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紧张,嗓子疼,耳朵也疼。

隔着一层布料,他能感觉心口的位置比旁边都要热,是她呼出的热气。

背后是不断撞到他身上的人,冲得快,撞得也很,林亦扬小腿一下钝痛,不是被人踹到了,就是被什么砸到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侧头看着主路那里,判断事态会不会更严重。如果严重,这里也不能久留。

幸好,只是小范围的闹剧。

受到惊吓的路人全跑散了,新来的路人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往前走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没事,”他对怀里的人说,“前面在斗殴,不是大事,那些跑的人是自己吓自己。”

他松开她。

殷果的视野开阔了,她心有余悸地扭头看,队伍还在前行。

“我们……就去这家吧?”她指小路对面的一家朴素的餐厅,“就吃这个。”

林亦扬点了下头,想搂着她过去,又觉得不妥,于是握着她的右臂,让她保持离自己很近的距离,贴身带着她斜穿过小路,推开玻璃门。

一家本土的便宜餐厅,里边坐着的都是本地人。

老板在收银台后,看到林亦扬举了两根指头,说是两人后,拿着两份餐单把他们带到里侧一个靠墙的四人位。

餐单搁到桌上,换了个人点餐。

殷果心还跳得不稳,人也不在状态,林亦扬随便指了两个东西:“鸡翅?薯条?”

“嗯,好。”

“意面?”他记得她特地请自己吃过一次,应该不会讨厌这个。

“嗯。”

“什么形状的?面的形状?”

殷果茫然看他,意识仍在飘。在如此亮堂的偏黄灯光下,在闹哄哄的小餐馆里,在这一秒,在经历过刚刚被抵墙壁,脸贴在他心口被保护的事情,在被他握着右上臂,贴身拉着斜穿过一条路边还有生活垃圾的小路后……

她看到他的脸,还有那双眼睛就开始神游,开始脸红,开始后知后觉地在心底完完全全地中了他的招。

“这里种类不多,有细长型的,扁平的,还有通心粉,螺旋的,还有千层的。”

“通心粉吧。”她挑了个好听的。

林亦扬告诉点餐员是通心粉后,殷果反应过来:诶?不对,我最讨厌吃通心粉了。

这顿饭,是她自从过来比赛,所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

却是她和林亦扬第一晚正式的约会,意面端上来,食物形态一点都不美好,但有平时餐厅的三倍量。鸡翅和薯条也一样,都是平日吃得三四备量。量倒是足。

难怪,林亦扬只点了这三样,要了饮料。

殷果努力吃了三分之一,终于放下叉子,喝了一大口饮料。太难吃了。

林亦扬全程旁观着,到她放下杯子才说:“这么喜欢吃?”

他倒是把鸡翅都消灭了,并非为了美味,是不想浪费。所以自然判断出来了这家餐厅的评分水平。

“嗯,”她夸不出口,对不起自己良心,假惺惺指着杯子说,“这个柠檬茶好喝。”

全餐唯一及格的东西。

他眼睛真好看,鼻梁也是,嘴巴也是,下巴和脸型简直完美……

人又高,头发乱糟糟的都好看,更别说现在这样刮干净胡子,打理过头发的样子了。之前怎么没觉得人长得如此优秀?难怪,孟晓天老要叫他“大帅比”。

殷果咬着吸管,和他从目光交汇到转向,盯着他身旁那个破了墙皮的地方,猛看着。

“我倒是觉得一般,不合胃口,”他说,“回去要弄点能吃的。”

“你会做饭?”她视线挪回来。

“不太会,不复杂的还OK。”他答,拿起结账单,去买了单。

结果到了家,吴魏已经摆了一桌子的宵夜,顺便狠狠白了林亦扬一眼,把账单塞给他。林亦扬发现那家餐厅鸡翅味道一般后,就给了吴魏消息,让他准备第二餐。

不过殷果被晚餐的通心粉塞得饱饱的,吃不太多,全让表弟和吴魏扫荡了。

回到家里的他们在多余的两双眼睛注意下,没太多接触,吃到一半,殷果教练来了电话,她回房间去汇报训练情况,再出来,吴魏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而林亦扬正好在和教授打电话,再次错过。到睡觉前,隐晦地交流了两句,各自洗澡回了房间。

倒是独自在房间里,才有机会交流了两句。

小果:你明天回去吗?

Lin:对。

小果:上午?下午?

Lin:和上周一样。

那就好,不会睡醒就不见人了。

小果:晚安,明天见。

Lin:Night.

互道了晚安,也关掉了手机,人却睡不着。

凌晨三点,殷果几番努力都召唤不到周公后,彻底放弃。她坐起来,翻看着手机里的俱乐部大群,还有九球小群。

现在是国内的下午,大家都在训练间隙,在讨论各种比赛,聊得热火朝天。

九球最近最大的一个比赛就是这个公开赛,群里,大家在核对着每个人到纽约的时间。

今明后三天,所有人都会抵达这里。小朋友们在下周比赛,而她是在下下周,在四月初进行为期一周的比赛,之后回国。

大家知道殷果是在睡觉时间,没人直接和她说话,仅有陈教练在两小时前给她留了微信。

陈教练:明天下午我到机场,如果不延误。

陈教练:等我到了,你搬过来酒店住,房间已经安排好了。需要调整你的训练计划,准备备战。见面细聊。

搬过去?

