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燕宜脸上闪过一丝愠色,随即浮出了温柔浅笑:“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回头我可要问问芝宜姐,谁嚼这样无聊的舌头。”

韩佳宜浑不在意地笑道:“六姐,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不如我坐你的车子一起回去吧,反正顺路的。”

韩燕宜还没来得及答话,小七已经转脸对叶铮嫣然一笑:“叶参谋,不麻烦你吧?”

叶铮连忙笑道:“不麻烦的,两位请。”说着,嘱咐了开车的侍从两句,跟这姐妹俩打了招呼,看着车开出去,笑意促狭地摇了摇头,这些千金小姐拈酸吃醋的劲头,也不知道四少回头吃不吃得消。

058、忍不住想要掬在手心,却又只能遥怜清光

许是一夏的雨水太过丰沛,入冬许久,江宁也只落了两场薄雪,眼看到了除夕,也没有一场像样的雪下来,虞夫人不免有些遗憾。

自年中为虞靖远治丧开始,虞夫人就搬回了栖霞官邸,虞家二太太许竹心随虞靖远的灵柩回到国内,久居国外的虞家三小姐虞若楠也赶回江宁奔丧。今年新春,栖霞官邸倒是热闹了许多,只是因为有大丧,并不安排装饰庆祝。

虞浩霆平稳接掌了虞氏军权,又重新打理了北地四省,江宁人心向稳,虞夫人于大局上放下心来,却又有了新的烦忧。

“先是小六,现在又是小七。”虞家三位太太坐在三楼的起居室里喝下午茶,魏南芸说着,面上露出一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神情来:“韩家这姐妹俩也真是的,还嫌风头出的不够吗?”

虞夫人将杯子搁回茶碟,托在手上,淡笑着摇了摇头:“浩霆也越发没有分寸了。”

魏南芸见状踌躇说道:“小六常到您跟前走动,韩家的长辈也都知道老四和庭萱的事…”

“你以为那两个丫头不知道吗?”虞夫人面色一寒:“都是先前那个姓顾的女孩子闹的,如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动了这个心思。”

“别人也就罢了,大不了给老四收在房里就是,可小六、小七…”魏南芸秀眉一拧,望着虞夫人:“韩家的千金小姐恐怕不肯委屈。”

“还用得着别人?这姊妹两个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虞夫人冷冷一笑,眼中掠过一丝轻鄙之色。

魏南芸笑道:“我倒不信浩霆能看得上她们。只是这姐妹俩都是有心计的,就怕她们舍了自己的脸面也要挤进虞家。”

虞夫人低头呷了口茶,转脸对一直沉默的二太太许竹心道:“竹心,叫若楠去提点老四两句,别一时大意,叫人泼了脏水。”

“是。”许竹心点头应道:“不过,若楠也有好几年没回来了,不知道和浩霆有没有话说。”

虞夫人微微一笑,面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老四从小就亲近若楠,你知道的,这些年他嘴上不说,心里可一直都很惦记这个姐姐。”

许竹心也温婉一笑,略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夫人,如今浩霆已经接了总长的位子。他自己的事情还是叫他自己拿主意吧。六小姐和七小姐也是出身名门,要是浩霆真的喜欢,遂了他的心意总比叫他不痛快的好。”

魏南芸闻言心下一惊,许竹心竟然当着虞夫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有些忐忑地觑着虞夫人地脸色,不敢作声。

却见虞夫人神色如常,落在许竹心身上的目光仍旧和煦:“我知道你是真的疼老四,若他只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愿意叫他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可就他不光是我的儿子。一举一动,都任性不得。”

许竹心闻言默然垂了双眸,虞夫人喟然一叹:“我回头请霍夫人跟韩家的长辈打个招呼,叫他们也约束一些。”

新春佳节多酬酢,多宴饮,多亲友互访,多客套寒暄,军政事务大半都要搁下,虞浩霆也少不得要耐着性子应酬周旋,每到这个时候,便总有些懒懒的。吃过午饭,他一个人闲翻着从国外寄来的新闻杂志,外套随手搭在衣架上,只穿了件银灰的缎面背心和西裤,虽然是在自己的卧室里,但打在衬衫领口的淡蓝色领带仍是一丝不苟,手腕处的水晶袖扣也泛着剔透的莹蓝星光。

“你既这样闲,怎么不和小六、小七她们出去消遣?”

虞浩霆一听他三姐的声音,搁了手里的杂志,抬头说道:“是谁叫你来当说客的?”

