姐回家的,正巧他过来说有石卿的电话,我就叫他在那儿等着,等顾小姐吃了东西出来,就送人回去。谁知一直到四少回来,他还在那儿站着。我一问,他居然跟我说:‘那位小姐还没有出来。’ 听话听到这个地步,真是…我当时就打发他去卫戍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