也对,是要搬过去。

当初租这个公寓,就有过这个打算。这个房间虽然租到四月底,那是为了让吴魏对房东有个交代,毕竟太短租也不好。

所以,最多过了这个周末,迟下周就要搬走了。

她抬眼,看自己房间的那扇门,默默出神。

门缝下有光,谁在客厅里?她尝试着用微信试探。

小果:睡了吗?

没有回复,那估计不是他了。

她关上台灯,头刚挨上枕头,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秒。她立刻重新坐起身,看自己的手机。

Lin:刚看到。

小果:所以你在门外?

Lin:对。

Lin:在客厅,出来吗?

殷果丢下手机,披上件运动衣,轻手轻脚到门边,右手握住黄铜色的门把手,向下一压。门刚出现一条缝隙,突然就感觉到被人推开。

高大的影子一步迈进来,反手就虚掩上了门。没有闭合是怕有锁的动静。

“你弟弟。”他压低了嗓音。

很快,有趿拉拖鞋的声音从殷果门口经过,由远及近,又渐渐远了点儿。

“咋没关灯?”孟晓天半梦半醒地嘀咕了声,反手关门。

林亦扬也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她没开台灯,屋子里的帘子都是拉上的,也没什么自然光。

在漆黑的环境里,殷果站在他面前,甚至有种错觉,他是不是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应该不会,理论上不会……面前的林亦扬穿着整套白色的运动衣,应该是睡觉时换的,在睡前还没看到。

两个人都在等,等孟晓天回到房间,这样说话才不会被听到。

如此磨叽了三五分钟,脚步声绕回来,再次消失。

殷果松了口气,轻声问:“还没睡?”

“找药。”他洗澡都没注意,睡到半截总觉得不舒服,爬起来看了看,是在路边躲避乱跑的人流时,被东西砸过的那个地方,下去一块皮。

“你生病了?”她心提起来。

林亦扬举起右手给她看,他正拿着药膏和纱布,还有一叠创口贴:“小伤口。”

林亦扬指窗边那个小沙发:“方便吗?我坐那儿?”

“快进来。”她要打大灯。

林亦扬拉住她的手,指了指床头灯。

她照他的意思,扭开那盏小灯。

林亦扬已经在那个小小的软沙发里坐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地板上。他裤腿是卷起来的,露出那块地方。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这个房间,虽然吴魏已经租了这里好久了。

小沙发是殷果搬进来时买的,很便宜,都不能叫“沙发”,只是个大坐垫。平时她坐没问题,林亦扬毕竟是男人,坐在那暗红的软垫子里,略感滑稽。

殷果蹲在他身边,借着光看那个伤口,倒是不深,但很长的一条,像是尖锐物隔着布料生生划出来的。她皱眉,轻声问:“怎么弄的?”

“火车上划的。”他随口编了个地点。

“到现在才知道?”这也心太大了,从下午到现在。

“也不疼,就没注意。”

殷果看着都疼。

他已经抹过药了,在殷果找他之前,在洗手间处理的。

林亦扬想着伤口不深,还是不上纱布了,穿裤子麻烦。他想贴几个创口贴,主要是明天在路上,不想碰到伤口,回华盛顿后撕下来,一两天就能好。于是他把那一叠创口贴撕下来几个,借着灯光,在想要横着贴几个。

“我帮你。”殷果蹲在那轻声说。

没听到他说话,她奇怪地仰头,借着床头那边的光,看他的脸。

林亦扬正在回看着她,因为这句话。

我帮你。

这句话他从长大就没听到过了。

没人有机会对他说,他也不需要。

 

第18章 滚滚红尘事(4)

夜深人也静。

隔壁人静是因为又睡着了。

而在这里是一个人的突然安静,导致另一个人的被迫配合。

“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怪。

平日被自己包装的很好的,用后天养出来的涵养、学历和台球技术堆砌围成的一个人,在这个公寓东面最小的房间里,内心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低落,无法释然,还有什么用语言无法表达的。

他撕开了一个,再次预估了长度,最后把手里揭开了一半的创口贴揉成团、丢进废纸篓。

还是用纱布吧,只是为了不被碰到。

他打开医用纱布,在腿上比划了一下,绕了一圈,太薄,于是加了一圈。

绕完发现忘拿剪刀,她也意识到了。

“等我去拿。”殷果丢下这句话,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

她没开灯,用手机打出强光,找到了一把剪刀回来。林亦扬已经系好了纱布,接了剪刀,收了尾。用完了剪刀,特地靠墙搁着,免得殷果踩到。

“困吗?说会儿话?”他问。

“不困。”殷果拉过来一个方形靠垫,垫在地上,环抱着膝盖坐在他面前。

林亦扬腿太长,身下的沙发又矮,伸展不开,就把两条腿伸到她身子两侧,手臂也搭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如此一来,倒成了她坐在他两腿当中,和他面对着面。

“我家里没什么人,爸妈不在了,有个弟弟,去年结婚的。”

“这么早?”弟弟肯定比他小,结婚真算早的。

林亦扬的重点在前面,发现殷果一点不意外,猜孟晓东肯定说过什么。他盯着殷果的眼睛说:“我弟比我小好几岁,爸妈死那年过继给一个亲戚了,那家人没孩子,一直把他当亲儿子养,过得不错。他结婚时候我给了一笔钱,都给我退回来了,也不想麻烦我。”

“那他对你不错。”

他点点头:“所以我这里就是家底薄,倒没多大后顾负担。”

殷果“嗯”了声。

可尬可尬的自我介绍,好像哪里不对?像在相亲,在介绍家庭背景。

两人在地铁上经历过相似的一场对话,她记忆犹新。

果不其然,林亦扬下一句就是:“你有什么想知道,随时问。”