虞若楠微微一笑,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你中意的到底是小六还是小七?那两个丫头我都见过,平心而论,我可觉得都不如庭萱。”

虞浩霆薄唇轻扬,眼中笑意疏落:“三姐就不用来取笑我了吧?你叫母亲她们放心,我说过要为父亲守孝三年,不谈嫁娶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眉眼一弯,轻声笑道:“倒是你,有工夫操心我的事,不如想想你自己的事。既然这次回来了,就别再走了。”

虞若楠垂了眼眸,笑容散淡:“本来父亲的丧礼一完,我就想走的,可是母亲舍不得我,我才留下来陪她,过些日子,我还是想回去。”

虞浩霆目光一黯:“都已经八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虞若楠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我只是觉得,与其勉强自己去应付一个人,经营一份旁人眼中的完满,还不如念着真正喜欢的那一个,求一个自己心里的完满。”

她说着,静静一笑:“你和我不一样,我说这些,你不用明白,只是我的心意不想瞒着你。”虞若楠说罢,却见她弟弟眼中竟是一片惘然:“我明白。”

“七小姐,栖霞官邸的电话。”

韩家姊妹今日正巧聚在一处打牌顽笑,丫头一来通报,几个人都静了下来,韩佳宜将面前的牌往桌上一扣,甜笑着站起身来:“我去一下就过来,你们可不许偷看我的牌。”她转身一走,年纪最长的韩敏宜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盏,呷了一口,笑道:“我看小七是没心情回来打牌了,咱们也散了吧。”

待韩佳宜接过电话回来,见牌局已散了,轻轻一笑:“你们不打了?那我上楼去了。”说着,便脚步轻盈地往楼上去,却听六小姐韩燕宜悠然道:“七妹,我瞧着你这件洋装就蛮好看的,不用非要上去换衣裳了吧?”

韩佳宜在楼梯上一停,转脸斜斜瞟了韩佳宜一眼,娇 道:“待会儿四少要来,要是我迟了,麻烦六姐帮我招呼一下?四少说,这些日子都没见过六姐呢!”说罢,转过身子快步上楼去了。

她此言一出,纵使韩燕宜再好涵养,也不由变了脸色,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小姐韩敏宜闻言也皱了眉,同三小姐韩芝宜对视了一眼,道:“听说你家园子里的朱砂梅今年开得很好,在屋子里坐久了,人也乏了,我们出去走走?”韩芝宜连忙笑着起身:“今年的梅花确实开得盛,我带你们过去。”韩燕宜亦敛了冷然神色,姊妹三人相携而去。

虞浩霆一到,便有两个丫头引着他进来,请到小客厅里奉茶,又上去向韩佳宜通报。片刻之后,却是韩佳宜的贴身丫头笑吟吟地过来回话,说是七小姐在书房,请他上去。

“书房在前面,四少请。”那丫头盈盈一笑,止了步子让到虞浩霆身后。

书房的门敞着,虞浩霆心意懒懒地走到门口,只见临窗摆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韩佳宜正立在案前运笔慢书,案头一尊影青美人瓠里插着一枝虬折疏落的白梅,映着她一身淡青色的长旗袍,愈显亭亭玉立。

他缓缓走到韩佳宜身边,目光只落在那字纸上,见是一阙咏梅的纳兰词,正写到最后一句“疏影横窗”,他默然看着,待她写毕,才低声道:“你的字很好。”

韩佳宜搁了笔,对他娇柔一笑:“我每天总要练一练的,让四少等我,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今天没事,你写吧。”虞浩霆说着,眼里 一缕浅淡的笑意。

韩佳宜见他如此说,又重新展了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刚写了几个字,忽然停了下来,甜笑着说:“我知道四少的字极好,今日既然有闲,不如指点我一下?”

虞浩霆闻言便伸手去托她的手腕,然而方要触到她莹白的柔荑,却堪堪顿住了:“七小姐的字一看便知是师从名家,哪里用的着我‘指点’呢?”说罢,转身坐到了对面的椅上,随手从架上抽了本书出来。

韩佳宜心下略有些失望,又写了两行,心中却不耐烦起来。她此番接近虞浩霆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原本韩佳宜也不敢对他有什么痴心妄想,谁知虞浩霆不知何故竟突然对她六姐青眼有加。韩佳宜自持才貌都在韩燕宜之上,只是没有机会接近这位虞四少罢了。

碰巧她在旧京遇上了顾婉凝,便着意与之交好,又住在同一间宿舍里,时时留意顾婉凝的行事喜好,待新年假期回到江宁,初初一试,果然便引了虞浩霆注意。这些日子,虞浩霆偶尔来约她,自有几分客气殷勤,至于韩燕宜那里倒是不再理会了。

顾婉凝在旧京读书时每天习字,十分认真,然而韩佳宜一见她的字就知道是刚开始学的,和自己比起来相去甚远,她自幼家教谨严,琴棋书画都是从小练就,自然在顾婉凝之上,因此今日便寻了机会要在虞浩霆面前施展一二。可他这样淡然相待,倒让她不由气馁起来。

虞浩霆手里翻着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在心里。

他这是怎么了?落在他眼中的嫣红姹紫,每一蕊每一瓣,只有像她的才是好的,若是不像她,哪怕是比她更好的,也只会叫他厌烦。

他心上缺的那一角,真的再不会好了吗?

他想起今日虞若楠的话——“不如念着真正喜欢的那一个,求一个自己心里的完满。”

完满?

他这一生,还有什么完满?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霍仲祺一回到江宁,便乱了心绪。

他不敢径自去梅家寻顾婉凝,却又总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她,只好一得空就在青榆里附近转悠。

这天下午,他刚一下车,就看见一个女孩子快步从巷子里头走出来,熟门熟路的进了巷口的药铺。虽然她一路走来,不住低头呵着双手,面容大半都掩在衣领里,霍仲祺却已窒住了呼吸,虽是经年未见,但那纤娜窈窕的身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他胸中情潮起伏,几乎便不能自已,本能地想张口叫她,却发不出声音。

顾婉凝提着药出来,急急就往家里折返,不防身后忽然有人唤她:“婉凝!”她讶然回头,一见霍仲祺,先是诧异,接着便淡了神色,客气地同他招呼:“霍公子,好久不见。”

霍仲祺见她对自己这样疏远,心中一阵难过,又看她过着年还出来抓药,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关切道:“这么多药,是你有什么不舒服还是你家里人…”

顾婉凝没想到他是连着几天都在附近,只以为他是偶然路过正巧遇上自己,过来寒暄,只得随口答道:“天气冷,我外婆身子不大好。”

霍仲祺看她眉宇间带着忧色,便道:“要不要我陪你们去医院看一看?”

顾婉凝忙道:“不必麻烦了,我外婆的病是旧疾,细心调养就好,多谢霍公子关心。”

她疏冷客气,仿佛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霍仲祺一时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婉凝见他踌躇不语,只得道:“霍公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霍仲祺顺口应道:“顾小姐请便”,话一出口,他还来不及后悔,顾婉凝便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霍仲祺慌忙叫住她:“婉凝!”

顾婉凝停了脚步,回头探询地看着他。

霍仲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你…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顾婉凝想着他先前就对自己诸多关照,此刻偶遇仍是这样关心,当下柔柔一笑:“我很好,谢谢你。”说完,紧了紧大衣,盈盈去了。

霍仲祺痴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顾婉凝折进边上的巷子,他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许多该说的话都没有说,该问的事都没有问,待要追过去,却又觉得唐突。他在巷口思前想后,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离了青榆里。

第二天上午,顾婉凝正在照顾外婆吃药,忽然听到外头似乎是来了访客,待她起身出来,却见霍仲祺正和一个中年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跟着霍仲祺来的人,婉凝却也认得,正是先前在悦庐照料过她的一个大夫。

不等她开口,霍仲祺就迎了上来:“虽然老人家是旧疾,但年岁大了,还是小心一点好,请大夫过来看看,要是有需要,再到医院里查一查才周全,要是没事,你也安心。”顾婉凝见他已带了人来,又确实有些担心外婆的身体,便点了点头:“霍公子费心了。”

其实,她之前说外婆旧疾复发不过是随口敷衍小霍,此番她外婆的病症着实不同以往,初时只是食欲不振,略显消瘦,以为吃些开胃健脾的药调理一番就好了,不想这几日竟然呕了两次血。

她舅母让着大夫进去为梅老夫人诊视,顾婉凝便披了大衣出来陪着霍仲祺在檐下说话。他站在她身旁,目光描摹着她倩影如画,唇角噙着春水艳阳般的一抹笑意,心中万语千言,却又不愿开口说话,怕惊破了这一刻的静好,直到顾婉凝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谢谢你。”

小霍连忙笑道:“你和我还客气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是朋友。”

顾婉凝望着他笑容和煦,一如初见,想起昔日种种,越发浮了感激的神色:“霍公子…”

“你这样叫我也太别扭了!”她刚一开口,霍仲祺便打断了她的话,扁了扁嘴:“我宁愿吃亏一点,你也跟他们一道叫我‘小霍’好了。”

顾婉凝一笑低头不再说话,霍仲祺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之前我找过你,可欧阳怡和你家里人都说你不在江宁了,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是到哪儿去了?”

“我在旧京。”

霍仲祺想了想,又问:“那你以后还走吗?”

婉凝不好意思瞒着他,便道:“过些日子学校开学我就回去了。”

霍仲祺一怔:“你还在念书?”

顾婉凝点点头:“我在那边念大学。”

霍仲祺听了,低声喃喃道:“那你以后就不大在江宁了。”顾婉凝没有听清他的话,探询地望了他一眼,小霍复又笑问:“那你学什么?”

听他问起这个,顾婉凝颊边才旋出两个酒窝:“我学英文。”不等霍仲祺露出讶异的神色,她便有些顽皮地笑道:“你知道的,好多东西我都不懂,我怕别的考不过,所以就拣了最容易的去考。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还以为我顶用功的。”

霍仲祺见她在自己面前这般明媚坦然,心中微甜,人也快活起来:“那你也比我强,前几年父亲送我去旧京读书,好像是学经济吧,不到一个月,我就自己退了学偷跑回来。幸亏四哥把我弄到陆军部去了,要不然非让父亲打死不可。”他说到后来,见顾婉凝笑容一滞,才猛省失言,顿时忐忑起来。

顾婉凝看他神色尴尬,便笑着岔开话题:“你如今还在陆军部吗?”

“没有,我这一年一直在北边,如今在沈州的一个炮兵团。”

顾婉凝听了倒微微有些诧异:“绥江那边不是一直在打仗吗?”

霍仲祺闻言自失地一笑:“原来你也觉得我上不了战场。”

顾婉凝歉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家里多半不放心你。”

“我是背着家里去的,父亲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唐努瓦图了”,霍仲祺笑着说:“我倒觉得战场上挺有意思的,我打算过完年还回沈州去。”他这样说着,心中却忽然一动,她要去旧京,那他还要回沈州吗?

顾婉凝看着他神采飞扬的面孔,心底却倏然浮起另一个影子。她移开目光,望着近旁窗子上新贴的鲜红窗花,轻声道:“那你自己要小心了。”

霍仲祺见她眉目楚楚,似笑还颦,一身的娟然风致,叫他想起春夜里初三初五那一弦眉弯般的新月,忍不住想要掬在手心,却又只能遥怜清光,轻笑着自嘲道:“你放心,就是我自己想出事,也有许多人看着我呢!”

他二人正说着,大夫已经诊治了出来。当着病人大夫自然是轻描淡写说些宽慰的话,对着顾婉凝则是据实相告。顾婉凝听着,眉心越发蹙得紧了,其实她也看出外婆此番病势不大好,她想带外婆去医院,外婆却不信西医,换了两次方子仍不见好,此时听大夫一说,心中更是烦忧。

霍仲祺听大夫说了,也知道不好,见她神情凄然,只好温言相慰:“眼看就开春了,天暖气清,只要好好调养,老人家总会好的。我会叫大夫时常过来,你不要太担心。我家里的电话你知道,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千万别客气。”

059、且将新火试新茶

“听说欧阳小姐就是你那个女朋友?”叶铮唇边漾着坏笑,贼兮兮地觑着卫朔。

卫朔脸上的线条纹丝不动,淡然道:“我没有女朋友。”

叶铮“啧啧”了几声,凑到他面前:“你还装?卫戍部那边都传开了。胡佑云那小子说他替你收了三封信,约会的电话都打到办公室去了,你还说不是女朋友?”

卫朔皱了皱眉:“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铮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啧啧,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想不到侍卫长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原来这么…”

“你别乱说。”卫朔沉声截断了他的口无遮拦,正犹豫着怎么让他绕过这一茬,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道:“你们在说谁的女朋友?”却是虞浩霆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二人立刻起身,叶铮笑吟吟地答道:“我们刚才在说,卫戍部的人捕风捉影胡说八道,侍卫长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虞浩霆一听,便望向卫朔,见他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不由有些好笑,面上却仍是肃然:“怎么回事?”

虞浩霆有问,卫朔不能不答,却也无从解释,只好说:“他们误会了。”

“哦?”虞浩霆的神情却分明是不大相信,卫朔也好,卫戍部的人也罢,素来都是持重沉稳,能传出这样的闲话,就算不尽实,也必然是空穴来风,他盯着卫朔轻轻“哼”了一声:“你不老实。”

叶铮见状也来了劲头:“卫戍部的人嚼舌头说,那位小姐把电话打到卫戍部的办公室约侍卫长去——是去沁玉泉公园,对吧?而且还常常寄信过去。本来我是不信的,可前几天有人碰见…”

他絮絮说个不停,卫朔已急了,直截了当地对虞浩霆道:“是欧阳小姐。”

虞浩霆神情一滞,旋即对叶铮道:“你先出去。”

叶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本一颗幸灾乐祸铆足了劲头等着看戏的心生生被吊在半空,却也无可奈何。他一走,虞浩霆便对卫朔道:“说吧。”

“去年我有事找过欧阳小姐,后来——就有些来往,但不是他们说的那回事。”

“你找她什么事?”虞浩霆直视着他问道。

“是…”卫朔嗫嚅了一些,后面的话噎回了嗓子里:“也没什么。”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遍,面容微霁:“你有心了”,沉吟了一下,唇边闪出些笑意来,打趣道:“有些来往?欧阳怡那女孩子不错,回头我替你去做媒?”

卫朔脸色竟有些泛红,连忙分辩:“真的没有!四少忘了,我有家室的。”

虞浩霆一笑,闲闲道:“你那个见都没有见过,作不得数的。况且——”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我猜你家里给你订的那一个,一定不如她,你要是有心,我和你父亲说。”

卫朔抿了抿唇,绷紧了面孔:“四少,虽然人我没有见过,但她在家中侍奉我父母十分尽心。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断然不能辜负她。”

他说的坚决,虞浩霆也不由点了点头,扬声道:“叶铮!”

叶铮应声推门进来,还未开口,虞浩霆已正色道:“卫朔有家室,你们以后不许乱嚼舌头。”

叶铮一愣,瞪大了眼睛瞧着卫朔,卫朔却不看他。虞浩霆说罢,径直往外走,卫朔默然跟着,叶铮连忙也赶了上去,小声对卫朔耳语:“你哪儿来的家室,我怎么不知道?”

欧阳怡和卫朔见面的机会寥寥,心下忖度他是个刚硬慢热的性子,便偶尔写信寄到卫戍部去,信里不过是说些在学校读书的趣事,只是从未收到过他的回信,不料今日他竟突然约自己到沁玉泉见面,一颗心几番悬起又放下,嘴角不自觉地扬成了一枚红菱。

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打扮过自己。试了几条裙装,才选了一件湖蓝的丝绒长裙,门襟和袖口皆缀了泛着莹莹蓝光的水晶纽扣,乌黑的发间偏夹着一枚双排珍珠点缀水晶的发卡。天蓝色的羊毛大衣衬着颈间珠白的羊毛围巾,仿佛便是这冬日里的冷洁晴空,她的心也像点缀着雪白云朵的湛湛蓝天,明朗晴好,只待蓬起羽翼的鸟儿振翅而翔。

虽然他没有说,但是她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待霜亭,这一次,是他在等她。

“真的是快要春天了,天气真好。”欧阳怡盈盈笑着踏进亭来。

卫朔仍是平素的庄素神色:“欧阳小姐好。”

欧阳怡忽然没来由的有些赧然,一颗心鼓涨如帆,声音却放低了许多:“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卫朔不自觉地低了头错开她的目光,只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欧阳怡面前:“这个…还给小姐。”

欧阳怡一见,略带赧然的笑容便倏然凝在了唇边,卫朔递过来的正是她之前写给他的信,一共四封,没有一封打开过。

“为什么?”

话已脱口而出,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里有不能掩饰的颤抖。

卫朔不答话,也没有一丝表情,欧阳怡灼灼闪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新年最后的花火落入苍茫雪野,来不及融化些什么便埋没了声息。

有些事是没有为什么的,她明白。

待霜亭里只有细微的风悉悉瑟瑟地从林间吹过,她从卫朔手中接过那一沓信封,欧阳怡觉得,他的手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她终究还是有些许的不甘:“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有家室。”他的话总是很少,一字一句都格外沉着。

欧阳怡一愣,惊诧地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眉头蹙紧,松开,又蹙紧,语气中有压抑的慌乱:“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问过婉凝,我以为…对不起…”

卫朔原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多半会生气,没想到她竟是一迭声的“对不起”,他望着她眼中莹然闪烁的泪光,心头一疼,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去接她的话:“顾小姐也不知道,是我的错,我——我应该告诉你的…”

却见欧阳怡摇了摇头,面上浮起一个温婉如常的笑容:“不关你的事,是我想当然了。”她抬眼望着远处的山影,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你——你妻子,你很喜欢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